婚債 第二章
他的手很大、很熱,他的腿很長,邁的步子又快、又急;她原本應該是跟不上的,可是莫名的,他那麼緊地握著她、牽住她,讓她一步都沒有落後,與他並肩奔跑。
她抬眸望向他漂亮的五官,修長的眉、漆黑的眼,明明應該是一張陽光而開朗的臉,卻被那緊緊抿著的嘴唇,變得憂郁而凌厲,那麼年輕卻又有那麼深的黑暗,詭異的矛盾。
細碎的發絲隨著奔跑,被風吹得飛揚起來,他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她高挑的身材,只及他寬闊的肩膀。
他低頭,望著生平第一次牽手的女孩,她有著冰冷的氣質、精致的容貌,她是跟他的姐姐截然不同的女生,就像一個高傲的公主,脾氣很壞;可是這樣在街上沒有氣質地亂跑,她卻依然不受絲毫影響,明明跟得很勉強、明明粉紅的嘴唇已經變得蒼白,卻仍倔強地撐著,緊跟他的步伐。
好友的驚呼聲,被他們遠遠地拋在身後,他拉著她穿街過巷,身後緊追著那群凶神惡煞,轉過七拐八繞的小路,漸漸地將那群揮舞著武器的人,甩得很遠、很遠,一直到徹底地消失。
他顯然很熟悉這一帶的路,連思考都不必,握緊她,順著長長的河堤往下,一直跑到河邊那片青青的草地上,才停下腳步。
他們站在那片綠茵之上,沉默降臨。
心髒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她的氣息略顯凌亂,抬眸望著四周。
眼前是一大片的河水,而他們在橋下的那片草地,夏季水量充沛,河水的流淌聲很響亮,堤岸上全是高大的樹木,形成天然的屏障,不注意,還真的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原來你打架不行,躲藏倒是很在行。」
他眉頭輕挑,並不介意她的輕視,因為生活中,各種各樣不懷好意的挑釁已經太多,每天都有架打,在別人眼里,他就是太過傲氣,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很容易招來沖突。
他已經無所謂了,這幾年的生活中,單挑或群毆完全是家常便飯,就如同那天,在遇上那群人之前,他早已經干過一架。
不過,女孩子能有她這樣的身手,真是非常讓人驚訝。
她無意在這種地方久留,抬頭望向那個沉默的男子,「那些人我會處理,我想,以後我們也沒有見面的必要。」他的世界與她的世界完全不同,一次意外的交集,也僅僅是意外而已。
他緊緊地望著她,這樣氣質清麗的女孩,說出「處理」二字時,卻能那麼平靜,她是天之驕女,他只是一個平凡人,他們的差別,是連多看一眼都不必的。
但他卻有自己的堅持,「這件事情,由我來做。」
她看著他,這個男孩非常、非常沉默,惜字如金,充滿矛盾,他的眼里沒有戾氣,卻總是打打殺殺,他的表情很平靜,卻又像是內里包含著萬千波濤。
半晌,她點了點頭,表示沒有意見,轉身、離開。
「姚水晶。」男性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低沉磁性,非常非常迷人。
她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謝謝妳。」
「……不客氣。」這次,真的走開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抹縴麗的身影越走越遠,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非關華服、非關珠寶,哪怕只是穿著樸素的校裙,她都是氣質不凡、高貴優雅。
身在黑暗里的人,並不都是向往著光明的,也有人會覺得,那種光明太過耀眼、太過灼人。
他轉身,往相反的方向默然而行。
◎◎◎
日子如水,劃過就無痕。
他的出現,讓育德高中著實轟動了一陣,卻沒有人敢到姚水晶面前來嚼舌根,好友自然貼心地不會多問,不熟的人對她從來都是敬而遠之,所以她的生活,其實並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每天過著規律而且平靜的生活。
從進入高中開始,她就不再是偶爾跟著姚逸洲去公司,而是只要有空,就去那里學習。
她是姚氏未來的繼承人,這麼大的跨國企業,責任重大,所以她不能像普通的高中女生那樣,只要念書和跟姐妹淘出去逛街、喝茶就好,她的生活被學習填充得滿滿的;除了高中的課程,還有姚逸洲專門請來的金融管理類的名師,進行課後指導。
她是驕傲的、也是聰穎的,學得很快,毅力超強,那些老師都對她贊不絕口,她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對股市有著執著的偏好,而她也似乎真是有一只金手指,用自己的零用錢買買股票基金,讓她銀行里的個人戶頭漲成了天文數字;當然,姚逸洲的女兒,又豈會是平庸之輩?
但還是不行,她還要更加努力,只有讓自己不斷地成長,她才可以在姚逸洲的嚴厲目光下,挺直自己的背脊,她是他的女兒,本該如此出色。
雖然她的優秀,是許多大家長爭相稱贊的對象,但在姚逸洲的眼里,這些根本什麼都算不上,其實她早就明白,就算她做得再好,父親都不會多看她一眼,而這個事實,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看清。
除了自己的母親以外,父親的世界再無他人,哪怕是親生骨肉。
她不失望,她早已經過了失望的年紀,她習慣這種漠視,甚至享受,果然,血管里流動著姚逸洲冰冷血液的人,都是這般。
漂亮的嘴唇輕輕抿了抿,隔著草坪,望向那奢華至極的大廳,酒酣耳熱之際的放浪形骸,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的名公子、小姐,向來自詡的高貴;一抹嘲諷的笑,在名家設計的噴泉水霧中顯得更加冰冷。
除了有錢有勢,這群人又比別人多些什麼?
「水晶,妳怎麼躲到這里來了?」一個帶著調笑的男性嗓音,打破了外面的寧靜,派對的主人周世偉,摟著一個性感美艷的女人,從大廳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英俊的臉龐被酒精醺得微紅,年輕的身體,沾上放縱的氣質,此時的他,哪里還有之前的翩翩佳公子的爾雅?「過來跟我們一起喝酒嘛!」
喝酒?姚水晶精致的臉蛋上一片冰冷,「告辭了。」
不想再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轉身就走,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答應周世偉的邀約,讓她來參加他的生日派對,以父親的精明,會看不出周世偉的本質?難道只是因為他是銘達的小開?以姚逸洲的身家,會在乎這個?
不過,也難說,至少姚逸洲是個商人。
「水晶,別這麼快走嘛!」推開黏在身邊的女人,周世偉大步上前攔下她,好不容易請到這個又美、又傲的佳人,他怎麼可能這麼快放她離開?要知道,他早就想要得到她了。
她冰冷絕美,對旁人連看一眼都不屑,今天還是他請自己的老爸,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姚總裁,才得到首肯;雖然她就算來了,也對他不理不睬,可是能讓她來,已經讓他感到非常有面子。
「周世偉,我跟你沒有那麼熟。」看著擋路的人,她依舊冷靜。
他邪氣地笑笑,「多聊聊自然就熟了。」
多說無益,反正她來過了,算是完成了父親交代下來的任務,接下來的事情,恕不奉陪,直接繞過他,往大門走去。
「水晶,這里很偏僻,不方便搭車,再多留一會,我送妳回去,好不好?」
素來在女人堆里無往不利的周世偉,雖然對佳人心癢難耐,但卻被她天生清冷的氣質,凍得不敢胡亂造次,只能賴在她的身邊,努力說服,外加要挾,畢竟,今天是他開車去接她過來的,沒有他,她要回去,除非用走的,就算現在打電話通知司機開車過來,也要兩個多小時。
她不理他,最討厭這種死纏爛打的男人,雖然她的身邊好像這樣的人從來都沒有少過。
有意思,看她那冷冰冰的臉蛋,讓他的心動得更厲害了,「水晶,大家都是年輕人,一起玩多開心,干嘛急著走呢?」
陪著她一起往外面走,反正一會她看見漆黑的大路上,別說車了,連人影都少見,自然不得不屈服。
果然,在看到那幽幽路燈下,空晃晃的道路時,他臉上得意的笑容更加明顯,他家這座別墅位于偏遠的郊區,出租車從這里路過的機率等于零,公車站牌自然也沒有,重點是,這里方圓幾百里內,都沒有什麼住戶,姚水晶想要離開這里?開玩笑!
她站定,望著路面,沉默。
「水晶,我們先回去,晚點我開車送妳,怎樣?」她直接舉步往前走。
「不會吧,妳打算走回去?」他驚訝地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
姚水晶靈巧地閃身,躲開他的手掌,繼續往前。
他不介意她的冷淡,相反地,這種拒絕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對美人,他可是有無限的耐性的,尤其是像姚水晶這種年紀小小、身價驚人,還美得要人命的絕色,如果可以一親芳澤,怎樣都可以。
柔美月光照在她白瓷般完美無瑕的肌膚上,精致的五官、清冷的氣質,此時的姚水晶,美得像夢一樣。
周世偉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此時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沖上前想要抱住她,卻在下一瞬間硬生生地定住,她不閃不避,只是望著他,月光下,這個十六歲少女的臉蛋上,是全然的冰冷,那種冷不是刻意,而是長在骨子里的,讓人害怕。
他感覺自己,彷佛看到那個在商場上以魔鬼著稱的男人,她的父親,姚逸洲。
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她淡淡地開口︰「截至今天下午收盤,銘達實業的股價是兩百一十五元,成績還不錯,不過,如果大家知道你們前天花了十二億,在南部買的那塊地,其實是重污染的土地,不知道股價會如何呢?」
「妳……」他吃驚地望著她,為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他父親盡力隱瞞的秘密而心驚不已,家里投注了重資到那塊土地上,本想邀姚氏一起去打造頂極的度假村,誰知道他們卻早已知曉,可是就連他的父親,也只是今天上午才剛剛得到的消息,姚水晶又怎麼會知道了?那姚逸洲……
「數到三,你就消失,嗯?」她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語調沒有絲毫起伏,臉上一片平靜。
他咬牙切齒,玫瑰很美,卻刺得人流血,再喜歡她,卻也很明白自己不是她的對手,好,算她狠!周世偉心里暗罵著,雖然盡量想要保持瀟灑,只是仍難掩狼狽地走了。
就讓她自己走回去好了,傲死她!
很好,總算恢復寧靜,姚水晶滿意了,周世偉還算識趣,雖然她並不喜歡說那麼多的話。
「妳確定就這樣讓他走掉?」低沉的嗓音,從不遠處的樹蔭下傳來,在夜空中帶著幾分暗沉、幾許危險。
她轉身,望過去。
幽暗的路燈,照不亮成片綠樹下那濃濃的深影,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投射在路面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拉近,月光將他籠罩在樹蔭下的容顏照亮。
是他,夏遠航!
◎◎◎
初夏的夜晚,微風帶過渺渺的花香,也帶來輕寒。
他們在那里站著,沉默無語。
他依然如當初所見,陰郁狠戾,英俊卻也寡漠。
她還是高雅如公主,淡淡的眉眼、淺淺的藍色小禮服,指間拎著漂亮的手袋,矜貴無雙。
他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停下。
她縴細的肩挺得筆直,精致的容顏、傲然的氣質,即便只及他的胸前,在氣勢上卻一點都不比他弱,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綿長。
「與你何干?」
是,真是與他何干?他本就該安靜地在樹下,享受一下久違的寧謐,哪怕被他們給打擾了,可是只要他不出聲,她就絕對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他完全可以等這個驕傲的小女生走遠了,繼續他的安靜時分。
可他還是沒有忍住,為什麼、為什麼會忍不住想要跟她講話?他不是早就明白,他與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會、也不該有任何交集的嗎?
而他,從來都很不喜歡女生這種生物,即使是自己的姐姐,也沒有親近多少,為什麼偏偏對她會……
他不是會主動的人,今天所做的,已經與他平日不一樣。
很果斷地轉身,走人。
「夏遠航。」她的聲音,很清、很澈,不像時下女孩的甜美,可他的名字從她的嘴里叫出來,卻讓他腳步猛地一頓。
「送我回家。」命令的口吻,她說來再自然不過。
他轉過身,望著她。
她就站在那里,端莊的小禮服,是極淡的藍色,簡潔的線條,流水一樣的裙襬,襯得她眉眼更加精致,漆黑的眼眸里,沒有絲毫情緒,美麗卻也冰冷。
「為什麼?」他挑眉。
「你欠我的。」很好,她說對了,轉身,牽來自己的機車。
她看見那輛重型機車時,並沒有覺得驚訝,像他這樣的男子,騎野狼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而她天生就該坐在名貴的跑車里,永遠與這樣野性十足的車子沒有交集;姚水晶拎起裙襬、側坐上去,這種重型機車的後座設計就是往前傾的,他們的身體不可避免地接觸到。
當她的手扶上他的腰,他握著手把的手掌猛然一緊,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硬,像是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她淡淡地說出家里的地址。
野狼咆哮著像被激怒一般,沖了出去。
他們,御風而行。
略略低頭,掃過腰間那抹白皙,薄薄的嘴唇勾起淡淡的笑,姚公主此生肯定從未坐過這樣的車子;刻意加速,听到風聲在耳邊瘋狂地撕扯尖叫,感覺到腰間的小手,在那一瞬間收緊,但她卻沒有失控地大叫,那雙手在他黑色衣物的襯托下,顯得尤其剔透晶瑩,她與他,在這一刻是那麼接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淡淡的體溫。
車子不斷地加速,他將野狼的性能發揮到極致,兩個小時的車程,直接縮短為一個小時,在姚家那幢位于山頭的頂極豪宅前猛然停下。
一瞬間,非常安靜,他們都沒有動作。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近乎野蠻的行徑,有沒有嚇到端莊的姚家小姐,整整十分鐘過後,抱在他腰間的小手,慢慢地一點一點抽離,她下車了。
他唇邊的笑意加深,覺得這個女孩真是可愛到不行,拿下安全帽,看向她,是怎麼辦到的?高貴美麗的姚水晶,在經過這段瘋狂 車之後,竟然還可以那麼干淨優雅。
發絲被風兒吹得微亂,有幾縷調皮地跑到她的唇邊,水潤的嘴唇,透明的肌膚,嫣然的芙頰,此時的姚水晶,與平常那種清冷的美截然不同。
他抬指,撫到她的頰畔,她沒有閃躲,任他將那不听話的發絲撫順。
緊緊地盯著她,黑亮的眼眸沒有往常的冷漠,生平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望著一個人,一個女生,「為什麼?」
她靜靜地望著他,表情還是那麼冷。
低下頭,與她對望,「回答我。」她依舊默然不語。
明明是面無表情,可是為什麼,他卻感覺到她的隱忍?「姚水晶。」嘆息般地喚著她的名字,感覺到心里的一些東西在不斷地崩落,他不想要的崩落,卻無力制止。
她淡淡地挑了下眉,「你可以走了。」
命令的語氣,就像之前叫他送她回家一樣,卻引來了他的笑意,坐在車上望著她,漆黑的男性眼眸里有著輕松的色彩;眼前的這個女孩,眉眼如水、神色清淺,有著一股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安靜氣息,在相見的第一眼,就奇異地讓他注意。
她現在的眼神,足以讓為非作歹的人都不敢放肆,清清冷冷,自有一種威儀,但他的眼里,卻只看到她耳根的那抹粉紅,在雪白肌膚下,稚女敕可愛。
她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女生,別扭地可愛著。
從來都不是愛開玩笑的人,卻首次有了這樣的沖動。
「遵命,公主殿下。」戲謔地回答,啟動車子。
他的稱謂讓她微皺眉頭。
在巨大的引擎聲中,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拉過她,「作為謝禮,讓我親一口,嗯?」
「你敢……」
他真的敢,直接吻上了她的唇,屈服于心里強烈的渴望,沒有請求、沒有遲疑,他夏遠航從來都不是會猶豫的人,想要什麼就直接動手,他其實是極富侵略性,雖然這世上,他想要的並不多。
他們的臉貼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噴灑在灼熱的肌膚之上。
他在她的唇上響亮地吻了一記,然後稍稍停了片刻,他們都還年輕,年輕到還不懂得這種親密行為應該如何進行,只是唇與唇的肌膚單純踫觸,純潔卻也讓人心悸。
不到十秒鐘,他松開她的唇。
「很……甜。」刻意拉長了音調,低低地在她耳邊說道,在她的唇上,嘗到了很淡、很淡的甜,那種清甜讓他的心都顫動起來。
她後退幾步,離開他的氣息範圍,表情沒有變化,沒有生氣、沒有害羞,彷佛剛剛他親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姚水晶,妳逃不開了,知道嗎?」他要走的時候,就該讓他走的,他原本打算就這樣一個人一直走下去,也許孤獨,卻很適合他;可是他遇到了她,而她留住了他,她真的不應該,不應該。
他親了她,她可以給他一巴掌,或者是一記狠狠的過肩摔,他知道她可以辦到的;但她並沒有,她是平靜的,不像之前對付那些混混的狠絕,也不像今晚面對那種糾纏她的男子,那般冷漠。
她只是平靜而已,站在那里,認真地望著他,看他給了她相識以來第一個微笑之後,揚長而去。
他騎得很快,不到一分鐘就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里,她仍然站在那里,高大的樹木在風里輕輕地搖擺著枝葉,明亮的月光,從葉縫間傾灑下來,在地面優雅地跳舞。
「夏遠航。」他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地從她嘴里輕輕念出來,慢慢地抬指,撫上自己的唇。
那里,似乎還留著某種灼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