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王追心 第七章
回過頭,她正打算開罵,冷不防見到一個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
這人是虎嘯沒錯,但是……他那一身徽國打扮是怎麼回事?
昨天那身活像護衛的西狄服飾不見蹤影,卻換上一襲菱紋藏青藍袍、腰系玉帶,就連黑發都規矩地高梳、藏于瓖著青色玉石的頂冠里。
她從沒見過虎嘯這副樣子,自然也料想不到他套上徽國這身斯文裝扮,模樣竟月兌去幾分粗獷銳氣,滲入些許文人雅士般的風情。
她生長在徽國十二年,就算因為和親而住到西狄族,欣賞、習慣的還是徽國人的美感,因此一見到虎嘯這副入境隨俗的打扮,她頓時有些訝異。
那立體而線條分明的臉龐,分明是虎嘯,可如今他不再看來突兀,臨窗而立竟與徽國景致相當搭襯。
只是,其中還滲入了些許異族的魅力,讓虎嘯看來更添風采……
「看傻了?」虎嘯對于樊貞遙突然的靜默很是滿意。
不枉他今兒個費心地起了個大早,讓兩個侍從在他身上拉來扯去地好半天,看來成果還不壞,瞧樊貞遙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可見他打扮起來是挺吸引她的。
「你就是拿這身裝扮去勾搭我的宮女?」不可否認,虎嘯這裝扮還挺俊帥惑人,但一想到他九成九是拿這模樣去迷惑宮女,好套出關于她的消息來,就讓她感到極度不愉快。
說什麼只願娶她為後、不是只愛徽國的溫馴美人,她不過拒絕他一下,他立刻轉身開始找其他候選妃子嗎?
「我說要見你,她們說你昨日深夜方歇,該是累了,替你擋下我。」虎嘯說著往身後矮欄一比,「所以我從老地方進來。」
真是盡責的宮女,想來是樊貞遙要她們別放他進永寧宮吵人。
「听到她們的回答,你還來煩人?」樊貞遙不贊同地蹙眉。
還想著他其實人挺體貼,下一刻又耍無賴了。
「我是來問候你,順道看看你有沒有力氣跟我出宮瞧瞧。」虎嘯微一聳肩,應得輕松。
「出宮?」樊貞遙覺得自己與虎嘯談話時永遠都是一副錯愕的樣子。
不斷的疑問,這好像成了她與虎嘯相處的模式。
「對,去些好地方,不過我想你這身裝扮美則美矣,卻不方便活動,因此給你帶了男裝來。」虎嘯彎身自腳邊拿起一個包袱,往窗內一扔,落在樊貞遙腳邊。
「男裝?」樊貞遙開始搖頭,「你要去哪?你以為我這個公主能隨隨便便就這麼走出去?」
在西狄族時,她得乖乖留著當人質、不許反抗,而在徽國,她應該報答兄長接她回國的恩情,盡量讓自己過得快樂,並謹守西狄族前王妃與永寧公主的本分。
所以像這樣自由離開、跟著虎嘯上街晃蕩,那是萬般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你穿一身公主衣裳顯眼,所以才要你換衣服,至于我們要去哪……總之不會讓你無聊,這答案我暫且保密。」什麼都得照規矩來一一這是虎嘯每回听樊貞遙說話時最深刻的感觸。
不過,他原就不怎麼遵守規走,所以樊貞遙這身月兌不去的束縛,他也沒必要跟著被綁死。
擺擺手,他往樊貞遙揮了揮,笑道︰「反正你成天守在宮里只會悶壞,再這樣下去你跟留在西狄族沒什麼兩樣,所以不如趁這機會陪我出去逛逛吧!」
小女娃在拗什麼,他有自信猜得準,所以說話也少了拐彎抹角套虛實。
「你……」真給他說中了!
樊貞遙很想用力踩包袱泄恨,氣這個陌生男人為什麼老能看穿她的心思,可轉念一想,這不正是虎嘯的長處嗎?
她為他的優點惱怒,簡直像在無理取鬧,畢竟……他終究是為了自己。
「你應該能自己換穿吧?」虎嘯沒正視她的脾氣,只是徑自比比地上的包袱,「我在外頭候你一刻鐘,你來不來我都出宮去。」
說罷,他也沒多等候,返身一轉便躍上矮欄,倚著廊柱看起風景來。
「虎嘯!」听他說得事不關己,樊貞遙這回終于再也忍耐不住,咬牙切齒地扯出聲調,氣得想拿包袱扔他。
什麼來不來他都要出宮?又當她是個陪襯品!這男人說話為什麼這麼多矛盾?
「什麼事?」虎嘯很認真地側過臉,「一刻鐘不夠?一個時辰如何?我是很希望你陪我出宮的,如果你願意出宮,要多少時間換衣服我都等。」
他倒忘了,姑娘家光要除去一身琳瑯滿目的珠寶首飾就夠浪費時間了。
尤其樊貞遙還生就如此謹慎的個性,八成連換穿衣裳也慢工出細活……
「半……」吶吶地瞧著虎嘯,樊貞遙欲出口的抱怨突然被全數堵回口中,她張張合合好半晌,才緩緩吐出回應,「半個時辰。」
「好。」虎嘯朝她扯出一抹滿足的笑,隨即又回頭賞他的景致去。
樊貞遙愣愣地瞧著他的背影,頭一次,她竟覺得安了心。
這男人願意等她,不論多久……
他真的希望她一塊兒去,不是嘴上隨便說說,而是認真地詢問她的意見,而且……他在听她說話,在接納她的回答。
只要她開口,他必如實應對,毫無虛假。
霎時,樊貞遙只覺得那股熱燙而鼻酸的感覺再度涌上。
車水馬龍的京城,擺攤的鋪子列了一長條街。
來來去去的人群湊得近的看熱鬧,遠些的坐酒樓听小曲,攤子上各式各樣的玩意來自大江南北,什麼都賣。
由于樊應槐繼位成了徽王後,將徽國治理得極為安定,使得百姓足,而且亦與異邦時常往來,力行友善,所以京城里亦有不少像虎嘯一樣的外族人,再加上他又一身徽國打扮,混在人辭中看來也不那麼顯眼了。
至于受到他鼓吹、換了男裝悄悄溜出宮的樊貞遙,今兒個算是有生以來頭一遭真的用自己的雙腿踏上了京城大街,而不是坐在馬車里遠遠觀望,所以顯得格外緊張。
草草扎起的長發盤在腦後,塞在布結里,垂散幾絲烏黑,在她粉女敕的頰旁擺蕩,拉高的衣襟服帖在頸上,恰恰掩去她缺少的喉結。
只是她的身形終究還是比不過男子的寬肩厚腰,因此當那腰帶一束,縴柔的曲線依然半露,襯上她一張素淨麗容,即使身著童僕打扮,模樣依然不似僕役,倒像個年輕公子,換了僕人衣裳上街玩耍。
「你還沒用早膳吧?那家米粥看起來頗清香,要不要先嘗一碗再走?」虎嘯泰然自若地逛著大街,瞧樊貞遙還張著一雙震驚過度的眸子,連走路都不甚安穩,他索性長臂一伸,撈了她的臂膀,將她帶往對街賣清粥的小店,按著她坐下。
「老伯!兩碗粥、三碟小菜,再來個豆腐湯!」虎嘯往撈著粥的老板喊了聲,跟著回頭在樊貞遙身旁坐定。
他替樊貞遙擺開筷子,瞧她瞪著眼、繃著眉心,怎麼也放松不下來,于是悄聲道︰「又沒人曉得你是誰,難得自由,你不好好瞧一下四周?」
一句話說動了樊貞遙,她數度吸氣、吐氣,試著平靜,好半晌,她總算走下心來,正想開口,老板已送來了粥飯和菜湯。
白煙擾亂著早晨的空氣,教秋涼暖和了起來,她打量著極其樸實的米粥,這才發覺自己真是餓了。
煩著虎嘯的事一晚上,她連睡都沒睡好,早膳也還沒用就給他哄出來……
「燙人,但是好味道。」虎嘯已夾了小菜送入口中,他一口口地喝著粥,表情似是心滿意足。
他吃得很是大方,好像全天下的幸福就在這麼一個小碗里,那碗口邊緣還裂著細縫,握在他厚實的掌心里像小了一圈。
「你不是帶我出門逛大街吧?」樊貞遙慢慢地熟悉著這不同以往的四周環境,從宮內未曾有過的嘈雜、人聲鼎沸,到馬車車輪在地上輾過發出來的聲響,以及攤子老板的吆喝聲……
宮里,總是平平靜靜,就像她過去的人生,除了一個「靜」字再無其他。
也許,也就只有虎嘯這男人,頭一回打破了她的束縛,硬是將她從寧靜里扯了出來……
「當然不是。」虎嘯吞掉大半碗米粥,又舀起豆腐往嘴里送去,「但是走路要耗體力,你又一臉嚇呆的模樣,吃點東西分散心神對你也好。」
他的回應,總是一如他的裝扮,樸實以外沒有別的裝飾。
這男人,就各方面來說是老實得過火了,但他卻又是個能夠把持國政的君王,這真矛盾。
他對她,從不說漂亮話,只說老實話。
「要走多遠?」她跟著喝起米粥,比起宮里稀了些,卻不失美味,而且清淡得別有滋味。
不知這是因為人在外、感覺新鮮,還是因為這粥真的煮得夠火候?
又或者,是因為對邊坐了虎嘯,他對什麼也不在乎,不會要求她規矩嚴謹,不會要她沉靜守禮,更不會叫她恪守本分……
他似乎,真的就只是在乎她而已……
「直走到街尾,出城到京郊。」虎嘯喝光一碗粥,又轉頭向老伯要來兩碗,再添上兩碟菜。
「那很遠。」樊貞遙疑惑,不知道他到底上哪去。
「怕累可以雇車、租馬……或讓我背。」三選一,她若要選最後一個他也樂意接受,只是恐怕會走得更久。
「轎子跟馬我都坐過了,讓你背只會拖慢腳程。」她怎會不知他話里心思?可或許是因為漸漸理解他僅是有話直說,並不是刻意挑逗或取笑她,因此在應答之間,似乎也不再像昨日突然被求親那般顯得火氣十足。
「那就吃飽些,這路說遠不遠。」虎嘯「哦」了一聲,听得出失望,卻依舊笑得滿意。
「我吃不了你那麼多。」他一個虎背熊腰粗漢子,她可是手無縛雞之力小女人,食量哪能做比較?
「你路上會餓。」這是實話,吃不多就走不遠。
「用不著操心。」樊貞遙逐漸慣了這樣與他對談,听起來像針鋒相對的吵架,可其實兩人都只是就事論事地說著真心話。
擱下碗,樊貞遙慢條斯理地舀著豆腐湯,然後伸手往前邊一家掀著蒸籠的小鋪指去,「我要另外買包子帶上。」
就像虎嘯說的,又沒人曉得她是誰,難得自由,她何不好好嘗一下民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