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凜凜 第四章
第二章
「Regen小姐,听說你拍攝宣傳照時昏倒,是不是懷孕了,工作太累,體力不支?」
「Regen小姐,請問羅煌先生知道他要當父親了嗎?」
「听說羅煌先生凌晨抵達加汀島,是不是要來拜訪你的雙親談婚事?」
「什麼時候公開喜訊?」
這個時節,加汀島天氣多變,船只頂著烈日出航,載著烏雲返航,沒一秒,閃電驟下,雨也就傾瀉如奔流。登陸的人們急急走避,上接駁車,只剩那些職稱「記者」的家伙戴著可笑大傘帽,像系纜椿杵在碼頭邊岸,舉著鎂光燈爆閃的攝影器材,朝私人醫療艇猛拍。
海英不喜歡當名人,雖說他年年在帆船賽事里得獎、看病技術一流、復制克林姆畫作的功力無人能及,早是個文武雙全、才華洋溢的加汀島杰出人士,十足帥氣的照片時常登上加汀島水上運動報頭版,只可惜他生性低調,不愛這麼多人迎接他的船入港。
「你們擠在這里,是要本醫師擺姿勢讓你們拍個夠?還是怎樣?想陪本醫師體驗雨中詩人的多愁善感走一段嗎?」
海英連傘都不撐了,兀自擠過傘下幾條人影,直挺挺站在船舷登陸橋進出口,對著那些敬業——敬業追探名人隱私的家伙,提出散步邀請。
「請你讓一讓,你擋到鏡頭了!」拼勁十足的家伙幾乎要沖上船,沒人理海英講些什麼。
「喂!」海英粗聲吼叫,暗空落下雷電,巨響轟不散對死無畏無懼的家伙。他感到背後興起騷動,前方不怕死的家伙拿高攝影器材狂按猛閃,閃過他這個擋路的大個子。他回頭瞧。
是何蕊恩被雷擊嚇到,縮躲在居之樣胸前——依眼楮所見理解,應該是這樣,表面如此這般,實際上,海英記憶深處有幅女孩在暴雨日子頂著雷電,愉快奔跑于空曠草原的景象。
這女人鐵定又在搞花招!
「請小心自重。」居之樣撐著大傘,單手抓住回頭撞進他懷里的女人。
何蕊恩雙手搗著耳朵,仰起臉龐,咬咬唇,可憐兮兮地瞅望男人,彷佛她真被五秒鐘前的雷擊嚇壞了,怕得急尋庇護。
「那些鏡頭正朝著你,」居之樣不管她是否听得見,警告的嗓音在驟雨落打傘面雜響中說︰「你應該更注意自己的形象——」
轟地再傳驚天巨響,閃電穿透傘布似地打亮傘下,女人像只小鳥瑟縮在大樹一般的男人懷中。天然電光賽過鎂光燈,這真是一幅極致雨景!
啪嚓啪嚓啪嚓……
「Regen小姐,請問這位先生是誰?」
「是新歡嗎?」
「你們交往多久了?」
「Regen小姐同時和兩名男士交往嗎?」
「那麼,孩子真正的父親是誰?」
「羅煌先生知情嗎?」
七嘴八舌的提問與鎂光燈同調,閃跳個不停,雜聲圍合,像繞在耳朵飛的煩人蚊子。
「不要在這邊吵了。」海英轉回身,長指挖挖耳朵,一台相機沒有禮貌地往他肩上靠擺,當他是腳架!
「裝得過火了。」居之樣正欲扒開黏在身上的何蕊恩,手勁未施,她先仰起埋藏在他胸口的小臉,隱顫濕濕的睫毛與目光,真是可惡透了的神情!他沉定一下,說︰「你會怕這小小雷電?」
輕蔑語氣,擺明了他不信。他當然不信Regen會怕這她出生地常有的天候型態,她可是雨啊,與雷電並存,哪會怕!
簌簌的細微抖動,從她身上傳至他身上,宛若秋天枝頭要掉不掉的枯葉,他是那枝頭,而她是枯葉!他大概也瘋了,才會這麼想!這女人鮮潤亮麗得很,怎會是枯葉?
居之樣表情復雜地盯著何蕊恩含淚欲泣的臉龐——還真有點羸弱,畢竟這女人中暑昏倒是事實……想著,他告訴自己,算了,他在荊棘海出生,也不可能每天穿著短褲短衫,自在游逛無國界低溫寒冷的市街。他偶爾也會怕冷,躲在清晨的被窩里賴床。
「你覺得我在假裝在演戲。」女人低下頭,委屈的嗓音也在顫抖,完美的嘴唇一寸寸發白。
居之樣有點吃驚,正要開口。
就在這時,一個應該是今日最大的雷電,翻天似地將烏雲劈打開來,響聲像厲鬼咆哮。
女人明顯震了一下,幾乎又要往男人懷里縮躲,頃刻間,她堅毅地伸直柔荑推遠他,回身走離。
「雨勢這麼大,你們見鬼了還不退!」海英才撥開肩上莫名其妙的相機,一只白皙手臂就伸到他胳膊,示意他讓路。
他偏頭一瞥。何蕊恩這個瘋妞,要害他似的,站在傘外淋雨。「你這是在干什麼?」他問。
「我今天不是中暑熱過頭嗎?」何蕊恩行過海英身側,站往他前方。
沒停的鎂光燈、啪嚓聲,更加放肆螫刺眼楮、耳朵了。
「Regen小姐,你要不要說明一下?」
「後面那位先生和你是什麼關系?」
「大家都很關心你的幸福——」
「謝謝關心。」
海英正想將何蕊恩拉離那群一舉一動像槍炮口噴射彈藥的家伙前方,這瘋妞竟然主動迎上去響應。
「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醫師,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何蕊恩說︰「其它問題,容我暫時保留,有句話說——好事剛成,千萬別弄得人盡皆知,招來嫉妒。所以——」
一手食指作個噤口動作,一手抱腰環月復,裝弄神秘,搞得那些家伙睜大眼楮啪嚓啪嚓猛按快門。
「行了吧。」海英撐了把傘,罩在她頭上,強硬地帶著她穿過人牆。「帆船祭即將開始,到時一連串賽事,希望各位不要忘了來采訪。」他先拋下預告,再對何蕊恩咬牙低語︰「你真擅長搗亂,沒有一個孕婦會淋雨——」
「那你就把傘撐好,我的身體都濕了。」何蕊恩打斷海英,像在命令奴才。「我要回飯店。」
「客氣一點。」海英嗤了聲。「一副我欠你似的——」
何蕊恩瞬忽跑了起來,一下就跑出海英撐的傘外。
這瘋妞非得跟他作對!海英低咒一聲,追上她。
他們甩開糾纏,上了一輛停在碼頭坡道的接駁車。
居之樣直到她上車前,都還望著她的背影。
雨的港口景象,蕭索地映在他灰藍眼底。他一直找不到他的眼鏡,他是想看清楚這一片雨景,還是隔絕?
「先生——」背著攝影器材的女子像在仰望一尊雕像地凝視著他。他的傘被加汀島高調鋒頭人物——海英搶去為Regen遮擋大雨,孤單單一個人呆站在這兒,真可憐。
「醫師,」本來叫先生,改口喚醫師,她說︰「辛苦你了,醫師。」她胸前名片上標著「艾絲琪」。
這位艾小姐一定是新手,沒有一個追明星八卦的狗仔記者會把識別證明白掛出。
她居然還對他說︰「你一定是海英先生的助手對不對?你運氣真差,同他一起工作根本就是吃苦當喝水吧……」當他跟她一樣是新手。
居之樣點了個頭,沒回應她的說法。他跟她沒任何關系,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醫師。
「抱歉,告辭了。」他從她身邊擦過。
「他們好像在等你上車,你快去……」朝他揮揮手,新手狗仔艾絲琪說︰「我也要收工了——」
怎能收工?!
居之樣回過頭。那些家伙被雨敲松了意志,各自退散。他真想叫住那位艾小姐。她應該窮追猛打,挖出Regen的原形!
巨細靡遺地告訴人們,Regen不是什麼崇高女神、聖潔天使,即便出道以來有個男人的名字一直跟她相連地被提及,人們理所當然視他們為金童玉女,她私底下卻是對別的男人——幾乎陌生的男人——進行挑逗誘惑!她是個會趴坐在男人身上胡亂搞的女巫!
她還將舌頭伸進男人嘴里、告訴男人她是肉欲派、在他掌心寫下她住的旅店名稱房號!
居之樣舉起左手,盯著雨水落在掌心。那女人僅差沒把鑰匙給他,讓他直接開鎖!
雨水帶電似的,滴得他的掌心刺癢泛疼,他收掌握拳,緊緊地握著,像要握住這使他麻痛的雨水。「既然會消失,何必寫在這兒。」他邁開步伐,在雨中沒了蹤跡。
那家伙在找麻煩!
「我為什麼非要換到這邊來?」
旅店Segeln頂樓客房,每一間都是公寓套房,極隱私,豪華程度更是媲美皇宮,吊燈、壁燈寶石瓖花,燦燦亮,起居間木質地板定期打蠟,保養良好,扶桑花樣的手工絲織毯一張張,由玄關鋪到客廳、鋪到階梯、鋪到過道,鮮活璀艷,花開茂盛直達每間房門口,高挑的窗邊,乳白色大理石梁柱拱柱,垂墜一縷縷溫馨唯美布幔,像晨曦灑露。那架白色的平台鋼琴,也有扶桑花。
「我討厭這麼多扶桑花。」她嬌怨。看了都覺得熱,她今天才中暑,不是嗎?
何蕊恩一臉不開心,走進客廳那座螺旋梯下的小吧台內,她打開冰箱,發現里頭全是她喜歡的飲料和點心。「我為什麼非要換到這邊來?」用力地關上冰箱,她又嚷了起來。
「因為你不肯回家住。」海英扒掉身上潮濕的外衣,隨手丟,接著踢除鞋子,任它歪倒在玄關。
「我在Kaiserin飯店住得好好的——」
「我為什麼非要擔任你的臨時保母?」海英打斷她的抗議聲,停下撥發的動作,抬起頭,瞪著她,像個野蠻人,走一步月兌一件衣物或配件,最後光著上身,雙手往吧台面一拍,拱肩,惡聲惡氣地說︰「Kaiserin飯店的員工有人出賣你的行程給那些狗仔!有什麼比住在自家旅店安全保密?」
「所以,你負責監視我?」何蕊恩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斜睨海英。
「我巴不得丟掉你。」海英冷冷嗤笑,徑自拿起吧台角落的無線電話筒。「我這就請未央小姐趕快把你那群習慣打雜、甘心當跟屁蟲、擅長收拾大明星爛攤子的助理保母女乃媽丫鬟婢女給派過來。」發泄似地說完,他馬上撥號。
何蕊恩微眯美眸,靜待他出招。
「我是海英。杜先生那個學生進來了嗎?」看了何蕊恩一眼,海英行至落地大窗前,掀撩長簾。
「外頭天氣很差,那家伙是外地人,他熱衰竭的身體應該尚未恢復,你們派個人出去找,免得他出意外掛在街邊。」他真是個好人,時時不忘病患狀況。
「假好心。」海英收了線,一轉身,听到何蕊恩這麼說。
「我立刻讓你知道我多好心。」他又撥號,一邊撥,一邊讀出號碼。
她繞出吧台,趨向他,搶走話筒。「在加汀島工作,家人比較好用,不需要那麼多跟班。」
「你真好意思說家人好用?」海英訕笑,奪回話筒。「你何時听過舅舅、舅媽的話了?」
「我這不是回來代言帆船祭活動!」何蕊恩生氣地算起舊帳。「昨天還出席慈善派對,就在這個旅店花園的外灘舉辦的慈善派對,辛苦討好半天,人家大手一推,拒絕我的募款!那家伙拒絕Regen!」
「難道你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會買你的帳?」海英揚眉,總算搞清這瘋妞做什麼整那個無國界來的漂亮男人。「我看那家伙很聰明,知道在第一時間拒絕麻煩人物——」他存心刺激她。
「對!」何蕊恩飛快諷道︰「他很聰明,是個真正的醫師,不像你——曾經把剪刀留在傷員肚子里的庸醫——」
「有本事你也可以像我一樣啊,醫學教育沒修成的逃兵!」要挖瘡疤,大家一起來。海英瞟睞他親愛的表妹,她氣得美顏燒紅,身上雨水的濕氣恐怕也蒸發了,很好,他不用擔心她中暑後反著涼,對舅舅難交代。
「去把衣服換一換。」手朝房間方向指去。
何蕊恩偏不照表哥的話做,反方向走往客廳的沙發椅落坐,濕答答的長發披在椅背上,發梢水珠滴在地毯的扶桑花長蕊,髒污的便鞋一月兌,往鋪了泰絲桌巾的桃花心木船形桌擺放。
海英懶得管她的囂張嬌蠻,反正這旅店是她爸的,就算她喝得爛醉,把穢物嘔吐、排泄在雕花嵌鑽的法蘭西宮廷四柱大床上,也沒人敢說什麼。
「你就在這兒把桌椅都翻了,」海英涼涼地說,旋足往過道小廳走。「我還有一幅人家預約的克林姆要畫——」
「專搞冒牌貨。」何蕊恩刺他一句。
海英腳步立停,回過頭,凶瞪兩眼,咬牙切齒。「復、制、畫——」
「假貨。」何蕊恩冷聲又道。
「哪里假?看得到、模得到、用力認真還聞得到顏料氣味,哪里假了?」海英暴跳如雷。「哪里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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