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酒樓 第五章
他叫無夢。
當他終于听完赫連夫人的一番仔細解說之後,也同時明白這個女人要開的酒樓,是由各式各樣的男人陪酒,侍候那些達官貴人們的深閨怨婦,進入酒樓采預約制,每個包廂都用木板隔間,包廂的入口則用布簾遮住,讓外人無法一眼便窺見,酒樓大門則請保鑣控管,嚴格執行身分的確認,男人非請勿入。
無夢輕咳數聲,低眸掩去眸中的錯愕,久久無法從她的話中反應過來。
說來說去,她要開的就是一間男人賣笑不賣身的男妓院……當真是,膽大包天到無人能及的程度。
整個千鄴國,不,應該說是放眼列國,沒人膽敢公開挑戰男人們的權威,替那些台面上都應該守禮法不得逾矩的女人們找樂子,幫助她們排遣寂寞與孤單,想當然耳,當她的酒樓正式開張以後會引來千鄴國多大的旋風。
「如何?要做嗎?」莫尋說得口都干了,一下子喝茶,一下子揀起盤中的梅子吃。
無夢把放在他面前的盤中點心不著痕跡地推到她面前,見她順手又把一塊桂花糕給吃下肚,看來食欲極好。
「我不缺錢。」叫他陪酒?真是夠了。
「當兼差也可以啊,就當成是一種人生閱歷,陪陪那些小姐夫人們,听她們訴訴苦,你也會比較了解女人心里在想什麼,以後娶了妻,就不會犯相同的錯誤,讓她們傷心難受,不也挺好?這事兒會有福報的,你若沒事就來,有事就去忙,這樣也不成嗎?」莫尋繼續游說。
她對他,有很大的期待哩。像他這樣愛笑不笑、清清冷冷卻又在小地方很體貼的男人,本來就很討人喜歡,更別提這男人一身書卷味卻又不是柔柔弱弱的那種,看起來氣派大方又高貴,她上哪兒找這種牛郎啊?
「只是像在陪個朋友,喝喝酒聊聊逃邙已,真的,不賣藝也不賣身,你就當你喝酒時身邊多個酒伴,那些彈琴唱歌跳舞的事由客人們去做就成,你只要在旁邊拍拍手,笑一笑說聲好極棒極,這樣就可以了,也不成嗎?」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不點頭也沒搖頭。
他真的打從心底懷疑,她的酒樓能撐多久?眼前所見,耗資甚巨,有十來間包廂、幾處可以供客人在外頭觀月賞星撫琴弄舞的亭台樓閣,還要請保鑣和很多的男人……
無夢的思緒一頓。
懊像,除了女客外整個酒樓里都是男人!
他眯起眸,胸口悶著,又見她一身清涼裝扮……明明已為人妻,也將要為人母,甚至比之前還豐潤了些,為何怎麼瞧就怎麼個……令人食指大動呢?
抬眸,他掃了四周一眼,嘖嘖嘖,那些男人們哪一個不是在偷偷覷著她的?一邊干著活還一邊養著他們的眼!當真是該死!
一股火在心里頭冒著,旺得很,但他是無夢,不是赫連麒,這火,哪能發?話又說回來,他若是赫連麒,又能對她發火嗎?說好互不干涉……他這頭究竟是在悶個什麼鬼?
「好。」他突然听見自己的聲音對著她說。
「嗄?」莫尋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爽快的答應她。「你剛剛說了好嗎?我沒听錯吧?」
無夢看著她,唇角動了動,下意識地想反悔,但一看到四周老是朝她投射而來的目光,一想到之後她的身邊全都是男人,他就無法開口回絕她的可笑提議。
他必須留在她身邊……
保護她。
不,該說,保護她肚子里的他的娃。
「客人由我挑,時間由我訂,全都依我的話——」
「依依依,都依你!」莫尋速速打斷他,開心到忘情地抓住他的手。「反正這家店采預約制,一切好辦!」
他絕對是一棵搖錢樹,以無夢的美貌外加他清冷淡雅的氣質,鐵定可以贏得無數女人的芳心,有了他,這家店保證不會倒,要知道,她以前是在牛郎店當記賬櫃台的,哪類型的男人被點名率特別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無夢的眸掃過她緊握住他的手,再看著她近似情真的笑容,這樣爽朗又大刺刺的姑娘,怎會是以前矜持清冷又帶著一絲高傲的朗明月?
她,明明是朗明月,又不是朗明月,這究竟是……
他驀地伸出大掌輕撫上她光滑白皙的面頰,以指月復極其溫柔再溫柔地滑過她整張臉,包括耳下、腦後及她縴細的頸……
一只手倏地抓住他的大掌——
「你在干什麼?」莫尋有點臉紅的看著他。就算她是堂堂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就算她不怎麼信奉女人應該特別矜持那一套,但,他這樣模她是怎樣?他的動作讓她整個耳根子都燙了起來。
「沒什麼。」他抽回被她握在掌心里的手,雲淡風輕道。眸卻瞬也不瞬地依然落在她臉上。
天衣無縫……
如果這世上還有比他更高超的易容者,甚或是第二個會替人變臉的人,那麼,那人技藝之高明,絕對乃仙神一族,基本上,這樣的機率等于零。
「你一直盯著我瞧做什麼?」莫尋伸手模模臉。「我臉上沾到東西了?」
「嗯,弄掉了。」無夢扯扯唇,起身。「這里有可以睡覺的地方吧?」
莫尋愣愣地看著他。「你……要睡這里?」
「當然。」他挑挑眉。「不供吃供住,那我得找別的活去了。」
「當然是供吃供住,可是現下這里還沒弄好,唯一可以睡的地方只有我住的那個院落——」
「那就那里吧。我累了,帶路。」
咦?莫尋又是一愣。
這人未免也說得太理所當然了點吧?好像住她住的地方是將就是委屈了,他是古代的男人嗎?怎麼都不懂得跟姑娘家避避嫌呢?
不過,她好像也不能說不,因為他將會是她酒樓里的超級名草呢,就算他說要她讓出整棟樓來給他睡,她也不會說不啊!
***
一處四周種滿玫瑰的亭台里,一個始終站著的男人和一個老喚他坐下的女人,已經僵持了好一會兒。
「我說何大俠——」
「小姐,請叫我何晉。」
莫尋眨眨她的美眸,在心里一直嘆氣,但唇邊還是掛著一抹溫柔的笑。「好,何晉,你坐下好嗎?你這樣一直站在我面前,我的腦袋會無法思考,而且連風都被你擋住了,如果你不想把我熱死的話,請你坐下來,那我將會很感恩的。」
拔晉聞言,抬眸望向她。「那我可以站在亭外——」
「你敢去站試試,明兒你就不必留下了。」莫尋氣呼呼地嚷著。就是怕他站得太累才一直叫他坐下嘛,他竟說要去站在外頭?!大太陽底下地,他是存心氣死她就是了?
這個何晉,當初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說是受過朗明月救命之恩,听見她在都城自己開了酒樓,便自動過來依附她,說要免費當她的保鑣,留在她身邊報答她的恩情。
雖然,她不知道朗明月究竟如何成了這男人的救命恩人,但這男人看起來老實又可靠,再加上她當個酒樓老板娘也的確需要有一個保鑣在身邊,畢竟她什麼武功都不會,而這一行難免會招惹一些麻煩事,更別提她現在身懷六甲了,有一個人待在身邊也是好的,便留下他了。
只是這男人老實得有點「番」,把主僕之儀守得結結實實,害她有點想抓狂。
「小姐……」他有點不贊同的皺眉。
「坐下!我有事要問你。」
拔晉終是乖乖坐下了,莫尋趕緊把一張紙推到他面前。
「幫我看看吧。」
「這是什麼?」紙上頭是一堆字,什麼富貴吉祥如意平安等等等的。
「是昨兒個我上大街跟那算命的要的店名,你幫我挑一個吧。」算命的說這些店名都很配她的生辰八字,一定可以大發利市。
「小的不懂這個。」何晉把它推回去。
「就隨便選一個。」因為她想了一整逃詡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隨便選?何晉不太贊同地看著她。「小姐,做生意是大事,不能太隨便的。」
這她也知啊,可是就選不出來嘛。
「不如我們猜拳好了,輸的人選一個。」
「不行這樣的,小姐。」
然後,一男一女從要站還是坐的爭論,換到該不該隨便選店名的爭論。
躺在花叢後面,用書冊擋住臉正在睡午覺的無夢,被這一連串無聊的爭論弄得既好氣又好笑,索性爬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拎著他的書冊一腳踏進了涼亭——
「就叫吉祥酒樓吧。」無夢代她定了名,沒經她同意,更沒理她看見他突然出現的一副錯愕表情,他伸手取餅她桌前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來喝。
幾天住下來的結果,他發現朗明月和這名叫何晉的男人特別好,好吃的會想到何晉,好玩的會想到何晉,連取店名這麼大的事,她也只是問何晉……是因為何晉最常出現在她身邊?還是,她喜歡何晉?
「為什麼是吉祥?」她看見無夢,又開始臉紅紅,這幾天刻意避開他,沒想到他又這樣突然冒出來。
老實說,那天他模著她臉的舉動,還有他看著她的神情,到現在還讓她有點怕怕的,因為他模她的時候,心會莫名其妙跳很快,這絕對不是一個太正常的反應——以她對自己的粗淺了解。
無夢好笑的看她一眼。「有富貴不一定有平安,有平安不一定有富貴,如意如意,是如人意,但人之心千變萬化,哪能說得準好壞?就像你,連一個店名都決定不了,就算如你意又如何?因此不如選吉祥,吉,代表喜事好事,祥,代表順利平安,既然可以有好事發生又一切順遂,那不就代表這間店會大富大貴又平安如意了嗎?」
嘖嘖嘖,真有他的,這樣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不過……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莫尋開心的笑了。「好吧,那就叫吉祥酒樓。」
坐在一旁的何晉抬眸看了無夢一眼,正巧,無夢也在看他。
是他的錯覺嗎?為何,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何晉眼中竟然有一股戾氣?
是對他?還是對明月呢?
***
吉祥酒樓開張在即,這個把月來,莫尋當真要忙昏了頭,找人弄來了一份都城內大官大戶們的夫人及女眷們的名單,她親筆寫下了一百多封的邀請函,請她們在酒樓開張的那一天前來參加珍藏古董的分享大會,由酒樓免費備酒備菜招待,當天還會發下酒樓招待券一張和酒樓優惠券十張。
「夫人,為什麼您開的是酒樓,辦的卻是古董分享大會啊?」丫頭晴兒正在一旁替她把信封給封好,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直接寫著這里要開的是女人來的酒樓,請她們來共襄盛舉,她們哪一個敢來啊?」
「所以?」
「所以,我得從這些大官夫人們愛面子又愛比較的心理下手,讓她們把最心愛最有價值的珍藏古董直接拿出來秀一秀,與其說是分享,不如說是獻寶,大家為了不失面子,怕人家說她們家沒好料的,應該都會前來參加的。何況,我還請來了都城最有名氣的古董鑒賞家西門子老爺子,相信這些夫人小姐們都會趨之若驚的跑來,讓吉祥酒樓一開張就欣欣向榮,人潮洶涌。」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可以順便宣傳我們酒樓的生意及經營的內容啊,那些招待券和優惠券就能讓她們全都來親自體驗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覺,還有,當天我們還會舉辦美男選草大會,讓她們親眼見識一下我為她們選出來的男人有多麼棒,心動了就會行動。」
「啊,原來如此,夫人的心思真是細密,點子真是高超啊,可謂是掛著羊頭賣狗肉——」
朗明月的美眸瞪了過來,丫頭晴兒驀地閉上了嘴。
「我說晴兒——」
「是,夫人。」晴兒乖乖的站在一旁等著。
「接下來有你忙了,這一百多封邀請函你得一一送到她們手上,確定她們每一個都收到才行。」
嗄?全部?
晴兒銅齡般的眼睜得大大的。「夫人……我一個人哪成?」
「我會讓何晉跟著你、保護你,必要時請他抱著你用飛的,這樣應該可以節省不少時間。」莫尋邊說邊打了幾個哈欠,整個人倦極了。「就這樣了,三天內把它全部發完喔,一張都不可以少,听見了嗎?」
「是……夫人,晴兒一定辦到。」晴兒看朗明月的眼楮都快睜不開,鼻尖還沾了墨,想起了赫連莊主先前的吩咐,忙不迭走上前替她鋪好床。「夫人,您先睡一會兒吧,您這幾天真是累壞了,您先睡,晴兒替您打水幫您洗個臉擦擦手可好?」
「嗯,好。」莫尋是真的累壞了,用毛筆寫字可不是她在說,一百多封耶,還得寫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當真是把她累到快掛掉!憊是活在二十一世紀好,有復印柄、打印柄,隨便打出來就美呆了,邀請函還可以做美工設計哩,還用得著這樣做苦工似的猛寫嗎?
唉。累啊。
莫尋走到床邊,頭一沾枕,眼一閉,整個人便貪睡的睡沈了。
殊不知,趁著丫頭晴兒替她去打水的空檔,一名俊美男子悄悄入房來,替她把了會兒脈,又伸出手來探了探她的臉、她的額,甚至有點不自禁的貪看起她那半點警戒也無的沉沉睡顏。
她,當真是累壞了。
就像個拚命三郎似的,很努力的往前沖。
沒想過她只是個女流之輩,沒想過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娃兒要顧著,沒想過累也沒想過可能會失敗,就這麼一個勁兒的去做了,甚至,不畏流言蜚語……
他該說什麼?勇氣可嘉?
無夢看著她沈睡的容顏,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很淺很淺的笑。
在她身邊待了快兩個多月,他很確定,她不是明月。
因為,他看見她背著所有人偷偷拿著琴譜在學琴,指尖有點笨拙的在撥弄著琴弦,彈了半天,不成曲。
因為,他看見她平日四下無人時那毫不端莊又隨意至極的坐姿、站姿,甚至蹲姿,哈哈大笑的樣子,逗弄何晉的俏皮模樣,一看見他便臉紅紅手腳失措的樣子,和她那腦袋瓜子里一些古靈精怪的想法及做法……
除了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其他的完全不像朗明月,更別提朗明月彈得一手好琴,美音可傳千古,任這女人再怎麼勤練,也絕不及朗明月的一半。
她,不是當初跟他寫下合約的那個朗明月,可她卻是他娶進門的妻,他未來娃兒的娘。
他當然可以假裝不知情,讓她就這樣一直留在他身邊……
無夢的眸一黯,手一頓,剎那間有些怔忡。
納悶……自己何以會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有這樣的念頭?
彬者說是驚嚇居多?畢竟,他這一生里還沒對第二個女人動過心,甚至,產生了一丁點的貪戀。
無夢皺眉,想把手抽回的當下,身後感到一陣掌風襲來——
不明對方來意,怕傷及睡夢中的朗明月,他沒閃開,反而回身迎面接了對方一掌,掌與掌接合在一塊兒,交擊力道之強大讓兩人雙雙一震,全都愕然不已。
來者,是何晉。
未語,他出手又是一擊,無夢這回甚是從容的化去對方的攻勢,但依然把床榻上的女人護得牢實,連一道風都沒讓吹到她臉上去。
這一點,兩人倒是甚有默契,沒想驚擾到那好不容易正補眠的女子,一個眼神示意之後,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了房門。
「你在這里干什麼?」一走出門外,何晉便冷冷問道。
無夢提提唇。「我若要害她,她早死了。你又何必擔憂?」
「男女授受不親,這里是小姐的閨房。」
「她是夫人,不是小姐。」無夢挑挑眉,糾正。「還有,你不是也出現在這房里?」
拔晉臉一陣青。「我是保鑣。」
「保鑣自當在門口守著,不是進屋來,剛剛沒看見我進來,現在卻知道我在里頭,那剛剛你豈不是在外頭偷窺?」
這哪叫偷窺?
「我得確保小姐安全,自然會隨時注意。」何晉有點心虛的駁斥。
「是嗎?那很好,只不過你別忘了,她是有夫之婦,而且還懷著身孕……赫連莊主不是你得罪得起的,千萬記住。」
「他配不上小姐。」
咦?無夢抬起眸,望向一臉憤憤不平的何晉。
「把妻子娶進門不到一個月就放任她出來拋頭露面賺錢,半點未顧及她月復中娃兒的男人,沒資格當小姐的丈夫。」
聞言,無夢咬住牙根。
是啊,他沒資格,可,是她自己要出來拋頭露面做生意的,據他的觀察,這兩個多月來她可比待在赫連山莊時快樂許多,彷佛……她從來就不曾想起過她的丈夫——赫連麒。
這一點,他也很悶。
雖然,他知道他悶得很沒理、很可笑,也很無聊,但,知道自己的女人整天和別的男人混在一塊兒還很快樂,心情總是很復雜。
這種心情……叫嫉妒嗎?
托何晉的福,這一點,他現在終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