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酒樓 第四章
炎炎夏日,莫尋熱得快要中暑,每逃詡要丫頭弄來冰鎮的酸梅湯喝上好幾碗才行,大半時間都慵懶的睡臥在鋪著草席的地上,因為這樣才涼快。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才十天的工夫,辦事效率奇佳的刀叔已幫她找好了一棟位在都城西南一隅,佔地約莫有三分之一個赫連山莊大的園林樓閣,高高的圍牆內外植滿了綠樹,兩層樓高的樓宇位在靠山的盡處,私密性極佳,很適合她要開的特種營業場所。
前兩天,她找上了對門的閻家堡,見過了閻家堡主閻浩天,他見到她很是意外,但當她開口跟他借一大筆錢,他竟連想都沒想一下便點頭同意,銀票馬上就開給了她,連問一句何時還?拿這麼大筆錢去做什麼?等等等的都沒問,還親自護送她回到赫連山莊。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懷孕了,一次中獎,因為月經已晚了七、八天,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不只如此,她每逃詡很懶,動都不想動,吃不下、很想睡,又超愛喝酸梅湯,八九不離十。
總之,一切的進展都十分順利,樓有了,錢有了,連孩子都有了,現在只剩裝潢事宜和召募員工這兩件幾乎可以同時進行的事,而這些事都必須等她人在都城時才能進行,也就是說,她這幾天就應該得包袱款款離開赫連山莊了。
唉了一聲,莫尋整個人轉為趴在草席上。
懊開心地起來跳舞的,不是嗎?為什麼她卻對這里有點依依不舍?是因為這二十來逃詡被寵壞了的關系嗎?因為在這里吃好住懊又有美男可抱?
噢,美男……
她承認赫連麒是百分之兩百、三百的美男子,可是,她並不愛他,不是嗎?他也不愛她,這是很肯定的,根本就沒戲唱……好吧,雖然她也承認她應該不可能這麼快就愛上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有點看不起她的男人,但,她現在之所以不舍得離開,的的確確是因為那個男人……
她想他,卻又氣他氣得牙癢癢的。
唉。這叫自虐。
如果他知道她已經懷了孩子,應該很高興吧?因為他可以不必再抱她,目的也達到了。
「我听說你不太舒服。」淡淡的柔嗓,隨著夏日午後的微風吹進沒關上房門的屋內。
莫尋的心因為這個聲音而輕輕跳了一下又一下,可她不想跟他說話,索性閉上眼裝睡,反正她現在趴著,要裝睡不難。
沒得到響應,赫連麒搖著扇,腳步極輕的踏進房,看了躺在地上睡覺的妻子一眼,索性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一手的扇子輕輕在她身上搧啊搧地,另一手則執起她的手替她把脈——
竟是……喜脈?
罷連麒又再確定了一次,這才緩緩將她的手給放下。
難怪晴兒跟他說,夫人最近每逃詡想睡,整個人懶洋洋地,又老愛喝酸梅湯,原來是懷孕了。之所以沒讓其他人發現,是因為她沒有太多明顯的害喜癥狀,倒是讓人以為她病了。
「你知道自己懷了娃兒嗎?」他輕問一句。
現在,他是在對她說話嗎?莫尋沒睜開眼,有點緊張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知道你醒著。」赫連麒陡地把一張美顏給湊近她白里透紅的臉,他的唇就在她的小子鄔前,說話時呼出的氣像風一樣親吻上她的唇。
她輕顫著,下意識憋著氣,眼卻微微張開,對上他的。
知道她有孕,他歡喜嗎?應該是歡喜若狂的,可是她在他臉上看見的依然是雲淡風輕。
不歡喜嗎?倒也不是,總之,說不上來,他的黑眸這樣定定的落在她臉上,好近好近,近到讓人害羞,讓她有點無法思考了。
她再次閉上眼,輕輕開了口︰「我要到都城去了。」
他沒答話,溫熱的舌輕舌忝上她嬌羞柔軟的唇瓣。
她的身子一震,心一驚,忙又睜開眼,雙手緊緊抓住草席的一角。
他干什麼吻她?
難道,他想要那個?
不會的……他娶她只是為了生孩子而已……所以剛剛那一吻,應該是他很開心她懷了孩子的禮貌性表示而已,什麼明示暗示都不是。
「我明兒一早就上路,謝謝你替我找的樓,到了都城,我要親自監工,讓那座樓變得更美——」
卑未盡,他的唇再次踫觸上她的唇,這回不是淺嘗即止,而是將舌深深探進她嘴里,弄得她芳心大亂,心跳失速。
她猛地伸手將他的臉給推開——
爬起身,她臉紅紅地看著他。「赫連麒,我已經有你的孩子,所以,你不要再踫我了!」
罷連麒聞言,挑了挑眉。「何意?」
「意思就是你娶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在我生下你的孩子之前,不,應該說從今以後你都不可以再踫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未來十個月我們依然是夫妻關系的日子里,如果我需要女人,就去妓院找嘍?」
妓院?他要去妓院找女人?
莫尋的胸口莫名的一痛,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但她很快地將之忽略。
她下巴一抬。「對。我說過除了生娃兒這事外,你不能干涉我任何事,當然我也不能干涉你。」
這話,說得好極。莫尋在心里替自己打了一百分,因為太有骨氣了,這才是二十一世紀新女性的樣子,人家既然不愛她,她何必死賴著人家不放?
罷連麒笑了,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
真是令人氣結的話呵,光听,就讓他體內有一股火在悶悶的燒啊燒,但,卻干淨利落得讓他無法挑剔。或者說,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理性而懂事?讓他完全不必有後顧之憂。
扇子揮啊庇地,他終是點點頭。「好,依你。」
一個女人家都放得開了,他這個大男人又怎會放不下呢?真要如此,不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
未料,時隔半個月之後,他堂堂赫連山莊莊主竟真的成了都城百姓眼底和嘴里的大笑話。
傳言,她嫁作人婦還當自己是名妓當街拉客,行為不檢。
傳言,她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拉住男人的手,直奔回她在都城的大宅院,大門深鎖,數個時辰之後才見那男人走出來,不知在那里頭干什麼勾當!
傳言,她老少通吃,生猛不忌,長得美的、生得高大的、模樣粗獷有型的,抑或是書生才子,她見一個愛一個,在他們這些人面前,她永遠是溫柔可人、笑容可掬,不再是以前那個冷冰冰又挑客挑得極凶的名妓朗明月。
傳言,她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模樣,都是因為嫁了一個無能的丈夫,無法給她幸福給她愛,才會嫁進門不到一個月就獨自搬到都城來住,他因為愧疚才替她買了一棟大宅院給她住,讓她在都城玩男人也視而不見。
傳言,他赫連麒快死了,才會讓她這樣為所欲為……
是,他真的快死了,快被這個女人給氣死了!在千鄴國里從來沒有哪一個女人被人家傳得那麼難听,而且個個指證歷歷,只差沒親自在他面前表演一次她如何在大街上勾搭男人的戲碼給他瞧。
真是夠了!
她還是他名義上的妻,這樣公開的讓他難堪,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是,他是說過不干涉她任何事,但,他真的沒想到做事一向極有分寸又識大體的朗明月,會把自己的名聲搞爛到這種程度……
案頭上的燭火輕搖,晃動在醫書上的光影惹得他心浮氣躁,夜里,窗外暗香浮動,就如他此刻的心一般難耐。
本以為,傳言終是傳言,那潔身自愛到嫁給他之前都還是處子的朗明月,他不相信她真能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事來。
可,傳言一個又一個傳進他耳里,好心多嘴的路人、專程前來表示關心的有心人、他手下的線人,每個人都說出一樣的話來,他能不信?
無論如何,她肚子里還有一個他的娃呵。
她真的能做到……人盡可夫?
拳頭一緊,狀似陣風輕掃,轉眼之間案頭已應聲被劈成兩半,案上的賬本和醫書全掉落在地上,發出轟然巨響——
「莊主!」刀叔第一個沖進來,見到的是案頭前依然端坐如儀的赫連麒。
「發生何事?莊主沒事吧?」听到巨響,不一會兒人便全涌進書房,面對被劈成兩半的桌幾,再看看沒事似的對他們微笑的莊主,眾人皆噤若寒蟬,問都沒敢多問一句,轉頭又各自回房去睡了。
莊主生氣了,不用問,大家都知道。
一向對外溫文儒雅的莊主是很難得很難得這樣跟正常人一樣發脾氣的,通常他發脾氣都是微微笑著,動嘴不動手,只有很生氣很生氣的時候,就像現在,才會親自動手把最愛的桌子給劈成兩半……
上一次莊主這樣發脾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八年前還是十年前?總之是很久很久很久了……
罪魁禍首,大家不想猜,因為根本不用猜,關于莊主夫人在外頭勾三搭四的傳言,可能已傳遍整個千鄴國了吧?
人都散去。
只剩管事刀叔一個人膽敢留下來替他善後。
「我要出莊一陣子,刀叔。」端坐如山的赫連麒突然開了口。
刀叔的手一頓,又繼續忙活。「是,莊主,東西我都會幫你準備好的,不知這回您要出莊多久?」
堂堂莊主要出莊還特地告訴他這位管事一聲,看來是要出門一段時間了,如果他猜得沒錯,鐵定和夫人有關。
「我也不知道,也許十天半月,也許個把月,照往例,對外就說我重病在床,誰也不見。」話落,赫連麒撩袍起身往門外走去,轉眼消失。
刀叔看了門外消失的人影一眼,又回頭看了地上像被刀削似斷成兩半的木桌,終是緩緩露出一點吃驚的神色。
莊主的武功底子到底有多深厚啊?這世上不知幾人能及?他跟了他十幾年了,卻是半點也模不透呵。
***
大大的太陽底下,一名身穿黃色絲質衣衫的女子正卷著袖,露出她皓白的手腕,不時的給這些在太陽底下干活的工人們遞送涼茶,順便把對方手上的活兒給瞧了幾眼,這樣可以親自監工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因為她手上的涼茶,這些伙計們可以說是看見她就開心,一舉兩得。
只是累壞了她,懷孕的她似乎更怕熱了,這樣一輪又一輪走下來,光是自家這麼個大院子就可以讓她走得香汗淋灕、腰酸腿軟。
「夫人,你的酸梅湯。」晴兒見朗明月走過來,雙手忙不迭奉上,還拿著沾濕的布巾幫她擦擦汗。「瞧您,衣服都濕了,這樣一個大熱天的,那些活就讓晴兒做吧,要是莊主知道你親自去侍候那些粗人伙計,不心疼死才怪。」
心疼?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莫尋仰頭把那杯酸梅湯給飲盡,直接拿袖子擦嘴,不理晴兒又在一旁鬼叫,說她這樣一點都不優雅尊貴。
她要優雅尊貴干什麼?活著就是要吃飯,要有飯吃就得有工作,在這個連歷史課本上都從來不曾出現過的古代里,她唯一最重要的事就是讓自己可以好好活下來,因為她沒那麼聰明,可以像電視上演的那些穿越到古代的人一樣,借著天文地理的知識讓自己回到未來,或是利用二十一世紀的醫學與科學來此大展身手。
她不過是個平凡人,很平凡很平凡的二十一世紀大學畢業生,這樣突然穿越到一個陌生的古代國度,她沒有發瘋就很了不起了,還要什麼尊貴優雅的?
「朗姑娘,布匹送來了!」宅院的大門口有人大聲嚷嚷著。
為了方便工人們進進出出,這幾日可以說是門戶洞開,只有晚上才把門給關上。
「嘖,什麼朗姑娘!我們朗姑娘已經嫁人了!」晴兒嘀咕著。
莫尋好笑的睨了她一眼。「叫朗姑娘好啊,比起誰誰誰的夫人,我還比較愛听這個稱呼,去去去,把他帶過來,不然他不敢進門呢。」
「是,夫人。」晴兒不情願的領人去了。
此時,樓子里的工頭在里頭喚她,莫尋也沒耽擱,沒等送布匹的人進來,回頭便進了樓。
買來的樓雖然新,但隔間得重弄,務必讓每一個空間都充分顧及到客人的隱私,讓進來的每一個客人可以放松的吃喝玩樂,又不必擔心被旁人給撞見,再加上她的目標是走高檔華麗風,因此酒樓的設計更是分毫不能馬虎。
「夫人,您來看看這個拱門的設計,依您說的鑽空圖樣做的,已經完成了,您看看可不可以?」
莫尋微笑的點點頭。「嗯,工法很美,比我畫的草圖好多了,接下來就是上色及雕花部分了,我希望每一個空間的拱門都用不一樣的圖案。」
「這樣好,我認識專門雕花的師傅,不管是牡丹、荷花還是百合都雕得像真的一樣。」
莫尋又笑。「我不要花,我要的是動物,蛟龍、蒼鷹、迅豹、猛虎、花蛇、駿馬、玉兔……這些,有沒有雕得很好的師傅可以介紹?」
「嗄?」工頭听得有些傻愣。「酒樓里不都是些美姑娘嗎?夫人為何要雕那些听起來就有點嚇人的動物呢?」
「誰說酒樓里就一定是姑娘呢?」
「不是些姑娘,哪個男人要上門啊?」
「這些你以後就會知道了。究竟,有沒有可以雕出我要的東西的那種師傅啊?」
「有是有,我再替夫人找找。」
「感謝啊。」莫尋開心的上前抱了工頭一下。「我這間酒樓要是沒有你,還真是開不起來呢,真是謝謝你,事成之後,我一定會好好請師傅你一頓的。」
堡頭被她這一抱,黑黑的臉都脹成紅色了。「夫人您過獎了……小的我不敢當,小的一定盡力而為,絕不讓夫人失望的。」
「那最好,我也很討厭失望的感覺。」莫尋笑咪咪的退開了些。
就在兩人再次閑聊之際,挑高的二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莫尋下意識地抬起頭往上看,未料,竟瞧見一道木梁朝她飛了過來——
來不及了……
因為它就要飛撞上她……
陡地,一道狂風勁掃而來,她的腰際一緊,雙腿一個旋空,整個人便讓人給抱離災難圈,軟軟地貼在一道結實健碩的寬大胸膛里。
隨即,轟隆一聲巨響,木梁就落在她的咫尺之外。
懊險……
莫尋嚇到淚都浮上了眼眶,雙手緊緊拽著胸膛主人的衣袍,雙腳無力的只能依靠著對方才能撐住。
「沒事吧?」來人邊問,下意識地伸手用他的食指和中指輕按住她的脈搏。
這個動作像是在……替她把脈?那天,那個人也替她做過同樣的動作。
莫尋愣了一下,仰起一張被驚嚇到的蒼白小臉望向來人——
「你……是誰?」她本來以為會看見赫連麒那張臉,沒想到竟是個陌生人,一樣是極好看的臉,只是陽剛了些,冷漠了些,連她窩在他懷里的觸感都像極了,他卻不是赫連麒。
這樣的感覺好怪,就好像她用了朗明月的身體卻不是朗明月一樣的那種極類似的莫名感。
「只是個過路人。」來人放開了她,雙手卻不敢離她太遠,怕她還在腿軟站不住,不小心會跌到地上去。
「過路人?」莫尋愣愣的看著他,還在驚魂未定中。「可這里又不是大街上,你怎麼會路過?」
「我是跟著布莊的人進來的,他說這里……」有千鄴國最好喝的涼茶可以喝。
他還沒說完,卻被她打斷——
「啊——」她恍然回過神。「你是來找工作的,對吧?是大街上的王媽叫你來的,對吧?」
莫尋的眼楮都閃亮亮起來,腿也不軟了,剛剛因為大受驚嚇所以被嚇傻了,才會面對眼前這樣一個絕世美男而完全沒動作沒反應,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把這人從頭打量到腳,簡直滿意到不行,如果她的酒樓有這樣的男人坐台陪酒,生意還能不好嗎?
堡作?男人有點錯愕的看著她。
「我不是,我只是來——」來討杯茶喝。
這次,她還是沒讓他說完,又打斷他。
「找事兒做的,對吧?我說的工作就是這個,是一樣的意思。」關于那些古代人說話的用語,她是邊說邊學邊改的,倒不是挺在乎人家的眼光,反正說話只是為了溝通,大家听得懂就好。
「夫人——」
「行行行,就當你不是來找工作的,是我硬要請你來替我工作的,好吧?」男人嘛,面子總是很重要的,何況這是古代,古代的男人應該都沒做過這樣的工作,臉皮薄也是應該。
莫尋笑咪咪的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我們談談吧,你要什麼條件盡避開出來,我可以答應的都會答應,嗯?」
男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望住她,從她微露的香肩到她半果的雪白臂膀,再落在她清涼薄透的衣衫上,然後,才緩緩移回她臉上。
那是一張美麗無瑕的臉,這一點,全都城的男人和女人都可以證明。
可,她的笑容比以前多太多,言行舉止比以前豪放更多,卻又在不該有小女人模樣時被嚇得十分的小女人……
憊有,她說他來找工作?難道那些關于她在大街上找男人的傳聞,全都是因為她要找店里的……伙計?
男人眯起了眸,深思不已。
莫尋當他的沉默是在考慮要開什麼條件給她,也沒催他,轉身便開始處理剛才差一點讓她受傷的意外事件。
堡頭已早一步上樓開罵了,她小跑步要跟上時,有人突然拉住她的手,她回頭,見那男人也跟了上來。
「小心點,用走的就好。」男人皺眉。
咦?他是在關心她嗎?雖然一張俊臉很冷,不似她家的相公愛皮笑肉不笑的,但,卻讓人看得出來是在關心。
懊窩心。
卻害她的鼻子突然變得酸酸地。
她想起了赫連麒,那位她來到都城之後就真的對她不聞不問的她家相公,一個陌生人都這樣關心她,那人卻可以對她如此冷淡,她肚里還有他的孩子呢,他都可以這樣無情了,她究竟還在期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