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郎西游記 第8章
尹水滸悶透了。
他不明白,何以同樣的一見鐘情,金平當年超級無敵順利的抱得了小報歸,就連霍西游跟小兔這樣看似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人,意外擦槍走火後也是閃電般的結成連理。
為什麼?
為什麼條件不比人差的他卻有著不一樣的命運?付出同樣一片真心,他的就像是撞上了銅牆鐵壁,一點回應也沒有?
他到底是哪點比人差?
要不,為何就他一人得這樣悲情的單相思?
苦悶的灌下一杯苦酒,尹水滸怎麼也想不明白,他都已經無助的听信江湖傳言,千方百計取得傳說中的仙靈冰晶贈予佳人,為什麼幸福還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
「你來找我,就為了喝悶酒給我看?」到了最後,霍西游還是出聲問了。
是有在考慮,近日是不是該拒絕這瘟神造訪?
這人可以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上回他來的時候,拖著他去荒山野嶺找傳聞中的奇花,這回雖然還沒說什麼事,但看他喝悶酒的一派衰相,霍西游總覺得一定會被帶衰,倒楣點也許會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
「喂,喂,苦酒傷身。」見他仰頭又灌了一杯,霍西游皺起了眉頭。
「傷身?」尹水滸嘲諷的勾起單邊嘴角,嗤道︰「你這個人生的勝利組,根本就不明白。」
「又在發什麼瘋了?」什麼人生的勝利組,簡直莫名其妙!
「是我發瘋嗎?明明就是不公平!」尹水滸俊美的面容一臉憤憤,指控道︰「兄弟里邊,明明就數你的女人緣最為差勁,為什麼連你都抱得美人歸了,我卻依然一片真心付流水?」
「說什麼呀你。」霍西游沒好氣。「那是金平的妹妹,是能怎樣的嗎?」
聞言,尹水滸愣了下,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听錯了。
「她是金平的妹妹。」以為他沒听懂,霍西游又說了一次。
「又怎樣?」尹水滸還真沒能明白他要表達的。
瀕西游正待要說,卻听得細碎的腳步聲……
瀕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尹水滸這幾位來訪,為免口舌是非傳出,霍西游的習慣是摒退所有僕役,不讓人打擾他們兄弟間的聚會與談話。
「誰?」違反常態的聲響讓霍西游甚為警覺的問。
「是我。」金兔的聲音甚是無辜,敲了敲門後,她開門探頭進來,神色甚為自然的問︰「我听說水滸哥哥來了,跟夫君把酒言歡,擔心你們光喝酒會傷胃,所以讓人備了小菜過來。」
看著昔日的小女孩已為人婦,神色從容的使喚婢女為他們布菜,尹水滸打心底對霍西游感到羨慕。
「兔兒真是賢內助。」尹水滸贊道,接著嘆了一口氣,開口︰「要是當初我喜歡的是你,那就好了。」
瀕西游該要說點什麼,卻是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的小妻子……
「水滸哥哥別這麼說。」面對那過往時總讓人面紅心跳的俊顏,金兔內心平靜,神色和悅的勸解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水滸哥哥放寬心,總有一天也會遇到知心人的。」
想到他那人盡皆知的單戀,尹水滸只能默默再干了一杯悶酒。
「夫君你勸勸他,我不打擾你們談話了。」金兔說。
瀕西游見她神色自然,回以一派沉著,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看著她領著侍女而去……
門扉一被掩上,尹水滸用不著顧什麼形象,極不是滋味的拿了肉丸子砸人,恨道︰「少在我面前上演離情依依的戲碼。」
「胡說什麼。」閃過那顆妒意滿滿的肉丸武器,霍西游沒好氣。「剛不是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又怎樣?她跟你拜了堂,就是你的妻,干金平什麼事?」尹水滸從方才就覺得他莫名其妙,嗤道︰「你總不會是想跟我說,因為惦著是金平的妹妹,朋友妹,不可欺,所以你娶了兔兒後,一直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把她當觀音一樣給供著吧?」
瀕西游沒開口。
尹水滸這話原是諷意十足的在奚落他,理所當然的等著他還口,沒想到等到的是一陣沉默。
懊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霍西游這是默認。
「不會吧?!」太震驚,斟酒中的尹水滸險些將酒給灑了出來。
「就說了,她是金平的妹妹。」霍西游白他一眼。
「你是哪里有毛病啊?」顧不得情傷,尹水滸探手想試試霍西游的額溫。
「做什麼。」霍西游拍開他的手。
「我探探你是不是傷風、發高熱?腦子不清楚了。」尹水滸是認真的。
「別鬧。」霍西游默默的飲了一杯酒。
「我看你才是別鬧。」尹水滸從來不知道霍西游有這毛病,毫不留情的拿話刺他,直問︰「現在全天下有多少女孩兒家是人家的妹妹,這些人都不能嫁,就算嫁了也得被當觀音給供著?你用用你的腦,這世上是有這樣的道理嗎?」
「你不明白。」霍西游試著強調︰「小兔子的情況跟其他人不一樣,你也知那時候的情況……」
「慢!慢!」尹水滸制止他,問道︰「你該不會是想說,你是情勢所逼,為了顧全大局,這才犧牲小我,拿自個兒的姻緣去換耳根子清靜吧?」
瀕西游沒答聲,逕自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尹水滸看這情況就知事情嚴重了。
在他們四個人中,就數霍西游的酒量最差,號稱三杯倒。
所謂的倒並不是完全不醒人事的倒,而是他的理智會讓酒意給侵蝕,整個人會松掉,能說的、不能說的,他什麼都會吐實,而他本人卻是不知情。
瀕西游為人古板拘謹,他一向怕那樣的情況,總擔心會不經意自暴其短、鬧了什麼笑話,所以在飲酒方面素來節制,往往是他們幾個人喝酒,他一個人配茶,偶爾才陪著小酌幾口湊湊興。
這樣節制謹慎的人,竟然在這時亂了心神,連著灌了兩杯落肚?
「兄弟,當初我跟三國會幫忙勸你成親,雖然是金老爹鬧得凶,你家老頭也極力拜托我們的關系,但我們也是想到你,為了你好才勸你接受這門親事。」尹水滸說的可是十足十的真心話。
道理很簡單,先別說他們覺得金兔這妹子是個好姑娘,重要的是,霍西游這人平日不近,看樣子也沒什麼特定鐘意的對象,與其拖個十年、八年後娶個不知是圓是扁的姑娘,那還不如娶個他們都熟知的好姑娘。
如此一來,金兔有了良婿,霍西游也有了佳偶,兩全其美……是因為打著這主意,他們才會責無旁貸的加入勸說行列,可不是想讓小兔妹子守活寡,才硬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
不行,這事情嚴重了,得找三國來商量才行。
尹水滸想到就做,二話不說趕緊來到窗邊,取出兄弟們緊急聯絡專用的鳴炮,火一點,尖嘯一路直破雲霄,砰!
避三國不愧是最重情重義的好兄弟,一見鳴炮,幾乎是以滅火的速度趕來。
但他的加入並沒有改變什麼。
棒喚管三國的鳴炮一炸,霍西游的理智也跟著回籠,醒悟到自己會面對什麼之後,他拒絕再沾任何一滴酒,之後抱著他的一壺茶對抗兩個友人的疲勞轟炸,像個悶葫蘆似的什麼也不肯再說。
尹水滸費盡了唇舌,不管是理性方面的夫妻之道,或是感性方面、執子之手的美麗動人之處,說得是口干舌燥,也不見得打動霍西游一絲半毫。
即使是與管三國聯手,但霍西游打定主意避談這話題,不論尹水滸從哪個方面兜圈子要跟他談,他不肯給予任何回應的話,尹水滸也沒轍,沒人知道這霍西游針對這事究竟是在想什麼。
而,在數個時辰的疲勞轟炸之後,霍西游也學聰明了。
不給點回應,這兩個替金兔打抱不平的人是不會放他干休的。
就算嘴里說做兄弟的不會逼他,其實也很尊重他的意願……放屁!這兩個人,當他是第一天認識他們的嗎?
數次好像放棄這話題了,結果兜了一大圈,還不是假裝不經意的旁敲側擊,就是要逼他給個說法。
所以霍西游沒再表現硬氣,為了終止無止盡的套話,他只得假意屈服,表示自己會好好想想他們的話……還要表現得很有誠意才行!
在誠意十足的姿態下,這兩個損友總算願意放過他,像是完成什麼重責大任似的宣告散會。
真受不了!
送客後,霍西游只有這個感想。
他才覺得尹水滸他們很奇怪……怎麼,現在一個一個都當他是禽獸嗎?
那可是金平的妹妹,並不是煙花之地的青樓姑娘,他怎可能因為一個「拜堂」的儀式,就理所當然的對她那樣又這樣的。
包何況,他本就不是性好漁色、會尋花問柳的人。
有什麼道理對青樓女子都沒法做的事,他卻對金兔做?
先別說他無法對金平交代,最基本的是,金兔有那麼不值嗎?
瀕西游一點也不想污辱她的價值與存在,所以就算為了掩人耳目夫妻同房,但他向來就是恪守本分……當然,金兔怕冷,自個兒窩過來挨著他睡的事就不提了。
至少他自己可是從來不敢逾矩,深怕毀了她的清白。
而今,霍西游很慶幸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堅持。
自他與金兔成親後,尹水滸還是第一次登門造訪,也是因為尹水滸的出現,才讓他想到一件之前一直疏忽、卻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就是因為這個嚴重的疏忽,逼得霍西游得咽住所有的話語……至少,在想出更完善的解決方式之前,他什麼也不能說。
這不是夠不夠朋友、講不講義氣的問題,有些話,為防傷人與自傷,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夫人呢?」打發了兩個磨人精,霍西游問了僕役。
原先只是隨口問問金兔在做些什麼,但小僕以為是急事,也不等他反應,神色緊張的代他急忙尋妻去,之沖動有活力的,讓霍西游有點措手不及。
啞然失笑,但在金兔的侍女小春獨自前來見他時,霍西游微微皺了下眉……
「回少爺的話。」小春福了一福,如實稟告︰「少夫人她出門去了。」
「出去了?」挑眉,霍西游對這答案有些訝異。
「少夫人說,難得尹少爺跟管少爺到府一聚,兩位少爺一向愛吃金家廚子燒的鵝腿,所以少夫人回娘家一趟,想讓金家廚子為幾位少爺燒幾道拿手好菜,晚上正好讓少爺待客。」
這鵝腿……是為了三國?還是水滸呢?
瀕西游克制自己去細想這問題,卻已隱隱感到不悅,出言責備道︰「這種事你讓她親自去,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
「少爺恕罪。」小春咚一聲跪了下去,一臉惶恐的趕緊回道︰「小春本來要去,但小姐……不,是少夫人,少夫人還要繞去表少爺家拿東西,她說要快去快回,特地換了男裝,嫌小春跟著會拖慢速度,所以堅持自己出門。」
陪嫁而來的小春對霍西游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懼意,心里一急,差點忘了稱謂,幸而急忙改口,而且很火速的把話解釋完畢。
瀕西游皺眉,感覺很不對勁……
「去多久時間了?」他問。
「大約……大約兩個時辰了。」小春有問必答。
這樣叫快去快回?
避三國跟尹水滸因為各自有飯局,鬧到這會兒都散了,那金兔是去哪兒取燒鵝腿?鵝還在殺嗎?不會是留在那邊等殺鵝吧?
瀕西游感到大大的不對勁,決定親自出門去接金兔回來,但到了金家,才對門房說明來意,就得到一個︰「小姐沒回來啊。」的訊息。
不好的預感成真,但霍西游沒敢聲張,只隨口笑稱他好似是記錯了,胡混過去後,趕回府里,再細問小春有無任何異樣……
沒有!沒有!沒有!
這答案如同預期,霍西游對小春已不抱指望,逕自回房尋找線索。
她的東西都在,只除了安放在首飾盒底的那一疊銀票。
懊是擺放那疊銀票的地方,如今只安然放了一張紙——
謝謝,對不起。
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但霍西游知道這是她留給他的,他就是知道。
但……
為什麼?
成親至今,他是哪兒虧欠了她?還是哪兒待她不夠好?
又,為什麼是今天?
瀕西游無法不去想,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尹水滸來訪的這一日?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一臉陰霾,霍西游無法言喻內心的狂風暴雨,但他發誓,他會問清楚,他絕對會當面問個一清二楚!
夢想的實踐應該是件快樂的事,特別是這回精益求精,不但輕裝簡便,離家的第一步只帶銀票,還記得變裝出門。
金兔是很懂得舉一反三的聰明人。
在同霍西游出門數次之後,她知道以男裝模樣出外行走,比較不引人注目,是以出了霍家家門,第一優先采購的便是一個背架,接下來火速采買的干糧等必須物品全藏在里面,讓她外表看起來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
一切是這般的完美,迎接她的還有多年來的心願,但再次踏上旅程,金兔的心,卻是沉重得直想哭。
她很想堅強,很想理性去面對……
沒什麼好難過的,霍西游原本就是因為人太好,為了滿足所有人的期望,也為了替她解決麻煩,才會答應娶她。
他對她不存在任何情感,事實上,他能看在兄長的分上,愛屋及烏的以朋友之情照顧她、關懷她,已經充分展現出性格中仁慈又善良的那一面,她應該要感恩的。
那麼,她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這般難受?
真的!他待她越客氣友善,她愈加覺得難過。
金兔不太確定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每天的每天,她都好希望他在新的一天里,能多看見她一點、多在意她一點,是她,是她金兔,而不僅僅只是「金平的妹妹」。
正視到自己的想法,金兔覺得自己變得好可怕。
曾幾何時,她竟變成這樣一個貪心的人?
可她就是無法控制,對霍西游……她不想只是個附屬品!
這樣的想法一直無法消褪,而且一日強烈過一日,因此她感到痛苦。
特別是在她努力這麼久之後,竟讓她親耳听見,他宣告他只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是的,她听見了。
較之提領食盒而落在後頭的小春,成親後尹水滸的首次來訪讓她有故友來訪的親切感,步伐因而輕快許多,她剛到時,尹水滸正在指控她的夫君女人緣差勁卻早他抱得美人歸,興許說得激動,沒人發現她的足音。
然後她就听見了,她那名義上的夫君的糾正,以及那甚為無奈的語氣——
她是金平的妹妹。
那話,猶如將金兔判了刑,讓她從心底直冷到腳底,甚至有種絕望的感覺。
種種的不適應到習慣,包括——
原先極度拗口,至今一口一句的「夫君」。
最初夜里僵硬如死尸,到後來,一滾進被窩就要挨著他的體溫才能入睡。
彬是每次由她紅著臉主動牽他的手,直到現在,每回一同行進時,他不會忘了她,會主動牽著她走。
每件,每項,哪個不是叫人陌生、尷尬,甚至是讓人困窘到不知如何自處的事?
但是在這段時日的努力堅持下,對于這些困窘的事,尷尬的感覺一日日褪去,演變至今都好似理所當然。
這讓金兔一直以為,只要她再繼續努力,總有一天,她不用再對外人假裝扮演恩愛小夫妻,因為他會打心底認了她這個人,到時,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夫妻,再之後,就會有嫂嫂口中的胖女圭女圭。
但現在她知道,她錯了,錯在太天真。
金平的妹妹。
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日他還對她相敬如「冰」,為什麼遲遲沒跟她圓房的真正原因。
他還是……只當她是金平的妹妹。
而且,這信念還深到能對朋友宣告……
痛,金兔覺得痛,這話,徹底粉碎了她的期望,也深深傷了她的心。
其實並不確定當下是哪來的力量支持她裝成沒事的樣子,但她做到了,也決定干脆一些,索性就放兩個人自由吧!
謝謝他將她從原來桎桔般的人生中解放出來,也對不起,要讓他獨自面對她出走之後的種種。
但金兔也想過,這一時之痛,總比拖下去耽誤他的青春、阻礙真正適合他的姻緣來得好。
所以留下「謝謝」與「對不起」,她走了。
她相信,長久來說,這才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的正確決定……
啊!是下雨了嗎?
臉上濕濕的,金兔用力的拿袖子往臉上擦去。
她堅決相信,那一定是在下雨,絕對不是因為她在哭。
她可是做了一個再正確也不過的決定,不但還了霍西游的自由,自己也正要展開全新的人生,這是多麼開心又歡喜的事,有什麼好哭的呢?
昂首闊步。
金兔繼續走著,不管眼前水霧迷蒙,她大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