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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女郎西游記 第7章

作者︰彤琤

沒來由的心跳加速,金兔直覺緊抓住身邊的人,有一種想要躲起來的沖動。

但她不行,因為她的哥哥並不是鬼,而且確實對她疼愛有加,她真要把他當鬼看,先別說到恩將仇報那樣嚴重,最基本的,那太失禮,也太傷哥哥的心,所以她雖吃驚了一下,卻也努力的忍住了。

然後,依循求生本能,金兔直覺去判斷對方的想法跟情緒,卻發現……

扮哥臉上的表情好難解讀,他現在到底是生氣還是怎樣?

幾丈之外的金平一臉莫測高深,看不出喜怒,金兔難得的竟無法從他的神情看出個所以然來。

而金兔所不知道的是,在她要判斷對方情緒之前,金平已經將她的反應給看進眼底,那讓他……讓他……大為震撼。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雖然細微,但他確實是看見了妹妹眼中的驚慌。

他疼之入骨、愛若性命的寶貝妹妹,看見他,不是驚喜,不是如遇救兵的崇拜之情,是驚慌,她看見他,第一反應竟然這般?

你以前可曾見妹妹這樣笑過?——梅花是這麼問的。

你所給予的,真的是她所需要?對她而言,那真的是最好的?——梅花是這麼說的。

這些片刻前才出現的話語,這會兒像根針似的,直直插入了金平的心窩,讓他真真正正的正視到它,而不是夫妻吵嘴時的無意義言語。

第一次,金平真真正正的認真去想這問題過去,他確實是沒見過這樣放肆開朗的笑容出現在妹妹臉上,他也從沒想過,這樣縱情大笑的豪爽樣兒會出現在自家麼妹身上,因為一直以為,這妹妹就是個內向、安靜,個性貼心又良善的小女孩兒。

難道是真的?

是他自己太過自以為是,就如同小報所說的那般,過去他對妹妹的疼愛,其實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其實是讓妹妹不開心的?

金平忽然感到不確定了。

餅去一直堅信的事,突然間,都不確定了。

他的小兔妹妹……他的……

「哥哥。」金兔乖覺的上前叫人,也不知怎麼回事,明明也才兩個多月不見,看著兄長,卻總覺得有份生疏感。

金平何嘗不是如此?

直到金兔走近了,也不確定是不是男生裝扮的因素,有那麼一瞬間,金平競有些恍惚……何以……何以他這般珍視愛護的妹妹竟讓他感到幾許陌生?

四周如此吵雜,異族的語言交匯其中,但兄妹倆竟是相對默默無語。

「你……」最終是金平開了口,卻是起了個頭又頓住,遲疑了好一下後,他問︰「最近好嗎?」

金兔沒答他,卻是問了︰「哥哥你生氣了嗎?」

這問題,金平沒法兒答她,因為這當下,他只覺得思緒十分混亂。

瀕西游自是看出他迷亂的神色,往前站了一步,將金兔護在身後,說道︰「你別怪她,有什麼事,沖著我來。」

這話,在一片混亂中,給了金平方向……

全是他害的,要不是這霍西游亂事,事情又怎會演變成這般?

揍他!

金平身體力行,想到就出了拳,出其不意的正中霍西游的右眼。

金兔驚呼出聲,這一呼讓金平的心又涼了半截,但還來不及衍生「女大不中留」的感嘆,就發現她沖上前一步……

梅花昏倒了。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

大地回暖,萬物正待蘇醒,但有些人的心,仍處在嚴冬之中……

梅花流產了。

一個多月的孩兒,她沒發現到,待知情時,孩子已經禁不住她的勞心勞力,連日的奔波讓未成形的胎兒離開了她。

梅花心如死灰,對金平,沒有怨,沒有恨,就如同失去的那個無緣的孩子,沒有了,什麼感覺也沒有,覺得無所謂了。

如此,梅花不願再回金家,也不願再跟金平有任何牽扯,心死的她托金兔的福,小產之後有個容身之所,得以待在霍家休養。

直到小產後的身體完全復原,再來,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梅花正在整理她少得可憐的行囊,準備回到她生長的鳳梧山,金兔按著平日的補湯時間,正好領著侍女送補湯過來……

「嫂嫂你做什麼?」獲得首肯後進到屋中的金兔大吃一驚。

「多虧西游費心調養,我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也該是回鳳梧山的時候了。」梅花表示。

金兔咬著下唇,無法言語。

她將一切都看在眼底,自是知道兄嫂間怎麼回事,也知嫂嫂的心結所在,那很傷,對一個女人來說,真的很傷……

「沒什麼,你別難過。」梅花笑笑,停下打包的動作,很配合地來到桌前,讓侍女張羅好她的補身湯。

接過湯匙,梅花一瓢一瓢舀著熱騰騰的湯散熱,不忘安慰金兔道︰「雖然我跟你哥之間的緣分沒了,但你是你,我一直當你跟親妹沒兩樣的,有什麼事,盡避來鳳梧山找我,當然,沒事也能來。」

听到這種話,要金兔怎能不難過?

明明是那麼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這地步呢?

「哥哥他知道錯了。」低語,金兔還是想代兄長求情。「孩子的事,他不知道,發生這樣的事,其實他也很難過。」

「兔兒,別跟我提他,好嗎?」梅花貌似冷靜的請求;既然緣分盡了,別說是不想再見到這個人,她連他的名都不想听見。

「嫂嫂……」金兔好為難。

如果成全了梅花的請求,那她這個當人家妹妹的,怎麼面對哥哥?

這陣子梅花對金平的唯一態度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金平在,她什麼藥也不肯吃,念及她失子的傷心,也為了她的身體好,金平只得回避,讓她先安心靜養為優先。

連她的面也見不到,金平已是傷神,作為妹妹的金兔從旁看盡一切,真的不設法幫點什麼,這說得過去嗎?

但,她也知是自家哥哥有錯在先,把人家一顆心都給傷透了,真要幫,要從哪兒開始?

「兔兒,我是真心把你當自個兒妹妹的。」梅花有一下、沒一下的舀著盅內熱騰騰的湯品。

「我知道,嫂嫂一直待我就好。」這就是金兔的為難處。

「所以,我跟你哥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也千萬別介懷,多心自責,以為是你害的,這不干你的事,你只要跟著西游過你們的日子就是,知道嗎?」梅花交代。

這要金兔怎麼不自責?

起因是她,都是因為她……

「說真的,當初公公要我配合,我只看重西游人品好,是個好對象,但看看結果,還真是好到叫人意外,你們看起來真的很適合,感覺很好。」梅花微笑。

憊沉浸在悲傷情緒的金兔差點反應不過來,沒料到話題一下子會跳到她身上來。

「我看西游他待你還真是好,跟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樣。」梅花頗覺有趣,放下湯匙,說道︰「他以前啊,哪來那麼多耐性,人是不壞,但就出一張嘴,惱的時候講話可不怎麼好听,我可沒想過像他這樣沒耐性的人,竟會陪著你逛市集。」

金兔臉兒紅紅,小聲辯駁道︰「他呀,刀子子詮腐心,有時說話沖了些,但其實人很好的,很替人著想。」

梅花看著她直笑。

金兔讓她這樣看著,沒來由的慌了心神……

「是真的,他……他很好。」想說點什麼,但翻來覆去,也只能強調這一句。

「好,好,好,你覺得好,那當然很好啊。」梅花笑咪咪的。

見那暖味的笑法,金兔大抵知道她在想什麼,好比夫妻相敬親愛、鶼鰈情深這類的,但這是誤會,明明都是誤會的啊。

偏偏金兔不能點破這當中的玄機,不能讓人知道,霍西游並不是真心想娶她,全是出自于同情,同情她的處境,以及兩家長輩的殷切厚望,為了成全所有人才娶她。

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有著她所能想像最高貴的情操,對她也極為友善照顧,但,那樣的情感並不同于兄嫂之間,可金兔卻不能說破。

每個人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她怎能再增加大家的麻煩呢?

「嫂嫂喝湯,趁熱喝吧。」因為不自在,因為還不知道怎麼合宜的應對,金兔只得趕緊轉移話題。

梅花听話地啜了口湯,停了下,交代道︰「有機會一定要來找我玩兒,知道嗎?」

「嫂嫂一定要回鳳梧山嗎?」金兔覺得舍不得,一方面也是想,夫妻真相隔那麼遠,兄長想要追回妻子,難度只怕會再增加。

「那兒是我的地盤嘛,我回那邊去,有師兄弟們照顧,像個女王似的,不知道多快活。」梅花一臉臭屁。

「我知道。」梅花與管三國師出同門……正確的來說,是管三國拜師在梅花父親門下,這事金兔是知曉的。「三國哥哥說過,要不是因為哥哥的關系,嫂嫂早成為江湖聞名的梅花女俠了。」

「好說,好說。」梅花裝著謙虛,但明顯看出得意。

這麼個颯爽風趣的女子呀……

「嫂嫂,我會想你的。」金兔誠心道。

「也許該改口了。」梅花突然想到這事,說道︰「等你哥哪天想通,願意寄休書來,大家就各不相干了,以後不能再喚我嫂嫂了。」

「……」金兔不想接應這話題,她不想改口。

「沒急在一時,你有個心理準備就是,還有,我等等收拾好,跟霍伯伯還有西游說一聲就要走了。」

「一定要今天嗎?」金兔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做事要拖泥帶水就不是江湖兒女了。」梅花說得瀟灑。

金兔心里難過,只能點點頭。

「別這樣,哪天等你生個胖女圭女圭時,我會來看你們的。」梅花說。

懊似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卻讓兩個人都沉默。

胖女圭女圭,一個胖女圭女圭啊……

金平接獲密報而趕來時,只能來得及看見伊人揮鞭、縱馬離去的英姿背影。

「哥哥。」金兔瞧見了兄長,催促道︰「嫂嫂剛走,你快追。」

金平卻是下了馬來……

「西游。」他喚人,目光如炬,看著金兔身後的霍西游,慎而重之的開了口︰「我把妹妹交給你了。」

金兔愣了愣,因為這話。

瀕西游神色平靜,只是多打量了金平兩眼。

「妹,我把你交給西游了。」金平神色平靜,說著他這陣子以來,痛定思痛後的結論。「你長大了,不再是什麼都需要我護著的小女圭女圭了,嫁人後,西游才是你的依靠,就像爹跟你嫂嫂說的,我是該放手了。」

「哥……」想像中該要的「松一口氣」的感覺並沒有出現,听他這麼說,金兔沒來由的覺得有些感傷。

「放心,你永遠都是我金平的妹妹。」金平補上了但書,說道︰「有什麼事,讓人說一聲,家里跟哥哥絕對是你永遠的依靠,並不因為你嫁了人,就變成不相干的人,知道嗎?」

這話,是說給她听,也是說給霍西游听,要他知道,他金平的妹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金家的一塊心頭肉,別想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我跟你嫂嫂之間不管變得如何,都是我跟她的事,你乖,听話,別擱心里去,那不干你的事,是我們的問題。」金平交代著,就怕她胡思亂想。

「哥……」

「沒事,你放心,我會解決的。」金平說得胸有成竹。

金兔看著他翻身上馬,然後,意氣風發的坐定後,目光很心不甘情不願的落在她身後……

「西游,我不會跟你道歉的。」金平說。

瀕西游噙著冷笑看他。

「你娶的是我的寶貝妹妹,喜酒也沒等我回來喝,就這樣背著我娶,只給你一拳,算是便宜你了。」金平又說。

「那是不是還要跟你說聲謝謝啊?」霍西游毫不客氣的諷刺他。

「兄弟一場,就不跟你計較了。」金平一派理所當然。

「最好是,你可以再說得更無恥一點。」霍西游也冷嗤得很理所當然。

就在金兔擔心,這兩個人會不會當街大打出手的時候,只見金平忽地開口……

「好好待她。」他再一次交代,當然不忘撂個狠話,說道︰「要是讓她傷心落淚,那可不是一拳就能了事。」

「你這是拜托人的態度嗎?」霍西游冷眼睨他。

「她值得的。」金平一臉正色。

瀕西游頓了好一下,最後一臉悻悻開罵︰「嗦!快去追小報吧你!」

見狀,金平大笑出聲,馬月復一夾,策馬而去。

竟是連聲再見也沒有?

金兔捉模不出所謂的「男人間的情誼」,看得一頭霧水,對這個連句再見也沒有的道別方式,很是無所適從。

瀕西游誤會了她的錯愕,只當她無法接受離別的場面……

「沒事,金平會把小報帶回來的。」安慰人一直就不是他的強項,霍西游已經盡力了。

這話,勾起了金兔的傷心事,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一雙濕潤的眼兒看起來好哀怨。

瀕西游覺得自己好似沒救了。

明明是這樣哀怨可憐,可他竟覺得這樣子的她也好可愛,是一種逗得人心瘁難耐,很想……很想做點什麼的可愛法。

冷靜!

瀕西游,你可是個正人君子,不是金平那戀妹成痴的變態,千萬要冷靜!

瀕西游訓示著自己,想著過去金平講到妹妹時的變態模樣,這才勉強的拉住那心猿意馬、不知為什麼沖動的沖動。

「你知道嗎?」金兔開了口,渾然不覺他內心的波瀾,幽幽道︰「雖然管很多,雖然總是太緊張我,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但……哥哥他真的對我很好。」

瀕西游不置可否。

「我自幼沒了娘親,爹爹忙于錢莊的生意,全是哥哥伴著我,細心呵護我長大,他是這樣無私的待我,可我呢?」金兔相當自責,低語道︰「我唯一回報他的,就是連累他婚姻不順、孩子小產、心愛的人決定離開他……」

「胡說什麼?」輕斥,霍西游不願見她陷入自責當中。

「事情明擺著……他們是那麼相愛的兩個人,如果不是因為我,不是因為卡著一個我,我哥哥嫂嫂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情人眼中容不下一顆沙,這道理,金兔是明白的。

明明她就是最大的問題,只是每個人都待她好,不願她自責而攬下錯誤,好似不干她的事,但,真不干她的事?

扁光是良心那關她就過不去了,更遑論其他……啊!

面頰忽地吃痛,讓金兔大吃一驚之余,無暇再想其他,現在她只剩一個問題︰他捏她的臉做什麼?

「你听好,這事我可沒精神再跟你說第二次。」霍西游揪著她軟呼呼的面頰,還很惡質的前後微微晃動……他絕不會承認,這面頰揪起來的觸感十分迷人,讓人直想啃上兩口。

「啊!啊!痛!」金兔喊著。

總算松了手,霍西游沒好氣的說︰「有人怪你了?」

金兔捂著臉,好可憐的搖搖頭。

就是因為沒人怪罪于她,她才更加自責,因為明明就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的存在,才會引起……

「你仰賴著金平,金平又何嘗不是如此?」霍西游長期觀察,自有一番見解,只見他說道︰「照顧你,看著你健康成長,是彌補他心中喪母缺憾的一種方式。」

金兔怔怔的看著他。

她從沒想過這一層面!

對于母親,她其實完全沒有記憶,成長過程中少了娘親,雖然有些些遺憾,但感受其實並不深刻。

她沒想到……沒想到……原來這個傷口一直都在,她的哥哥是痛的……

金兔泫然欲泣,沒想到她這個做妹妹的竟然失敗至此,竟從來沒發現這個被隱藏住的傷口。

「沒事。」霍西游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這時已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步上金平的後路,是不是像個變態。

也顧不得這是家門外、大街上,總是有些人來人往。

她傷心的表情猶如一記正拳,直直打中了霍西游的心,讓他根本沒法兒思考就出手抱住了她。

「這次小報的事,正好讓金平正視他的問題,過程也許會痛,但舊傷不清干淨,就不可能痊愈,過了就好了。」他說。

以前因為沒深刻感受,覺得不至于過分,所以霍西游一直沒想干涉,也是直到前陣子的連番意外,他才知金平的執念已呈病態的程度。

如今一番因緣交錯,可以讓停留在喪母情懷中的金平正視問題所在,進而從舊傷中走出來,這在霍西游眼中算是好事一件,是再好也不過的發展。

「小報跟金平沒怪你,是因為他們也知道問題在哪兒,現在你哥願意面對問題,一切都會好轉的,你別想太多。」旁觀者清,霍西游看得比她透徹。

「真的嗎?」仰頭,她看著他;在她的內心,她比誰都希望哥哥嫂嫂能夠重新獲得他們的幸福。

面對那樣充滿信任、冀求、晶晶發亮的目光,哪一個正常男人能受得了?

極其突兀的,霍西游放開了她,好似這時才醒悟過來,他竟是在大街上對她摟摟抱抱。

「騙你也沒什麼好處。」霍西游說,頭也不回的率先往屋里去。「別看了,看了人也不會回來,進屋里去吧。」

金兔看著他的背影,怔怔的,只能怔怔的發著呆。

空空的,心里的某一塊好像空了下來,但她不想去正視那份失落,因為不去想,就能假裝它從來沒存在過。

就好像受傷的感覺從來沒存在過那樣。

沒說話,金兔跟著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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