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貓 第八章
天已經黑了，客廳里卻沒有開燈，電視機是開著的，一個男人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垂在沙發下的手還拿著一瓶快要喝完的啤酒。
夜深了，你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嗎？
電視里的廣告突然出現這樣一句話，那是一個青少年關懷協會的廣告，畫面上有著憂心的母親正看著牆壁上指針已經指到十二的時鐘。
請多關心您的孩子。
便告結束時，有一個性感的男聲說出這句話。
丹尼斯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嗚嗚嗚……他的孩子，他的杰西……現在在哪里？
杰西已經一天沒有回家了！
他到哪里去了？
這兩天又是周末假期，學校沒上課，他到處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學校的老師，連想要問問杰西平常有哪些要好的同學都沒有辦法。
沮喪的他只好回到家里乖乖等著杰西自動回家。
雖然只是短短一天，但他卻覺得好像已經失去了杰西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世界末日都要到來了。
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幸運能夠去擁有。
當家里不再有杰西熟悉的身影與笑語的時候，丹尼斯才領悟到，杰西已經成為自己生命與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不能沒有杰西！可是這樣的領悟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他看著杰西空蕩蕩的房間，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間房間一樣，陰暗、寂寞與空虛。
懊難受！以前他失戀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麼難過的。
又也許是因為有了杰西之後，他便不再覺得失戀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因為不管他失戀幾次，只要他踏進這個家門，總會有一只乖乖的小貓在等著他，給他安慰，給他溫暖。
丹尼斯越想越感傷，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但是他拒絕承認自己是想念杰西想得快哭了。
他拿起手上的啤酒，仰頭一喝才發現里頭的酒沒了。他搖搖蔽晃地站起來，本來想去冰箱再拿瓶啤酒，腳步卻不知不覺地走到杰西的房門前。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打開了燈。
杰西的房間總是整理得很干淨，床鋪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也都好好地放在衣櫃里，只有桌上還散落著一些作業和筆，也許是昨天還沒寫完的功課。
丹尼斯突然想到杰西很快就要申請大學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的小貓終于翅膀硬了，要離開自己了？
丹尼斯沮喪地坐在床上，雙手捧著自己的額頭。
他覺得頭很痛，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
如果杰西申請上了其它地方的大學而要離開自己的話，自己又有什麼理由留住他呢？
他不想讓杰西離開啊！
就在他坐在杰西的床上苦惱的時候，他听見窗外由遠而近傳來重型摩托車的聲音。
引擎聲在窗外停了下來，當車子熄火的時候，丹尼斯似乎听見他熟悉的聲音。
他跳起來走到窗邊往下望，果然見到了杰西。
丹尼斯喜出望外，他正想直接跑下樓去迎接杰西回來，卻在見到杰西身旁的男孩時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個紅頭發的男生，個子比杰西高，男生正坐在摩托車上不知道和杰西說些什麼。
看起來應該是這個紅發男生騎車載杰西回來的，而且他和杰西似乎感情不錯，不但有說有笑，還不時模模杰西的頭發，或是俯在杰西的耳邊低聲說話。
真可惡！
滿肚子的酸意無法控制地涌了上來，丹尼斯恨不得當場就沖下去把杰西給抓回自己的身邊。
杰西什麼時候交了一個這樣的不良少年當朋友？
瞧瞧那輛重型機車，瞧瞧那個男生身上穿的黑色皮衣，瞧瞧那個男生對杰西垂涎的模樣！
等一下，誰準你和杰西擁抱的？
丹尼斯終于受不了了，他扭頭就沖出家門，咚咚咚地直往樓下沖。
杰西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回家，馬克思則在旁一直試圖說服他再到自己家去住幾晚，因為金似乎很喜歡杰西。
馬克思的邏輯很簡單，只要是金喜歡的事情，他都會盡量去滿足金，所以他才會苦口婆心地一直要杰西再回自己家多待幾天，順便也好氣氣他家的死老頭。
看見史坦利因為金和杰西在談逃邙一臉不滿的佔有欲，馬克思心里就一陣爽快。
「杰西，再來我家住幾天嘛！反正你家的老頭對你那麼壞，現在說不定還在什麼Gay吧找新歡，你干嘛對他那麼老實？」
「馬克思，不要這樣說。」杰西皺皺眉。
「不然他為什麼不來找你？」
杰西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事實上，他也不曉得丹尼斯到底有沒有試圖去找自己。
丹尼斯總是大剌剌的不會去注意什麼小細節，自己失蹤了一個晚上，他大概也不知道要找誰去打听自己的行蹤吧，所以他才有些擔心，想要回來看看。
「不然我先在這里等你好了。」馬克思干脆提議，「要是你回去發現苗頭不對，還可以馬上跑下來，我再載你一起回去。」
杰西還沒回答，兩人身後的公寓大門便被人猛地推開。
「丹尼斯！」杰西回過頭，一臉驚訝。
仍有些醉意的丹尼斯大步走過來，一把拽住杰西就往自己的身後帶，然後瞪著馬克思說︰「小子，你昨天把我兒子拐到哪里去了？」
馬克思在家沒大沒小邊了，見到丹尼斯這樣不分初青紅皂白就把錯都推到自己身上，也不客氣地嗆回去。
「老頭，誰拐你家兒子了啊？是你的親親寶貝兒子自己跑來找我的，他昨天還和我睡在同一個房間里呢！」
杰西在丹尼斯身後連忙打手勢，要馬克思不要再說了。
他已經聞到丹尼斯身上的酒味，知道丹尼斯喝了不少酒。人喝了酒總會有些意氣用事，他現在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僵。
丹尼斯一听，氣得脖子都紅了，他猛地沖上前和馬克思扭打在一起，重型機車也被他撞倒在地。
「混蛋！誰準你踫我的杰西的？」
「哈，好笑！你的杰西？杰西身上貼了你的標簽嗎？你憑什麼說他是你的？」馬克思繼續煽風點火。
「住手！住手！你們兩個都住手！」杰西在後頭大喊，但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顯然不想理他。
馬克思賞了丹尼斯一記右勾拳，丹尼斯也不是軟腳蝦，逮著機會也在馬克思的肚子上狠揍一拳。一個年輕氣盛，一個妒火上揚，兩個人打得正在興頭。
「夠了！」杰西跺跺腳，再也不想管這兩個流氓，轉身便跑上樓去了。
看見杰西離開，丹尼斯馬上停止打斗也追了上去，只剩下馬克思一個人倒在大街上，皺著眉抱著自己的肚子。
他一面嘟囔著，一面把重型機車扶起來，想著要不要先回家再說。
可是回想剛才的情景，他實在不放心就這樣把杰西留在這里，誰知道那個喝醉酒的瘋老頭會對杰西做出什麼事情。
嗯，還是先等一下好了。
馬克思把機車扶好，抬頭往上望，打算等會兒要是上頭傳來杰西的求救聲，他馬上會沖上去再次痛揍那個死老頭。
***
「杰西、杰西，你開門！」丹尼斯追上來的時候，杰西已經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懊不容易等到心愛的兒子回來，卻又目睹他和小情人卿卿我我的模樣，現在杰西又把他關在門外。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丹尼斯只覺得異常憤怒，好像自己一整天的擔心都是白搭，原來杰西早就有了要好的情人，原來杰西根本就不在意自己。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昨天為什麼又向他要求做那種事情？
難道純粹只是好玩嗎？
「杰西，開門！」
越想越氣的丹尼斯幾乎是用吼的，但杰西似乎鐵了心不想理他。
以前杰西從來不會這樣的！
丹尼斯真的火大了，他退後一步，抬起腳用力往門上一踹。
可憐的門發出砰的一聲，在房里的杰西嚇了一跳。
丹尼斯在踹門嗎？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的。
門接著連續被踹了幾下，最後終于抵擋不住丹尼斯的腳勁，被狠狠地踹開。
「杰西，你為什麼要躲我？」酒意加上憤怒，丹尼斯彷佛化身為最原始的野獸，身為人類的理性正在快速消逝中。
杰西從來沒有看過丹尼斯這個模樣，他下意識地往後躲，卻只是更激怒了丹尼斯。
到了現在還想躲？
在杰西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丹尼斯已經撲上他，霸道的唇吻他住他想要呼救的雙唇……
杰西側過了頭，將自己的臉半埋在枕頭里。
他哭了。
他討厭這樣的感覺，偏偏自己的身體還是這麼喜歡這個男人，一被他挑逗就有了反應，可是他真的不喜歡這樣。
「杰西……」丹尼斯扳過他的頭，想要再吻著那雙甜美的唇，卻在見到滿臉淚痕的杰西時停住了動作。
杰西哭了！
像是有一道閃電猛地打中他的腦袋，丹尼斯的理智全部被喚醒了過來，他呆愣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杰西。
天啊，他是不是又傷害了杰西？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自己最心愛的人？
「杰西、杰西……對不起，對不起……」丹尼斯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看著衣衫不整的杰西，看到自己在上頭留下的吻痕與捏痕，天啊……天啊……他簡直比禽獸還不如！
杰西好不容易才願意回到自己身邊，他居然……
「杰西，我……」
就在丹尼斯試圖想要解釋的時候，杰西突然一把推開他，然後從床上跳起來跑了出去。
他要離開這里！他不要這樣！
「杰西！」丹尼斯連忙跳起來追了出去。
但是當他追到樓下的時候，卻只見到重型機車揚長而去的身影與呼嘯聲。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丹尼斯恨不得拿自己的頭去撞地，雖然他知道這樣于事無補。
這下好了，杰西又被自己給逼跑了，而且自己還不知道能到哪里去把他找回來。
他終于知道自己的感情路為什麼老是那麼不順、為什麼他要失戀那麼多次，因為他根本就是個感情白痴！
專情有什麼用？條件好有什麼用？
如果不能去了解別人、不能讓別人覺得快樂，而只是自己一廂情願，這樣的感情當然會失敗！
懊惱的丹尼斯沮喪地蹲坐在大街上，雙手捧住臉頰。
杰西……杰西……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他悲哀地想，就算杰西真的有了新的情人，自己也沒有權利那麼嫉妒的。
丹尼斯突然一愣。
他剛剛的感覺是嫉妒？
這樣說，他其實對杰西也是有感覺的？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丹尼斯知道自己並不是會一見鐘情的人，他所交往的對象一定都要認識一段時間之後才開始進一步的發展，所以他對杰西的感覺也絕對不可能是從昨天晚上才突然開始的。
那麼，他對杰西抱有這樣的感覺有多久了？
一個月？半年？一年？
憊是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小小的杰西趴在自己的身上對自己說，等他長大要做自己的情人那一天開始的？
***
重型機車在中央公園附近的巷子口停了下來。
杰西從車上跳了下來，卻一直沒有拿下安全帽。
等馬克思把車停好，走過來替他把安全帽拿下的時候，才見到他還在哭著。
杰西從來沒哭成這個樣子，可見他一定很難過。
說實話，自己在看到杰西滿臉淚痕，衣衫不整地從公寓大門跑出來時，他真想上去狠狠揍那個死老頭頓；但杰西阻止了他，要求他趕快帶他走。
「杰西，你哭完了沒？」馬克思揉揉杰西的頭發，感到有些心疼。
他不知道杰西干嘛那麼死心眼，一心就只喜歡那個丹尼斯！那男人明明看起來脾氣不好又愛喝酒，年紀也大了，根本就不適合杰西。
不過馬克思很顯然忘記了自己一直暗戀的對象也是個年過三十的男人，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人往往都是看別人的選擇不順眼，卻對自己的選擇滿意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在你想清楚要不要再回到那個死老頭身邊之前，你還是暫時待在我家吧。」馬克思很有義氣地抱了抱杰西。
杰西點點頭，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哭得那麼難過。
可是好難！
他的心好痛。
被自己最喜歡的人誤會，被做出那種事情……
只要一想到剛剛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眼淚也止不住地流著。
懊可怕！
為什麼丹尼斯會變得那麼可怕！
是不是只要跨越了父子關系，丹尼斯就會變成那副模樣？易怒、不听自己的解釋、心里想的只是他的身體？
他不要這樣，他不要自己只是丹尼斯的伴而已，但他是不是太貪心了？
他的心好亂，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只是很簡單的喜歡上一個人，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復雜、這麼……讓人心痛悔恨？
難道這就是愛情嗎？
杰西突然笑了笑，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每次丹尼斯失戀，都是那副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愁苦模樣。
只是他的笑容里，還是瓖著滿滿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