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羅剎 第八章
九寶很少說話。少到讓人幾乎快覺得,他是個不能說話的小阿。
所以,連大寶、二寶他們,都不太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
可有一天,他卻這麼問稻禾。
「稻禾。」他吞吐地說︰「你和悅離,會是我的……爹娘嗎?」
稻禾正在喝杭悅離炖給她的補藥,補藥已經夠苦了,听到這個問題,稻禾把藥全噴了出來,然後猛咳嗽。
「稻、稻禾,這樣很髒……」九寶說,並好心地拿來布巾給稻禾擦。
「謝謝喔,九寶。」稻禾趕緊鎮定。「當然不是,你忘了你的親生爹娘嗎?」
九寶搖頭。「記得。」
「那我們就不會是你的爹娘啊。」
「可我的意思是……有一天、有一天,你們會是嗎?」九寶不放棄。
「有一天?」
「我、我覺得,你們會是耶。」
稻禾瞠大眼。「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們感情好好。」九寶天真地說︰「人、人家都說,感情好的人,才能做小阿的父母親,對不對?」
「呵呵,是啊。」稻禾尷尬地笑。對呵,她和杭悅離的關系那麼親密了,被說成是夫妻或是孩子們的爹娘,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夫妻啊……杭悅離的妻子啊……嘻嘻,這頭餃還真好听呢!
發現九寶在看她傻笑,稻禾正了神色。她拍拍九寶,說︰「我說啊,九寶,老實說,我們已經很像你的爹娘啦!大寶他們則是你的兄弟。你早就有一票家人了,為什麼還要想這些問題呢?」
「那我出去的時候,可以說你們是我的爹娘嗎?」
「這個嘛……」這樣直說好像有點難為情,畢竟她和杭悅離還不算這種關系。
「呃……重要的是,我們相處起來的感覺,那種名分上的問題,其實不太重要。」
九寶的表情竟落寞了。「所以,你們是假的?」
「假、假的?」
「你們還不能真正變成我的爹娘嗎?」
「呃,真正啊?那我要問問杭悅離耶,哈哈……」要她這樣問,還真羞呢!
「嗯,那你幫我問。」說完,九寶默默地離開了。
稻禾有點心疼地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她想起大寶曾和她說過,和外頭的孩子們玩在一起的時候,九寶很忌諱人家問他父母親的事,總會默默地避開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很想要一對「真正」的父母親,而不只是生活在一起、感情很好,卻不是真正的父母親。
傍晚,杭悅離從官府回來,正在準備晚餐時,稻禾便來到他身旁,跟他說了這個問題。
「九寶這孩子真讓人心疼。」稻禾說︰「平時不怎麼說話,可是心里想的,卻不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應該有的。」
「他說了什麼?」杭悅離問。
「他問我們能不能成為他真正的父母親。」稻禾只是陳述事實地說出來,並沒有想到其實這算是另類的……求婚。
倒是杭悅離一听,愣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背過身去,狀似忙著找東西。
「他還說,我們現在是假的。」她有點苦惱。「這孩子,該不該說是聰明呢?還是過于敏銳了些。」
凹悅離還是沒出聲。
稻禾這才發現,四周有點安靜,也才驚覺,自己剛剛問的問題太過露骨。
吧嘛?她在借機和杭悅離求婚嗎?
她難為情地呵笑幾聲。「哈哈,杭悅離,呃,你不要誤會喔!我、我只是轉述九寶的話,我、我、我不是在跟你……那個……」求婚喔!
上次喝了甜酒釀,發了酒瘋,已經主動過一次,還好杭悅離脾氣好,還安慰她說他喜歡她的主動挑逗。可她自己早已經在心里下了重誓,不可以再這麼失態了。
她實在怕給杭悅離帶來困擾。
「稻禾。」杭悅離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問你。」
「啊?」
他轉身,深深地望著她。「你覺得……我是個,能帶給你們幸福的人嗎2」
稻禾咦了一聲。
「我是個能依靠的人嗎?」
「你怎麼……」悅離怎麼變得那麼沒有自信?
他的眼神有些擔憂,又問︰「我……我不令人害怕嗎?」
起初,稻禾被他的問題問得一呆。呆了半晌,她突然有點生氣了。
她憤憤走上前去,用力戳著杭悅離的胸。「你又來了!」
「什麼?」
「我實在不知道,你為什麼老對自己沒自信!」
「稻禾?」
「你已經夠好了,杭悅離!被好了,已經夠讓我們幸福的了。你這個人是天底下最濫的濫好人,你是即使犧牲自己,都希望我們過得舒舒服服的人!你說,這樣的人不好嗎?這樣的人不能讓人幸福嗎?這樣的人會讓人害怕嗎?」
凹悅離看著她,終于恢復了一點笑容。「稻禾,你好凶喔。」
「哼!因為我實在很討厭看到你這個死樣子!」稻禾又罵︰「我怕你干嘛?你到底有哪里好怕的!真是的。」
「有啊。」杭悅離試著恢復輕松。「在床上熱情的我。」
稻禾臉紅。「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是跟你說正經的。」他說︰「今天晚上,就讓你怕一下。」
稻禾跺腳。「哎呀!我不跟你說了。總之,不準你再這樣沒自信!你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杭悅離,我們才不會怕你呢!」說完,她急急要走。
蚌然,杭悅離拉住她,將她拉回懷里,他俯身,就是火辣纏綿的一吻。
那吻里有感激、有疼惜、有想要一輩子廝守的渴望。雖然稻禾又在憋氣,可是她感受得到。
「又憋氣。」杭悅離放開她,寵溺地說︰「不要忘記,你不叫我離,我就這樣懲罰你。」
「厚!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因為太羞了,稻禾捂著臉趕緊跑掉。
「小心點,不要跌倒喔。」杭悅離在她身後叮嚀。
他痴痴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又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他輕輕地說︰「謝謝你,稻禾。」
謝謝她願意大聲說出來,她不怕他。
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怕他。
☆☆☆☆☆☆☆☆☆
正午,大寶與稻禾一起準備午餐。午餐是杭悅離早上就準備好的,他們只需將食物回熱就可以了。
備好午餐,他們便分頭去叫其它孩子們進來用午餐。
「五寶、六寶、七寶,進去用午餐嘍!」她沿途叫著。
「好。」
「啊!八寶。」稻禾問︰「你有看到九寶嗎?」
「沒有耶。」
七寶說︰「我剛剛看到他跑到門外,去看挑貨郎。」
「耶?他跑出去了?」稻禾趕緊跑出院門,跳望巷弄兩端。
在前巷另一端,她隱約看到一個小阿的身影。
她眯著眼,想看清那是不是九寶。
此時,那孩子身邊出現一個男人。那男人蹲下來跟孩子說話。
阿子點點頭,男人站了起來,孩子便跟著男人走了。
直到那一刻,稻禾終于看清了。
那孩子的確是九寶!
看到他和陌生的男人走了,稻禾的心簡直要跳出來。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拔步要追。
她邊追邊喊︰「九寶!你去哪里?你回來啊!喂!九寶——」
因為追得太猛,稻禾眼前一黑,便栽了跟斗,跌得滿身灰土。
「好痛……」她一抹下巴,發現都擦破了皮,流了血,痛得都快流出眼淚。
她心里很慌。杭悅離不在家,就該由她來保護孩子,這是她唯一可以為杭悅離做的事,她不可以讓他擔心,更不可以事事都依靠他。
想著,稻禾咬牙,又爬起身,搖搖蔽晃地往前追去。
懊不容易跑到拐彎處,稻禾慌張地四處張望,卻都沒有看見九寶與那男人的身影。
「九、九寶……」無助終于讓她哭了出來。她邊走邊喊︰「九寶、九寶……」
她不知道九寶往哪個方向走去,只能直覺地一直走、一直走。
蚌然,她覺得有人靠近她。她心一悸,趕緊回頭,看是不是聞聲找來的九寶。
「九寶!」
一回頭,那根本不屬于孩子的身影整個籠罩住她,她眼前霎時一片灰黑。
那男人靠得太近,稻禾警覺有異,急著後退。
可那男人更快,一手攫住了她,那種抓法,會讓人以為他想吃了她。
稻禾嚇得叫出聲,猛地抬頭,才看清了這男人的面目。
她一愕。
她以為她看到了杭悅離,變得邪惡、憤世嫉俗、不再溫柔的杭悅離。
「你怎麼這麼莽莽撞撞的?稻禾。」那男人笑著說。那笑,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
他用像杭悅離的臉、像杭悅離的聲音,叫她稻禾、跟她說話,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惡心又陌生。
突然,稻禾心生一念。
「你、你是杭噩?」她叫,一邊想掙月兌他。
凹噩嘴角一勾,突地更用力將稻禾拉近身,另一掌毫不憐香惜玉地劈向她的頸窩。
稻禾被擊昏,倒在杭噩的腳邊。
凹噩冷笑著,看向左手邊的牆角縫,那里正躺著失去意識的九寶。
「我準備好了,杭悅離。」
凹悅離突然全身一寒,抖顫了一下,手上成堆的卷軸全掉在地上。
他的頂頭上司見狀,馬上罵道︰「你在搞什麼啊?杭悅離。」
他趕緊笑笑,賠不是。「抱歉、抱歉,腳絆到了東西,我會收拾好。」
雖然他貴為全禁國最尊貴的武侯之一,也曾在穰原當過高階京官,可現在,他不過是個連七品官都不如的小小參軍,充其量只是地方小縣爺的跑腿伙計,再加上他從不擺架子,被人罵了都能微笑以對,總教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人。因此在這以大吃小的官場里,只要他做錯一件事,就會馬上討罵,好讓那些人彰顯自己的權威。
「真是的,做事這麼不仔細。」那人還不放過他,碎碎念。「難怪會被貶到這鬼地方。」
凹悅離听了,仍是帶著笑,彎腰撿著掉落的卷軸。
此時,縣府門戶的守衛跑了進來,通報道︰「杭參軍,外頭有人找你。」
「什麼?是誰?」杭悅離好奇。來這里四、五個月了,不論是家里的人還是外人,都沒有人找過他。」
「是兩個小阿。」守衛說︰「好像叫大寶和二寶。」
凹悅離愕然,直覺不安。他匆忙放下卷軸,急急往門口奔去。
大寶和二寶就站在府門外,兩個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府門影給壓得極小,像要被消融一樣。那景象更讓杭悅離感到害怕,腳步更急。
走近了,這才看到兩個人臉上都有淚痕,還有懼意。
而一向調皮的二寶一看到他,更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寶、二寶!」杭悅離急著抱住二寶,安撫他,然後看向大寶,急問︰「怎麼了?家里發生什麼事了?稻禾呢?」
大寶努力鎮定,哽咽地說︰「悅離,稻禾和……和九寶,被人抓走了。」
「什、什麼?」
大寶再說︰「有一個男人,來到家里說,他們在他那里。」
凹悅離瞠大眼。
大寶拿出一個東西,放到杭悅離手上。一看,是一朵枯萎的木棉花果。
「他要你去有這個東西的地方找他。」
有木棉花果的地方,是令丘城東的棉山,那山頭上種滿的,正是這種紅艷的木棉花。
凹悅離咬牙。「我知道了,你們不用擔心。」
說著,他就要起身。
大葆拉住他,即使他再早熟、堅強,也經不起這懼怕。他發抖地問︰「悅離,他、他會殺了稻禾和九寶嗎?」
凹悅離一震。
「你去了,會不會就不回來了?」大寶再問。
凹悅離心一酸,將兩個孩子抱住。「不要怕!你們是男子漢,遇到事情不能只是哭,知道嗎?」
兩人難過的點點頭。
「我會回來,我會帶著稻禾和九寶平安的回來,要相信我,乖乖在家里等著,知道嗎?」
「好。」
「大寶,你做得很好,你馬上就跑來找我,這麼做是對的。」他放開他們,催道︰「我送你們回家,回家後把門窗鎖好,陌生人來了都不要開門,其它孩子就拜托你們了。」
大寶、二寶思思地響應,杭悅離牽起他們的手,就直接往大街上走。
「杭悅離!你去哪里?你的東西還沒處理完咧!」此時,後頭傳來他上司的吼罵聲。
「家里出事,我必須回去!」杭悅離頭也不回地答。
「混帳!你家里出事也不關咱們的事,你給我回來,把東西處理好了再走!否則我就罷你的職。」
凹悅離還是不理。
那人氣不過,跑上前去拉扯住凹悅離。
不料杭悅離就像爆開的鞭炮一樣,回身扯住那人的衣領,面目猙獰。
「別惹我!」
那人嚇得噤聲。
「除了家人,我什麼都不在乎。」杭悅離頒冒青筋,顯然他所隱忍的怒氣與急躁,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更多。
這上司老是以為杭悅離好欺負,欺負慣了,便想爬到人家頭頂上、踩人家的尊嚴。此刻他才知道這人不但不好惹,更看清楚了,那平常看來溫儒的身形,其實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的。
「你想怎樣,是你的事。」杭悅離推開他,咬牙道︰「我什麼都不在乎。」
說完,他就拉了兩個孩子,匆匆地走了。
那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問一旁的守衛︰「喂,你確定那人是杭悅離嗎?」
☆☆☆☆☆☆☆☆☆
凹悅離將孩子安頓好,便趕赴棉山。
他太天真了,是稻禾對他的愛情與包容讓他幾乎忘了,他過去的罪過還沒被徹底消除。杭噩就是他的罪過,他的懲罰,是他痛苦不堪的身世與記憶。
上了棉山,他沿途大叫︰「杭噩!我來了!我在這里!你給我出來。快放了他們!凹悅——」
四周很安靜,只有干風掃過落葉、沙子的聲音。
他不放棄,繼續叫︰「稻禾!九寶!我來了,你們在哪里?快出聲——」
這樣沿途叫了幾回,行經一處山壁時,他忽然听到有人的聲音在響應。
「杭悅離……」
他停下步伐,張望四周。「稻禾?稻禾——」
「杭悅離……我在這里!這里……」
凹悅離尋出聲音是從叮壁後側出現的,他趕緊搜索山壁。
山壁後有一個山洞,黑漆漆的,杭悅離保持警覺,同時又喚,「稻禾!你在這里嗎?」
「杭悅離!凹悅離——」洞里果然傳來稻禾的聲音。
他心一松,急急忙忙就沖進洞里頭。才踏進去,就看到被捆綁住手腳的稻禾像只蛇在地上蠕動,想要憑著自己的力量爬到有天光之處,讓杭悅離找到她。
「杭悅離……」稻禾看到他,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讓他好心疼。
「稻禾、稻禾!」杭悅離緊緊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臉,想感受她仍活著的溫暖氣息。只是稻禾的臉好冰,他想她一定是被這洞里的陰風給冷著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里,不怕,稻禾……」杭悅離安慰著她,安慰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他這才知道,自己在憤怒的同時,又有多麼害怕。
「杭悅離,這繩子綁得我好疼,快幫我解開。」稻禾說。
「好,好。耖杭悅離趕緊替她解繩。
繩子一解開,稻禾馬上抱住凹悅離的粗腰,在他懷里大哭。「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沒事,沒事了,稻禾,我就在你身邊啊!」她這樣哭,讓他的心好痛。「杭噩沒傷害你們吧?」
稻禾搖搖頭。
「太好了。」杭悅離松口氣。接著,他探看這洞口四周,一愣,問︰「稻禾,九寶呢?」
稻禾的身子一震。
「稻禾?」
「他……」稻禾的臉埋在杭悅離懷里,聲音欲言又止。
「九寶怎麼了?快說,九寶怎麼了?」難道杭噩傷害了那無辜的孩子?
稻禾還是沒有動靜。
「稻禾!看著我!」
「他在……」
「稻禾?」
稻禾緩緩地抬起頭……
不知為何,杭悅離覺得很詭異。
稻禾終于在他面前露出了臉。
凹悅離大驚。
那張臉,竟是九寶的臉?
那張九寶的臉在笑,可聲音卻是稻禾的。「他在這兒呢,杭悅離……」
凹悅離想掙開這怪物,可他的身子被緊緊地抓著。
蚌然,他的背後一痛,使他呼吸一窒。
「你怎麼啦?杭悅離。」九寶的臉笑得開心。「喔,背後被刺了把刀,還刺偏了呢!真是可惜,怎麼沒有一刀刺中心髒呢?」
「你、你是……」杭悅離急喘地說,更想掙開這怪物模樣的人。
可那人牢牢抓著他不放,用九寶的臉、稻禾的聲音跟他說話︰「我是你的稻禾和九寶啊!怎麼,不認得我們啦?怎麼可以這樣?好讓我們傷心喔!凹悅離。」
九寶忽然咧嘴一笑,雙手掐上杭悅離的脖子,用力之猛,將杭悅離整個人往地上摔,而那把刺進後背的刀子便陷得更深了。
凹悅離痛到無法叫出聲。
「你會忘了我們對不對?」那人又說︰「就像你現在快樂得幾乎都要忘了那些曾死在你手中的親人!對不對?」
「住、住手……杭噩……」杭悅離痛苦地叫著︰「我、我不想跟你打……」
「少假慈悲!」那攻擊者又笑又罵︰「你最好不要跟我打,就讓我把你殺死最好!」
凹悅離知道溝通無效,便咬著牙,用下盤的力量撐起雙腿,雙腿有力地夾住飽擊者的脖頸,然後使力一扭。
飽擊者一驚,為了保護頭頸,便順著杭悅離的力量,往後翻去,這才離開了杭悅離的身體。
凹悅離艱難地起身,伸手到後背,忍痛拔掉那把刀,一邊戒備地盯著那人的舉動。
當那人再爬起來時,披頭散發下的臉,果然是他的弟弟杭噩。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變臉的把戲?」杭悅離諷刺地說︰「你從來不把家族的力量用在正途上,以前是,現在也是,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不用說教。」杭噩笑得歇斯底里。「我只想要你死!」
「稻禾他們在哪?」,
凹噩不回話,卻抱住身體,像在忍著什麼劇痛一樣。
凹悅離防備地倒退一步,警告他。「你即使用了那份力量,也不可能殺了我!快告訴我,稻禾他們在哪?」
蚌然,有東西從杭噩的衣服里爆開,當它們展開時,竟是一對巨大、黑暗如污水、如蝙蝠的翅膀。而亂蓬的發里生出如樹枝般的月兌角,身體上紛紛長出光亮的斑點,細看,才知那是如魚甲一樣的鱗片,他的背後也生出了如蛇一般滑溜靈活的尾巴。
他的形貌一出,外頭的天色突然黑了大片,雷聲、閃電更是大作。
凹悅離被巨亮的閃電給刺了眼,本能一縮,趁此間隙,杭噩就像一頭靈巧的爬獸,四肢著地猛地奔來,才一眨眼,就將杭悅離給撲倒在地。
他張開利齒,要咬杭悅離的頸,杭悅離踢開他,他又攀附上,甩也甩不開。
「混帳!」杭悅離一怒,抽出方才插在背後的小刀,一把刺進杭噩的左眼。杭噩發出淒厲的慘叫,縮成一團,像滑膩的泥鰍。
凹悅離爬起身,威脅道︰「你再不交出他們,我就殺了你!」
凹噩捂著傷眼,又罵又笑。「你這算什麼?」
「快說!」
「用這可怕的力量,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去保護那些跟你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的人,還假惺惺的不想讓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你這樣又算什麼?杭悅離!」
凹悅離被激得臉色發自。「他們在哪?!」
凹噩邪笑,往後一躍,躍上山壁,從那岩石後抓出兩人。那兩人正是九寶和稻禾!
「九寶!稻禾!」杭悅離大叫,看著九寶正嗚嗚地哭著,而稻禾雖然害怕抓著她的怪物,可仍然努力鎮定的看著他,似乎不想讓他擔心。
「我要讓你知道,我失去所有親人的痛苦!」杭噩吼,便要張開利齒,向九寶咬去。
「不要!」杭悅離想要阻且,可他卻愣住了。
稻禾就在他面前。他要讓稻禾看到他的真面目嗎?可沒有那份力量,他根本保護不了他們……
就在他愣怔的時候,稻禾卻采取了行動——
她伸出自己的手,護住九寶,讓那利齒狠狠的咬住她。
她痛得哭出來,可還是用身體去扭撞九寶,想讓九寶從杭噩的手里撞月兌。杭噩激怒,大手一甩,就把九寶給甩了出去。
「九寶!」杭悅離趕緊奔上前去,準準的接住他。
此時,稻禾發出慘叫。
凹悅離一看,杭噩正扯著她的頭發,對她罵道︰「小妞,很勇敢嘛!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嗎?為了他死,你也肯嗎?」
凹悅離看到稻禾的血流得滿手都是,心真的很痛。他疼她、保護她都來不及,怎麼肯讓她受傷?
「杭噩!不要傷害她!我求你!求你!」杭悅離不得不放軟語氣,求道。
「哼!靶情真好。」杭噩不屑。「那用你的命,來換她的,要不要?」
稻禾哭叫。「不要!」
「好!你不要傷害她!」杭悅離答應,然後將九寶放下,要他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又對杭噩說︰「我不反抗,你放了她。」
然而卻不見杭噩放人,只見他凶猛的沖下崖石,背後的大尾巴一甩,狠狠的把杭悅離打了一頓。杭悅離猛地撞上岩石,還不及叫痛,那大尾巴又像鞭子一樣狠狠甩了過來,用盡力氣,拼命的攻擊他。
「不要!不要!你不要打他!敝物!」稻禾大哭。
凹悅離被打得滿頭是血,被那尾巴卷起脖子、像條死魚般拎起來時,甚至暈眩得連稻禾的臉都看不清。
他痛得顫抖。「你……滿意了?把稻、稻禾,放了……」
「不。」不料杭噩卻說︰「剛剛,是報你刺傷我的仇。」
凹悅離睜大眼。
「那年你殺了大家的仇,現在才要報。」
「杭噩!」
「我要這女人,死在你面前!」杭噩呲牙咧嘴。「我要讓你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苦l」
說完,那怪物的臉一轉,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往稻禾的臉咬去。
稻禾嚇白了臉,兩眼瞪直。
蚌然,杭悅離嘶聲吼叫——
凹噩感覺尾巴一痛,停下動作,回頭去看,突地一只比他的臉更大的手,就往他的頭罩去。那手和他一樣,有銳利如刀的爪,深深的刺進他的皮肉里。
凹噩又痛又驚,只好甩開稻禾,伸出雙手去抵抗這恐怖的大爪。
倒在地上的稻禾,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痛。
因為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她以為杭噩的恐怖模樣,已經夠叫人害怕了。可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本來是杭悅離站著的地方,會變成一個……
巴杭噩一模一樣,卻比那怪物更大、更壯、更嚇人的東西。他的蝠翼更大,他的角更長,他的魚甲鱗片更硬,他的尾更有力,杭噩被他抓在手里,簡直就像個被大人拎起的小阿。而他一出現,四周就刮起了大風,足以把樹林吹倒的大風。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稻禾已經無法判斷了。
凹噩不斷掙扎,那東西像狼一樣咬住他的頸,好像在咬兔子似的輕易,然後蹲伏四肢,往西邊低落的土坳奔去。
接著,稻禾听到淒慘如亡命的叫聲。天上的雷聲和閃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肆無忌憚的大風。
稻禾捂著耳朵,一邊往樹叢奔去,想要躲起來。她一邊跑,一邊掉著驚懼的眼淚。
她什麼想法都沒有。
她只知道她要趕快逃,趕坑阢起來,不要被那個怪物找到。
那個怪物……那個怪物,連杭噩都可以殺掉了,那她怎麼辦?她會不會也被吃掉?
其實她一直都很害怕,就連救九寶的時候都怕得要命,卻還是勇敢地付諸行動。那都是因為有杭悅離在她身邊,她一直以為杭悅離會救她的,所以她才可以勇敢、才可以堅強。
可現在杭悅離不見了!出現了一個比杭噩還要可怕的怪物,稻禾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怕得快要發瘋了!
她找到一處隱密的樹叢,鑽了進去,背對著外頭,蜷曲地窩著。
「是夢、是夢、是夢……沒事的,沒事的……是夢、是夢……快睡……快睡,醒來就沒事……就沒事……」她不斷喃喃自語,不斷說服自己,可手上的痛、內心的驚懼實在過于真實,根本騙不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風弱了下來。
視線昏昧,讓稻禾以為自己陷入了睡夢中,可她卻還是能听到清晰的腳步聲與野獸的喘息聲,步步向她逼來。
然後,傳來了翻找樹叢的聲音。
她還無法思考這聲音是為何而來,她躲藏的樹叢已經被一雙大爪給撥開了。
她大驚,轉身一看,看到了一張滿是鱗片與鮮血的臉。即使那臉的輪廓是她多麼熟悉的線條,可她還是放聲尖叫!
「不、不要!不要過來!」她哭叫,硬要往更里頭的樹叢鑽。
可那怪物的大爪卻攫住她——力道輕柔,那銳利的爪也不曾傷到她。可稻禾還是怕得亂踢亂蹬,想要掙月兌這抓攫。那怪物不依,又伸進一只爪,將稻禾給捉了出來。
敝物似乎想看稻禾的傷,便將她扳正,面對他。
「不要!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你!求求你!」稻禾哭得狂亂,哭得都沒有聲音了。
那哭聲讓怪物一震,面露哀愁,他用沙啞干裂的聲音叫︰「稻禾,是我……」
可這耳熟的呼喚听在稻禾耳里,卻像野獸在低吼。她哭叫得更劇烈。
那怪物更急。稻禾,是我,不要怕,是我啊……稻禾……」
他想撫模她,就像以往的日日夜夜一樣,只要他撫模她,她就會安定下來,像小貓一樣慵懶安心的偎在他懷里休息。她受了太多驚嚇與傷害,他想好好保護她,好好疼愛她,如此而已……
可他的爪還沒踫到稻禾,以為要被撕裂的她卻嗚咽了一聲,人隨即往後一仰,暈倒在怪物的懷里。
「稻、稻禾……」
他看著稻禾嚇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看著她滿是鮮血的手,心痛地觸模她。
然後,他終于正視自己的手。布滿鱗片、帶著血的利爪,大到可以整個包覆稻禾的小頭顱……
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稻禾方才的求救聲不斷在他耳中回響。
對,他是怪物。他一直是讓人害怕的怪物。
他為什麼會天真的以為,稻禾不會怕他這副模樣呢?
他緊緊地抱住稻禾,顫抖。
他在她懷里哭泣。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觸模她。
他明白……他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