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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护师 第三章

作者:决明

“我尉迟义到今天才知道,咱们严家也玩那套凌虐新人的把戏。”尉迟义粗臂交迭,右脚啪挞啪嗟在地板重拍,力道之大,地砖几乎要被他给踩破,向来总是爽朗咧笑的粗犷面容,极为难得地阴鸶起来。他无法不生气。

沈璎珞的情况太糟糕,她烧到意识不清,梦呓中强忍着啜泣,喃喃在说“抱歉……我马上去做”,除了一双布满伤痕的手之外,他在她腿肚上看见更多的虫咬痕迹,他不带邪念地纯粹为她上药,裙摆一路往上撩,双膝膝盖的深紫色淤伤在在控诉她是如何跪着做事。

他不敢置信,对她做出这些事的,是他视如亲人的严家大伙所为!

“她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要让你们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欺负她?”

尉迟义没察觉自己咬牙咬得多使劲,字字沉犹,像只发怒中的野狼。

“她到底是多顽劣难驯,惹得你们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看她不顺眼?!”

音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后来转变成咆哮,吼向站在他面前低头忏悔的李婆婆众人!

“她到底是多罪该万死,非得让你们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将她当成杀父仇人在对待?!说呀!说出来我也听听呀!让我决定是不是要加入你们,陪着一块儿教训她!”

“这……”几个人面面相觎,谁也没敢先作声,他们没见过尉迟义暴怒的模样,他总是嘻皮笑脸地与众人交好,大刺刺的豪迈性子,极好相处。

最后,还是李婆婆被推上火线,回答了他:“是小当家说……要整死那个姓沈的……”他们也很不愿意呀!懊几次她都想直接求沈璎珞别再拿菜刀削自己的手,她比沈璎珞更害怕菜刀削下的,会是她葱白玉指;好几次她都良心不安地啾着沈璎珞的背影在念“阿弥陀佛”,深深觉得自己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看见沈璎珞任劳任怨的荏弱模样,她都差点想端鸡汤给她补补!

但,小当家的命令,谁会不从呢?

贬令小当家深恶痛绝地摇下“整死某某某”的狠话,代表当事人绝对有教人难以原谅的事迹,虽然沈璎珞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有此迹象,可小当家永远是对的……

于是,每个人都恪遵小当家的号令,对“姓沈”的沈璎珞……

“小当家说要整死她?”尉迟义浓眉挑扬。

“嗯。”大伙猛点头,当时他们皆在场,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找到始作俑者!严、尽、欢。尉迟义忍下怒气,不将它发泄在无辜众人身上,真正该死的是那只姓严的小没良心!他方才才在前厅向严尽倍呈报七天来的“成果”,相信严尽倍人还在前厅赖着,尉迟义急步杀去,果然看见严尽倍正悠哉嗑瓜子。

“严尽倍!”

铺子里,敢直呼她全名的家伙不多,数来数去五根指头就数得完,而且通常三个字一块儿喊时,代表有人要上门来找她拌嘴!只有在盛怒之际,他们才会连名带姓吼她。

这回是尉迟义呀?

“干嘛?吞火药啦?”严尽倍佣懒美眸瞟向他,以及他后头一大串看热闹的闲杂人等。

尉迟义一把提起严尽倍的衣襟,将娇小的她拎高,另只手与欲上前阻止他的夏侯武威拆招。

“阿义!你做什么?放开她!”夏侯武威投鼠忌器,担心全力出手会误伤尉迟义身边的严尽倍。

“你才该问她做了什么!”尉迟义人在气头上,出招不若夏侯武威的绊手绊脚,打夏侯武威打得毫不留情,完全忽略被他拎在手上的严尽倍悄悄伸出两根指头,趁其不备戳向他的眼窝!这一招,是儿时尉迟义教她对付坏蛋的使俩,他说,用两指就能令坏蛋痛得满地打滚。

若这招无效,还有下一招,也是儿时尉迟义教她的,更狠哦,她一直很想找机会试试呢,不知道用膝盖狠撞男人的胯下是哈滋味?

“唔!”尉迟义惨遭偷袭,捂眼痛叫,眼泪从指缝中狂窜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被戳过眼!

痛,爆痛!

“原来这招拿来治坏蛋真的还满有用的耶,谢谢义哥教我,又以身作则地让我磨练磨练。”严尽倍甜笑,审视自己两指,就怕修得漂漂亮亮又涂有粉色檐丹的美美指甲会有损伤。

“你!”尉迟义龇牙咧嘴,忿忿抹去不代表懦弱或悲伤的眼泪,纯粹是被她戳中要害的疼痛飙泪,差不到半寸他就会被戳瞎!

“说吧,气冲冲过来找我,所为何事?”严尽倍坐回椅上,这回没忘记拉着夏侯武威挡在自个儿面前,省得尉迟义这个鲁莽家伙又动手动脚偷袭她。

对,尉迟义想起了前来的目的,眼窝的疼痛被轻易甩掉,他重新摆出恶狠凶样:“你干嘛找沈璎珞麻烦?她与你有过节吗?为何非整死她不可?”

“沈璎珞?”这名字有些陌生,又好似在哪儿听过。

“沈承祖的女儿!前几天你才去没收她家宅邸!”年纪轻轻就老人痴呆!

“哦……姓沈的嘛,我记得呀。但,我有找她麻烦吗?”严尽倍非常努力回想,这几日来,她安安分分、乖乖巧巧,没去做坏事、没去整治谁,更别说是见过沈家女儿,尉迟义的指控她不接受哦。

“你命令大伙欺负她,目的不就是要活活弄死她吗?何必呢?!你自己也曾经是落魄千金,你比她更懂人心的丑恶,结果你非但没有同理心,更没有同情心!她没有你幸运,身旁无人帮她,所以她很害怕,你看不出来吗?!她连说话都在发抖,你听不出来吗?!你不体谅便罢,还落井下石,欺陵一个弱女子!”尉迟义愤怒说道,想起沈璎珞低敛着眉宇的模样、想起沈璎珞被他留在厨房时一脸欲言又止的凝望、想起沈璎珞蜷抱身躯,可怜兮兮的无助、想起沈璎珞的伤痕累累,他胸坎就熊熊燃着一把怒焰,烧得霹雳啪啦。

“我哪时说要活活弄死她?”严尽倍向来精明的容颜不由得染上迷糊的天真无邪,问向身畔贴身侍女:“春儿,我说过吗?”

“小当家,是的,您说过。”春儿没敢隐瞒。

“咦?”严尽倍越发困惑,不记得自己下达过丧尽天良的恶整令。

春儿续道,为主子解惑:“您说姓沈的那只,败光家业,大逆不道地气死亲爹,教人看了不悦,落入您的手里,绝不让她好过,非得活活整死她不可。”

在场许多的人都有听到,并且只花了半个时辰,在全严家传播开来,上上下下都知道,那个“姓沈的”不是哈好东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牲畜,别想在严家吃香喝辣!

“……好像说过。”严尽倍稍有记忆。但……对象不太对吧?

败光家业,气死亲爹的那一只,和尉迟义口中的那一只,性别不同、长相不同、年纪不同、德性不同,唯一雷同之处是两人都姓沈,打同一个娘胎出来。

哎呀,她说要整给他死的家伙是沈启业,沈璎珞的不肖兄长啦!

生为沈家独子,不替双亲分担事业便罢,还猛扯沈家后腿,沈家酒肆赚银两的速度追不上他挥霍家产的本领,气死亲爹之后竟没回来奔丧,将所有事丢给妹妹,一议她面对复杂难堪的场面,严尽倍痛恨败类,偏偏那只败类也姓“沈”,名列当单上“沈家一切”之中,说什么都得逮他回来严家履约,而她决定在沈启业一踏进严家大门就好好代替沈家老爹教训不肖子孙!

所以她才命尉迟义出门去逮人呀,七日后,尉迟义把沈启业架回来,现在他被踢进茅厕去洗洗刷刷。

误会大了。

要解释吗?可是解释好累人,边解释还得边浪费唇舌再痛骂沈家牲畜一回,她今天实在没有这种心情。于是,懒人严尽倍决定不罗嗦,前因后果全数省略:“好啦好啦好啦,和沈璎珞无关啦,谁都不准再欺负她。”她这个命令一下,保证全严家没人敢动沈璎珞一根寒毛。

“你把人命当游戏吗?!”严尽倍满不在乎的口吻激怒了尉迟义:“不高兴的时候就整人,高兴的时候就放她一马?”

“不然你想怎样?”严尽倍顶撞回去。

想怎样?

尉迟义想扁她,从儿时开始就很想好好扁她一顿。

但不行,不单单男人打女人猪狗不如的理由,还有严老爷隔屁之前,捉住他们一个一个流当品的手,诚恳拜托他们照顾他的宝贝爱女,千万别让她受委屈的请求!结果她反而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尽委屈。

他只能在想象中海扁这个被惯坏的傲娇丫头。

他深深吸气,提出最卑微的要求:“你至少要去向沈璎珞道个歉。”

严尽倍嗤笑,粉唇微抿:“我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别开玩笑了。

严尽倍的答案,在场没有人意外。要严尽倍低头,除非天塌下来吧。

“你为何总是如此?”夏侯武威低沉的嗓,介入严尽倍与尉迟义的对峙之中:“任何人在你眼中不如一只蝼蚁吗?要卖便卖,要耍便耍,是死是活,你都无关痛痒。”

“你也想替沈璎珞说话?”严尽倍眯眸。

“我连沈璎珞是谁都不知道。”夏侯武威同样眯眸回瞪。

“既然不知道,静静站旁边看就好,看不惯就转身回房去。”少膛浑水。

夏侯武威选择后者,面对严尽倍的趾高气昂,眼不见为净。

斑大身影穿越重重珠帘,消失于门外,珠帘清脆而凌乱的叮叮咚咚声,在沉默的前厅里回响。

众人屏着息,此时此刻,谁也没敢大口吐纳。

摇蔽的串珠珠帘缓缓回归平静,只剩轻微震动。

下一瞬间,它又被人重重撩开,晃得比先前夏侯武威离去时的弧度更大!嘴里轻悴的严尽倍追着夏侯武威的脚步跑去。

至于后续发展,就是关起房门之事了。

静静在一旁鉴赏古玩的公孙谦,放下手里烟壶,开口了:“当日小当家说那番话时,我也在现场,从头到尾,我都认定小当家口里说要恶整的混帐家伙是沈启业,而非沈璎珞,为何今日仍会产生误会?”

“她是要恶整沈启业?”尉迟义惊讶问。

“是呀,一听就知道。败光沈家家业、气死亲爹之人,分明就是沈启业。”严尽倍爱憎分明,对于沈启业的痛恨全写在脸上,她无法原谅明明拥有幸福家庭,又亲手破坏它的败类。“我不清楚她的话为何传出去却变成她要恶整无辜的沈姑娘,兴许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小当家的本意绝非欺陵弱小。”

严尽倍平时坏归坏,不至于拿别人性命安危开玩笑,公孙谦看着她长大,也看着她扭曲了小泵娘的天真单纯,他对她的性子模得透透彻彻,她做的每件事,都有她的理由,旁人来看,不见得会件件苟同,她亦不喜爱浪费工夫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她被误解成蛮横、专制、跋扈的骄恣千金!虽然这亦是泰半的事实。

“是我们听见小当家说要整姓沈的,然后就看见沈璎珞被带进府里,所以直接联想那个“沈”就是这个“沈”……”李婆婆一脸抱歉,其余误解严尽倍命令的众人也低头反省。

李婆婆露出大松口气的苦笑:“这么说来……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想尽办法来欺负她?我们终于可以看见她笨拙削伤自己手指时,抢走她手上那把抖得像快掉了的菜刀?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去翻库房里那套古董婬书,寻找变态的虐人桥段来模仿?

我终于可以不用板脸吓她了吗……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可以去看看她吗?义小子?”要扮演坏人,比她们想象中更加困难,尤其当对方既不可恶又不可僧,要凌虐下去,时常会被自己的良心反抽一鞭。李婆婆读到古书中的女角儿一进到男主角府里,一定要马上被打入柴房,可怜兮兮窝在角落哭泣,这种恶毒段子,她是必须握紧自己双拳,才能吐出完整的台词。

“她睡着了,暂时不要去吵她吧,她看起来很累,而且,她在发烧。”尉迟义无法怪罪任何人,这是一场误会,众人的忠心耿耿,用错了地方。

“要不要请大夫?”恬恬一听见沈璎珞在发烧,不由得急道。

“应该要。”尉迟义点头,恬恬立刻一溜烟跑去找人。

“我马上替她安排睡房,柴房绝对不能再住……”李婆婆喃喃低语,努力想着哪儿有空房来安顿她。

“她的手探进灶里,有没有烧着?抱歉啦,我不是故意拿她爹的牌位去烧,真的,我可以立誓,这一次是意外……”阿土也结结巴巴。

“我第一眼看见她就不讨厌她的,还和她有说有笑,是听见她姓沈,我才整个吓住,想凶她又不知怎么办,只好不理睬她……哦,我好抱歉……”小纱皱起花样脸蛋,深深自责。

“好了好了,误会讲开就好,不准再有下回。我告诉她严家里全是好人,她说我是骗子,拜托你们不要让我真的在她面前沦为一个骗子。”尉迟义语重心长。沈璎珞喊他骗子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骗子那两字,听来就是对他的失望和绝望,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在意是否失去了她的信任。瞧见李婆婆仍在扳指算着哪处房间睡了几个人,是否能再塞一个沈璎珞,尉迟义阻止她:“李婆婆,你别忙着替她安排要和谁同挤一室,我园子里的小竹屋是空下的,让她睡那儿吧。”

他不放心将她放在双眼看不见的地方,严家这般大,有时想碰上一面,都得靠些缘分,万一大家口头上答应照顾沈璎珞,私下又阳奉阴违地偷偷欺负她,谁知道过几天再遇见沈璎珞,她会变成哪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要时时能看到她,只要她有半丝不对劲,他要立刻发现。

“……”众人沉默半晌,一双晶晶亮的眼眸,全落在尉迟义身上。

“你们干嘛这样看我?”反应迟钝的尉迟义被瞧得浑身发毛。

“我们觉得……把她摆在你园子里的小竹屋,比放在柴房更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我会第一个站出来替她挡!”在他势力范围内,连严尽倍想闯进来找她麻烦,都得先过问过问他。

数十根食指,指在尉迟义鼻前。

“你就是危险。”异口同声。

“你太没有节操观念,把一个俏生生的女孩放在你伸手可及之处,等于把她推进虎口。”

“十天内,她会从小竹屋睡到你床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尉迟义忿忿拍开所有人的指控手指:“你们真是够了!我尉迟义是那种人吗?!”

“是。”连公孙谦都跟着大家一鼻孔出气,笃定颔首。

尉迟义不是小人,当然,更不是君子。

尉迟义不是禽兽,当然,也不能完全说他不是,男人在骨子里都带有些许兽性。

通常尉迟义只要察觉自己对某个女孩有好感,他不会耽溺于牵牵小手就满足的纯纯之恋,他会想要拥抱对方、拥有对方,共度火热亲密的缠绵。他最不齿秦关一场靶情谈了十年以上,曾不只一回在秦关面前鼓吹他直接去染指朱子夜,否则不知道两个人还要拖拖拉拉几十年才能成就好事。尉迟义直率的性子,讨厌拖泥带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少在那边暧昧来暧昧去,若爱了,双方都心意相属,浪费哈时间?直接就来吧!

把沈璎珞放在这种男人身旁,不死即伤!呀,不,是很难全身而退。

众人对于尉迟义待沈璎珞的态度,看得饱含兴味。除了他视为亲妹妹的欧阳妅意之外,还不曾见过他替哪个姑娘出气,甚至不惜和严尽倍顶嘴,大逆不道地粗鲁拎高严尽倍狂吠猛叫,稀氨呐,稀氨。

“谁像你们想的这般污秽下流!”尉迟义不屑悴声,鄙视眼前这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的畜生。“我尉迟义岂是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绝对不会逾矩!绝对不会碰她!我对她没有什么邪念!是人皆有恻隐之心吧?她从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沦为小甭女一只,刚来到新环境,一定是又茫然又无助,咱们所有人当中,谁不懂这种惶恐?我关心她的理由很单纯,我们这群老鸟有责任照顾菜鸟。”

拍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话说得无比义气,彷佛接下来就会说出“我尉迟义从今天起,认她做义妹啦!”的光明磊落。

尉迟义绝对不会对干妹妹出手,如同欧阳妅意沦为妹妹身分,在他眼中就被踢出“女人”行列,连异性都称不上,若沈璎珞亦比照办理,得到尉迟义的“义妹”保证,她的童贞便安全无虞,大家也能大松口气,将沈璎珞安排在尉迟义园子旁侧的小竹屋!

不过那个下一句,始终没从尉迟义口中听见。

沈璎珞醒来之后,对于身处的环境有丝迷惑,思绪仍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接中浑浑噩噩,茫然的眸子打量这间宽敞却也阳刚的房舍。它称得上干净,虽然有股汗味隐约飘散,比起柴房的闷腐味道着实好闻许多。房舍东北墙两边窗扇敞开,窗外,池水怜怜如碎银,风拂起浅浅涟漪,远眺对岸的严家当铺,视野相当宽阔,好似当铺有任何动静,飞过大池就能直接到达一般的便利。

她坐起身,额上贴着的湿巾子“啪”地掉落,她本能要捡起它,看见握巾子的手,涂有厚厚一层膏药。

思绪慢慢清明起来,尉迟义替她上药的蛮横,不顾她抗拒,硬是将她的手腕扯向他,用着粗暴的力道!

粗暴的力道,却让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被火灼伤的手,明明就好疼好疼,她光是握紧拳,几乎就要无法忍受,怎能再容忍他用粗糙的指月复搓揉?

他却比羽毛更加轻盈,在她的挣动之下,仍精准无误地料理妥泰半的伤口及虫咬痕迹。

柴房那些小虫在她手上留下的肿包已消肿许多,不再像是骇人的深红色突起疙瘩。刀伤和烫伤无法神速痊愈,但刀伤里夹杂的沙石与脓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涂上草绿色的药,淡淡的味儿,像薄吧,涂在烫伤处的药,则是无色透明的冰凉药膏。连小腿上的肿包也仔细上妥药。可……那些都是藏在裙摆底下的私密部分,他怎么能……沈璎珞躁红了脸蛋,失措地揪紧白裙,虽然为时已晚,光是想起他是如何撩高她的裙,以指月复沾药,碰触闺女儿绝对不容夫君之外的男人染指的肌肤,她便忍不住羞惭申吟。

她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待在他的床榻上,一心只想快些跳离。

抱紧爹亲牌位,她臀儿不过挪了几寸,腿儿来不及跨下床缘,房门率先被人顶开,尉迟义端着汤药进屋,瞧见她醒,他露出笑,又瞧见她不乖乖躺好,浓眉皱起,两种情绪在他那张原本就和善不了的脸上,造成冲突般的存在,但还不至于吓人。

“躺下,你在发烧!”

“呀?”她对自己身体状况毫无所觉。以往被呵护着的花儿,只消一丁点不舒服,便会有婢儿请来大夫为她看诊,便会有人为她送上补身药汤,一旦没人嘘寒问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你没察觉自己在生病吗?!”

她愣愣摇头,下一眨眼,他的手掌已经撩开她的发丝,熨贴在她额心,探询烫人温度是否仍在。他的掌心,比此时盘踞在她脸上的燥热更加灼人。

“还是很烫手。把药喝掉,躺下,巾子给我,我拿去重拧。”尉迟义连串说着,一气呵成,应该也要按照他话去做的沈璎珞却没有任何一项工作达成。

药,没喝。

人,没躺。

巾子,绞在她手里,湿濡了她的衣袖。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警戒地啾着他,虽不至于充满恐惧,但曾经存在过的信任追随,变得薄弱!不是他尉迟义敏锐,而是她眸中翻腾的情绪太清楚好认了点。

“我不是骗子!”知道她误解他了,尉迟义赶忙重申,为彰显他的诚恳,他放下热呼呼的汤药,双手半举:“我明白你现在应该有很多罪名想冠在我头上,我们一条一条说清楚!你被刁难、被安排睡柴房、被恶整,全是误会,他们将你误认为另一只姓沈的家伙!”

此时似乎不合适言明那只姓沈的家伙正巧是她家大哥,否则她若得知自己尝过的苦将会原原本本套用在她大哥身上,她定会想为他求情,如此一来,又会和严尽倍正面杠上。为了沈启业这种斓人与严尽倍交恶,惹怒严尽倍,换来苦日子,不值得。

“他们不是要针对你,李婆婆一大把年纪,要耍坏也得伤透脑筋,大伙当真都不是坏心眼的人,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现在话讲开,他们知道你是那个“无辜姓沈的”,以后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类似的刁难事件,柴房你不用再去住……”尉迟义顿了顿,急促的语调渐渐放轻,像在讨好:“我不是存心骗你,我真的以为李婆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我不晓得小当家下达对“姓沈的”的恶整令,我若知道,不会把你单独放在那儿。你……在生我的气吗?”

沈璎珞静静听着,慢慢摇头。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她被排挤,不是因为她犯了错、不是因为她手脚驽钝,只单纯……被错认。

“你爹的牌位,也不是他们想作弄你而丢进灶火里,阿土以为那是柴薪。你别同他们计较,我替你扁过他了。”他续道。她的反应则是颔首。颔首与摇头,芙颜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淡淡的,读不出太多变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并非我惹怒了李婆婆他们。我一直很担心,是不是我太笨手笨脚,拖累到大家的工作速度。”沈璎珞终于开口说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语气不卑不亢,不像之前他牵着她的手往厨房去,他告诉她,严家全是好人,她在这儿会得到照顾时,那般的全然信任。她不是怀疑他。只是,有些情况,会发生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李婆婆在面对他时,笑得多么亲切慈祥,当他转身离开,又换上另一张脸孔,上一回如此,下一回谁又能保证不会如此呢?

她若像先前的天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妥善照顾,事后证明并不是这样,她岂不是又要被失望打败?

她在严家学到的第一课便是,凡事靠自己,不要再妄想依赖任何人。

她这辈子都靠着爹亲的护佑而活,爹亲供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却忘了教导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她像朵娇女敕花儿,养在华宅豪邸,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遮风蔽雨的住所会崩塌毁坏。

要依赖人,是件多容易的事,困难的在于失去了让她依靠的肩膀,她要重新站起身,必须更加更加的努力。

她告诉自己,沈璎珞,你不再是千金小姐,你要快些适应、快些长大,不会再有谁替你支撑着头顶那片天,你得全凭自己,你允诺过爹,要他走得安心,不为你操烦,你一定要做到。

“大伙会将你当成自家人,希望先前的事,你别介怀,大伙在等着你病懊,要亲口向你道歉哩。”尉迟义咧嘴笑,端起汤药,呼呼吹凉,舀了要喂她。

“我……自己来。”她伸手要接汤碗。

“你手上全是药。”他把汤碗高举,摆明不让她碰。她、她、她又看到了啦!沈璎珞窘迫地撇开红脸,他身上那件无比通风的背心,勉勉强强挡住他胸口,但只消他动作大些,背心敞开,该看的、不该看的,全被人看光光!

她真想求他去披条被裳。

“你脸怎么这么红?更烫手了!”他的掌心重新贴回她的额,探得比方才更热的体温。

“你!男女授受……”

一匙苦药喂进她嘴里,苦涩的滋味瞬间充塞口腔,以往娴儿都会为她准备几块梅片,让她舒解作呕的苦味……不行不行,她不可以再回想过去的丰衣足食,以前的沈璎珞,现在的沈璎珞,早已不一样。

她忍住苦,咽下汤药,芙颜微微皱起,仍是乖乖张嘴喝药,连吭都不吭一声。

比起严尽倍每回喝药都得搞得全严家上下鸡飞狗跳,又是耍赖又是使性子,最后总得逼得夏侯武威架住她,子谠嘴强灌,沈璎珞着实很乖巧。

尉迟义一开始以为全天下的“千金小姐”都该像严尽倍一样的骄纵任性、一样的不可理喻,她却很不同,即使她此时的打扮与寻常村姑无异,素白的棉衣裹身,长发以发带松垮束绑起来,没有金银珠宝妆点,没有胭脂水粉扑盖,她就是有一股修养婉约的味道,少掉华服美裳,亦无损她举手投足之问的优雅闲静。他以为他对千金小姐很没辙,要他与千金小姐相处,他不如去后院找大黄和小白玩泥巴哩。

她却没有给他这种想逃掉的感觉。

包奇怪的是,她跪坐在他的床上,他的被子盖在她膝间,他的枕上仍有浅浅凹陷,那是她曾躺过的痕迹……光是这些,就令他不由得……燥热起来。

我尉迟义岂是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绝对不会瑜矩!绝对不会趣她!我对她没有什么邪念!是人皆有恻隐之心吧?她从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沦为小甭女一只,刚来到新环境,一定是又茫然又无助,咱们所有人当中,谁不懂这种惶恐?我关心她的理由很单纯,我们这群老乌有责任照顾菜鸟。

他吼过的话,听来多义正词严。

谁也反驳不了他。

但……

恻隐之、心?不会蹦矩?不会碰她?没有邪念?老鸟照顾菜鸟?那么……此时此刻,一股很想很想很想把她揣进怀里的冲动,又是什么?

侧隐之心,还是,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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