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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玥妍 第四章

作者:蓝雁沙

窗外阳光透过薄棉纸糊成的窗花,洒进形成各种花样的色块。坐落在那面光亮的铜镜前,姬-重重地叹了口气,并将那些放在托盘上的花钿拿起来,在其它宫中来的侍女为她梳高的发髻上,插满了以金玉做的簪钗,还有犀角梳篦做为装饰,以及各种刚采撷的新鲜花卉。

而后,她在脸上敷铅粉、涂胭脂,一如长安城及宫中后妃女官们所流行的:用赤丹脂涂脸颊,取其貌似锦绣,所以叫绣颊。

加上青黑色的黛眉。用金箔、纸、鱼骨、鲷鳞、蜻蜒翅膀,茶油花饼做成精巧缤纷的花铀,她拈起两片红圆形的贴在颊上,再以几片绿尖形的花钗贴在额间和鬓角,嘴角则用几瑰花形的黄媚子敷上,而后,她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那个几乎要辨识不出原来面貌的女郎。

穿著因汉代赵飞燕而来的留仙绉纹红裙,穿上因高祖赐绯而专程以米红织锦缝成的衣,衣上绘满深深浅浅的花朵、云纹、涡漩及野鸟图案。再罩件大袍,同样是艳丽的绛红色调,绘绣有灰色野禽、白兽加灰爪、黑目、尾有五彩斑纹的吉祥物。

袖端缘条为浅棕黄色、蓝绿花色的云纹,裙腰高高束起她纤细的腰肢。她深深吸口气,将那把极为锐利的匕首,以革套包好,偷偷缠绕于腰际,而后转向门外等候着的公公们。

“公公,-妍准备妥当了。”接受为首那位内侍总管公公迎头兜下的红色头盖,姬-现出了丝凄凉的笑意。“公公,-妍是不是该起程入宫叩谢皇二叔及祖父大人恩典?”

“公主,原定由公主入永寿宫叩恩的行程有变,皇上体恤公主出嫁劳顿,且太上皇龙体欠安,所以就免了吧!着令公主直接由佛寺出嫁即可。”

听到公公的回话,被那块大大红布盖着的姬-为之一愣,她紧紧地握住匕首,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有令,倘使公主想入宫观见太上皇,待公主出嫁后三朝回门之日,再入宫觐见不迟。”

在稚幼的小太监扶持下,姬-几乎是全身僵硬地被扶进那座庞大冷清的凤辇之中。她的手仍握着那把匕首,如此用力得手背上青筋尽现了,都还不自知。

不得进宫,她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都幻灭了,冷汗潸潸地自她全身不停流下,不一会儿即将她身上层层叠叠的嫁裳全都濡润了一大片。

虽然身为-妍公主的侍婢,但姬-一逃诩不敢稍忘杀父亡国之仇,这些年来她时时刻刻地期盼着能有那么一天,杀掉那个在她眼前将她阿爹斩首的仇人——李世民。

得知-妍公主被赐婚之后,她日日夜夜地苦思着可以进宫接近李世民的机会。当初来传达圣旨的公公们,千真万确曾提及公主需于出嫁之日入宫叩恩,所以她为这一逃邙兴奋难耐,谁知……想到灭国杀父之仇难报,泪水随即如断线珍珠,一颗颗地滚落红滟滟的头盖,在她簇新的嫁袍上,流下一条条明显的痕迹。

***

得到桑奇的快马通报,道洛立即收拾行囊,轻车简从地自洛阳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彬许是接近元宵了,各个城市灯火辉煌,张灯结彩,鼓乐喧嚣,踩高跷和舞龙队,戏场绵延八里长,看热闹的人和表演者,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使得道洛得花好一番力气,才能挤进那些狭窄的巷弄,回到赌肆之中。

“主子,辛苦了。”亲自打了盆水又沏了杯茶,桑奇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你说有碧玺的下落了,在哪里?”来不及洗脸喝水,焦急地拉起桑奇的衣襟,道洛难掩焦虑地连声追问。

“主子先静下心听奴才回话,主子回京城这一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以往的异状?”

“今日是-妍公主下嫁张丞相独子张虎的日子,主子,奴才前些时日已经禀告过主子了。”

“这我知道,但碧玺……”

“主子,奴才们已经搜遍这京师中大大小小的佛寺,甚至连京城外的佛寺道观庵寮亦没有放过,但都找不到主子所形容的佛寺。昨儿个晚上,听说在张家渡酒楼发生了件趣事,使奴才感到好奇,所以派了探子去探。”将昨夜张家渡中张虎的糗事说了一遍,桑奇还是慢条斯理的今道洛几番都要忍不住开口催促他,但仔细想想这桑奇做事不是没有定见之人,他终于还是忍下来。

“据说这-妍公主将由佛寺直接出阁嫁人张丞相府,而为了庆祝公主出嫁,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并且开放所有佛寺给百姓参拜,而且包括有皇室宇庙。奴才数计过那些佛寺,都非我们要找的,剩下的就是皇室宗庙之地。前些日子因寺方忙于公主出嫁事宜,警卫因此较为松散,所以奴才和几位弟兄乔扮为送柴之伙夫,混进了佛寺,并且……”

“并且如何?”听到这里,道洛都已经快坐不住了。

“奴才幸不辱使命,果真在那佛寺内找着了个跟主子所说一模一样的暖室,植种许许多多奇花异卉,料想主子当初所住的必然是此座佛寺。可惜,奴才们只是伙夫,不被允许四处走动……”

桑奇还满脸懊恼之际,突然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个小厮,朝道洛致意后,随即转向桑奇。

“卢典传来讯息,天未明时,有两个高壮汉子扮做妇人样,自内厢房扛走一个布袋,布袋中似乎装着人,而公主近卫亦少了十数人。卢典深觉可疑,已经派人去跟踪,来讯请示该如何做下一步。”

两人对望一眼,道洛和桑奇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不必再追踪,我们现在就到佛寺中去探探。”抿抿唇,道洛说出简单的裁示后,与桑奇一并走出赌肆后的秘密信道。

***

“阿信,这下子可怎么办?姬-所说的接头之人并未出现,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将公主再送回佛寺。”坐在墙角喘着气,那几个平民装扮的年轻男子个个愁眉苦脸。

“唉,这姬-办事向来都是很牢靠的,没想到这次却出了大纰漏!”为首的那个男子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咱们可千万要小心,否则这绑架公主的罪名,咱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所以-,大伙儿警醒机伶些,从此刻起不许任何人说出“公主”一字,一概以小姐称呼-妍公主。说到这,小姐的药力大概也要退了,咱们需快些找到那位接头之人,要不然,恐怕咱们弟兄们得凭一己之力,将小姐送至安全之处。”那个被唤做阿信的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那咱们就坑诏身吧!否则等姬-事机败露,这京城之中便无我弟兄容身之地。”

“嗯,我们在此张家渡枯候亦不是办法,回佛寺又是万万不可。依我之见嘛……有了,在城中有家赌肆外,有间小小的佛寺,我们可先将小姐带往该处,留些弟兄在此等候那位接头之人即可。”

“好是好,但为什么是那间佛寺?”

“唉,这常言有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处。”赌肆附近龙蛇杂处,妓倌酒楼充斥,既方便你我兄弟藏身,又利咱们打探消息。只是,小姐要委屈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是赶紧行动吧!”

抬起了他们买来的普通轿子,估量着其中的-妍公主,尚因迷药未退而沉睡,扮做轿夫和执事的他们,加快脚程地往那间佛寺而行。

***

热闹的游行队伍在夹道观看民众的喝采之下,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以各种夸张逗趣的花招,给这支花花绿绿的长龙,更添许多趣味。

远远地传来甚嚣尘上的鼓乐声,接着而来的是清道的卫仪兵,他们敲锣高声-喊着,在鸣锣开道者之后,有兵甲骑兵,持刀盾弓箭护卫着鸣锣者。而后才是鼓吹乐队,僚佐属官随从左右们尾随其后,掌扇、执红丝拂、香炉、香盘的宫女们缓缓地出现在仪队后头。

捌浩荡荡的仪杖队之后,在八八六十四名各色彩衣的宫女和小太监的引导之下,才是金碧辉煌的凤辇。依宫中体制,只有皇后之尊,才够格乘坐凤辇,但一则以-妍公主是前建成太子遗孤;再者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孙女儿,所以圣上才会赐坐凤辇,为此张丞相还沾沾自喜地向所有宾客们夸耀。

但那些一大早就到丞相府贺喜的文武大臣们,莫不暗笑在心头。这长安城说小不小,但传起消息来可知野火僚原,瞬间千里。更何况这堂堂张公子所闹的这个笑话,还真是空前绝后,直要教人给笑掉大牙了。

平时所有的人忌惮于张氏父子的势力,对他们的倨傲蛮横无理,皆是只敢骂在心里,面上还得陪尽笑脸。但今日大伙儿得到此一消息,不约而同地齐聚丞相府,为的就是要看那位自阉的张公子要如何娶妻。

有些脑筋动得快一点的,已经在预言倘若当今圣上得知张虎为一阉宦之人,却斗胆聘娶公主时,会不会治他个欺君之罪。

消息如烟火硝石的引信,一经点火即迅速传播开来。

夹道的民众莫不为这位公主大叹红颜歹命,在他们的引颈张望中,终于那座正方形、红底以金漆描画、外缘饰以金涂银叶,还有无数的龙凤图案。四面则描绘有行龙、翔凤、云气、骐骥。辇顶四个角嵌有四个凤头,凤口悬衔香囊,辇顶中央是银色莲花打造成座,红绫为里,碧玉压贴,辇内中间铺有黄褥,上置御座、扶几、香炉。

辇后的官人捧着圆镜、银丝做成的香囊袋,以及银嵌珠玉的勾栏等;其后才是绵延数里之远的妆奁队伍。

随着凤辇前进,挂在辇角的香囊就飘放出上等的香料所燃烧出的香烟。整个庞大的凤辇由六六三十六位辇夫扛台,漂亮招摇的从长安城最主要的大街经过。

黎民百姓们扶老携幼地夹道欢迎,不时发出赞叹,对这一辈子可能仅见一次的阵仗,全都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对公主仪队和妆奁的阵仗议论纷纷。

在远远的那一头,就在张丞相府前的巷弄里,几百只大小不一,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猪仔,被几个蒙面壮汉,以麻布袋圈成的小圈圈围住,那几个只露出眼睛的壮汉,都用期待和好玩的眼神,注视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蒙面男子,空气中弥漫了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氛。

微笑自他眼中蔓延着,盯着向这头缓慢接近的送嫁队伍,他浓浓的眉毛高高耸起,微微地举起手。

炮竹声不停地此起彼落,丞相府里里外外的家丁仆佣,已经忙上忙下的张罗着迎接花轿的准备工作了。

马上的汉子手势一落下,那些拉着布围的男子将手里的布条一抽,那些猪仔儿便四处窜跑,有几个在前头的男子把早些预备好的馊水及果子往丞相府大门一扔,那些猪仔们便争先恐后地追逐着那些食物,源源不绝地冲进了丞相府。

突如其来的猪仔令那些丞相府的家丁都愣住了,而后在某人的吆喝下,所有人拿棍子或扁担,扫帚四处赶打着猪仔。一时之间,堂堂相府充斥着猪仔的哀嚎和人们的喊叫声。猪性嗜吃,有些猪虽然被家丁的棍棒追着打,但仍不放过眼前的美食,更有些已经按捺不住地一扭,排泄出一蛇蛇热烘烘、充满异味的“黄金”。

“这……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啊,快把这些猪仔给我赶出去,公主的凤辇就要到了,这……这成何体统啊!”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平常耀武扬威的张丞相,此刻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因为家丁们一再驱赶,使得那些猪仔都往门外窜去;而甫到大门外的仪杖队在猪仔们突然跑进队伍行列中时,所有人皆错愕住,然后惊惶地往四面八方散去。

整队送嫁队伍就因着这些头顶绑着红绸带的小猪,三两下就绪冲散得溃不成形。在那些宫女小太监们的尖叫中,连台凤辇的那班轿夫,都被那些猪仔扰乱得只好停下脚步,免得凤辇过度摇蔽,甚至倾倒了。

骑在马上的汉子发出尖锐的哨声,那些蒙面汉子突然都跃上自己的马,迅速地围住凤辇。而那班轿夫在见到这出乎意料之外的阵仗后,更是个个吓得抱头逃窜。

在卫队受阻于脚下流窜的猪仔,和附近夹观民众的推挤时,那名汉子以长剑挑起了红底描绘金银龙凤的布帘,一翻身自马上蹲站在凤辇的把式上,吊而郎当地望着似乎颇为惊慌的新嫁娘。

“公主,请恕在下无礼了,听闻公主美艳无双,在下倒要好生瞧瞧。”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开公主头上的红布,却不料脸上立即吃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大胆,来人啊!惫不给我拿下!”娇斥着又要送上另记巴掌,但这回她还没挥出手,那汉子已扣住她的手腕。

“哼,娇横无礼的女娃,今天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面目。”由齿缝间迸出这几个字句,汉子使劲儿一扯,红中飘落脚畔,但他并没有时间去注意,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哭红了双眼的美娇娥。

“少爷,目的已达到,咱们得快些退去……少爷……”部属伸手摇摇仍蒙着面的康旅棋,但看他仍似石雕泥塑似的被定身了,急得部属们只得加把劲儿摇他。

“呃……都预备好了吗?”狼狈地抹抹脸,旅棋转头看着那一担担由乡间猪圈收集而来的猪屎尿。

“好了,就等少爷一道走。”

“唔,行动吧!”伸出雄浑的臂膀挟起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公主,旅棋纵身一越,立即跨坐回自己的爱马,将公主双手反扭横置在马鞍之上,他朝被他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的部属领首。“既然张公子有这些母猪为伴,何必劳累公主守活寡,再说他既已去势,就……好自为之吧!炳哈哈……”双腿一夹马月复,旅棋立即策马凌空越过一大半惊慌失措的百姓头上,从容地扬长而去。

他的部属在劝阻不及,而公主送嫁卫队和丞相府家丁又将追赶而来的情况下,将一担担的猪屎尿推倒,而后齐声朗道“自古英雄配美人儿,跳蚤配臭虫。张公子何患无妻,此地有母仔猪二百只,送给公子妻妾成群,析祝公子早——生——贵——子!”

在围观民众的哄堂大笑中,那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们,朝在场忍不住爆笑连连的群众拱手为礼后,那些男子也朝向不同的方向逃逸无踪,等到卫队和据报而来的官兵们赶到时,公主和那班贼子俱已不见人影,徒留下满地混有异味的妆奁和正埋头大嚼的猪仔们。

而后在朝廷震怒勒令追查了许久,皆查不出公主的下落。随着时间的流转,-妍公主的芳踪何处,在一般人的脑海里根本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事儿了。事实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关心她的生死,一方自然是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膻地闹了个大笑话的张氏父子;另一方则是担心-妍会联合她父亲建成太子及齐王元吉旧部属前来寻仇的太宗李世民。

人海茫茫,但-妍,不,由姬-假扮的公主,真的就此消失了吗?不,当然不,她姬-可不是会轻易向命运低头的人,她自己知道,很快地,她也让那个自大不可一世的家伙彻底地明白了。

***

正当那些猪仔冲进人群之际,台着内藏有真正-妍公主的小轿子,也在推挤如潮水般汹涌的人堆里,被挤得几乎要走散了。

那几个卫队在无计可施之下,遂决定了个很冒险的做法:他们舍弃了那顶大而无当的轿子,改而由身强力壮的阿牛背着公主,赶到他们想去的那间佛寺。

将仍在熟睡中的公主自轿中扶了起来,阿牛负责背公主,其它人则手牵手围成个大圈般地将公主围在其中,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脚去和那庞大的人群压力对抗,让背负着公主的阿牛,得以一——地移动。

眼看着就要挤出重围,来到那条僻静的小巷道了,想不到却在那些骑在马上的汉子们的呼嚣声中,人群突然失去了准头地四处跑推挤,令他们紧握着的手炼被冲断了。转眼间,阿牛和公主都已失去了踪影,令得那些卫从们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连忙在附近搜寻着,但因为官兵也在附近搜捕那些大闹丞相府并劫走“公主”的逆贼,长安城在最短的时间内风声鹤唳,使他们只得暗地里找着真正的公主。

***

幽幽地自昏睡中醒过来,首先殃入眼帘的,便是极端刺目的一片以各种俗艳的色彩所拼绣的床。触目所及皆是各种奇怪的摆设,耳畔还传来怪异的吟叫声,-妍自所卧的床榻中起身,讶异地见到那名唤阿牛的近卫,正遍体鳞伤地被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发出申吟声。

“阿牛,你……这是哪里?姬-呢?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是……是张丞相的府邸……”想到这个可能,-妍脸色惨白地跌坐在自己脚跟上。

见到初转醒过来的-妍,阿牛挣扎地屈曲着被绑住的躯体,慢慢而吃力挪到了-妍面前,头不停地捣着地。

“公主,请恕属下无能,未能好好护驾。属下不仅有负姬-所托,更令公主身陷险境,阿牛罪该万死。”不停地以头击地,阿牛的眼角也渗出了晶莹的泪光。

“这……姬-呢?她究竟在哪里?”焦急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妍忍不住以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

“公主,姬-已代替公主嫁入张丞相府,属下受姬-所嘱咐,要将公主带到张家渡酒楼,找一位接头之人,谁知那人并未出现。我等想将公主藏于附近的佛寺,却不料被人群冲撞失散……”

“那……那现在我身在何处?”

“这……因为阿牛赤手空拳,寡不敌众,所以被那些保镖跟龟公们所擒。现下……公主,属下罪该万死,令千金之躯的公主被掳至这烟花柳巷中……”

闻言怔了怔,让阿牛的话在脑海中回旋几趟,思绪才慢慢地弄清楚他话中之意,-妍忍不住哇一声地哭出声。

“这……这该如何是好?姬-为我忍辱牺牲,你们这班亲信也都为了我而受累,我-妍何德何能,况且如今沦落至这青楼花街,愧对我已死的阿爹阿娘啊!”

见-妍哭得抽抽噎噎,阿牛也陪着淌泪。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妍四处地找着锐利的东西,用以割断阿牛身上的绳索,无奈她找遍了屋里,就是没有半件利器。

一筹莫展地坐在椅子上,-妍的眼光扫过茶几中的粗糙陶杯,她一跃而起,将茶杯使劲儿甩在地面,而后拾起破片,一次次地来回切割着绳索。

“……女的看样子是出身好人家的闺女儿,这在咱们“无边阁”可是个大宝贝,至于那个男的嘛,看看能不能劝他当咱们的保镖,否则的话,他要是传出去,那咱们这风月无边的“无边阁”,可就要遭殃啦!”随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个高八度的女人声音,逐渐地朝这个方向而来。焦急使得-妍加坑诏作,但那些拇指般粗硕的绳索,却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弄得断。

“我说晴娘啊,我看这对男女身上的衣着打扮,肯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况且那女娃儿长得标致不说,细皮女敕肉,尤其是耶双手细白成那个模样儿,分明是从没做过事的手……这大户人家家里丢了个娇滴滴的闺女儿,怎么可能有不找的道理?我是怕,别到时候吃不完兜着走噢!”

“咦,我说王大爷,这人可不是我去偷去抢回来的,是那个男的撞翻我店门的灯笼,我只要他赔我损失就好,哪个人敢找我晦气?”那个尖锐的女声停在门外某一处,-妍偷偷地攀在门扇上,手指挖破门窗格上糊着的薄棉纸,凑近小洞儿地往外瞧。

约莫四十上下,那个有着妖烧身躯的女人,正拿把蚕丝系绑的竹节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背,一边烟视媚行地斜瞟着她面前一个约五十左右,略显清瘤的男人。

“哟,听听-说的,-这回又狮子大开口要人家多少银子啦?”轻佻地将她手里的竹如意取下,转过头来令-妍看清他尖嘴猴腮容貌的王大爷,带着婬笑地伸手在那个叫晴娘的女人背上滑动着。

“啐,这哪叫狮子大开口?有办法他就别动到我“无边阁”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否则,当然就只有任我开口的分,一个灯笼一万两,一对正好两万整。”朝他-个媚眼,晴娘的两只鸡爪般筋骨浮现的手如五爪章鱼似的攀住王大爷的袖子,骚劲儿十足地睨着他。

涎着脸皮,抠起手指往晴娘的捏了一把,王大爷色迷迷地舌忝舌忝唇。“这还说不是狮子大开口啊?-这竹杠可敲大-!就凭那对破纸糊的灯笼?”

“耶,这他们要赔不出银两也无所谓,就留那小丫头在我无边阁。有我谢晴娘教,包管不出三个月,她就可以红遍京师,脾睨这长安城所有红牌歌舞妓。”拍拍自己高耸的胸脯,谢晴娘信心满满地说。

“这我倒是万分相信,就是连我都被-迷得神魂颠倒,把家里那些娇滴滴的妻妾都置之脑后……说到这里,-这小娘子预备何时开始见客?”捻捻唇畔已然泛白的短鬓,王大爷毛躁地往这个方向张望,-妍则是心惊肉跳地赶忙矮子,全身颤抖个没停。

“公主,属下看此地非-久留之地……”在-妍的协助下挣月兑绳索的阿牛,此刻强撑着血迹斑斑的身躯,蹲在-妍身旁说道。

台起头望着他,-妍惨白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两眼不由自主地又蒙上一层纱。她抿抿连连抖动着的唇,还没说出什么话,门外已传来阵阵哎哎叫。

他们连忙又将头凑上门扇上的破洞,只见那个色模色样的王大爷以极滑稽的姿势歪斜着吱吱叫。“暧暧暧,轻些轻些儿,我胡子被-这么扯,再加上家里那头母老虎,不出多久,便要被-们给拔光了。”

“哼,有了我谢晴娘,-还敢给我提你家的那个老太婆,你噢,我看你是根本对我有了二心。”

“唉呀,-这是扯到哪儿去啦?现在还是处理屋里那小娘子……”急于安抚晴娘,王大爷陪着笑脸低声下气。

“哼,我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勾搭我无边阁里的霞意、净铃儿、花艳红的事,你别以为老娘我不晓得,老娘我只是懒得跟你计较。”

“呃……那……我……”期期艾艾地提不出解释,但王大爷那双色迷迷的眼,可一时半刻都没有离开过关有-妍和阿牛的这个房间。

将王大爷的动静尽收眼底,谢晴娘狠狠地揪住王大爷那已经略微稀疏了的山羊胡子,怒气冲冲地往另个方向边走边骂。“哼,我就知道你这只老乌龟,见着了这新鲜货色,莫不想偷吃几口,你给老娘回到前头去喝你的酒去。”

“那……那个小娘子……”意犹未尽地一再回头张望,王大爷的脚步十分犹豫踌躇。

“你别管那丫头的事儿,老娘今儿个就把她给卖了,看你还作不作怪?”

“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就这么稀里呼噜地卖了,那多可惜啊!”似乎非常舍不得,王大爷咂着舌地反驳她。

“啐,老娘宁可少赚些银两,也不要留个祸害在身旁,瞧你的魂都被她勾跑了一大半,你当老娘是瞎子?”

扭着那个歪着头护着自己耳朵的老头子,这个自称为谢晴娘的老鸨,一摇三晃地往条长长的信道走了出去。

“公主,待属下撬开这道门锁后,公主就随属下往外冲,属下必然拚死护卫公主。”拔起那根有胳臂粗的门闩,阿牛撑住自己的身体,却哇一声地吐出满口的鲜血。

“阿牛,你……要不要紧?”焦虑地拍拍他的背,-妍急得六神无主。

“不打紧的。公主,家父当初也是在玄武门为护卫建成太子,被擒至午门外斩首示众。

幸好公主这些年来,从不间断的送银两给阿牛家,否则孤儿寡母,实在难以度日。为了公主,阿牛即使肝脑涂地,亦不足惜!”阿牛说着抡起门闩,奋力往外一击,门即被他捅出个大洞,他举起脚使劲儿一端,门便应声碎成无数木屑四处飞散。

震天响声中,那些妓院中的保镖龟公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至,个个拿棍抡刀,将阿牛和-妍团团围住。

***

气闷地走出佛寺时,史道洛对心中那股凝郁不去的怒意,感到难以排解。

兴匆匆地随桑奇及一班随从们,趁佛寺中人马匆乱之际,大方地人内查探,却不料他们根本如入无人之境。

在送走载有公主的凤辇和妆奁之后,由宫中指派而来的宫人太监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座暖房和隔离的帘幕拆除。不明就里地走进去,初见到这景象的随从们,都还以为走进废墟断垣中,但道洛却面露喜色地加快脚步。

“错不了,就是这暖房,当日我曾经过这暖房……”顺着那些曲曲折折的长廊走进去,他面对的是一间已然改成掸房的空房。“这……这里……”

“阿弥陀佛,檀越到此掸房,不知有何贵干?”旁边走出一个小沙弥,闪着好奇的眼光,眨也不眨地盯着道洛和他身后的十多位随从。

“呃……我们到贵佛寺拜佛,不意却在此迷途,请问小师父,此掸房可否借住?”

“此掸房是前-妍公主所住的厢房改建,公子如要借住掸房,可到外面的厢房看看有否中意的。”

“多谢小师父,不知我们可否在此参观佛寺?”

“当然可以,皇上特颁圣旨,全长安城佛寺皆因公主下嫁之喜面广开善门,檀越尽管参观。”

朝道洛他们合十为礼后,那些小沙弥们便行走有序地离去。一觑他们已远去,道洛马上和随从们展开了钜细靡遗的大搜索,但在已经被清理得一乾二净的佛寺内,他们连一丁点-妍公主曾住饼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沮丧和失望夹杂地冲击着道洛,眼看和阿萨轲会盟于洛阳的时日逐渐逼近,而碧玺却仍杳如黄鹤,挫折感使他忍不住地发出一声长啸,伸手一掌便击向门外的梧桐树干上,深深地印出人木三分的掌印。

“主子,既然这条线索已断,我们顶多再另起炉灶……”桑奇的眼色一使,那些随从们都识相地闪避,只留下情谊深厚的桑奇伴着他们最敬重的少主。

“桑奇,你说我怎么能不急呢?倘若与阿萨轲结盟不成,现下高昌国、龟兹国又蠢蠢欲动。我担忧……如果叔父与他们并合坐大,那么我的复国之路,岂不是更加漫长迢遥。更何况,如今我又失去传位碧玺……”忧形于色地连连叹息,道洛仰起头望向逐渐偏西了的夕阳,对自己竟大意地遗失这么重要的信物,颇为自责。

察言观色地沉吟了一会儿,桑奇心中立即有了主意,他倾身向前凑近道洛。

“主子,既然这碧玺一时半刻之间未必找得回来,奴才聘请的玉匠已经复制了颗玉玺,主子可以先李代桃僵地与阿萨轲联盟,这也是一时的权宜之策。”

莫可奈何地看了看他,无计可施的道洛也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主子,依奴才之见,咱们还是先撤回赌坊,看看情况再说。”征得了道洛的同意,桑奇沉着嗓子发出声类似某种动物的叫声,那些随从们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咱们先回赌坊,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许向外泄漏,若有泄密者,概以军法处置。”冷冷地说完后,桑奇和那些随从们都各自担负起警戒的任务,护卫着道洛往外走。

经过了晌午前的那一场闹剧后,丞相府前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吞咽杂草野菜的猪仔,尚且目中无人的开怀大嚼。

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行色匆匆的贩夫走卒外,就是以锐利眼神,紧紧地盯着南来北往人群的官兵。

为了不引起那些差爷们的注意,桑奇便伸手勾住了道洛的肩,佯装有点醉意地往那群已经盯他们许久的官爷们面前走过。

“停下来,你们是干什么的?”长枪往他们身前一抵,那名劣谟的官爷冷冷地诘问他们。

“官爷,今天适逢公主大婚之喜,我兄弟是出门来凑热闹的,不知官爷有何吩咐?”嘻皮笑脸地举起向来不离身的酒瓶子,桑奇的模样儿分明就是个醉汉。

“去,这里发生的事难道你们还没听说?奉江南第一神捕齐寒谷齐捕头之命,闲杂人等皆不可接近丞相府。你们还不快滚?”

“呃……我们是要滚啦,咱们哥儿们打算到无边阁去听那个小翠苗儿唱几支曲子,大哥你说是不是?”半-着眼地瞄着道洛,桑奇眼底闪动着紧张的讯息。

接受到桑奇的暗示,道洛用力地一击手掌。“是嘛,那小翠苗儿的歌韵实在好,官爷可要随我们同往?”

背疑地瞅着他们半晌,那官差扬起眉毛。“没想到你们这异族之民,竟也会如此着迷于小翠苗儿。也罢,远来是客,就叫左右送你们一程吧!”伸手一招,立刻就有两名配着大刀的衙役趾高气扬地盯着他们。

骑虎难下之余,道洛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地在那两名不苟言笑的衙役监视下,踏进了点了两盏红光四射灯笼的无边阁。

***

在莺莺燕燕的环伺之下,道洛却只感到心烦气躁,他假借不胜酒力,踉踉跄跄地避开那两位衙役的监视,道洛沿着假山水池往外走。后院传来阵阵-喊及棍棒交击的碰撞声,引起他的注意,左右观望没有人留意到自己后,他一跃而跳上那排分隔内外院的围墙顶,凝视地往内张望。

只见有个壮硕汉子,拿着门闩如关云长舞弄大刀似的,将自己和位柔弱女子护罩在门闩所辟出的防护圈中。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儿那名壮汉即明显地露出疲态,而这也给了他的对手可趁之机,纷纷以刀棍击打他,那名壮汉虽身受数刀,都还是无视身上漫流的鲜血,径自地撑起身子,将那些逼近那名女子的人打退。

“岂有此理,进了我无边阁,焉有让-自由离去的道理,来啊!傍我打,倒是别伤了那丫头,她可是我的摇钱树!”在那阵混乱圈外,有个脸肉浮肿,但却擦红抹绿,浑身漾着邪气的老女人,只手插腰,另只手指着场中的壮汉和女郎破口大骂。

“哼,-这逼良为娼的老鸨婆,-敢动我家公……我家小姐一根寒毛,阿牛我决计饶不了。”虎虎生风地舞动着手里的门闩,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阿牛怒目圆睁地大吼。

“笑话,我谢晴娘可不是被唬大的。啐,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给我打,今儿个老娘我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那些流氓无赖般的保镖龟公们,有了老鸨的撑腰,他们更是肆无忌掸的朝壮汉进攻,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眼看他身旁的女郎,几番都要被那个满脸凶样的老鸨捉到了,喘着气的壮汉,却总是及时地把她救了出来。

在那些人的连番轮流进攻下,壮汉明显地已经体力不支,但他仍死命地护佐那位女郎。

大略地了解眼前的态势后,道洛忍不住义愤填膺。怎么,难道这班人就可以如此目无法纪纲常,为非作歹?

傲不加考虑地,他立即纵身一跳,在那些次次欲置壮汉于死地的攻击中,连连击发数掌,强劲的掌风挟着风声,在越来越暗的后院里,激射出一股诡奇的气氛。

在保镖和龟公们纷纷中掌,哀号着满地打滚的情况下,那谢晴娘更是横眉竖眼地吼着自己手下那堆脓包们。

“快上啊!你们还在等什么啊?给我打死这好管闲事的杂碎,打死一个我赏一百两,还不快给我上!”

受到重赏的诱惑下,那些原本还满地找牙的窝囊废,立刻又跃跃欲试地逼向阿牛和道洛他们。

“大胆,你们竟敢私自械斗,在这京师里如此毫无忌掸,简直是目无法纪!”大喝地冲了过来,那两个押解,或是说监视道洛他们而来的差役,亮出大刀,铁青着脸地格开他们。

“哟,我说差爷啊,晴娘在这京师里开这无边阁,无非是做点小生意营生,再者也是给诸位大爷有个解解闷的地方。晴娘哪有那个胆子犯您差爷的忌讳,只是这爷儿有些不讲道理,这丫头是晴娘的人,他想要,那成,只要有银子,我晴娘一切好说,总犯不着硬抢,爷儿们您说,晴娘这说得有没有道理?”暧昧地对差役们——媚眼,谢晴娘一派无辜的模样,并且,自腰间模出锭碎银递了过去。

“咄,你们是哪里人氏?难不成不明白这上窖子是要花银子的?”正大光明地将谢晴娘所送的贿钱收了起来,较高的那个差役大模大样地喝道。

“-……你们……”伸手指向他们,阿牛气急攻心之余,才甫张口便吐出一大口的鲜血,气得说不出话来。

冷眼旁观后,道洛明白此刻再说什么道理都无济于事了,他冷冷地往前跨一步,在他凌厉的目光下,那些龟公和保镖们,皆不由自主地连退好些步,恐惧地盯着他看。

“那依-之见,我又该付多少钱为这位姑娘赎身?”

洋洋得意地模模自己的脸,谢晴娘这才大摇大摆地晃到道洛面前。“爷,你要是早说不就结了,这丫头是今儿个下午才买的,要不是她身旁这伙计烦人,我早开始教她了。你现在要她,恐怕服侍起来,不能叫你顺心哪!”

转头看那瑟缩在壮汉身畔的小女孩样的女郎一眼,再看看那个满身洗不去骚劲儿的老鸨,道洛不耐烦地摇着头。

“到底多少银子?”直直盯着她,道洛冷冷问道。

贪婪地咽咽口水,谢晴娘眼睛几乎睢成了一条细缝,她双手手掌来回地轻抚着。“呃……本来是只有一万两银子,可是刚才我这些下人们,可都受了不轻的伤……”

“多少?”根本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道洛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已来到身畔的桑奇,加高音量地问她。

“嗯……嗯,我看就一万二千两吧!”

所有的人,连那两个差役都瞪大了眼。开玩笑,在一斗米只要十贯钱的时代,一个妓女竟要花上一万二千两银子的价码,那已经是将近良田百亩的价格了。是以大伙儿都忍不住拉长脖子张望,等着看道洛如何因应。

伸手到桑奇面前,道洛嘴角逸出丝冷笑。

“主……公子……”大吃一惊的桑奇,在看到道洛的表情后,伸手到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的银票,数了数后,全放进道洛手中。

“桑奇,我们是做买卖的,钱财似水,东流西弯,总会再流回咱们手头。”将银票扔给那个老鸨,道洛气定神闲地说着话。“这里有京师最大钱庄聚宝斋的银票,共一万二千两,-点点看吧!”

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那老鸨将银票全往她胸脯里塞。“错不了,老娘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就知道聚宝斋的元宝。好啦,银货两讫,那丫头就是公子爷你的,至于那个扎手的仆役嘛,我看你也一并带走吧,省得净找我这无边阁的晦气。”

蛇腰一扭,招呼着那两名衙役进去接受款待,谢晴娘根本连理都不再理会欲哭无泪的-妍和阿牛。

***

热闹的后院突然冷清了下来,桑奇锐利的眼神不住地在-妍和阿牛身上来回地穿梭。面面相觑地盯着眼前这群一看即知是边疆外族的男子,再加上他刚才与那名老鸨的对话,-妍更是惶然得不知所措。

紧紧地护卫着-妍,阿牛拿着门闩的手,还是半悬在空中,戒慎提防地盯着道洛他们。

“桑奇,走吧!”根本没有回头望一眼,道洛说完即自顾自地往前走。

“主子,这姑娘……”对少主刚才花了一大笔银子所买的小泵娘,还有那个对他们仍怒目而视的壮汉,桑奇越想越觉得这买卖不顶划算。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待办,萍水相逢,又何必非要锚铢必较?走吧!”说完纵身一越,道洛凌身在屋檐上点了一下,随即翻出围墙。

“不成,你们二人若仍留在这妓院里,只怕老鸨又要找你们麻烦了。我看,你们还是随我们出去,待到安全之地,你们再走吧!”沉吟了一会儿,桑奇朝满脸半信半疑的阿牛说道,他一使眼色,左右立即有人伸手拿掉阿牛手里的门闩,并且扶着他往外走,-妍则是自始至终都紧跟在他身旁。

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桑奇在见到初被烛光火把所照亮的-妍容颜时,不自主地浑身一怔,而后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对自己咧嘴地笑着迈开大步往外走。

***

疲惫地走出轿子,-妍艰困地举起脚往前挪动着步子。在她一再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后,那名叫桑奇的男子,好心地为她找了顶轿子,但村莽野夫所扛的轿子,哪里比得上她自幼乘坐掼了的软轿。那些扛轿的太监们,可都是自小即受训练,专用来扛轿,坐起来感觉自然不同。

再加上她一心牵挂着行踪不明的姬-,以及担忧身受重伤的阿牛。在在使她无法放心,整颗心不时地悬着。

分配好休息的房间及轮番卫戍的时辰表后,那些粗壮的随从们坐定在客栈简陋的桌椅旁,据案大嚼着小二端上来的牛羊肉和杂粮窝窝头。他们虽然也饮酒,但都十分节制地只饮一小杯而后即绝口不碰杯子。

在桑奇的安排下,阿牛被先送进房间休息,他并且要店家为阿牛找来大夫,为他疗伤。

“姑娘,我看-就跟我们公子同桌吃饭吧,这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就多包涵些了。”

招呼着-妍到道洛已坐定的桌旁,桑奇冷峻的脸上难得地堆满了笑容。

“多谢公子和诸位壮士搭救,只是-妍在房内陪阿牛用餐即可。”低垂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妍低声道。

虽然已是失势亲王太子之女,-妍公主在日常生活中,还是被依照宗室公主的礼仪所养育。别说与陌生男人同桌用膳,即便是她的亲弟弟阿裕,也得依礼,和她虽同室,但不得同案而食。

“唉,在这里跟那里吃又有什么差别呢?况且阿牛现下正在疗伤,姑娘-就先跟我家公子一道儿用餐吧!”动手想将-妍按坐在椅子上,桑奇仍是十分客气地劝进。

但纤肩一扭,-妍却远远地避了开去。“不,男女七岁即分席而坐,我……”

焙缓地转过头来,道洛那因为忧虑盟会之事而心事重重,紧蹙着的眉头,一览无遗地映人所有人眼中。当下即有几个大嗓门的部众,大摇大摆地凑近-妍。

“小泵娘,别在那里跟咱们公子卖弄那些咬文嚼字,你们中土的书册,我家公子可也一册也没有漏掉,-说男女七岁即分席,话是没错,但-可曾想过,方才若不是我家公子相救,此刻-早已是倚门卖笑的娼妇了,哪里还有摆架子的余地!”连打几个饱隔,那汉子抚着肚皮,以手挡剔着牙缝,一面用不以为然的眼光瞅着-妍。

被他话中的轻慢气白了脸,-妍只能伸直食指指向他,浑身不住地颤抖连连,几次都说不出个字儿来。

“科肯,别再多话。”轻声地斥退那名犹自咕哝着的大汉,桑奇脸上的表情加重了些强硬的色彩。

“姑娘,科肯的话纵使不中听,但可都是事实。那一万二千两银子,是百亩良田时价。

鲍子心地仁厚,并未要姑娘偿还,姑娘又何需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听出桑奇话里的嘲讽,-妍头一低,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护卫幼弟,也是建成血裔中残留的一株血脉。但如今,弟弟阿裕已被张虎那浪荡子带坏,自己又落人了这步田地,忍不住她凄凄恻恻地掉落泪珠。

心里正为复位大计而伤透脑筋,再见到-妍成天不停地泛着泪光,道洛重重地叹口气,伸手挥了挥。

“罢了,罢了,-就走吧!我史道洛并非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如-认为与我异族同桌,有失体面,我也不愿勉强。都说-大汉子民胸怀天下,但我这些时日所见,却仍是胸襟狭隘,对我外族颇多猜忌-走吧!”

听到他的话之后,-妍哭得更厉害。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幼所受教导,即是要提防男女授受季野,教我如何就这么-却礼教,大庭广众下与这陌生男子同桌共食?

丝毫不理会枯立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妍,道洛执起酒壶,为自己斟酒,连灌了几杯闷酒。

怎么会找不到那枚玄天碧玺?难道真的是被那位俪人或是姬-所取走?眼前最大的难题就是跟阿萨轲的盟约之事,虽有桑奇命人仿刻的玉玺,但这阿萨轲是何等精明之人,万一被他识破了……越想越忧心,道洛漫不经心地台起头,却见到那名女郎还伫立在桌旁,肿红如桃核的眼睛,还不时地流着泪。

“如-不愿意与我同桌,那就走吧!我付那些银两,并不想买个奴才,走吧!”放下酒杯,道洛朝她那凌乱的衣衫看了几眼,又自腰际模了锭大元宝放在桌面上。

“这些银两-拿着,待-的仆从伤势稍愈之后,你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说完道洛即迈着大步,掀开门帘后,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怔怔地望着那枚银元宝,-妍整个人都如同掏空了魂儿般的麻木。道洛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带着锋利的锐刺,针针见血般地孔在她心坎上。

奴才!奴才!是啊,他说得没有错,我现在已经是他花费钜资所买下的奴才,从此我的喜怒哀乐都必须架构在他的喜怒哀乐下。他不仅拥有我的身体,甚且掌握了我的生命: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结束我的性命!

我,已经不再是-妍公主了,我……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我……越想越慌乱,心力交瘁之下,-妍开始轻微地晃动,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而后,在那些随从的惊叫声中,她像颗石头般笔画地昏倒仆跌,在她最后的印象里,只见到桑奇那对闪动关怀光芒的眸子。

***

热,这是唯一钻进-妍知觉的字眼儿,全身如同被火炉炙烤着般地滚烫。她张开干燥得如同随时都要龟裂的唇,喃喃地吐出一长串的呓语。

有人用冷毛巾敷在她额头,这令她感觉好过些,而后有清凉的莲子汤被一小匙一小匙地喂进口里,-妍满足地发出连串的喂叹。

“这姑娘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最好赶紧换下来,免得内外夹攻,她身子虚会受不了。”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说着话,宽厚的大掌正轻轻地把着她的脉。

“这我明白,大夫可还有其它指示?”熟悉的声音,是桑奇!-妍拚命地想睁开眼,但却力不从心地只能发出阵阵时深时浅的喘息声。

“我会将方子开好,待会儿着人到铺子里抓药即可。姑娘这么虚弱,若要长途跋涉,最好多含些参片。”

“谢大夫提醒,我必然照办。来啊,送大夫出去!”

在门闩落定声之后,-妍在逃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来到床前,她奋力地睁开眼,但蒙胧的光线使地无法对准焦距,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你想干什么?”在那个黑影凑近她,突然伸手抓向她胸口之际,-妍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往旁边滚去。

“姑娘,大夫交代-要换去已被汗湿的衣裳……”

“你不要靠近我,男女授受不亲,不要碰我!”紧紧地揪住自己襟口,-妍使尽吃女乃之力地往墙角挪动自己沉重得如铅锤般的身体。“走开!不要过来!走开……”

“姑娘……”桑奇还待要再向前一步,冷不防-妍已经将他的手拉起来,狠狠地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大口。

大喝地将-妍的手臂把住,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口,桑奇的吼声,则引来门外喧哗的人声,他们不时地高声询问桑奇,桑奇则以-妍所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他们。

板堂大笑中,门外的人逐渐散去,门内只剩下桑奇和病奄奄的-妍,还是怒目相视地对峙着。

“姑娘,桑奇不喜欢使用武力胁迫……”语带威胁之意,桑奇缓缓地向明妍接近。

“不要过来,否则……否则我就咬舌自尽!”瑟缩地躲在床柱旁的帐幕里,-妍结结巴巴的警告着他。

“姑娘,-有所不知,桑奇我也……”哑然失笑地摇着头,桑奇本想再说下去,但-妍却发出尖叫地连连往后退,此时已紧闭的门,被由外端破,纵身飞凌个人影,落在-妍和桑奇之间。

“怎么回事?桑奇?”带着浓浓酒意,桑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道洛已经伸手将-妍搂进怀里,沉着脸地盯着桑奇手里的衣裳。

“主子,大夫交代这姑娘的衣裳全湿了,倘不换过干的衣服,恐怕她的病况会加剧低下头望着在自己怀里发抖着的-妍,道洛依稀嗅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但被酒精搞得迟钝了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桑奇,这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你我皆是男人,怎可为姑娘闺阁更衣,这也难怪人家姑娘要不做了。”

面对道洛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桑奇唇畔绽出两抹神秘的笑容,两手一摊地望着他。

“主子,眼前我们又没有个婢女可服侍这位姑娘,但她需更衣又是当务之急……”

举起手制止桑奇再说下去,道洛自己也陷入了两难的处境。桑奇说得没错,在这隆冬之际,最怕的就是受了风寒又被寒气侵逼;但这男女大防之物,饶是棘手之至。

带着打趣的表情,桑奇捧着那堆衣物又往前走近几步,在见到-妍紧紧地攀住道洛衣襟,似乎已全然忘了啥男女大防之事后,他发出个会心的微笑,将那些衣物往桌面上一甩,拍拍自己的手。

“哼,狗咬吕洞宾,看来我是做白工惹人嫌-,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去招惹人家的大闺女儿。桌上的药是刚煎好的,趁热喝了吧!”朝那个端药进来的小厮努努唇,桑奇和他一起出去,并且将已经破裂的房门费尽心思地想要关起来。

靶觉到怀中人紧绷着的肌肉逐渐地放松了,道洛一跃而到桌畔,端起那碗药到-妍面前。

“把汤药喝了,桑奇他没有恶意,-的衣裳定然要更换,倘若再受风寒就糟了。”看着她皱着眉头,缓缓地喝完那碗墨黑的汤药时,道洛缓缓地说道。

奇怪,对这个柔弱的女郎,他就是没法子置之脑后。稍早拂袖而回房,萦绕脑海中的全然不是他现在最该担忧的盟会之事,反倒是她那哭得红肿的双眼,还有白女敕似春葱的柔夷。

略烫的汤汁下肚,原本冷得手脚冰冷的情况已逐渐改善,-妍台起头望着眼前伟岸俊挺的男子,对那股自小肮逐渐缓慢上升的暖流,感到不解。

将碗往前迭,但一阵踉跄,使她重心不稳地往一旁摔,但道洛眼明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肢,顺势将她带回自己怀里,牢牢地搂住她。

埋在他怀里的头,久久都不想稍微移动一-一毫,这么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可以如此安稳地依偎着某个宽厚的胸膛,闻着带有淡淡异样气息的味道,-妍首次感到那股她并不熟悉的安全感,像道网将她全身笼罩在一道温暖的光芒中。

自幼虽在祖父特别溺宠,以至父亲及母亲的疼爱下成长。但对他们而言,如同是高祖李渊心头肉的-妍,毋宁说是他们的护身符。

所以虽是建成太子的亲生女儿,但建成和她的生母钟氏,对-妍却是一派的战战兢兢,如服侍小祖宗般的殷勤周到,但冷漠疏离。

今人很难想象的是,这么多年来——从-妍出世到玄武门事变止——前后约莫十四年的时光,-妍见到亲生父母的机会,根本是少得可怜。而后三年多的守丧期间,更是形同禁闭在佛寺之内,日常所接触的人中,除了姬-,就是那些近卫而已。

连日来的冲击,使她对以往所习惯的安定生活,感到无法置信的依恋,历经无边阁中那老鸨婆的欺凌,如今她唯一企盼的就是能找到个平安的避风港。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了,就让我能再流连一会儿吧!揉着沉重的太阳穴,-妍对那股难以言喻的舒暖畅快,又似有无数蚁虫吁咬般的酸软感到不解,但却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燥熬了起来,原已被汗水淋漓濡湿透的衣衫,此刻半贴在发烫的身体上,对冷硬布料的刺激,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变得更加敏感几分。

台起头,-妍想推开他,却只能半张着迷蒙双眼,发出微微的喘息声,燕语地瞅着他瞧。

摇曳的烛光,被淡淡自破碎的门而吹进来的风吹拂下,在室内形成绰绰约约动荡的光影,低下头,对怀中的软玉温香,道洛闭上了眼睛,仔细地嗅闻着那股淡淡幽香,对心底突如其来的澎湃情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外面忽然猛烈地灌进阵朔大的风,夹杂着一声噗哧之后,连那点明灭不定的灯焰,也条忽地熄灭了。

摆暗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团团围住,感受到那股冰彻筋骨的寒意,和体内如熊熊火花燎原而起的热度相激,-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地偎近道洛。

彬许是酒精催化的作用,也可能长长久以来禁锢压抑太过的七情六欲,在这犹天寒地冻的京城近郊小酒肆野店里。头一次,道洛将身为突利可汗嫡嗣的重担放在一边;也是第一次,他放任自己的感官奔放,纵情地沉溺在那种使人几乎忘了世界上还有其它人事物存在的温馨之中。他缓缓地低下头,似乎丝毫不费力气的,像是有某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他找着了-妍微噘着的唇瓣。

唉一接触,像电光火石的冲击出无数火花-妍对那阵阵在唇上流连不去的酸麻电流,既羞且怕地欲拒还迎。

意识中彷佛有着某个声音在警告着她,她试图想弄清楚,但在体内逐渐高涨的热度和那股莫名的欢愉感受之下,她越来越迷惘,以至于到最后,根本就无法思考,只能像个舞罢放置戏台旁的傀儡玩偶,毫无反抗能力地随着道洛,或是运行在她体内那波怪异的感觉走了。

像月兑柙猛兽般难以羁绊,道洛睁着充满血丝的眼,努力地甩着头想令自己清醒时。在他的手顺着-妍宽大的袖笼,缓缓往上捎邙触模到凝脂般的细腻肌肤时,理智的那一面,开始渗进他的思维之中。

但这么纤细的骨架,柔若无骨般柔密的肌肤,再加上那股不时扑冲入鼻,属于少女独有的特别香氛,在在将他理智一步步地往后逼退,终至完全淹没。

吸吮着恍若甘泉的蜜汁,道洛最终的那一丝理智,终于也崩溃了。急切地辗吻着-妍略微肿胀的唇瓣,双手从她翩翩飘逸的燕子袖往后一抖,他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层层繁复的长衫和衬衣,全都自-妍身上剥除。而后,在她来不及发出惊呼的-那,拥着她,倒向铺有层层厚裘的床榻,而在他所没发觉的短暂时间内,又有颗极细微的小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门外飞人,将勾着幔帐的布绳打断,于是重重垂落的幔帘,在这寒气沁人心脾的初春,关住了一床榻的浪漫。

在屋外一棵枯黄的杨柳树下,有个穿著厚重毛皮衣裘的汉子,接过身旁小厮递过来的热酒,他一口仰尽,而后意犹未尽地咂咂舌。小厮见状立即提起酒壶,要为他再倒一杯,但被他断然摇头拒绝。

“桑奇,咱们可以进去休息了吧?”远远的走来几个目光精锐的汉子,为首的那个朝饮酒的那个人打了个暗号后,凑近他低声问道。

“嗯,你们先下去歇息,轮班巡守。”放下杯子,桑奇红着被酒精炫红了的脸,微微笑着道。

“那你呢?”个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汉子中,有人轻声问着。

沉吟了一会儿才台起头,桑奇眼里的笑意条然逸去。

“我得守在这里,这是我的天职。”说完之后,一把抢过小厮手里的酒壶,连灌好几口

绑,以手背擦抹着溢流至下颚的残液,桑奇一言不发地转身,纵身跃上短墙,迅速地疾步来到屋顶,斜倚瓦片地喝着酒。

望着她的行径,那些汉子都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阿成,你说咱们要不要跟主子明说?”

“说啥?”那个领头叫阿成的男子翻着白眼回答。

“说……说这桑奇是个姑娘家的事实啊!”

“去去去,你们跟主子说这又百什么用?桑奇是邦族的巫觋之女,自一出世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如果她是个男娃儿,就可以得到功名,甚至和族中的公主成婚,生下可以传衍我突厥姓氏的后嗣。但她却偏偏是个女儿身,只得成为主子众多妃殡中的一名,否则她就得接受世袭天职,终身不嫁地守护着我突厥正主儿。”

“你的意思是说?”

“嗯。”阴沉地点点头,阿成面色转为阴霾。“在可汗辞世的那天晚上,桑奇已经向天诅誓,愿受天职。这辈子她都必须保持处子之身,如此才不至于危害到少主的前程,及我突厥族的运祚。”

“但,我有位姑母也是-族人,她并未像桑奇这般的……”部众中有人质疑地问道。

“-族向来是支神秘的民族,她们的女子一生中有一次的机会,在年满十五岁前,无论男女皆是同样装束。在满十五岁生日的月满之夜,她们族长会征询她们的意愿,若想如寻常女子般嫁人生子者,族长即赠与嫁衣;倘若愿接受族长指派职务为天职者,族长会授与-族最玄秘的武功和占卜能力。这些秘术,向来是许多江湖中人亟欲一窥堂奥的内传之秘。”

“那倘使有人习得秘术而后反悔……”

不待那个自做聪明的同僚说完,阿成举起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没有人敢如此悖违天纪,事实上据我们所知,在传授武艺和秘术之前,族长即会明白告之这些女子,如若中途反悔,也只会自裁而亡。因为,在她们所习得的武功里,以阴玄的成分居多,藉而使她们的神灵清明,只要一混着到男子的精气,阴阳交融,便要教她们血崩而死,是以-族秘术可以不虞外泄。”

一席话说得那些汉子全部吓得脸色发白,台起头看着犹像尊石像斜倚在屋顶,直勾勾盯着远方的桑奇,阿成重重地叹口气。

“这下子你们都明白桑奇的苦处了吧?以后讲话嘴巴给我干净点。桑奇她不是外人,她是咱们少主的左右股肱……也是咱们大伙儿的好兄弟,明白吗?”

“是!”众口整齐的回答中,大家都明白了阿成的意思,但他们同时想到个问题,继而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对我的命令有啥不服的?”

“不,不是,阿成哥,我们都已经知道桑奇是女人,但是,少主他……”伸手指指紧闭但掩不住被风拂得漫天高的幔帐,有个五官端正的青年嗫嚅地说道。

台起头看看桑奇,再瞄瞄似乎风平浪静了的房间,阿成也只是重重地叹着气,不语地率先离去。

夜深露重雾正浓,远处传来的凄凉萧声,在空中久久地回荡不去,坐在屋顶上的人,还是默默地饮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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