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焚歌 第九章
这一个白天过得漫长而难耐。
苏凤南刚清完体内的余毒,还需要盘膝调息,这一天他几乎都在床上打坐,动也不动。
罗紫衣忙里忙外,拆洗被褥,清洗衣物,最后还纳起了鞋底。
苍心蕊无肋地看着她忙东忙西,好像她才是这一家的主妇,这让苍心蕊惊觉自己距离一个“贤妻”是多么遥远。
从小,苏凤南就很宠她。
那时候,“白玉京”的山上还没有其他女子,她的衣服破了,苏凤南就亲自为她缝补,新衣服则是到山下去购买。
她随着苏凤南住在一起,“凤居”的清洁整理也统统由苏凤南一人负责;三餐饭菜有厨子打理,但是她更喜欢苏凤南亲手做的小吃食,所以他也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
以前是因为她小,所有的事都由苏凤南负责,后来她长大了,却养成了习惯。
她每天除了练武念书,就是跟着七爹爹学习医术,闲暇时还要陪着各家的小萝卜头玩,谁教她是年龄最大的大姊姊呢。
就算是她偶尔兴头大发,想帮苏凤南做做家务,也被他伸手拍开,凤说喜欢她纤细美丽的手,不忍心看那双手因为做家务而变得粗糙。
他把当她公主一样宝贝呵护着,以前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看到罗紫衣为了渺茫无望的爱情而心甘情愿地做着一切杂务,她才惊觉自己真的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
体恤他,关怀他,为他亲手缝制衣物,为他洗手做羹汤,这都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本分”吧?
为什么她就从来没想到过呢?
呜呜呜,难怪凤会忘记她,也是因为嫌她不合格了吗?
虽然开始心怀歉意,但是苍心蕊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只好避开罗紫衣,一个人躲到师父的药园里清理杂草。
“小女圭女圭。”
听到那道慈祥的声音,苍心蕊急忙站起来,看到身着青布儒衫的老者正含笑望着她。
她急忙擦擦眼泪,“师父。”
“凤儿已无大碍,今天休息一天,明日一早你们就可回家了。”
“啊?这么快?”苍心蕊惊讶,更加有点羞窘,“师父不用管我,我……我还不懂事,凤老说我还是小阿子。”
她以为师父是体贴她想家的心情了。
老人宠溺地笑笑,摆摆手,“我不光是为你,也为了断绝紫衣那傻丫头的念想。”
苍心蕊的心一沉,老人家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不假。
“凤儿那孩子面冷心热,紫衣当年在雪地里差点冻死,是凤儿把她带进山,交给我教养的。”
苍心蕊惊讶地瞪大眼睛,“紫衣是凤救回来的?”
“嗯,那时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因此造成的孤儿很多,紫衣全家人逃难,最后只剩下她自己活了下来,所以紫衣那孩子一直把凤儿当成她的救命恩人。”
“师父,她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所以想以身相许?”苍心蕊忍不住嘟起嘴,小声抱怨道。
“哈哈哈……”老人大笑,“女圭女圭,还真被你说对了。”
苍心蕊哼了一声,她最讨厌这种报恩的故事了,人家救你是好心,但没必要从此要救你一辈子吧?好像好心却反而背负上了一个一辈子的大包袱一样。
“只是凤儿只把紫衣当作妹妹。”老人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好笑地说:“凤儿什么脾性我最是清楚,他爱的就爱得死心塌地,不爱的就完全不碰不触,你大可放心。”
“师父……”被看穿了心事,苍心蕊脸红了起来。
“凤儿的失去记忆,是无法克服的后遗症。要知道,能够彻底清除余毒已是万分之大幸,如果不是我在西域碰巧采到了一种药草,怕是此生都难解此毒。”
“师父,没关系的,虽然他忘了我,可是我记得他,连他的那份也帮他一起记着。”
老人叹了口气。
“可是你也觉得他对你不如原来体贴是不是?他现在对我这个师父都生分得很,老实说,我也很难过。”
苍心蕊低下头,无法回答什么。
“可是女圭女圭,人要知足,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好吗?”
苍心蕊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她确实有点伤心难过,但是守护凤一辈子的念头,是丝毫没有动摇饼的。
她也和凤的想法一样,不管凤如何,她也会爱他一辈子。
“他可能很快就恢复记忆,也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以后凡事随缘,你也切莫将此事太放在心上。”
“是,我知道了,师父。”
“人活着,这也争那也吵,总觉得事事不完美,不懂得只要“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了,只要心爱的人好端端地活在眼前,已经比一切都强。”
“师父……”
“女圭女圭,你不知道,凤儿的师娘比我整整大了十六岁。”
“啊?”苍心蕊更为惊讶,没想到师父会和她讲起他神秘的身世,师娘比师父大十六岁……哇!
世所罕见的老妻少夫配呢!
这世上老夫少妻不希罕,老妻少夫却十分少见。
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也是那样叛逆的热血青年。
“家里人反对我娶她,为此我和家里人闹翻,离家出走,从此就定居在这无名山。”
“这里很好,好像世外桃源一样。”苍心蕊没想到老人家是因此才选择居住这里,她还以为他是为了隐居呢。
“当年她也这么说……”老人转身,背手仰望苍天,“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过世这么多年了……”
听出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孤独与伤感,苍心蕊黯然。
“我们成亲时她已经不年轻了,身体又不甚好,所以我没有让她生育。凤儿自幼跟随我们,就像我们亲生的孩子一样,她临走之前还惦记着凤儿,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师父,我会一直守护着凤的,他比我大很多,也许……也许会比我先去了,但我会像您爱着师娘一样,一直陪着他走到那一天。”
这样的事实真相有点残忍,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凤和她有着近二十年的差距,随着他年龄增长,这种差距会越发明显,他可能会比她早走一步,就因为有这种醒悟,所以她才要抓紧现在的每一份幸福。
没有什么比两人生活在一起更幸福的。
“嗯,这我就放心了。”老人点点头,转身,背着双手离去。“女圭女圭,去打点一下行囊吧。”
“师父!”苍心蕊忍不住鞍道:“以后您就到“白玉京”居住吧?我和凤侍奉您。”
虽然现在他还身强体健,但总会有老的一天,有需要人端茶奉衣的一天,苍心蕊想替苏凤南敬孝心。
“不用啦,有紫衣那丫头陪着我呢,那傻姑娘,我还得费心给她找个好郎君……”老人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苍心蕊低头看看手掌上的泥上,暗暗握成了拳头。
老人的言下之意,她都很明白。
劝君怜取眼前人,莫待失去空叹息。
*
夜晚的时候,苍心蕊溜进苏凤南所住的卧室。
他刚洗完澡,浓密的银发披散在背后,还有点湿漉漉的,几缯发丝垂散在额前,发尾的水珠滴落在光果的胸膛上,沿着强健的肌理滚落。
蜡烛的光晕昏黄,使得男人平素显得冷峻的端正面孔,散发着危险而暧昧的性感气息。
苍心蕊的心微微窒息,很想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他抬头看她,眼神清澈而疏远,还带着淡淡的迷惑。
她勉强压抑下心头的翻涌,微微嘟嘴要求着,“我要和你一起睡。”
苏凤南取饼洁白的内衫穿上,皱眉看看她。
“师父去睡了西厢房,我没地方住了。”她拉着自己的衣摆,别扭地解释,“而且我们是夫妻呀,夫妻住在一起,天经地义!”
“我不记得你,这对你不公平。”
在还没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前,他绝对不能轻易冒犯了这可爱的小泵娘。
没有爱意的亲密,对于他来说就是冒犯亵渎了她。
“我记得你!”苍心蕊有些激动地大声道:“只要我记得你就行了,你不理我,不亲近我,不抱我,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苍姑娘……”
“叫我芽芽!”
“好吧,芽芽。”苏凤南有点为难地这样称呼她,但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了莫名的熟悉亲昵,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底徘徊萦绕了千百回,在他的舌尖吐出过千万次。
芽芽。
我是芽芽,发芽的芽芽。
脑海里冒出一些奇怪的话语,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苍心蕊的目光落在床上放着的一双黑色软靴上,那明显是新缝成的,针脚密实而均匀。
是今天罗紫衣做的鞋。
苍心蕊生气地抓起那双靴子,“这是哪来的?”
“紫衣帮我新做的,”
“你叫她紫衣,却叫我苍姑娘?”
苍心蕊拿着那双靴子,已不知道心到底是怎样的疼痛。
“她是我师妹。”
“我是你的妻子!”
“芽芽。”男人困惑地看着她,“不要无理取闹。”
师父就是师父,师妹就是师妹,虽然他也同样记不起他们,但这样的关系对于他来说轻易就可以接受和厘清,也让他轻易找到自己应该对待他们的方式与态度。
可是眼前这个小泵娘不同。
他困惑而不安,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他喜欢她的模样,看到她掉眼泪心也会疼痛怜惜,她个子娇小模样甜美,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轻怜蜜爱,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
他觉得自己犯了滔天的大罪过。
没想起什么之前,他不敢亲近她。
但苍心蕊却不了解他这样的心思。
无理取闹?!
他居然说她无理取闹!
苍心蕊愤然打开了窗子,把那双软靴狠狠抛了出去。
“芽芽!”苏凤南高声怒斥,“你太放肆了!那是别人的心意,你怎么可以这样践踏?”
苍心蕊站在窗前,清冷的夜风吹在身上,让她浑身发寒。
她咬着牙,倔强地握着拳头,动也不肯动一下。
苏凤南转身向外走,却被一双小手迅速从背后拦腰抱住。
“不许去捡!”
“芽芽,让我去捡,就算我不穿,也要还给紫衣,否则太不礼貌了。”男人头疼地叹息,这是怎样一个小麻烦,如果他真的爱过她,那么一定也经常为她操心。
“我不管!不许去!不许捡!”
“芽芽……”
“以后不许再接受任何女人给你的东西,衣服我帮你缝,鞋子我帮你做!”她咬牙发誓。
她吃醋了?
苏凤南好笑地想回头看她,她却死死贴靠在他的背上,小手交缠在他的小肮上,她明明身娇力小,他却无法挣月兑她。
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他反手把她捞到胸前,拦腰抱起。
她又轻又柔软,刚好把他的怀抱填满。
她秋水般的大眼瞪着他,“不许去!”
“夜深了,你该睡觉了。”苏凤南轻柔地把她放到床上,帮她盖上还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
苍心蕊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起睡。”
他低头看着她,她香甜柔美的气息淡淡萦绕在他的鼻端,嫣红的双唇鲜润欲滴,他抵不住诱惑地低下头去,慢慢靠近——
当他与她的嘴唇快要碰触到一起时,他豁然直起身,呼吸沉重而不稳。
“凤?”苍心蕊也心脏怦怦跳,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他会吻她,男人的灼热温度几乎要烫着了她。
她的脸通红,眼睛变得越发水汪汪。
苏凤南喉头发干,帮她掖好被角,声音因为而低哑深沉,“睡吧。”
她望着他,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抓住他的手指,“不要走。”
“好。”他坐在床边,目光却避开她的。
“凤,我小时候晚上不爱睡觉,你记得吗?”她小声问。
“不。”
“我那时候太调皮了,白天玩了一整天,晚上却还那么兴奋,按到床上也睡不着,你就抱着我,我坐在你膝盖上,你就用双手比画出各种小动物的形状,映照在墙壁上,小兔子,小狈,大公鸡,老鹰,好像活的一样,每次我看着看着就渐渐睡着了。”
苏凤南努力地回想,却发觉一切都是徒劳。
必于从前,怎么想都是想不起,一片空白。
小时候的她,会是什么样的?
一定很可爱吧?
他的小泵娘怎么会不可爱?
他的小泵娘……他脑海里怎么会自动冒出这个词呢?
苍心蕊翻身抱住他的膝,“凤,再帮我弄出小兔子、小狈?”
她哀求地望着他。
“又睡不着了?”他问。
“嗯。”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盘腿坐好,她自动爬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膝上。
他从后面搂着她,嗅着她秀发的幽香,他迷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双手该怎么交叠,两只大拇指要如何并拢竖起,然后墙壁上就出现了一只长耳朵的小兔子。
“再来,小狈。”
“老鹰。”
“大公鸡。”
“小乌龟。”
“还有……”
苍心蕊像个骄傲的将军,指挥着手下的小兵为她操劳,可是这些天她实在太辛苦了,又经历了白天的种种,现在重新回到男人的怀抱里,让她终于暂时放弃了一切烦恼,眼皮打架,呵欠连连。
不消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苏凤南就这样抱着她,久久未动一下。
她毕竟不是小女圭女圭了,他的膝盖麻了,可是他不想动。
她窝在他的怀里,小小扭动了一下,小手却下意识地一直抓着他的衣服,她模糊不清地低语:“凤……”
他竖起了耳朵。
“凤……讨厌……嗯……”
她似乎梦到了令人耳热心跳的事情,嫣唇微张,小脸绋红,整个人看起来娇憨可爱。
他的心跳加快。
“凤……还要……”
她焦躁不安地在他身上扭动,翘臀正好摩擦到他脆弱的部位,那禁不起任何诱惑的地方几乎立刻就生龙活虎地蓬勃壮大,隐隐胀痛。
他低头,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她的粉舌却好像感觉到什么,主动伸出来舌忝了他干燥的唇,他申吟一声,再也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他赫然看着睡眼惺忪,半是清醒半是迷茫的小女人,此刻的她是如此娇媚,却让他惶恐。
他在干什么?
他迅速起身下床。
“凤!”她大喊。
可是他顾不得她的哀求,狼狈地快步逃离出去。
苍心蕊坐起身,恼怒地把枕头扔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