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第二十四章
无情谷主带着满怀胜利的欣喜,跨上大床,毫不迟疑的将高战接了起来,安放在床正中央。
这时候,高战自认难免,含泪闭目,任由她摆布,但他心里却是怒火熊熊的暗忖道:婬妇,婬妇,你纵然污了我的身子,怎能污我圣洁无暇的心灵,高战注定一死,但我也要你遍尝临死的苦况。
他一生性格忠厚,从未这般怨毒的恨过一个人,但现在这无情谷主当着金英凌辱于他,竟使他忠厚的心田上,也初次绽发出仇恨的种子。
无情谷主只贪婪的香着高战英俊的面庞,不时暴发出无限畅意的笑声,方要更进大步,有所行动……。
蓦地里,不防金英突然奋不顾身,腾身疾冲过来,两手死命一推,出其不意地将无情谷主推跌在床里!
金英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一掌推倒无情谷主,不管高战身上有没有衣服,抱着便想夺门逃去。但她终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一抱,非但未能将高战抱起,反被高战的重量压得一跤摔倒地上!
斑战吃惊的睁开眼睛,失声叫道:“英弟,你……?”
这时无情谷主已翻身下床,金英突然福至心灵,搂着高战就势一滚,双双滚进大床之下。
金英急问道:“高大哥,你怎么不能动……?”
斑战也顾不得羞耻,忙道:“我被他们制住了穴道,你快在我左右肩窝上用力拍一掌……”一句话未完,那无情谷主已经摘了壁上金剪,向床下刺了进来,喝道:“鬼丫头,休想逃得过本谷主的掌心。”原来这床十分宽大,她一时无法掀开,才用金剪向下探刺。
斑战背向床外,这一刺,正好刺在他左肩侧面“肩并”穴上,痛得高战机伶伶打下寒战,但忽然发觉肩上穴道竟然解了。
他心中大喜,连肩上血液迸流和疼全都忘了,抡起右臂,“篷”地一掌,将大床一掀而起,腾身跳了起来……。
但他身子既已恢复了自由,却陡地注意自己赤精光条,浑身寸缕俱无,不禁又惊呼一声,急急扯起被子,掩裹身体。
无情谷主见高战穴道已解,自忖难是他对手,早已闪身跃门出外,将石门紧紧闭住,待高战匆匆裹好身子,用力推那石门,却已推它不开。
斑战这才有时间寻一条薄被单撕破缠在身上,将金英从床下拉出来,两人环顾这房间,除了石门,虽有两个小窗孔,却无法从窗孔中月兑身出去。
金英道:“怎么办?咱们被她因在这儿,只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斑战想到方才自己浑身精光的情形,脸上犹在火烧,忙道:“放心,凭这一间石屋,大约还困不住我们,英弟,你被她另关在什么地方,可曾被他们欺侮吗?”
金英摇摇头,道:“他们把我关在一个笼子里,有两个怪人守着,倒没有欺侮我,只是那两个怪人四个贼眼一直瞪着我看,叫人在好呕啊!”
斑战叹口气道:“都怪我一时大意,才上了那妖妇的大当,险些将一生清白,毁在这荒山野谷之中……”
金英不安的问:“高大哥,你……已经被她……被她……那个了没有……?”
斑战睑上一阵红,忙摇摇头叹道:“英弟,你别胡思乱想……唉!若不是你推她一掌,那就难说了。”
金英也长长吐了口气,笑道:“说起来真好玩,我一生从没有打过架,但刚才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竟会一下子便把那不要脸的女人推了一个跟头呢。”
他们说着话,忽听无情谷主的声音从窗孔中传进来说道:“高战,你且慢得意,如今你在本谷主石屋中,仍如笼中之鸟本谷主要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话声才完,那窗孔中“滋”地一声轻响,射进一股浓烟高战大惊,忙叫金英:“快用被子堵住窗孔,那妖妇又要用迷药毒烟了。”
他们都是吃过“毒烟”的大亏的,金英不怠慢,两人分用上锦被,死命去堵那窗孔。
但无情谷主一面施放“毒烟”,一面却用金剪向孔中飞刺,二人不能靠近窗孔,终是堵塞不住,片刻后,屋中已充满了许多烟雾。
斑战闭住呼吸,不敢出声,却用一条手巾,浸湿了清水,替金英掩塞鼻孔,自己寻了一根木棍,用力拗那石门……。
但是,那石门少说也有一尺厚,从外闩死,岂是一根木棍所能拗得开。
斑战已将“先天真气”提足十成,始终无法将石门弄开,而富孔中射进来的烟雾,却已充满了全屋,他仗着精纯内力,一时半刻闭住呼吸虽然无碍,但金英仅靠一条湿巾,渐渐已显得支撑不住了。
斑战眼看无望,想到她如果被无情谷主擒住,不知后果将要多么悲惨,他暗中一横心,忖:与其被她捉住遭受凌辱,毁了名声,倒不如举掌自缢,临死之时,也落得个清白!
可是,当他看看金英,又不禁心酸意摇,无法下手,因为他纵能一死免去羞辱,但留下金英在这如狼似虎的无情谷中,更不知遭受许多倍的羞辱和委曲,他能也将金英毙在掌下,然后举掌自尽么?
不能!那自然是他永远无法下手的。然而,事迫至此,他又想不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烟雾在屋里迷漫,窗孔外不时传进来“无情谷主”得意的笑声,高战的心早就乱了。
正在彷徨,金英忽然拉拉他的手,伸过头来,在他耳边轻声而急促的说道:“高大哥,我……我很难过,好像要……昏……”
斑战急忙摇手示意她不可开口说话,因为这时候,他忽然发觉窗孔中已经停止了灌送毒烟,而且那无情谷主讨厌的笑声,也忽地消失了。
事情显得有些蹊跷,但此时整个房间里仍充满烟雾,高战不敢开口,以免吸进烟毒,身形微晃,却掠到窗孔下壁角边。
他将耳朵贴在墙上,细细分辨,屋外竟然并没有一点人声,同时,似有阵阵呼呼奔跑声响,渐渐远离了石屋,好像在往谷中赶去……。
斑战大喜,贴地一跃而起,两手搭着窗沿,探起头,向窗外张望——屋外空场上空无人影,远远地,却见许多蓬头怪人,擎着长矛兵器,向谷中狂奔。
斑战欣喜地靠在窗孔上深深换了一口气,然后向金英叫道:“英弟,快来,看这情形,这儿一定又碰上厉害的对头了,咱们有救了……。
但他唤了两声,却不闻金英回答,扭头看时,金英摇摇晃晃,好像喝了酒,随时都会跌倒昏去。
斑战忙掠身落地,扶住金英,将她举到窗口换气,才半刻,陡地又听见外面脚步纷纭,呼叫连天……。
他连忙将金英放下来,自己寻着衣裤三把两把穿上,二次爬到窗口张望,却见那浑身一丝不挂的“无情谷主”正伴着一个身着懦衫的中年人,并肩向石屋行来,四周尽是蓬头怪人簇拥。
斑战看见,心里顿时感到绝望,喃喃道:“糟糕,原来竟是她的帮手,这一来,恐怕更难月兑身了。”
那中年书生背着长剑,步履轻逸稳健,显见是个身负武学的江湖高手。
他和无情谷主并肩走到空场上,抱拳向那身上精光的妖妇一礼,笑道:“请谷主穿了衣服,咱们好讲话。”
无情谷主格格笑道:“我这谷中向来不拘礼的,白山主又不是不知道。”
中年书生笑道:“话虽如此,但白某此来,目的在邀约欧阳谷主并肩共御强敌,谷主这种装扮,在谷中虽然无妨,若要出谷外,却是大大不雅。”
原来这“无情谷主”本姓欧阳,名叫玉琴,幼年丧父,随母亲隐居深谷。欧阳玉琴的母亲乃是个女子,不耐深山独居生活,便在附近招诱“柯罗”族土人,杀尽土人妇女,由自己充作各主,族中壮男,尽暴驱策,并且订了一条严厉的规章,谷中除了谷主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只准留一个女孩备作继承谷主之位,但她一生,再未生育,欧阳玉琴接掌谷主大位以后,比她母亲更荡十倍,是以至今还未生下一男半女来。
但欧阳玉琴却不怪自己杂交乱配,影响了生育,反怪“柯罗”族土人无用,近不久又在谷中发现一种野草,吃后功能轻身注颜,她一面将手下土人训练得飞腾矫捷,一面却四出网罗一些江湖武林中人,返谷供其婬欲,并选出四名俊美侍从,便是何俊等四人。
无情谷的东面五十里,另有一处绝峰,名叫“绝义山”,这“无情”,“绝义”一谷一山,情形恰巧相反,“绝义山”山主白云天本是成性的黑道人物,多年前被强敌追迫,无法在江湖中立足,便携带数十名妇人,匿居深山,自称“万妙山君”,他那山上,除了他自己一个男人,其他尽是妇女,刚巧和“无情谷”
成了不同的对比。
“绝义山”主白云天早对欧阳玉琴有了并吞强霸的心念,但欧阳玉琴也同样有将“绝义山”并在部下的企图,白云天要想温存一会,自是欣然同意,但如想有政治上的野心,却是绝不肯同意,弄得白云天也无可奈何。
这时,“绝义山”主白云天亲到无情谷,正当欧阳玉琴想尽方法要捉住斑战之际,无情谷主一听又有强敌出现,暗地微微一惊,忙问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连白云山主也称他一声强敌,想要跟咱们无情谷联手呢?”
白云天苦笑一声,道:“唉!说来话长,谷主不是外人,否则,我真不好意思对你详述了,这一回,白某算栽了大大的筋头。”
欧阳玉琴笑道:“这倒新鲜事儿,小妹洗耳恭听,只是有一点要请山主见谅,这时候小妹屋里也困住一个对头,无法让山主到室内坐。
白云天诧道:“真的么?这人是谁?会不会便是白某所说的对头呢?”
欧阳玉琴道:“这人姓高名战,带着一个绝色妞儿,小妹原意能将他擒住,咱们二家各得一人,分享其乐,不想姓高的不识抬举,竟然到口的肥肉也不肯吃一口……。
白云天一听有“绝子”,心里早笑了起来,道:“有这等事?白某不才,极愿替谷主相助一臂之力,将那一对小辈早些擒捉。”
欧阳玉琴笑道:“瞧你急色模样,听说女人,连强敌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且先把你的事说一说,等一会咱们再动手提这一对,你放心,小妹现在已用毒烟将他们困在房中,等一会只须笼中捉鸡,手到擒来,不劳白山主费心了。”
白云天笑道:“这样最好不过,白某倒要看看这一对小辈,都是个怎么模样?能得谷主如此青睐。”
欧阳玉琴道:“你不用吃醋,我可以先告诉你,那妞儿年纪又轻,人儿又俊,才是个千娇百媚的货色哩,你如想到手,须得先想想拿什么来谢谢我?”
白云天心痒难抓,笑着便向石屋走来,“这还用说吗?谷主要什么,只要白某人有的,敢不如命送来!”
欧阳玉琴忽然一把将他拉住,道:“且慢一些,你不是说有要紧事来约我同御强敌吗?何不把这件事先说一说呢?”
白云天:“啊!被你提到妞儿,险些把这件重要的事忘了,白某今天亲来,正是要知会谷主,咱们这无情谷和绝义山只怕存身不久,必须及早搬家……”
欧阳玉琴脸色一沉,道:“这是为什么?”
白云天道:“你终日不出谷外,还不知道咱们安居之处,近日已来了强敌……”
欧阳玉琴不耐地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些说出来吧!”
“谷主你是知道,正北笔尖峰上,向来无人居住,但半月之前,白某偶经峰下,却无意间发现峰顶有人在月光下习练一种极上乘的内家吐纳之术,是我一时好奇,便掩上峰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大胆的人,不料才上峰顶,却栽了个大大的筋头……”
欧阳玉琴笑道:“想必那人一定是个绝子,被你这色鬼撞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因此吃了亏?”
白云天双手乱摇,道:“错了!错了’那人非但不是女人,却是个头上光光老年贼秃!”
欧阳玉琴笑容一敛,道:“竟是个和尚?”
白云天道:“正是,那和尚年纪甚大,一身僧衣既秽又破,独自坐在峰顶,面对一株奇大的巨松,仅用口了真气,正对树身练习着惊人的内功吐纳法,口里不住吹气吸气,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巨树,竟被吹得前仰后合,堪堪设有折断,你说惊人不惊人?”
欧阳玉琴不由自主点点头道:“说来果然骇人听闻的。”
白云天又道:“我也是在峰下被他那呼吸之声所引,循声望上去,见巨树无风自动,夹着虎虎之声,这才好奇地上了山顶,一见是个老和尚,当下正要开口问问他是什么来历?不想他竟然耳目极灵,忽然转回头来,对准我猛吹了一口大气……”
欧阳玉琴惊问道:“你怎么样了呢?”
白云天黯然说道:“我那时虽然暗中已有戒备,但却不想那和尚不用出手,单用呼吸之力,便能百步外伤人,当下匆忙中推出一掌,想将他那一吹之势挡得一挡,唉!你猜怎么了……?”
欧阳玉琴忙问:“怎么样了呢?”
白云天长叹一声,道:“说来惭愧,我掌上功夫自信不弱,孰料竟挡他一吹之力不住,被他震得拿桩不稳,一连退了七八步,终于跌坐在地上,这倒不用说了,可恨的是那贼秃见我不敌,竟笑着说了几句话,那才叫人气炸了肚皮呢!”
欧阳玉琴显然被他激动,急问:“他说些什么?”
白云天道:“他笑着对我说‘老衲早知你和那无情谷里的女人,乃是当今世上的一对人妖,但和尚体上天好生之德,不立刻要你们性命,你回去可即知会那妖妇,限期二旬,解散无情绝义一谷一山,纵放受害的门人,从此改过向善罢了,否则……”
欧阳玉琴怒目道:“他说否则怎么样?”
白云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还用问吗?他说只要我们敢违命不从,限期一过,便要将你和我一齐缚在笔尖峰上,让天雷劈打,受七天七夜煎熬之苦,然后处死。”
欧阳玉琴柳眉倒竖,冷哼两声,道:“好大的口气,我倒不信他有这种通天本事,这件事,你怎不早跟我商量?”
白云天道:“不瞒你说,我早有心来寻你共商一个对策,只是那夜被那贼秃一口气竟将内腑震伤,直到今日方好,一刻未停,便匆匆到你这儿来,依我看,那老贼秃功力非你我能敌,咱们必须事先想个妙策,方能出得心头这口怨气。”
欧阳玉琴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但石屋中,却使高战听得心中大喜,他伏在窗口听得“绝义山”主白云天述说笔尖峰上老僧练功情形,便猜他必是自己奉命寻找的当年少林三老之首的“灵云大师”了。
他正愁苍茫乱山之中,无法探寻灵云大师修隐之所,却不想在无情谷中,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他的下落。
不过,当他环顾这间牢不可破的石室,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他如今正像笼中之鸟,随时都有被擒捉的可能,假如无法月兑身离开“无情谷”,就算知道了灵云大师的下落又有什么用处呢?
欧阳玉琴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我倒想到一条可行的妙计。”
白云天忙问:“是何妙计,你快说出来,大家商量。”
欧阳玉琴冷冷一笑道:“他不是要你自动解散绝义山中妇女吗?今天夜晚,你便假做存心悔改,亲自带了你那山中数十名妇女,同往笔尖山,就说是要听候发落,我却扮作你们绝义山的人,隐在妇女群中,趁那贼秃不注意时,你用你的五毒金针,我用我的迷魂毒烟,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那贼秃武功再高,怎料得咱们会暗下毒手?”
白云天鼓掌笑道:“好计!好计,真亏你想得出来……”
欧阳玉琴又道:“这还不算,我另命本谷手下,事先在笔尖峰下,四处堆置柴火油类,假如你我下手不逞,立刻抽身,放起火来,烧也得把那贼秃烧死在山头上。”
斑战听了暗骂道:“好奸诈的妖妇,除非高战不能月兑身,否则你休想奸计得逞……”
忽听白云天道:“欧阳谷主,你这计虽是绝妙,但有二点空隙,不知你想到了没有?”
欧阳玉琴问:“什么空隙,你出来说说看!”
白云天道:“第一,咱们这样劳师动众,倾全力以赴,我们绝义山是为了掩护,自然无甚空隙,但你们无情谷数十人往峰下去布置柴草油类引火之物,怎不被那贼秃发觉?”
欧阳玉琴笑道:“亏你自号万妙山君,原来蠢得连猪也不如,笔尖峰总共才多大,只要准备硝磺火类轻便引人东西,等咱们已经上了山,再将峰头围住,怎会被他发觉。”
白云天笑道:“就算这一点能够办到,但火一起,你我固然月兑身下山,我那绝义山中数十美人,岂不都要葬送在火堆里,替老贼秃殉了葬吗?”
欧阳玉琴也笑起来,道:“那也不要紧,你就在咱们无情谷安身,你姑女乃女乃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就是。”
白云天冷笑道:“你这计划不但毁了那颗秃,连我绝义山也一并毁了,恕白某人难以同意。”
欧阳玉琴笑道:“你这人真死心眼,你姑女乃女乃能毁了你,也能成全你,眼前正有个娇滴滴的妞儿胜你那些俗脂庸粉不知多少倍,你如能听我的话放弃了绝义山,我就把这一个送给你如何?”
白云天道:“果然,咱们一直谈话,竟忘了看看货色,你快带我去望一望。”
欧阳玉琴盈盈点了点头,当先领路,迳向石屋而来。
斑战看见,忽然心生一计,急忙将金英横放门边,自己假做昏迷,也倒卧在床前地上,闭目静待。
一会儿,欧阳玉琴领着白义天都到了窗孔中张望进去,见屋中毒烟虽然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但高战和金英都已昏迷过去,均各大喜。
白云天细细看了金英一阵,不住地咽唾沫,道:“果然,好个标致的妞儿。”
欧阳玉琴心里似有些不是滋味,冷笑道:“妞儿虽然标致,但是咱们无情谷手中的人,你要是不愿归附顺从,只恐还不能到手呢?”
白云天哈哈笑道:“你是说只要我能放弃绝义山,你便将这妞儿相赠吗?”
欧阳玉琴道:“正是,换句话说,你如不肯放弃自立门派,这妞儿便休想到手。”
白云天想了想:“好,冲着谷主这份盛礼,自某人同意放弃绝义山,归并无情谷,反正你和我一个无情,一个绝义,也相差不多。”
欧阳玉琴大喜,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能骗人到手,事后又反悔。”
白云天拍着胸脯道:“放一百二十个心,自某人旁的没有,这信之一字,倒是终身不渝的。”
欧阳玉琴向身后手下吩咐道:“你们进去,把那两人捉了。”
白云天忙道:“且慢,这件事怎能假手他人,自某与谷主同往一遭,你要男的,我要女人。”
欧阳玉琴格格笑着,果然带着白云天,绕离窗口,直向卧房门来。
饼了片刻,石门外“卡”地传来轻响!
紧跟着,石门缓缓推开,首先探进头来的,是“绝义山”主白云天!
他探头向地上一望,不见金英,正微诧道:“咦!人呢……?”
这话未完,门后“呼”地一声闪出高战,一言未发,当胸一掌,疾劈了过来……”
白云天急切间骇然一惊,本能挥掌急迎,“‘蓬”地一声巨响,直被震得倒退出屋外。
欧阳玉琴在他身后,也被震得立脚不住,大吃一惊,忙叫道:“快关上石门!”
但高战决时那容他如愿,身形一个快转,早已抢出屋外,木棍飞起,搂头向欧阳玉琴猛劈了下去。
他这一出石屋,宛如猛虎出押,勇不可当,欧阳玉琴和白云天虽都有一身武功,无奈措手不及之下,越发不是高战的对手,两人连滚带爬,退出石屋。
斑战也不追赶,急急到甬道后先将巨鹤的铁链解开,又寻到自己的铁戟,紧紧将金英缚在巨鹤背上,低声吩咐道:“大鹤,快随我冲出去,你带着金英先飞出谷外等我,记住只能在天上盘旋,不得我啸音通知,千万别大意落地。”
吩咐妥当,扬着铁戟,当先冲出石屋大门。
斑战一出石屋,近面密密层层已站了许多蓬头怪人,欧阳玉琴左手执盾,右手执剪,领先堵住大门,白云天手提长剑,瞪口站在欧阳玉琴身边。
欧阳玉琴大声喝道:“高战,你不要以为躲过毒烟便能逃得活命,无情谷早布下天罗地网,谅你插翅也难飞得出谷去!”
斑战笑道:“我虽不会飞,但有会飞的在后面,你瞧吧!”
说着,铁戟一挥,抢身出屋,分心一戟,向欧阳玉琴刺到。
欧阳玉琴自知不敌,金盾猛地一格,闪身疾退。
但她身形才动,白云天长剑疾闪,从侧面一剑挑来,高战也想试试他功力如何?戟失一个快旋,“叮”然一声响,硬接一招。
两人一合即分,高战脚下未动,白云天也仅只退后了一步。
斑战心忖道:这家伙内力倒不弱,须要防他一些。
心念才动,振腕一抖,铁戟弹起斗大一朵戟花,迳奔白云天罩了过去。
白云天也暗惊高战浑厚的功力,不敢怠慢,挥剑相迎,一眨眼间互换了六七招,高战着着抢攻,将白云天迫得退到四五尺外,突然大喝,左掌一圈疾吐,猛向他当胸推出。
白云天冷笑一声,并不硬接,纵身侧避,蓦然间金光一幌,欧阳玉琴已挥剪迎了上来。
原来二人早有计谋,你进我退,轮流出手,想将高战缠住,再用毒烟下手,是以欧阳玉琴战不数招,闪身又退,白云天又挺剑而上。
斑战见他们车轮般纠缠,心里暗暗警惕,左手拔出戟杆,“嚓”地一声合在戟身上,迎风一圈,那铁戟顿时长了一倍有余。
斑战展开祖传“无敌戟法”,夹着几招“天竺杖法”绝招,但见那长戟化作一团乌溜溜的光芒,步步进迫,丝毫容不得人进招还手。
不到半刻,白云天和欧阳玉琴连退,已退到空场之上。
斑战回头大喝道:“大鹤,还不快走!”
喝声中,一声鹤鸣,大鹤背着金英,从屋中疾射而出,长翅展动,掠过众人头顶;昂首向天冲云。
蓬头怪人们齐声大叫:“那鹤儿逃了。”
白云天瞥见大鹤带走了金英,心中大怒,左手忙向怀里抓了一把“五毒金针”,一抖健腕,向巨鹤射去。
那巨鹤两翼猛扇,将其中大半金针拍落,但白云天的“五毒金针”细若牛毛,有十徐支竟穿过了巨鹤的铁翼,向鹤月复下电般射到。
巨鹤背上羽翎坚硬如铁,但月复下却无法硬挡这些细而尖锐的毒针,亏得它乃是通灵之物,双爪一阵狂扫,总算又扫落了十来支,终于仍被三支毒针射中下月复。
白云天恨得牙痒痒的,提剑舍了高战,急向谷口追了过去。
欧阳玉琴喝道:“你到那里去?”
白云天道:“谷主请暂时截住这姓高的,白某去追那妞儿回来。”
欧阳玉琴怒道:“你快先帮我擒住这小子,那妞儿不会武,谅她也逃不多远。”
但白云天全心只在金英身上,如何肯舍命跟高战作那无益的拼斗,对欧阳玉琴的喝声只作没听见,竟自飞一般追向谷外而去。
斑战见机不可失,同时也担心巨鹤受了毒针之伤,怕它飞不多远,被白云天追上掳走了金英,于是奋力鼓运长戟,荡开欧阳玉琴的金盾和金剪,大步也追出谷口。
欧阳玉琴恨得不跺脚,向手下怪人们挥手道:“追!一个也不许放走,连白云天也在内。”
敝人回应一声,纷纷追奔出谷,这群怪人武功虽然不通,脚程却快捷无匹,那消片刻,已渐渐追近高战。
斑战回顾一见,不由着了急,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连三个起落,掠出谷口,抬头向天上张望,却不见了巨鹤的踪影,只有白云天倒提长剑,匆匆向一片林中奔去。
斑战情知不妙,也狂奔追人林中,那知一人密林,竟那白云天的去向也看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长戟排开草丛,急急向密林深处寻找,这时候,欧阳玉琴也率领怪人们追到林外。
她见高战等都进了密林,越发怒不可遏,沉声向手下怪人们喝道:“放火,烧这林子!”
欧阳玉琴看着那熊熊大火,方才满意地阴阴一笑,道:“我看你们现在都逃到那里去?”又指挥手下。绕林四处都放起人来。
斑战急急在林中左冲右突,寻了一会,未见巨鹤与金英的影子,这时烈火已狂烧起来,他一急之下,纵身上了树梢,极力展开轻身之术,踏树而行,一面大声高叫道:“大鹤……英弟忽地,远处大火边缘一株大树上,似有白影一闪。
斑战急忙纵身过去,果然望见大鹤正驼着金英栖息在一根横工,巨鹤神情萎顿,虽然连连张嘴,竟叫不出一点声音来,双爪抱着树干,好像摇摇欲坠的样子。
看这情形,它一定是受了重伤,正拼着最后一点余力,护着金英,不敢落地。
斑战飞身上了大树,匆匆将金英解下来负在自己背上,同时两手贯力抱住巨鹤,猛提一口真气,跃下了大树。
烈火腾腾,已经快要烧到树边,高战略一番审视,见北方没有火,当下迈步就向北奔去。
谁知才走不到十余丈,蓦地一条人影从树丛中一闪而出,横身拦在前面;沉声喝道:“姓高的,想往哪里走?”
斑战一惊停步,见那人横剑而立,正是“绝义山”主白云天。
他知这婬贼必不肯放过自己,忙将巨鹤放在地上,擎出短戟,喝道:“大火转眼便要合围,你接住斑某纠缠,等一会连自己也不能月兑身了。”
白云天两只色眼不离金英,冷冷笑道:“你如畏死,快将这妞儿交与本主,否则休想出这树林子,大不了一起烧死,谁也别想月兑身。”
斑战忽然心中一动,忖道:眼下巨鹤受他毒针打伤,正没解药,说不得只好手段辣一些,将他身上的解药抢过来再走。
当下一横心,不再多说,铁戟猛的一提,暴点向白云天的咽喉。
白云天横剑一格,斜退两步,怒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辈;当真是活得嫌腻了。”挥剑也扑了上来。
斑战这时杀机已动,手上自然毫不容情,一出手便是凌厉元匹的“虬枝剑法”,一连三招快攻白云天登时被迫退了三四步,高战突然一声大喝,“先天真气”早已凝注左臂,脚下微微一滑,上身斜倾,_式“丢蟒月兑髦”,掌沿接向白云天右胸“天池”穴上。
相距尚有尺许,一股灼人热力,已压迫到白云天胸腑。
白云天心头大骇,身躯顺热向右一旋,手中剑蓦地横扫了过来,他也不愧隐修多年,这一招攻敌自救,均都使得恰到好处,若是换了别人,势非撤招收掌不可。
但高战这时早存了速战速决了心,冷冷一笑,左掌竟原势不变,戟身忽然一竖,“插柳成荫”,“砰”地一声,震开了剑尖。
“先天气功”无坚不摧,何况高战又在盛怒情急之下出手,掌过处,只听白云天一声问哼,登登连退五步,“叶”地跌坐在地上。
斑战原是忠厚之人,见他吃了一掌,跌坐倒地,脸上泛出紫金之色,一缕鲜红的血液,从嘴角上缓缓渗流下来,足见伤得极重,心里又有些不忍起来,收掌说道:“我不是有心要你性命,只要你肯把解毒的药拿出来,医好灵鹤的毒伤,我答应带你一齐逃出这被火围困的林子好吗?”
白云天勉强的想支撑着站起身来,但才站了一半,心中一阵剧痛,反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自知这时候高战如要杀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何况他就算不愿亲手杀死他,只要将他弃在林中,自己也难免被活活烧死的危运。
烈火已经蔓延过来,一阵阵浓烟,渐渐在四周凝成一片烟墙,焦木之味,冲鼻欲昏。
白云天心念转动,终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喘息着说道:“我把解药给了你,要是你不肯带我走,那时又当如何?”
斑战道:“你这个人怎样疑心病重,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若不肯带你走,大可迳自夺了解药去,让你生死听命,不必跟你多费口舌。”
白云天道:“但你也别小看了白某,你如出手强夺,难道我不能毁了药瓶,让你这大鹤跟白某同归于尽吗?”
斑战道:“好吧!我不愿跟你多扯,现在大火就要烧过来了,快把解药拿来,医好了大鹤,它才能驼咱们离开险境。”
白云天将药瓶递给高战,但兀自吟声说道:“咱们就算合作这一次,但错过今天,自某仍不甘心你带走了这妞儿。”
斑战无心中跟他辨论,拨开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替巨鹤起出毒针,敷上了药。
饼了片刻,巨鹤已能自己站立了,高战仍将药瓶还给白云天,说道:“大鹤毒伤初好,一次恐怕无法携带三人飞行,你略候上一会,我先送她出了林子,再来接你……”
白云天一听,顿时怒道:“不行,你答应我一同离开,这时又想藉词弃我在这儿不成?好歹咱们要同走,不走就大家全留在这里。”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五毒针”,作势戒备,那样子只要高战跨鹤想走,他就要再度出手。
斑战见他不肯相信自己,一时又无法带了他和金英一同乘鹤月兑身,沉吟片刻,大火已越来越近,燃烧到近身四、五丈以内。
他见时间已经无法再拖延,于是毅然道:“这样吧,为了让你安心,我叫巨鹤先送你出林子去,待送你去后,再来接我们但这话还未说完,那灵鹤忽地长鸣一声,好像极端不愿的样子。
斑战忙柔声劝它道:“大鹤,快不要这样,他虽是咱们对头,但方才用药救你的毒伤,何况我已经答应了他,言出不可无信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白云天扶起,让他伏在鹤背上,轻轻一拍巨鹤,白影电射冲天而起。
这时候,烈火已经烧到近处,高战抱起金英,急急退后十余丈远,昂头叫道:“大鹤,你快去快来……”
白云天伏在鹤背上,耳傍但听虎虎风声,人随巨鹤腾空升起,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向下望望,见那树林四处都已经陷在大火之中,不少焦木槁灰随风飞扬,偌大一片茂林,竟变成了一只火炉似的。
巨鹤展翅掠过林空,远远将火场丢在后面,白云天游目四顾,白云清风,拂身而过,他这一辈子何曾享受过这种境界,心里暗忖道:想不到这鹤儿竟这等有用,假如我能将它制服,今后用来乘骑,一日千里,大可不必再困守在这乱山之中了。
他虽然身上伤势未愈,但贪婪之心,却未稍减,趁那巨鹤正挺颈飞翔之际,暗暗吸了一口气,暂时压抑住内腑伤势,左手一探,便扣住了巨鹤的颈脖子,沉声道:“鹤儿,你降了我吧,若是不降,我今天……”
那知话未说完,忽觉巨鹤身子一侧一翻,在空中急剧地打了下滚!
白云天未曾防备,登时坐不稳鹤背,被它掀落下来,幸好他死命握着鹤颈未放,身于悬在空中又牵动伤势,痛呼不已。
巨鹤很透他用毒针打伤过它,铁爪探出,抓住白云天的手臂,用力一扯……。
白云天大叫一声,五指齐松,从数十丈高的空中,翻翻滚滚,直落下去,他虽有一身武功,怎奈内腑受伤,无法调提真气,眼看这一下跌落地面,势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再说高战候在林中,眼睁睁望着大火越烧越近,不片刻,又烧到他立身之处。而巨鹤仍然未见返来。
不得已,他只好又向后移退,两只眼睛不瞬不息在空中扫视,但除了满目熊熊的大火,再也见不到什么。
退了数次,忽然背后一阵灼热!
斑战骇然返顾,见身后丈余外已是大火,原来竟已退到了大火边缘,环视左右,均无了退路。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将金英反负在背上,引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啸声在熊熊大火中显得是那么低弱,高战想到在华山被火困在茅屋中的心情,那时虽然也在险地,但身边没有金英,却显得远比此时镇静。
现在多了一个金英,竟使他有些惊惶失措起来,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一个女孩子的生命,会比自己的性命还要来得重要么?
这种奇妙的感触,若在平时,断然不会这般敏锐,如今身在险地,便体味到感情上的变化了。
他不住地四处张望,满心焦急,一面声声长啸想召灵鹤来协助,可是,隔了许久,却使他大失所望。
一见情势已经危急万分,高战只得月兑下衣衫,将金英头脸一起蒙住,缚在背上,取出铁戟“嚓”地合上戟杆,奋力舞动,挑飞那些向身边倒塌下来的红红焦木。
“蓬”地一声,一棵燃烧着的大树被长戟挑倒过去,火花四射,更引燃了地上野草。
一阵风过,那熊熊大火,登时又迫近了数尺。
斑战立身之处已经被大火紧紧围住,距离脚边不足五尺,便是烈火的边缘。
他眼见月兑身无望,不禁长叹一声,道:“英弟,高大哥害了你,让你也连累送掉一条性命……”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鹤唳,来自空中。
斑战仰头看时,果见有一团白影,在火场上不停的盘旋着,不用猜,准是那头灵巨鹤了。
他心里又喜又惊,因为看这情形,巨鹤准是迷失了高战的所在,但见下面一片火海,似乎无处可以落地!
斑战又长啸几声,但终于无法使巨鹤看见自己置身处……。
火!已经快要燃到身上。
斑战横了心,喃喃祝祷道:“老天,我和英弟如果命不该绝,这次我冒险纵起,希望大鹤能发现我们的位置,及时接住我们,假如我们命该死在这里,就让它视而不见,那时我们堕落下来,就只有烧死这一条路了。”
说罢,深深吸口真气,两手握着戟尖,将杆身一点地面,低喝一声:“起!”
他可说用了平生之力,腾身而起,少说也有五丈以上……。
丙然——那巨鹤听到啸音在低下头下望,忽然看见从火丛中跃起一个黑影,巨鹤当真通灵,双翅一收,箭一般向下飞落下来……
斑战看看力尽,将长戟交在左手,空出右手试了试背后的金英,觉得她依然无恙伏在背上,沉沉昏睡,气息均匀!
他暗叹道:“英弟,让我们死在一块儿吗,可惜的是,临死了,你还不知道咱们是怎样死了的呢……”
思念中,身形已开始向下堕落。
蓦地里,一条快速绝伦的白影,从侧疾掠而到。
“呱”地长鸣!
斑战一震,“咦!”这不是大鹤?
他猛地睁开眼来,果见大鹤从侧斜飞过来,高战心里一喜,好像从大海中忽然发现绿岛,慌忙一探手,恰巧抓住巨鹤的长爪!
那通灵巨鹤带着高战和金英,振翅直升九霄,它终于在这危机一瞬之际,月兑离了熊熊烈火。
不久之后,他们联落在一个尖峰之上,高战千劫余生,身心都显得疲惫,放下金英,便盘膝坐在地上调息。
从金英被“无情谷”怪人掳去开始,这些日来,高战粒米未进,但因情绪一直均在紧张状态,倒也忘了饥饿,这时万劫之后,调息完毕,顿觉饥火中烧,难以压抑,他看看金英被毒烟迷昏仍未醒转,便独自循着岭侧,想寻一处清水,取些泉水,一来救醒金英,二来解解渴意。
行了数步,蓦然间,似乎听到一阵低沉的“呼呼”声音。
那声音有些似狂风怒卷,又有些像飞瀑激流,高战心中一动,拔脚向那异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过去。
他越走到近处,那怪异的声音便越觉沉重,高战忽然记起一件事来,一惊之下,急忙停步……。
但说来也怪,他这里刚停下步子,那怪声也陡地消敛,两者几乎就在同一刹那,生像那怪声便是高战的脚步声一般。
斑战立在当地,缓缓抬起两眼,猛可里,他觉得自己的眼光正与两道阴冷的目光触碰在一起,那两道目光是从一株大树上射下来的,冷冷的好似两支冰棍,仿佛从高战两眼,一直冷到心底。
他生平不知畏怯,但一触到那两道目光,却不自禁向后倒退了一步。
树上响起一阵冷冷的语声:“小娃儿,走过来!”
斑战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对面树上一阵悉率声响,枝叶分处,露出一张枯槁无比的面孔来。
这面孔宛若一具干枯的尸首,层层皱纹中,闪露着两道摄人的冰冷目光,眉发萎顿焦枯,直如败草,假如不动的话,真叫人看不出是人的脸部,还当只是树上的枯叶。
斑战曾在山海关见到黄木翠木二人,后来又曾见到过翠木老人变成了黄木老人,黄木老人变成了枯木老人,那两张枯槁的面孔已经够使人吃惊了,但如与这张枯萎的面孔比较起来,又似年青了许多。
他心里有八成猜到了他是谁!然而,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怯之意,使他不期然的却步不敢再向前进。
那怪异的面孔牵动了一下,不知是笑是怒?接着,又冷冷的说道:“你再走过来一些。”
斑战举了举脚,便觉不敢再移动步子,于是说道:“晚辈途经此间,无意间冲撞了前辈,自觉……”
那冷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我叫你再走近一步”
斑战无奈,只好怯生生地向前踏了半步……。
那知他脚才落地,那怪异的面孔蓦然鼓气“呼”地一口,直向他迎头吹了一口气。
斑战暗叫不好,本能的一抬左臂,奋力推出一掌,脚下倒踩迷踪,一连向后倒退了四五步……。
他的“先天真气”已能收发由心,但掌力才和那口气一触之下,顿时反震之力直迫胸口,虽然退得快,胸口也是一阵气闷,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一来,高战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像,慌忙抱拳当胸,高声说道:“晚辈情非得已,决不敢存心和前辈抗衡。”
对面树上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枝叶一阵抖动,现出一个身着破褴的老年和尚。
老和尚身不见动,已从树上飘身落下来,嘿嘿笑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你可说是我野和尚多年见到的第二位高人,不用怕,咱们正好谈谈哩。”
斑战急道:“晚辈自知才疏识浅,万不敢当高人二字……”
老和尚笑道:“不必客气,野和尚许多年来,少见外人,前些时遇见一个姓张的,能用“蜻蜓踏波”内家身法,硬接了野和尚一口混元真气,但他看起来年轻,实际已有百岁高龄,这也罢也,不想今天你也是个身怀绝学的小伙子,你实对我说,今年几岁了?”
斑战知他所说的姓张的,必是指的“无极岛主”无恨生,忙拱手答道:“晚辈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那老和尚登时面现惊容,讶道:“果真么?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高战。”
老和尚沉吟着道:“高战?这名字倒未听说过,你是哪一门派的人?”
斑战答道:“晚辈先师乃关外天池派,姓风,上柏下扬。”
老和尚又沉吟起来:“晤!风柏扬?这名字怎的也未听说过,我再问你,方才你所用先天气功,分明是昔年全真教的功夫,难道你也是从天池派学来的?”
斑战点点头,道:“正是传自师门。”
老和尚道:“这就怪了,这就怪了,野和尚倒有些不信,我还要问你,以你的武功,现今可算得天下无敌了吗?”
斑战见他问得古怪,一时不答覆。
那老和尚忽然脸色一沉,厉声道:“我问你的,难道你没有听见?”
斑战只得含笑道:“晚辈这点艺业,武林中不足沧海一粟,怎敢冀望那天下无敌四个字呢?”
老和尚一听这话,怒容更盛,叱道:“你骗我!你当我是瞎子不是?”
斑战道:“晚辈全是实言,万不敢欺瞒老前辈。”
老和尚又喝道:“好吧,你一定要这样说,那么你把当今天下胜得过你的人,一个一个向野和尚说来听听。”
斑战素性诚实,果然答道:“当今世上,青年一辈的英雄,如像梅香神剑辛捷叔叔,吴凌风吴叔叔,这两位便远比晚辈技艺高强,武功性品,胜晚辈百倍不止。”
老和尚霎霎眼,道:“奇怪,我怎的都未听说过?唔!是了,或者他们出道的时候,我早已……”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接着又道:“你且再把老一辈的说出来听听。”
斑战心里想道:你数十年遁迹深山,与尘世隔绝,我便再多背诵几位,大约你也不会知道。
但他微微笑了笑,仍恭敬地答道:“再老一辈,譬如海外三仙,恒河三佛,普陀无为上人,关外天煞星君宇文彤,勾漏二怪枯木黄木,东岳书生云冰若老爷子,毒君金一鹏……这些高人个个都有一身出类拔萃的绝世武功,晚辈这点微薄艺业,怎与相比?”
老和尚闭目沉吟,半晌才道:“真是太奇怪了,这些人,我怎的一个也不认识呢?难道我认识的人,他们……他们都死光了……”
他那枯干的脸上充满了迷惘之情,凝神向高战看了半天,忽然神情激动的说道:“我想问你一个人,不知有没有听人说起过?”
斑战道:“老前辈请问,只要晚辈知道,一定详细奉告。”
老和尚道:“这人多年不至中原,你也许不会知道的,唉!
若论起武功,他方算得是天下第一高人,我曾在许多年以前,亲见过他一次……”
斑战乃是爽直之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冲口叫道:“老前辈,你是说那矮叟仇……?”
老和尚神色蓦在一震,眼中精光暴射,一晃身欺了上来,沉声道:“你认识他?你认识他……?”
斑战知道失言,连忙疾退数步,但他又不惯说谎,一时间怔在那儿无法回答。
老和尚显然激动万分,又厉声喝道:“快说,你认识仇虎吗?”
斑战只得呐呐答道:“那仇虎曾在最近莅临中原,晚辈在大戢岛上亲眼看见过他一次。”。
老和尚叱问道:“他到中原来干什么?大戢岛是什么所在?”
斑战道:“他到中原来,据说是寻找一个衣钵传人,晚辈不久以前在大戢岛曾见他和海外三仙较功比武,所以……”
老和尚又喝道:“海外三仙是谁?他们比武,谁胜谁败?”
斑战道:“海外三仙便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无极岛主无恨生,和小戢岛主慧大师。”
老和尚混身一震,惊道:“啊,平凡上人?是他么?他胜了仇虎没有呢?”
斑战诚恳地答道:“比赛结果。大戢岛主和无极岛主自认技差一筹,不能胜得仇虎!”
那老和尚长叹一声,神情显然丧万分,垂着头,口里喃喃说道:“唉!多年遗恨,又添新仇,想他苦练多年,仍旧败在仇虎手中……”
斑战从他言语神情中,已看出这位遁世高僧虽多年不履红尘,但争强之心却未稍减,想了想,便笑道:“老前辈以为这事可恨,但平凡上人和无极岛主却都笑置之,并未把胜负之事放在心上呢!”
老和尚怒目道:“他怎会不放在心上?咱们隐姓埋名,遁世藏踪,几十年为的是什么?”
斑战朗声说道:“武术百派,源于一家,咱们练武的人,为的是强身健柄,锄恶扬善,最终目的,不过仍是替国家做一番伟大的事业,岂能斤斤计较于赌技斗狠,争强称胜呢?彼此观摩学习那是有益的事,假如太把胜败得失之念放在心上,就变成量窄气小的人了,所以平凡上人败而不馁,并不耿耿于怀,这种容度大量的气魄,晚辈正衷心佩服哩!”
他只顾越说越兴奋,却未注意面前这老和尚的脸色渐渐难看,待他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讲毕,那老和尚才冷冷地问道:“你讲完了没有?”
斑战尚未发觉异状,兀自朗然笑道:“晚辈言尽于止,还望老前辈多多指教。”
老和尚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懂得这么多,连前辈也要教训,我还配教你吗?”
斑战这才暗吃一惊,忙道:“啊!晚辈一时狂妄,不慎失言“闭口!”那老和尚厉叱一声,冷冷说道:“你年纪轻轻,口气恁般不小,我倒有心试试你凭什么这等大言不惭,当面顶撞前辈。”
说着话,身形陡地一矮,大袖轻轻一抖,从袖中露出两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掌,拧腕一臼,喝道:“你接我三招,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竟敢教训前辈来。”
斑战急得向后连退,摇手道:“老前辈请别误会,晚辈纵有天胆,也不敢跟前辈动手。”
和尚冷冷道:“为何前倨后恭如此呢?”
话落时,左掌一收,右掌翻处,竟是一掌当胸推出。
斑战万想不到这位少林前辈高僧心地会是这么窄小,自己错出一句,便不能释然,但他既然是受平凡上人之托,千里寻他踪迹,怎敢跟他动手起来。
可是,那老和尚却手上不留余地,掌心才现,陡地一错腕,登时一般无形强猛的劲力向高战迎面迫过来。
斑战不肯接招,仅将师门“先天气功”运布在身前,脚下疾换,向后飘身便退。
但他却不料这老和尚功力竟大异常人,才退下尺许,老和尚左掌忽然闪电般向怀里一收,高战顿觉有一种极大的牵引之力,使他后退的身子蓦然停止,好像是有根绳子,将他缚在和尚手上。
斑战骇然大惊,就在这刹那之间,老和尚的左掌,已按到肩头。
这种奇妙难测的手法,使他简直没有想到在该如何始能化解,只有挥招硬接,别无他途,但这一方法,又是他不愿做的。
他把心一横,索性闭上眼睛,拼着肩头上挨他一掌不再问避。
那老和尚的手掌堪堪已经拍到肩上,见他闭目不动,反倒一怔,霍然收回手掌,沉声喝问道:“你怎么不肯接招?”
斑战道:“晚辈说过,天大的胆也不敢跟老前辈动手。”
和尚道:“你是看不起我野和尚,不屑跟我动手是不是?”
斑战道:“晚辈万万不敢。”
那和尚仰天笑道:“既然是这样,我定要你接下三招,你如不肯接招,我就硬打你三掌。”
笑声中,果然手起掌落,“蓬”然一声,拍在高战肩头上。
斑战不意他会突然下手,仓促间的连气也没来得及运,这一掌,竟打了个结结实实,痛得他龇牙咧嘴,哼出声来。
但他仍不愿在和尚面前,露出慑懦之态,强自运气护住内腑,依旧含笑道:“老前辈教训得是,但晚辈宁可承受老前辈三掌,他万不敢跟老前辈动手。一和尚怒目一瞪,脸上又现出愤面之色,冷笑道:“好呀,你是仗着先天气护身,竟敢不把野和尚的掌力放在眼中?我就叫你如愿以偿吗。”
说着,左脚向前跨近一步,右掌二次抬起,猛然又是一掌,拍向高战胸口。
斑战哼了一声,被那一掌之力打得倒退六七步,虽仗着“先天真气”护身,但和尚这一掌似震破了他的护身罡气,震得他内腑一阵剧烈翻腾,热血上冲,险些喷出口来。
但他坚毅地一伸颈子,“国”地一声响,又把鲜血咽了回去,垂首而立,却再也说出不话来。
老和尚两眼凝神注视着高战,心里却也暗自骇异不已,惊忖道:此子年纪这般轻,竟已将师门“先天气功”炼到这等地步;我苦修多年,难道又是白费功夫了么?
他肩头微晃、掠身又到了高战之前,三次举掌,大声叱道:“你若是再不出手,我这一掌,足可将你小命毁掉,难道你真是不怕死吗?”
斑战只摇头,并未开口。
因为他此时正觉内腑在剧烈的翻动,只怕一开口泄了真气,伤势将无法压制。
老和尚忽然长叹一声,垂下来,道:“你可算是我野和尚平生仅遇的倔强之人,这一掌就暂且寄下吧。”
他换了一副和蔼的神态,招手又道:“来,你且坐下,咱们要好好谈一谈。”
这老和尚和高战对面而坐,默然片刻,从怀里取出一粒红色丸药,递给高战道:“你把这个吃下去吧,对你伤势,会有些好处。”
斑战接过丸药,见那药丸约有核桃般大小,通体血红,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禁奇问道:“前辈这药丸,很似少林三宝之一‘大檀丹’,不知晚辈可曾认错?”
老和尚笑道:“你眼力倒很不错,正是那东西。”
斑战心中一动,便道:“晚辈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老和尚简直和先前变了一个人,笑道道:“有什么话等一会再说不迟,你硬挨了两掌,伤势也许不轻,先吃下这药丸吧。”
斑战忙将“大檀丹”吞下肚,顿觉有股热流,从胸口发出,刹时透达四肢,略一运功调息,伤势竟霍然而愈,高战便要起身拜谢。
老和尚一把按住他说道:“别来这一套,伤是我打出来的,由我替你治好,咱们互不相欠,值不得谢什么。方才你不是有话要说吗?那么你现在就说吧!”
斑战道:“晚辈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人竟与老前辈有甚多相似之处,想说出来,又怕老前辈不悦。”
和尚笑道:“你说你的,别管我高不高兴,这些年,我独处深山,性情有些变得不由自己管制,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
斑战见他和蔼异常,胆子壮了不少,于是说道:“听人说,七八十年以前,少林寺三老突然一齐离寺失踪,从此再没有见过他们在江湖上现身。后来渐渐有人发现现在的大戢岛主平凡上人,便是当年少林三老之一的灵空大师,又后来,灵镜大师,也被人发现隐居在南海普陀,这两位前辈高人不但在人间,而且还常常替武林主持正义,锄强扶弱,一如从前在少林寺一般,这件事,武林中人赞不绝口,尊他们为当今的泰山北斗……”
他一面说着,一面暗暗注意对面这老和尚的表情,但一直说到这里,那和尚却似乎绝不关心,脸上一片未然,就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斑战心里有些不忿,接着又道:“少林三老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而少林寺又一向是中原武林领袖,于是很多人猜想,既然三老中二老都已经有了下落,那么,当年三老之首的灵云大师,一定也在世上,但却怎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避世隐居之处呢老和尚忽然接口道:“或许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斑战一愕,逐也笑道:“依晚辈愚见,他老人家若果已仙逝,那倒罢了,若是尚在人间,似这样幽居遁世,晚辈却有些为他老人家不以为然……”
和尚淡淡笑道:“你一定又要搬弄方才的大道理了,对吗?”
斑战道:“晚辈总觉一个人如果学了一身武功,却将之弃置在荒山野岭中,置有用之身于无用之地,这的确是件可惜的事。”
和尚笑道:“你且暂别谈这些,刚才你不是说这事与我有很多相关之处,难道你以为那少林三老之一的灵云大师,就是我野和尚么?”
斑战倒想不到他自己一语点破了谜团,怔了一下含笑道:“不敢相瞒老前辈,晚辈正是如此猜想。”
老和尚笑道:“你从什么地方看我跟他很多相似呢?”
斑战道:“单只老前辈适才相赠的大檀丹,正是少林至珍之物,假如老前辈不是灵云大师,从何得来大檀丹?”
那老和尚听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大檀丹虽是少林至宝,但也不是绝无可能流人他人手中,你凭此论定,未免有些武断。”
斑战又道:“还有一点,也使晚辈揣测老前辈正是灵云大师。”
和尚笑道:“是吗?那你再说说看。”
斑战道:“昔年少林三老因为不慎失手败于南荒高人仇虎,一时羞愤,才月兑离少林,刚才晚辈提到大戢岛平凡上人与仇虎较技比武时,老前辈便极露关切,频频垂询胜负,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晚辈的猜想么?”
那和尚听了,半晌无语,许久才废然叹道:“痴儿,痴儿,你定要苦苦逼我重人尘寰,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句话,无异已经承认他果然便是灵云大师,高战欣喜若狂,忙不迭站立起来,便要膜拜。灵云大师探手将他拉住,笑道:“我遁世多年,早忘礼数,原只说终生将不再见外人,谁知菩萨却不肯叫我如愿,前些时无恨生和我巧遇,我立即迁来此地,不想又被你撞上。”
斑战道:“晚辈实非无意与老前辈相遇,乃是奉了大戢岛主平凡上人之嘱,又承普陀无为上人慨借灵鹤,系专程来寻访老前辈的呢!”
灵云大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你们定要寻我,为了什么?”
斑战便把平凡上人思念之情,以及无为上人付托之意,-一向灵云大师详细回明,灵云大师叹道:“他们虽然一番盛情,但奈我心如槁灰,实不愿再人尘寰,你回去对他们说,佛心皆同,将来自有相见的一天,不必再苦苦寻我了。”
斑战忙道:“晚辈受人之托,好容易见到大师,好歹须烦你老人家往南海一行,否则就叫晚辈无脸回见平凡上人了。”
灵云大师笑道:“你倒很会缠人,我就算去一趟,又有什么益处?”高战道:“少林门下,因三位大师一句箴言,七十年固步自封,从无弟子再到江湖行走。如今天下正乱,清人虎视关外,大师就算不为一己之情,也请香武林设想,亲颁解令,让少林武技,也能替国家多出一分力量。”
灵云大师沉吟片刻,正容道:“当年我们离封之时,曾设重誓,如不能胜得那仇虎,决不再返少林,我意早决,你不必再多唠叨。”
斑战再不便说什么,只得把一肚子话暂时间在心里。
二人相对良久,灵云大师忽然喃喃自语道:“除非咱们远去南荒,合力再与仇虎较一较胜负,应了誓言,那时方有重返少林的可能。”
斑战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他知道像“少林三老”这种成名多年的人,平生把声誉实看得远比性命重要,当年仇虎独闯少林寺,一人独败三老,这件恨事,欲叫他慨然释怀,那是极少可能的。
他忽地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先答应替他去约会平凡上人和无为上人,再邀了辛叔叔他们同往南荒走一趟,设法化解了这段仇恨,同时又可让辛叔叔父子重会一面,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想到这里,连忙道:“老前辈如有意要赴南荒一行,晚辈当立即赶回普陀,代为传讯无为上人,请他们即到川境沙龙坪约梅香神剑辛叔叔等,同去南荒走一遭。”
灵云大师脸色顿霁,笑道:“能这样方不负咱们当年重誓,但辛某与我素不相识,冒然前往不便。”
斑战忙道:“这一点大师不必挂怀,辛叔叔年纪虽轻,一向慷慨好义,又与平凡上人久识,从他那儿到南荒,路途也近了许多。”
灵云大师点点头道:“好吧,那么就定五月端午,大伙俱在沙龙坪见面就是。”
斑战不意一言说动了这位遁世多年的老和尚,心里也欣喜无比,匆匆向灵云大师拜辞,寻了泉水,将金英救醒,一刻也未多耽误,急急离了吕梁山。
途中风光,不忖细述。
第三天,高战和金英已经赶回普陀,便把寻灵云大师的经过,向无为上人详述一遍。
无为上人听了又惊又喜,道:“师兄果然尚在人间,那么你快把这好消息送到大戢岛去吧,老衲准定在端午以前,赶往川境沙龙坪相会。”
斑战又叫金英谢了无为上人解救之恩,上人仍要他们以灵鹤代步,略未稍停,又赶到大戢岛。
但他们到了大戢岛,平凡上人却不在岛上,高战只当他必在无极岛盘桓,一时未停马上又赶往无极岛。这无极岛却远比平凡上人的大戢岛风米瑰丽,高战拜见了张菁的母亲“九天玄女”廖七娘,七娘道:“你们来得借不凑巧,昨日上人还在,忽得小戢岛慧大师传讯,说什么有两个高人,上次在小戢岛和慧大师比武落败而去,约定近日里又要再来向海外三仙讨教。上人一听了这消息,当时便拖着你张爷爷一同到小戢岛去。”
斑战思忖一会,便对金英道:“英弟,你在这儿等我,让我一人赶到小戢岛去一趟,好么?”
金英还未开口,廖七娘早笑着将她拉到怀里,道:“这有什么不好?乖孩子,你就在岛上陪我两日,他们那争强斗狠的地方,女孩子家最好别去。”
金英只好笑着答应了,叮嘱高战道:“你快去快来,寻着岛主和平凡上人,也请他们早些回来,能让人家一步,就让让人家多好。”
斑战一面跨上鹤背,他心里虽然也和金英想法相同,不喜争强斗胜,但他却又不住暗中想着:那两个高人是谁?凭两个人敢向海外三仙挑战,必然也是不凡的人,但他们会是谁啊?
巨鹤掠淘淘海面,不时发出一声清澈的鸣声,那消半日,小戢岛那些光秃秃的石笋已经在望。
斑战也是初次到小戢岛来,同时在心里,又不期想起在岛上习武的林玉来。
想到林玉,他又不禁联想到慧大师那冷漠严肃的口吻来——慧大师曾经警告过他,说小戢岛不是男人去的地方,要他不许擅自到岛上去寻林玉。
斑战在想,我这样冒昧的赶了去,不知会不会引起她的不快,久闻慧大师是海外三仙中性格最孤僻的人,任何人不得她允许,擅人岛上一步,都会使她大大的不悦,连平凡上人也是一样,从前辛捷初到小戢岛,便受过她的叱责,现在我一人赶去,又不知会惹起她多不快呢!
但,此时高战已无法顾忌这许多,轻拍鹤颈,那巨鹤鸣一声,双翅一收,向岛上射落而下,轻逸地停止在一根石笋尖上。
斑战一跃下了鹤背,尚未站稳,就听见海滩上扬起一阵响亮的大笑,分明正是平凡上人。
他身形一长,掠过两根石笋,远远望见海边泊着两艘帆船,沙滩上分立着五个人,左边一列三人,自然是“海外三仙”,当他一看右边的两人,却不由惊呼出声:“呀!竟会是他们?”
这时候,黄木老人正和慧大师相对而立,彼此四掌遥抵,脸上神情凝望,显然是在全力拼试赌赛,无恨生和平凡上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而枯木老人却似胸有成竹,昂然侧立,面上一面冷漠。
从这些情形看起来,难道慧大师竟然拼不过黄木老怪,已经落了下风了?
斑战心中焦急,腾身飞掠过两根石笋,正想抢奔过去,蓦然石笋下传来一声轻呼:“高大哥……”
一条纤小人影从地上一闪而至,飘然落在前面一根石笋尖锻。
海风飘动她的衣角,秀发拂面,神态娇憨可人,那不是林玉还是谁?
斑战微感一怔,停身注视林玉半晌,似觉有许许多多的话拥塞在心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他与林玉分别并无多久,但此时一见之下,却觉得彼此都已经成熟了很多,当初林玉初来小戢岛,还是那么稚气和纤弱,怎么数月之间,已变得这么英姿飒飒,婷婷玉立了呢。
自然,他没有想到,从上次来过小戢岛,这段日子里,他自己也是历经凶险,万里去来,心理上无形中也老练成熟了许多。
林玉双眸含愁,痴痴凝视了高战一会儿,几次嘴角牵动,欲言又止,最后却羞怯似的垂下目光,低低喃喃说道:“高大哥,这些日子你好吗?”
斑战焦急地望望沙滩上一眼,急急答道:“承你关心,还不错……”
林玉笑笑,又道:“你回沙龙坪去没有呢?”
斑战摇头道:“尚未得回去,玉妹难道有什么事?”
林玉道:“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一人在这儿,心里常常想念辛叔叔辛婶婶,还有汶姊,……不知她们都好不好?”
斑战笑道:“辛叔叔已经赶回沙龙坪,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如今海外三仙和勾漏二怪正在拼命,咱们快些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才是!”
林玉又回头望了沙滩上一眼,点点头道:“是的,但勾漏二怪武功真是奇怪高深,那黄木老怪已经和师父拼了一天一夜,凭师父那么精湛的修为,竟像不能击败他,咱们去,能有用么?”
斑战道:“不妨,咱们且过去瞧瞧!”
话落时,向林玉微一点头,耸身拔起,又掠过了三支石笋,回头见林玉却没有跟来,仅只独立在石笋尖上,似在痴痴地默想着什么?
斑战此时已无暇推测她心中之事,振臂又是一个飞纵,从石笋上掠落在沙滩上!
沙滩上突然爆起一声吆喝,枯木老人的声音叫道:“堂堂海外三仙,原来不过以多为胜的小人!”
斑战一惊之下举目望去,只见慧大师额上已隐现汗珠,显然在拼斗之上敌不住黄木,无恨生正要上前相助,被枯木出声喝破,气得冷哼一声,道:“笑话,对付你们这种跳梁小丑,何用三仙联手,单只张某一人,就未把阁下放在眼中。”
枯木冷笑道:“我们兄弟乃是仰慕三仙盛名,特来在功力上见高下,并不想跟谁斗那口舌的。”
无恨生道:“那敢情不错,阁下既来了,何不出手赐教,却作壁上观呢?张某倒愿奉陪阁下较量一番。”
这话才出,高战立刻接口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晚辈不才,愿代三位老人家斗斗勾漏高人。”
枯木闻声回头,一见是高战,登时脸上微微变色,低声向黄木喝道:“师弟,高战那小子又赶来了。”
黄木这时正和慧大师相拼在紧张关头,陡听这句话,心里一动,顿觉慧大师内力如泉涌一般直逼过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真气,脚下斜退半步,嘿地吐气开声,双掌尽力一推,趁机撒手倒退了三步。
慧大师眼看不能支持,忽觉黄木心神微分,连忙全力推出一掌,本也是以进为退的意思,两人一合即分,黄木倒退三步,慧大师也连退三四步,肩间晃了两晃,亏得她仗持数十年苦修,总算没有出丑。大家不约而同举目望去,却见高战已昂然立在场边,大声说道:“晚辈奉普陀无为上人之命,邀约平凡上人和两位老前辈同往沙龙坪。”
平凡上人听了一惊,急问:“高战,你已经找到他了……?”
斑战点点头,道:“正是……”
黄木插口道:“胜负未分,各位难道又要藉词食言,要想抽身?”
慧大师冷哼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今日不分高下,你们也休想离开小戢岛。”
平凡上人恨不得拉了高战问问仔细,怎奈慧大师又是秉性好强的人,她既然话已出口,假如就此罢休,“海外三仙”的名声岂不丧尽了么?心念一动,便向高战招招手儿,把他叫到一边,悄声说道:“高战,你自信能打得过这两个怪物不能?”
斑战被他问得糊涂,茫然答道:“大师放心,晚辈曾跟他们在关外动过手,自信虽未必胜得他们,却也不至落败。”
平凡上人摇头道:“那不行,我是问你能不能在数招之内,将他们两个一齐打败?”
斑战为难地道:“这个……晚辈只怕尚难办到。”
平凡上人道:“可是咱们另有要紧事,非立刻解决了他们两个厌物不可,如果不能打败他们,缠下去,何时才能了结?”
斑战道:“论功力晚辈自信还不惧,但他们都炼就枯木神功了,任何掌力都伤不了他们,要想数招之内取胜,实是万难。”
平凡上人略一沉思,道:“我倒有些不信,据我看,他们那枯木功还没有炼到十足火候,其中破绽仍然是有的。”
斑战道:“黄木老怪也许如此,那枯木老怪确已将枯木神功练到第三层,天下已无人能伤他了……”
平凡上人道:“我有个法儿,大可去试它一试,你敢吗?”
斑战豪气干云地道:“晚辈决不畏怯。”
“好广平凡上人翘起大拇指,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依我看,他们功夫虽然都很不错了,但目光却隐现黄色,这分明是体内藏着毒素的象征……”
斑战突然记起一件事来,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对!他们当初得到枯木秘发之时,毒君金一鹏已在书本上暗下了巨毒,必是这个原因,才会从他们眼中看出来,但是毒君现在不在,咱们怎知道使那毒性发作的方法呢?”
平凡上人笑道:“这个不难,我从一本书上,刚巧发现有个办法,能将人体内的毒素引得发作起来,现在我就把这个方法告诉你,由你去跟他们比一比。”
接着,便附在高战耳边‘’如此如此”诉说了一遍。
斑战听了大惊,问道:“这办法灵吗?您老人家从什么地方看见的?”
平凡上人脸上一阵红,笑道:“不瞒你说,这是从那本‘风火凝气功’里见到的,但是,这可不是我存心偷学,你想,我要把它从梵文译为汉文,又怎能一个字不记下来呢。”
斑战也不禁笑道:“既然恒河三佛记载在书上,大约是不会错的,晚辈就去试试。”
说着,大步走到黄木和枯木前面,笑着说道:“你们自以为枯木功夫下无敌,但依我看来,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我一个人跟你们两人硬拼五掌,假如你们能胜得了我,海外三仙也不想再跟你们动手了,一定承认你们武功天下无敌就是,但如果你们反败在我手中,你们从此不许再出江湖,也不可再到这儿来无礼取闹。”
枯木黄木互望一眼,他们虽知高战年轻功深,但若说以一敌二,未见得是他们的敌手,何况言明五掌,高战就算再强,也断乎不能将他二人一起击败的,黄木冷笑道:“你这方法虽然不错,但你的话怎能代表海外三仙?须得他们也当面承应才行。”
平凡上人忙高声道:“请放心,他是我们委托出面的,就算是我们三人的代表。”
枯木黄木又看看无恨生和慧大师,无恨生心知平凡上人必有妙策不由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慧大师心里虽然不愿,但想到他们两个都答应了,自己不便坚持,何况高战前曾力接仇虎一掌。功力上说,并不在自己之下,遂也低头无言。
枯木老怪倒有些不安起来,挺身上前道:“既这么说,咱们也犯不上以二敌一,就由翁某来和高少侠较量几招。”
斑战笑道:“你们一齐来,只怕未必是我对手,假如你一个人,更是准败无疑;这一仗虽不一定关系生死,却对你们名声大有影响,你不要太过冒险才好。”
枯木大怒,道:“胡说,你如胜我一人,咱们兄弟从此不再在江湖上行走,与二人同时出手何异?”
斑战心里暗喜,故作思忖一番,笑道:“这样也好,但我们拼比时,不能像平常一般方式动手,必得换个方法,才能分出高下。”
枯木叱道:“那么你赶快划出道来,翁某定当奉陪。”
斑战又是一喜,便道:“方法很简单,咱们两人不用脚落地,各人头朝下,脚向上,仅用两手支持身体,互相对绕三匝,然后出手,这样可是省得使用千斤坠的方法取巧护胜,大家都用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对敌,岂不公平,但不知你敢不敢呢?”
枯木听了这番话,不由暗吃一惊,分明他这方法中必有阴谋,但自己既已硬话出口怎好示弱,便道:“只要你能办到,老夫绝无畏惧之理。”
斑战道:“这样最好,咱们立刻就开始。”
话才说完,悬空一个筋斗,果然用双手倒撑着地面,把个身子倒了起来。
枯木虽然怀着鬼胎,究竟顾及身份,只好也学他模样,倒立在沙滩上。
黄木老怪见了,心里大感奇怪,但却无法阻止,只好暗蓄功力,在侧注视掠阵。
斑战叫道:“现在开始绕三匝,请你特别注意了。”
枯木应了一声,将一口真气闭住,照着高战的姿态,双手交换,向左移动,一面却目光灼灼注视着高战,怕他会突起发难,趁己不备。
要知大凡一个人平时均习惯直立,一旦倒转过来,自是处处不很习惯,此时枯木既要防备高战弄甚玄虚,又要闭气行功,眼中人物,都是反倒过来的,自然而然心里便有些发慌,一个圈子绕下来,已觉得吃力异常,那口真气竟有些浮动,似要把持不住的样子。
斑战虽也有同样感觉,但他胸有成竹,并不过份紧张戒备,也不行功闭气,只将百骸尽量放松,使双手习惯交换移动,熟练动作。
第二匝绕完,枯木顿觉胸月复中有一股热流,似乎控制不住,跃跃欲动,要向脑门坠落,心里更惊。
待绕过第三匝,枯木老怪正全力压抑胸月复之间那股难以名状的热流,突听高战大声喝道:“好啦,现在可以出手了,看掌吧!”
话声落时,左掌一收一扬,果然猛推过来。重逾千斤,掌风挟着沙粒,扑面卷来。
枯木老怪仗着“枯木功”掌力难伤,枯木双手那能习惯进退趋让,一时被那一掌打得向后疾移了半丈多远,险些倒翻地上。
总算他多年苦修,功力实在非小可,双掌用力一伸,一齐插进沙中,湛湛将身子倒退之势定住,但体内那股热流却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像黄河堤崩一样,直冲到颈喉之间……。
枯木老怪急忙又吸了一口气,拼命将那股热流阻挡在喉间,然而,高战喝声起处,第二掌又挟着一蓬细沙,飞卷过来。
他又急又怒,奋力抽回右臂,吐气开声,竟也挥出一掌。
两掌相触,高战也被震动后移了三四尺,但枯木老怪一怒还手,真力略散,喉间那股热流,竟透过颈部,直人脑门。
顿时,脑海中一阵雷也似的轰鸣,眼中金星乱问,枯木老人又急又怕,心忖道:我向来练功对敌,从没有这种感觉,那股讨厌的热流,难道是什么致命的弱点……?
他心念及此,更后悔不该答应和高战倒立对敌,然而,当他刚有一丝海意,高战又已挥出了第三掌。
枯木老人欲要力拼,但真力才收,竟觉无法汇聚,眼中一阵花,未等高战掌力卷到,突然大叫一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两手俱软,昏倒在沙滩上。
黄木老人大吃一惊,慌忙一群身子,振臂劈出一掌,将高战的掌力震退,探手一把,抱起了枯木。
斑战人是倒立着,怎禁得起黄木那雄浑的力道,直被震得连翻了两翻,方才跃立起来,但当他凝目望去,却见枯木老人七窍出血,僵卧不动,竟已昏死在黄木怀中。
无恨生和慧大师愕然相顾,惊疑万分,平凡上人连自己也料不到会如此后果,合十低声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黄木急迫地替枯木推拿,一面低声惶恐地叫道:“师兄!你怎么了?快醒一醒!”
平凡上人摇头叹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他体内剧毒已发,并不是一时气厥所生,要救他,只有快些去寻那解毒的东西要紧。”
黄木双眼尽赤,抬起头来,怨毒地望了高战和平凡上人一眼,恨恨说道:“你们好毒辣的手段?竟用这可鄙的方法,引发他体内毒性,咱们这笔血仇,今生今世难了!”
平凡上人合掌道:“罪过!罪过!二位难道忘了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条性命吗?万事自有天意,你若是知事的,趁他血毒未及攻心,赶快点了他心脉重穴,散去他的武功,虽有余毒,就不至丧了性命了……”
黄木暗地一震,伸手握住师兄肩窝“泉极”穴,果然有一阵灼热的感觉,心知平凡上人的话绝非虚言恫吓,这时候枯木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假如不及时散去他的武功,余毒攻心,枯木便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师兄一身非凡武功得来不易,他又怎忍心在举手投足之间,将他变成了废人呢?
斑战缓缓走过来,轻声说道:“上人的话不错,为了救他性命,你应该赶快点、断他心脉要穴,他虽然失去武功,却不致因为强运行功力,又丢掉了性命。”
黄木怒声吼道:“住口!假如我师兄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
此时,枯木老人忽然缓缓睁开眼来,黯然四望一眼,废然叹息,向黄木点点头。又用手无力的指指自己心窝,状甚凄惨。
黄木哀声道:“师兄,师兄,你难道……?”
枯木张了张嘴,用尽力气拼出一句话来:“师弟……上人的……话……不……不错……”
黄木举起手来,作势几次,但终于下不了手,忍不住眼中落泪,哀声长叹!
枯木突然浑身抖动,脸上那焦急的颜色忽然渐渐变成血红色,眼神也渐渐散失。
斑战急道:“黄木老前辈,还不快些动手……”
黄木狠狠一挫牙,骄指疾落,猛点了枯木心脉五处大穴。
枯木老人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眼一闭,脸色忽然变得腊黄干涩,直如病夫,沉沉睡去。
黄木将他抱起,向海外三仙躬身一礼,缓缓道:“敝兄弟技术不如人,甘认失败,多承上人点示迷津,得全敝师兄性命,此恩此德,且容他日再作图报。”
说完,转身三处起落,纵登船上,立即扬帆飞驰而去。
海外三仙都怔怔望着二怪远去的背影,各人感既不已,高战嘘了一口气,喃喃道:“争强斗胜,不过如此下场,梅公公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安息了。”
那语声幽幽深远,一半是自己感慨,一半又似替辛捷说的。
无恨生忽间平凡上人:“你从哪里想到这个缺德方法,竟将老怪弄得这般下场?”
平凡上人答道:“这也是天意,假如不是恒河三佛的风火凝气功中有一段迫使血脉反行的方法,我也想不到制他的方法,他体内蕴着剧毒,平时仗着内功压抑毒素,一旦使它血脉倒行,自然会失去控制能力,激发体内毒性了。”
三仙不约而同感叹一阵,尤其慧大师心中雪亮,如果不是高战冒险击败枯木,今日小戢岛上,还不知胜负谁属呢!
她满腔雄心又冷了许多,环顾这光秃秃的小戢岛,海潮澎湃,卷着流沙,不禁忆起前人的一句词句来!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小屋,梅林,山道,苍松……。
沙龙坪上,那栋“七妙神君”梅山民建的小屋里,围坐着许多人,或许这屋子自从建造至今,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何况,这些客人和主人,又是当今武林中原顶尖高人,英雄中的翘楚。
正厅中排着两桌酒席,张菁和林汶在厨中忙碌着;棒盘送酒的,是林玉和金英。左边一桌,是主人,“梅香神剑”辛捷,高战,慧大师,九天玄女廖七娘,“无极岛主”无恨生;右边一桌,则是平凡上人陪着无为上人,和另外一个瘦削干瘪的老憎,以及三个相貌奇异的番憎。
那瘦削老者自然便是当年少林三老之首,深山苦修的灵云大师,而出人意料的,乃是那三名番僧,竟是赫赫有名的“恒河三佛”。
原来那“恒河三佛”自与高战和平凡上人叙交,寻思重履中原,恰巧金鲁厄劫走金英远遁中原,金伯胜佛得悉侄女被劫,一怒之下,邀同三佛赶到中原,人川之后,与辛捷相遇,不想竟跟中原高人们齐聚一堂,金英之事已了,少不得也要同往南荒斗斗那威名远震的“矮叟”仇虎。
这小小的茅屋中,尽是天下顶尖高手,可说聚海内外武林高人于一堂,当真是百年难逢的盛会。
辛捷怀着欣喜之色,频频为各位高人敬酒致意,张菁也高兴得奔出奔进,虽然劳苦些,毕竟心里是快乐的。
平凡上人和无为上人更是欣庆莫名,少林三老分手将近百年,心里实有许许多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但灵云大师却冷漠的垂目而坐,既不饮食也甚少开口说话,倒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一般。
平凡上人斜眼向无为上人递个眼色,端起酒杯,含笑说道:“大师兄,这些年真是想煞了师弟们了,今日幸晤慈颜,大师兄能赏脸干这一杯水酒么?”
灵云大师冷冷抬起目光来,仅只淡然摇头道:“奇耻未雪,何喜之有?酒自然要喝的,但得等败了仇虎,洗雪了少林百年大耻之后再饮不迟。”
平凡上人碰了个橡皮钉子,讪讪地坐下,无为上人忙站起身,合十说道:“百年久疏拜候,天幸大师兄慈颜依旧,足慰渴急,少林虽蒙奇辱,有大师兄在,这次南荒之行,少不得尽雪前耻,小弟敬大师兄一杯,愿大师兄永得佛佑,南荒返来,还要再光大咱们少林一门……”
灵云大师不待他说完,冷冷一笑,道:“看着罢了,胜负之事,谁能逆料。”
无为上人也只好腼腆而坐,正感尴尬之际,忽见灵云大师浓眉一扬,缓缓说道:“又有人到了,请主人去门外迎接吧!”
屋中之人,个个均是当今第一流高人,但此时众人俱未察觉,陡听了这句话,大家都暗吃一惊,不觉各自潜心窥听,果然发现有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向小屋而来。
辛捷和高战互望一眼,都忖道:该来的都来已经来了,这人是谁?推测他轻身之术,竟是不俗。……
辛捷是主人,只得离席而起,刚走到门边,突听门外响起一声暴喝:“姓辛的,拐骗良女,你知道该什么罪名吗?还不滚出来见我!”
屋中众人都吃一惊,辛捷抢步拉开屋门,见门外伟然立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灰袍老人,薄唇鹰鼻,神情十分阴鹫。
辛捷并不识得这老人是谁,忘拱手道:“在下便是辛捷,不知何处开罪于老丈?”
那人怒目向辛捷打量一眼,显见也认不得辛捷,但仍然盛怒未熄,厉声道:“你只把你那不成材的儿子交给老夫,万事全休,否则,别怪老夫要对你不客气了。”
辛捷听了一怔,道:“小犬离家甚久,至今尚无音讯,但不知在何处得罪了老人家?”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向前欺近了一大步,叱道:“笑话,你儿子拐骗妇女,窃盗宝物,你这做父亲的难道会不知道?你要不赶快将他交出来,少不得要问你一个纵子为恶的罪名。”
辛捷不由有些怒意,冷冷道:“阁下何人?怎会与小犬结下仇怨的?辛某倒要请教……”
这时众人都已听到他们争执之语,无恨生高声叫道:“捷儿,是什么高人,敢这样强横,请他到屋里来讲话。”
辛捷侧身让路,那人竟然不惧,大踏步便进了小屋。
他先用一双冷峻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接着冷哼了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老朽何幸,今日竟会在此面见各位绝顶高人?”
屋中众人无一们认识这银发老人,无恨生因是辛捷岳父,也算得半个主人,含笑起身,道:“小可张戈,权代小婿辛捷奉敬一杯水酒,咱们有话坐下再谈。”
一面说着,一面操起酒壶,暗运内力一逼,那壶中酒液“刷”地激射而出,宛如一条酒箭,逞向那人面门射来。
那人不慌不忙,道:“多承盛意,老夫就先扰一杯也使得。”
一张口,对准那酒箭轻轻吹了一口气,酒液似被一种无形之力微微一阻,在空中略作停顿,化作一蓬酒雨,纷纷下落,但眼看将要落地之际,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相隔一尺以外,竟被他将一蓬酒雨全都吸进口中。
无恨生骇然大惊,转瞬间,一壶酒已被那人喝完,平凡上人见那人的内力竟这样惊人,忙也站了起来,端起一杯酒,迎向那人飞掷过去,叫道:“来来来,好事成双,也请吃我和尚一杯。”
他存心要试试那人应变机智,酒杯连酒飞出,半途中突然拍手向怀里一带,只听“嚓”的轻响,那酒杯和酒液忽地分开,酒杯仍旧飞回平凡上人手中,那一杯酒液,却凝而不散,好像一粒冰丸,疾射那人右颊。
那人一转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咋”地一声响,居然将酒丸咬住,囫囵吞人肚里,脸上毫不变色。他自从露出这一手功夫,高战等人尽都骇然,正不知如何应付,那人忽从衣袖中抖出一件东西,顺手端了一壶酒,阴声说道:“来而不住非礼也,老朽不才,也借姓辛的美酒,回敬各位一杯。”
说着,掀开壶盖,用手中那件东西向壶中滴了三滴汁液,“卟”地又将酒壶盖了。
众人见那东西,全都矍然变色,原来那竟是一条碧绿色的蜈蚣。
那人冷然道:“在座都是当今高人,老朽不妨明言,我这绿色蜈蚣,乃是天下绝毒之物,酒中渗了毒汁,喝下肚去,立时裂肚穿肠,不知哪一位有胆敢喝下一杯?”
大家眼见他在酒中下毒,谁敢挺身出来喝下这种毒酒,不由彼此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那人环顾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说道:“看来所谓高人,亦不过如此而已。”
辛捷是此地主人,同时这银发老人又是因他而来,见无人敢应,正要拼着性命饮他一杯毒酒,但当他刚伸手去取酒壶,却不防一只手闪电般一招,早将那酒壶抢了过去,缓缓说道:“区区一壶毒酒,该也算不得什么,就让老衲独饮了吧!”
辛捷看时,竟是灵云大师。
那灵云大师提起酒壶,毫不迟疑地一仰脖子,登时饮了个干净,依然声色不动坐着。
银发老人心里暗惊,忙拱手道:“敢问尊驾法号上下?”
灵云大师笑道:“老衲山野村夫,名称早失,倒是施主身怀毒绝天下的碧鳞五毒,想必你便是那专养毒物的何宗森了。”
那人脸色大脸,疾退一步,厉声道:“你怎知老朽名号?”
灵云大师笑道:“久闻你浑身是毒,但老衲山居多年,也常与毒物为伍,勉强能抑制一些毒性,不信你看看。”
他伸出左掌,用掌心按在酒壶口上,略一闭目行动,手上但见热气腾腾,刹那间收回手掌,那壶中仍满满盛着一壶毒酒,涓滴未少。
何宗森看得汗流浃背,先前倨傲之态,去得一干二净,冷笑道:“尊驾果是高人,请教法号称呼,老朽异日定当登门候教。”
灵云大师笑道:“你一定要问,记住老衲便是昔年少林寺灵云和尚,只管前来寻我!”
何宗森又是一惊,但并未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
无为上人见大师兄竟然报出名号,并且提及少林二字,足见在他心中,已有重返少林的意思,不禁现出无比欣喜之色,回头望望平凡上人,恰巧平凡上人也对他颔首而笑,两人不禁会心一笑。
何宗森出门而去,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眼看灵云大师,却见他已经闭目跌坐,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安静地默然无语。
于是,屋中又泛起笑声,语声,大家更多了一番话题,都窃窃私议着这位少林三老之首的高僧,究竟有多高的武功?深山百年,练成了些什么绝世之学!
自然,这些揣测,暂时是无法得到结果的。
南荒——不毛之地上,遍布着杀人的瘴气毒雾,一丛山接着一丛山,绝顶紧挨着绝顶,鸦雀罕见,人踪更缈。
这儿,在人们心中早已是死亡的代名词,连当地土族都裹足不前,如今,却来了一群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
慧大师是熟悉南荒地势风俗的,因此平凡上人特地请她权充向导,少林二老,海外三仙,恒河三佛,加上辛捷高战,足有十人,他们早知途中艰险不亚于和仇虎的晤面,所以由“九天玄女”廖九娘领着张菁,林汶,林玉和金英,都在沙龙坪候信,这一行人,包括了中原和天竺武林领袖,但是,他们却一样不知此去南荒,是否能活着再回来。
尽避大家都是有一身超凡入圣武功,但沿途行行止止,已经走了七天,依然在乱山荒岭中盘旋徘徊。
不过,他们的心情沉重,总算多少减低了一些对艰围旅程的烦恼。
日子一天天逝去,心情更加沉重,连平时诙谐风趣的平凡上人,也紧绷着脸,默默行着。他一面默默行路,一面不免盘算此去吉凶成败。仇虎武功,他是深深知道的,虽然说两位师兄和自己百年苦修,武功当亦精进不少,但能否一举洗雪前耻,他委实不能有多大把握。
如果胜了,固然一切难题迎刃而解,但假如当着天下高人面前,少林三老仍旧失手败于仇虎,那后果必是可悲的了,他自己早将胜败之念忘尽,但大师兄那刚烈的个性,却不免会令人担心。
他走着想着,越想越觉得可畏,看看同行诸人,似乎都感染了沉默的气氛,谁也没有开口,慧大师当先领路,不时驻足观察路径,也显得深沉异常。
十人中,只有高战精神奕奕,不住地四下张望,似乎心中了无忧虑。
平凡上人故意将脚步放慢一些,轻轻扯了高战一下,两人落在后面,高战忍不住低声问道:“上人有什么吩咐吗?”
平凡上人轻叹一声,悄声说道:“依你看,咱们这次远来南荒,会不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呢?”
斑战想了一会,笑道:“晚辈猜想,此行或者有一个出人意外的结果……”
平凡上人问道:“是吗?你怎会有这个猜想?”
斑战道:“晚辈看来,那仇虎虽然功力精湛,如今却收了辛叔叔的独生爱子为徒,上人你想,他既和辛叔叔有这层关系,难道还会跟从前一样意气用事,斗胜争强吗?”
平凡上人听了,半晌无语,许久许久才摇摇头,轻声说道:“依我说恰巧相反,练武之人,最重名声,宁折不弯,今天若没有你辛叔叔一起,或许他真会像在大戢岛时手上留情半分,尤其因为你辛叔叔同行,你想,他怎能在徒儿的父亲面前认败服输,折了盛名呢?”
斑战心头一震,忖道:“呀,这话果然不错,要是他们各不相让,认真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呢,然而,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总得想细办法,怎生消弥了这场无益的拼斗才好……”
他方在默然苦思,忽然听见慧大师紧张的声音叫道:“各位请看,那边山头上一栋茅屋,便是仇虎的隐居之所了。”
众人俱各一惊,不约而同都停了步,各自运目望去,果见对面一座山峰顶上,万绿丛中,闪出一角枯黄色的屋顶,此时轻烟袅袅,当真是有人居住的。
他们之中,有人见过仇虎,有人仅闻其名,但大家都知道那仇虎乃是当今天下第一位奇人,纵然没有亲自见过他的绝妙武功,但连中原最负盛名的“少林三老”都曾在他手中落败,也不难推测到他的功力有多深厚了。
“恒河三佛”全未和仇虎见过面,他们对“海外三仙”的武功却早已钦佩无已,金伯胜佛偷眼看见平凡上人,见他神情凝重,脸上看不到丝毫笑容,心里大感诧异,毅然开口道:“敝师兄弟远自天竺前来,正有意向这位南荒第一高人领教,由我们三人抢先一步,不知各位可肯同意?”
无恨生接口向无为上人和灵云大师笑道:“大家何必对那姓仇的过于重视,我想他也不过苦修多年,内力较为深厚些而已,小弟不敏,倒有意先挑挑他的头阵。”
灵云大师既不回答,也无表情,双眼凝望着对山瞬也不瞬。
无为上人忙道:“各位盛情感人,但咱们此来,主要为少林百年奇辱,必得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各位有兴,那时再出面方好,而且,那仇虎亦非邪道中人,倒是大家一同前去,依礼拜会,方算恰当……。
话尚未完,灵云大师忽然哈哈笑道:“你们不必再争谁先谁后啦,人家已经知道我们行踪了。”
“恒河三佛”和无恨生一齐回头望去,却未见有任何异动或人影,辛捷和高战也都游目四顾,亦未见有什么动静,不禁相顾愕然。
灵云大师笑道:“各位怎未注意轻烟呢?”
大家抬目望那茅望顶上,果然发现那一股看似炊烟的黑色烟柱,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可不是整整齐齐凝成“失迎”两个字。
“恒河三佛”面上变色,无恨生审视良久,冷笑说道:“雕虫小技,也来卖弄。”
回头向辛捷道:“捷儿,你去寻些枯枝,生一堆火起来。”
辛捷初不知他生火干什么?但细一思索,便也会过意来,急忙在四周找来一堆枯树长草,用火石引着。
无恨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边那火堆行去……。
平凡上人笑着拦住他,道:“老弟台,此事最耗内力,何苦与他作这无益之争。”
无恨生笑道:“这正是以下驷对上驷的妙法,小弟愿试一试。”
平凡上人无法,苦笑道摇摇头,退过一边。
无恨生立刻收敛笑容,神色凝重的跨到火堆边,缓缓举起两袖,向那火堆突地挥抽扇出两股强劲的袖风。
火堆一闪而灭,顿时浓烟冒起。
无恨生两腿一曲,上身纹风也不动,盘膝坐在火堆旁边,两只手平张一圈,挽了个“太极乍开”之势。
原来他已将平生功力都贯注在两掌之上,掌心遥对虚合,却有一股内力互相递流,激起一圈看不见的旋涡。
那虚空流动的暗劲,将初冒起的浓烟一逼,约莫过了片刻之久,也浓凝成了一根乌黑烟柱,笔直从无恨生虚合的两掌之间,传透而上。
烟柱腾升丈余高,无恨生微微一震,也未见他手掌和身体有什么移动,而半空中的浓烟,却自动弯曲扭摆,顷刻,现出两个字——“久仰”。
斑战看得暗暗咋舌,忖道:“这些世外高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似这等以为逼烟,空中划字的赌赛办法,别说是看见,便听也未听人说起过,我自以为苦炼本门先天气功少有成就,但如以气凝烟或许还有可能,若要想像无极岛主这样运气驭烟,在空中划字,只怕还没有这份经验和功力呢……”
方在思忖,蓦然间,对面山头上那股浓烟突地笔直冲霄而起,直升到五丈以外,烟柱一阵飞舞,又现在四个字,是:“何兴乎来”?
金伯胜佛看了眉头微皱,低声向两个师兄用梵语说道:“那人凝字升降,随心所欲,这种骇人之学,只怕比咱们的风火凝气功还要难上百倍,岛主也许……”
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无恨生两手猛的一合,仅留下数寸大一点圆形空隙,那烟柱被他全力一催,也陡然升高到五丈左右。
无恨生额角上已经隐现汗珠,显然内力已经有些不继了,但他毫不犹豫,奋力催动那半空中的黑烟,划出:“自当讨……”
他原意是要划出“自当讨教”四个字,可是那烟柱既然升到五丈高,要运气驭转,自然远为费力,无恨生已施出了平生劲道,只划到第三个字,头上已汗如雨下,那个“教”字才划成两三笔,已经烟淡字乱,眼见不能完成了。
金伯胜佛代他暗急,有心要加注自己的内力助他一臂,又怕他顾忌身份,怪自己冒昧折辱了他的名声,因此有些难决。
辛捷见岳父力尽,也顾不得许多,猛然跨前一步,举起右掌,抵住无恨生的后背心。无恨生身子微一震动,两眼一闭,默然未作反对,但是,高战却看见他眼角上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合辛捷无极岛主两人之力,烟柱幸而未散,勉强把“教”字也划成了。
那知就在这时候,对面空中那根烟往忽然摆了三次,将“何兴乎来”四个字扫去,重新凝划成了六个字,竟是:“岛主果然高明”。
无恨生一见,大声一叫“哇”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仰身昏倒,那黄烟被山风一拂,荡了几荡,眼看将要散去。
辛捷大急,但又不敢收回右掌,怕无恨生一口真气继接不上,内腑伤势难免加剧,但是,若任由那空中的字迹散去,不单损了无极岛主和海外三仙的名头,更觉愧对灵云大师……。
当他正无法两全之际蓦地,人影一闪,飞掠而至,两只手掌一合,恰巧接替了无恨生的空挡,空中将要散去的字迹,忽然更加清晰起来。
辛捷只当是少林三老亲自出手,那知回头一看,那人竟是高战。
斑战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以及身法的机警快捷,不但辛捷,连恒河三佛和少林三老,慧大师均都吃了一惊,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高战闭目跌坐,依照方才无恨生的样子,竟将那些烟柱凝结得稳如泰山,看起来,竟不在无恨生之下。
原来高战本不敢冒然尝试接替无恨生的,但方才一见无恨生吐血昏去,辛捷茫然无主,突然下意识的生出一种冲动来,想也没有想,便飞身抢了过来。
这时候他虽然也用内力将字迹稳住,可是却无法以意驭气,使烟柱另外换凝其他字句,仅只一心一意催力行功,不让已有的字句消失。
平凡上人嘴唇动了几动,用“传音入密”之法,在高战耳边说道:“你大着胆子试试看,用意志去指挥内力劲流的转动,便不难随心所欲了。”
斑战睁开眼来,向平凡上人点点头,暗地催动左掌力道,右掌却缓缓扭动,心里想道:“我先试试,能不能让这些字在天上转一个方向……”
他抢来接替无恨生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是否力能胜任,现在已经接过手来,只得勉为其难,专心贯注,以图一试。
试了两次,那烟技却没有转动。
平凡上人忙又用传音之法对他说道:“手掌不要移动,你只管以气驭烟,使内力由少商穴出,中冲穴人,气柱必然向右,如从右手中指“二间”穴出,左手少冲穴人,烟柱便会向左移转了。”
斑战依着这个方法一试,果然便将空中的字迹移动,心里一喜,忖道:“原来这事并不困难呀!”
他一鼓作气,竟将空中字迹换成了“高战拜候”四个大字。
其实,他自己尚不知道,此时他的内功修为,已远在其师风柏扬之上,千年参王世上珍品,“先天气功”更是当年全真教称雄天下的绝学,若非他得天独厚,打通练功最难的九层难关,将“先天气功”练到了十二成,他又怎能在大戢岛上硬接仇虎一掌,在吕梁山承受灵云大师一吹之力。
这时候,对山空中的烟柱也重新换了一行字迹,写的是:“少侠别来无恙”六个字。
斑战心中一喜,内力源源而出,转眼间,又在空中写道:“有扰清修,请原谅。”
他不知不觉,一口气竟划成了七个字,众人见了,一齐变色动容,惊讶不止。
对山显然也有些吃惊,隔了约有盏茶之久,空中字迹又换成:“荒山礼疏,少侠勿怪”八字。
斑战一阵激动,又写道:“千里故人,百年旧恨。”
那边又写道:“久所深知,谨候教益。”
灵云大师看了,冷冷一哼,缓缓道:“原来他也没忘记,那就更好了。”
斑战略一思忖,行功敛神,奋起全力,写道:“冤仇宜解,前辈三思。”
写完这几个字,他似觉内力将竭,心跳加剧,然而又不敢松懈,运足目力,想看看对面还有什么言语反应?
可是,那边空中黑烟竟在这时候突然消失,久久没有再看见另外的字迹出现,空山寂寂,连一丝反应也没有了。
枯枝熄尽,烟也淡了。
斑战无可奈何的散去功力,长叹一声,浑身骨骼都像松开了一般,他在调息精力之前,满怀心事的望望灵云大师,见他脸上一片木然,也好像沉迷在一片深思之中。
茫然不知经过了多久,灵云大师默默无语的掏出两粒“大檀丸”,一粒递给无恨生,一粒给了高战。
斑战得灵丹之助,迅速地调息完毕站起身来,无恨生也恰巧从昏迷中悠悠醒转,顾四周一眼,愧然叹道:“小生无能,替大师堕了锐气,实党汗颜。”
灵云大师淡淡笑道:“当年老衲师兄弟三人合力,尚且败在仇某手中,岛主独力支撑许久,老衲已铭感无涯了。”
无恨生苦笑道:“那仇虎果然不愧称雄南荒第一位高人,小生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往的好胜争强,殊为幼稚可笑……”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连忙改口又道:“咱们且如前约,同往对山一趟吧。小生体力已复,不碍事了。”
但灵云大师却忽然摇手拦住他,道:“不必太急,方才你们各以内力较量,彼此亏耗均巨,咱们如立刻过去,姓仇的反认我等趁人之危,不如再等一会,让他调息一番再说!”
话音才落,蓦闻数丈外传来一阵大笑,道:“大师佛心仁厚,仇某先行谢过了。
众人闻声俱惊,纷纷转身,果见一株大树之下,立着一个高不足三尺的矮子,含笑缓步走来。
“恒河三佛”和辛捷木未见过仇虎,但这时不用介绍,他们已知前面这个矮子,便是当今世上绝世高人——“矮叟”仇虎了。
辛捷只见仇虎不见爱子,心里难免恐慌,于是也忘了戒备护身,竟抢前一步,急声问道:“姓仇的,我的儿子呢?”仇虎望望他,笑道:“什么时候你把儿子交给我了!”
斑战忙道:“这位便是我辛叔叔,你的徒弟辛平,便是他的仇虎嘿嘿笑道:“我岂有不知道他的道理,在蛇山上,白发婆婆险些要了你们的命,那时仇某就见到过二位了,放心吧,令郎这时正在炼功,没能跟来,少停自会使你们父子相会的。”
辛捷脸上一红,未再开口。
仇虎又笑嘻嘻向灵云大师等拱手为礼道:“故人远来,未能早迎,恕罪!恕罪!”
灵云大师究竟是多年有道高僧,虽是满腔怨怒而来,此时相见,忙也合十笑道:“仇施主健朗如昔,殊堪告慰,贫僧等当年承蒙教诲,至今未敢稍忘。”
仇虎道:“大师取笑了,昔年旧事,仇某早已不在意中,如今年华老逝,更淡了争名斗胜之心,有时细想起来,也深觉当初孟浪……”
灵云大师不待他说完,冷笑一声,抢着道:“仇施主说得好轻松,你可知百年以来,少林闭关自守,时时不敢忘记这件奇耻大辱,少林数百年声威,老衲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可笑仇施主竟以年华老逝四个字,便消磨得干干净净了不成?”
他这番话火药味极浓,大有邀斗决战之意,无为上人心念一动,飘身而出,合掌说道:“家师兄的意思,自从百年之败,曾设重誓,永禁少林门人行走江湖,是以较技之事虽微,少林成千弟子命运实在重大,仇施主胸罗万机,才究天人,想必总该还少林一个公道?”
仇虎默然片刻,忽然笑道:“这还有什么公道可还,少不得咱们再比一次,这次却叫我输在三位手中,天下就无事了……”
无为上人忙道:“阿弥陀佛,老袖等焉敢作如是妄想。”
仇虎矍然变色,道:“练武之人,重名轻命,你我俱是一般,三位大师如果是想履践当年誓约,仇某人理无推避的道理。”
灵云大师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了,老衲愿先讨教仇施主的绝世武学。”
他们没有多久便已说翻,眼见便要动手,忽地,金伯胜佛一抖大袖,掠身上前,含笑向灵云大师道:“敝师兄弟也是久仰仇兄,老菩萨愿不愿将这首先讨教的良机让赐敝兄弟呢!”
仇虎不等灵云大师回答,已自敞声大笑道:“这有什么愿不愿呢,仇某就先与三位印证一番,也好请大师指教。”
“恒河三佛”并肩缓步走到山边一块数丈方圆的空地前,陡地一齐旋身,背向着千丈悬崖,蓄势而等。平凡上人见了,暗暗摇头,向身侧的高战低声说道:“三佛功力仅与我等相若,但这样背临绝地,前对强敌,只怕不好。”
斑战道:“也许他们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要与仇虎硬捞硬接……”
平凡上人道:“不!他们必定另有打算。”
才说到这里,仇虎已经快步移到三佛前面,有意无意间,脚踏在乾宫主位上,实则已将“恒河三佛”进路全部截断。
平凡上人心头一震,高声叫道:“仇施主,咱们印证武功,请点到为止。”
仇虎侧头微笑道:“上人只管放心,仇某还不是那种小人。”
原来“恒河三佛”因为知道仇虎当年独败“少林三老”时,最厉害的武功是“移花接木”手法,所以途中私行商议,才定出这条妙计,一来便于合力御敌,二来不让仇虎有机会惜力打力,取巧占便宜。
仇虎是何等人物,“恒河三佛”的心意他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是以一上来便抢占主位,准备硬挑,不料这心意竟被平凡上人一相识破,反倒有汕汕地了。
“恒河三佛”六臂并举,同时出手,道:“仇兄请。”
仇虎心念一阵转动,暗忖:此番所来的均是天下一等高手,我功力再深,也觉孤掌难鸣,若不速战速决,等一会何来余力对付“少林三老”。
主意打定,不觉凶念微动,大袖一抖,笑道:“三位远来是客,仇某怎敢居先?”
金伯胜佛向两位师兄弟暗递了一个眼色,道:“既这么说,咱们就放肆了。”
“了”字方落,三佛心意互通,各自翻腕出手,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三道劲风,业已当胸推了出来。
他们本身功力均已不弱,又在风火洞中潜修许久,这时三人联合出手,三股掌力,汇成一股强流,威势端的非同小可。
执虎毫不怠慢,左掌疾探,迎着那股强猛的掌力,突然翻碗向侧一拨。
“桓河三佛”都觉自己的力道,似被一种极富弹性的吸力所引,不知不觉,向侧一倾,那股掌力“呼”地一声响,直撞到三丈外一颗大树树干上,只听“蓬”然一声,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竟吃“恒河三佛”一掌击成了粉末,随着山风,漫空四散。
在场众人全都骇然一震,既惊“恒河三佛”内力的雄浑,更叹仇虎拨力的巧妙,那么沉重的一掌飞击过来,他脚下半步未移,居然分毫未伤。
斑战心谅暗想道:“这真是百世难见的绝学,如果练就这种神妙功力,任他敌手如何高强,也足可防身自保了。
他一面惊诧,一面便聚精会神注视这百年难逢的拼斗,非但消逝掉恐惧之意,更暗地沾沾自喜起来。
“恒河三佛”一掌无功。立刻改变方法,三人各伸左手,彼此按搭在第二人的肩头上,突然一齐跨步,跃进五尺。
这种方法,乃三佛在风火洞中参悟出来的“借体合力”之法,举止一致,互传内力,等于三个人变成一个人,功力也无形中加上了三倍。
非但如此,“桓河三佛”更施展独门心得“风火凝气功”。伯罗各答飞出一掌劈向左方,盘灯孚尔立即出攀攻右,金伯胜佛居中,却不出手,只是两臂平伸,分别搭在伯罗各答和盘灯孚尔肩上,将己力导引至师兄和师弟体内。
这一招,名叫“双龙盘珠”,攻出的掌力,不是直接硬冲,却作左右回旋之势,令人仓促之间,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饶是仇虎武功再高,面对天竺怪异之学,也不禁心里有些着忙。他敏捷的一探双臂,尚未出手,已感觉到伯罗各答这一方面力量比较雄浑,盘灯孚尔这一面略为显得稍弱。
这感觉和分别虽然仅只那么微乎其微,但却逃不出仇虎的准确判断,但见他双手不合,两臂突伸,陡地掌心虚空绕了一个小圈,紧跟着左右手猛然合抱……。
场中响起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劲风回荡之中,一个人已蹬蹬蹬一连退了三四步……。
“恒河三佛”明知仇虑乃平生第一强敌,第二掌便施展全力,施出“盘珠抱柱”绝世之学,仇虎虽然识破两股掌力之中,隐着强弱之分,迅速地导引对方劲力,使其互直激撞,但自己抽身避让之后,却被那剧烈的回旋之力,震得一连退后三四步,方才拿桩站稳。
但是对面的“恒河三佛”却吃自己的掌力相互撞击,反震回荡,各各轻哼一声,内腑已心血翻涌,受了内伤。
可惜他们空有骇世功力,用之不当,一连两次强攻,不但没有伤到仇虎,反使自已被自己的力量震伤,那虽然只是极轻微的伤势,三佛已知不可能击败仇虎了。
伯罗各答和盘灯孚尔黯然退开,金伯胜佛合十说道:“仇兄绝世高人,我等不自量力,徒取其辱,从此别过,愿他日再能就教于仇兄。”
说罢,转身又向灵云大师和平凡,无为,慧大师,无恨生等人躬作一揖,又向辛捷和高战点点头,一挥手,转身如飞一般消失在山下丛林之中。
三佛一走,无恨生已经首先落败,平凡上人和慧大师都深悉仇虎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从前在大戢岛上已经口服心眼,只有灵云大师和无为上人,尚未与仇虎较量过。
无为上人心如止水,早已不把当年恨事再放在心上,剩下灵云大师,却最是刚烈激动,一声不响,大步走了过去。
仇虎自“恒河三佛”去后,神情一直木然呆怔,此时见灵云大师亲自出来,这才一震,疾退两步,道:“大师决心好亲自指教吗?”
灵云大师微笑道:“你我之事,非自今日而始,适才目睹施主神功奏效,足见这些年来,彼此都没有将功夫搁下,自然是你我二人作个了断才对。”
仇虎道:“在下理当奉陪,就请大师划出道来。”
灵云大师淡淡笑道:“仇施主业已连拼四五人,老衲不愿落人口实,愿坐待施主调息之后,再作比试。”
说着,自己先盘膝席地而坐,闭目不再言语。
仇虎微微一笑,也在对面席地坐下,垂目跌坐,行起功来。
两人直距不过五六尺远,彼此呼吸均可听到,但却安祥泰然,毫未戒备,一些也不像即将拼命的百年仇家。
平凡上人和无为上人也在灵云大师身后跌坐而待,无恨生与小戢岛主慧大师亦远远坐下,山顶上静静坐着六位绝世高人,谁也没有动一动。
只有辛捷和高战辈份太低,仅离开三丈外静立而待,辛捷心中全是爱子的影子,高战却思潮起伏,无法平静。
他一会想到这场护名之争,不知谁胜谁负?一会儿又想到师父风柏杨的谢世,运途的坎坷,林汶和金英的情愫,老父临终的遗言……
这一刹那,他好像已将平生的经历-一回忆了一遍,再看看眼前这些武林异人,不觉替他们有些惋惜之意,心想:一个人苦苦练成绝世武功,、难道就是为了彼此争强赌胜吗?他们各擅所长,实际说来,谁也不比谁高出多少,但是,为什么偏偏要分出个胜败强弱来?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这些复杂的思想,在他脑海中掀腾不已,好几次跃跃欲出,很想极力化解开这些无益的拼斗,但自己辈小言微,又怕不能说动这些固执的老前辈们。
忽然-一他似觉远处林边,好像有一个人影一闪而逝!
斑战猛的惊觉,正扬目而望,辛捷已低声问道:“战儿,你看见那个人影了吗?”
斑战点头道:“不错,我好像看见有人向这边偷望了一眼,又缩回草丛里去了。”
辛捷道:“我看那人影似乎不止一个人,咱们不要惊动他们,过去查一查。”
才说着,果然远处草丛微微一动,探出一个光秃秃的头来。
斑战轻讶道:“咦,是个和尚。”
话声落处,身形一闪,悄没声息地贴地飞掠而上。
辛捷回头见仇虎等人都似没有查觉,忙也跟踪跃起,扑了过去。
两三个起落,便已扑近草丛,忽然,草尖一荡,一条黄色人影,“刷”地飞掠而出。
辛捷和高战俱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停步,一见那人竟是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那僧飘身落在一株树下,迅速地旋过身来,低声叫道:“捷弟,是我!”
辛捷凝目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叫道:“原来是吴大哥,你怎会也到了这儿?”
耙情那僧人,竟是吴凌风。
斑战也大感欣喜,笑着拱手施礼,道:“战儿眼拙,方才却没有看出是吴大叔。”
吴凌风微笑道:“岂止我一人,你们看看那边是谁?”
辛捷等扭头看去,见另一株树下,也正含笑立着一人,竟是“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捷一见他们二人都赶来了,顿时毫念大炽,笑道:“你们来得正好,灵云大师马上要和仇虎动手,咱们……”
吴凌风笑容忽敛,道:“我们正是为了这事而来,只是在他们未分败胜之前,不便现身罢了。唉!那仇虎果真武功惊人,不知道祖师爷能不能一举将他击败。”这时吴凌风已是少林僧人,故称灵云大师为“师祖”。
辛捷道:“大哥,你还记得咱们三人和天魔金欹,联手合斗波罗五奇的事了吗?”
吴凌风感慨地道:“自然记得,但波罗五奇跟仇虎相比,何啻天壤之别,连他们的师父恒河三佛,也一并败在了仇虎手中。”
辛捷又道:“但我们也曾联剑跟南荒三魔动过手,并未弱于他们。”
吴凌风摇头道:“南荒三魔也难和仇虎相比,你们没有跟他正面较量过,还不知道他那无形神拳的威力,我曾经全力接过他一招,连开山三式破王拳也难以跟他抗衡。”
孙倚重插口道:“但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师祖能胜固然好,万一失手在仇虎手中,少林声名,岂不是永难再振,倒不如由咱们晚辈出手,纵败了也算不得什么。”
辛捷欣然道:“对!吴大哥,咱们再联手一次,拼拼这天下第一奇人。”
孙倚重道:“可惜天魔金欹不在,要不然……”
辛捷道:“那有什么关系,战儿足可抵两个金欹,走!咱们去!”
斑战见辛捷豪念如此,不觉也跃身欲试,吴凌风深深望了高战一眼,笑道:“依我看,战几倒可独自出面,未必见得就会败在仇虎手中。”
斑战听了这话,忙道:“吴大叔不要开玩笑,战儿的武功,怎能跟他们老前辈相比?”
吴凌风正色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方才我亲自看你以内力跟仇虎隔山直拼,并不弱于他什么,只管放大胆子去找他们较量,即使败了,你是晚辈,仇虎能将你怎样?但能不败,仇虎必然无脸再跟师祖动手,岂不正是个两全妙策。”
孙倚重想想,果然很对,也一力怂恿,道:“正是这个道理,那么何不快去?”
斑战苦笑道:“各位叔叔,只怕我这点微末之技,上去也只徒取羞辱,反折了锐气。
吴凌风道:“不妨,你要知道若能一举成功,不啻为少林化解百年大辱,难道叔叔还会害你?”
辛捷也道:“战儿,你就勉力一试吧,据我看,你虽未必一定能胜,但防身自保,无恙而退,那是毫无疑问的,只是别硬拼硬架,圆滑一些便不怕了。”
吴凌风又道:“此举不但关系少林声名,也将影响天下武林命运,战儿,你难道还不愿去试一试吗?”
斑战默然半刻,方始笑道:“既然叔叔们都这样说,我就去试试看。”
这时候,仇虎调息完毕,缓缓起身,灵云大师也从地上一跃而起,其余平凡上人,无为上人,无恨生,慧大师均纷纷起身。
辛捷拍拍高战的肩头,道:“战儿,武林命运,全在你肩上了。”
斑战突然觉得一阵心怯,回头望望,却见吴凌风和孙倚重都含笑向自己点头示意,跟着又躲进草丛中去了。
他无奈转身奔到灵云大师跟前,躬身施礼道:“大师,晚辈想斗胆先向仇老前辈讨教几招绝学。”
灵云大师眉头一皱,说道:“你自信能接得住仇施主的无形神功?”
斑战道:“晚辈愿尽力一试,若不能济事,那时大师再亲自出手。”
灵云大师犹豫难决,他虽然明知高战功力极深,但总担心他临敌经验不足,假如出手无功,反被仇虎讥笑自己使用“车轮战法”,意图破损他的内力。
平凡上人忽然笑道:“大师兄,你就让他去试试吧,这孩子一向老成,想必无碍。”
无为上人颔首笑道:“不错,大师兄大可放心让他去领教仇施主几招,也叫他多一分阅历。”
灵云大师便向仇虎道:“仇施主意下如何?还是由你我先行了断?还是不吝赐教这孩子几招?”
仇虎笑道:“高少侠既然有兴,仇某自该奉陪,但不是仇某说句自大的话,仇某痴长几岁,不便跟高少侠动手过招,纵然要比,也得另想他法。”
平凡上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忙道:“老衲倒有个主意,不知恰当不恰当?”
仇虎道:“上人只管直说,仇某无不听命。”
平凡上人笑道:“我想仇兄绝世高人,敝师兄也添为少林尊长,你们如果彼此出手印证,终是牵涉太多,何不就由高战居中,跟你们两人各对三掌,假如他能接得住家师兄三掌,却败于仇兄,也就是说家师兄技不如仇兄,如果恰好相反,足见仇兄已略逊一筹,这样岂不比你们直接印证要平和得多吗?
仇虎想了想,笑道:“果然是个绝妙方法,只是,高少侠内力实已不在仇某之下,要是三掌之后,咱们都无法胜得了高少侠,这却不好结论。”
平凡上人道:“这也容易,要是高战能够同时接下二位三掌,便证明他的确已算得当今第一高手了,那时可由他秉公说一句,到底你们二位之中,谁的掌力略胜一些,据此便可作为胜负定论。”
仇虎暗想道:好秃头,你这办法岂不是明明占我便宜么?高战是你们同来的人,只要他一句偏心话,仇某就无话可说了。
但是,他大话已经说出口,一时不便反对,便笑道:“仇某倒能信任得过高少侠,不知大师之意如何?”
灵云大师何尝不想到这一点,但他还没开口,平凡上人早又抢着道:“家师兄自然更无话说,老衲也素知高战生性忠厚本份,向不偏颇,这件事大可信得过他。”
灵云大师只好笑道:“但他只得一个人,究竟与谁先印证,也得个公平的办法才好。”
无为上人突然插口道:“他既与我同来,为公平起见,自然先全力接师兄三掌,再与仇见印证。”
斑战却不禁为难起来。
他原意是要找仇虎较量,不想平凡上人一番话,却使他同时也要跟灵云大师对掌硬拼三招。试想仇虎和灵云大师都是何等人物,自己纵或能接下三掌,内力必已大受损耗,那儿还有余力,可以跟第二位再拼?
当然,如果他能在和灵云大师对招之时,不出全力,虚应故事,自信尚不难再接仇虎三掌,但是,这种分明作弊的行径,高战岂愿实行?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可想,只好行功准备。
那灵云大师曾和高战有过动手的经验,知他年纪虽轻,武功造诣,决不在自己之下,忙认真的退后一步,敛神而待。
斑战不知该不该出手,无奈用眼睛望望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笑道:“你是晚辈,从无长辈打晚辈的道理,只管大胆攻出三掌,他们自会招架。”
斑战点点头道:“那么晚辈放肆了。”
话一说完,果然振腕一掌,向灵云大师当胸推去。
灵云大师大袖猛拂,发出一股强劲,丝毫不让,硬接了一掌。
两人掌力虚空一触,发出“蓬”地一声胞响,居然各自晃了两晃,谁也没有胜了谁。
仇虎骇然暗惊,私忖道:这小家伙果真不凡,看他这一掌,普通武林中人,也没有几人禁受得起了……。
念头未已,陡听高战轻呼一声,单掌再扬,向灵云大师迎面又是一掌劈去。
灵云大师挥掌硬接,掌力过处,高战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上隐隐有些酸麻,反观灵云大师,却仍立在原地未动。
吴凌风和孙倚重远远望见,都暗地松了一口气,忖道:“这样足见高战已比师祖输了一筹,只要他能争口气,和仇虎拉成平手,也算是仇虎输了。”
那知才想到这里,猛地里,又听见震天价一声爆响,高战又全力拍出一掌。
两人定睛看时,却大感骇然,原来这一次高战已施出全力,硬接之下,竟将灵云大师也震退了一步之遥。
灵云大师脸色一阵黯然,苦笑道:“高少侠功力惊人,老衲佩服得很。”
斑战腼腆一笑,道:“大师谬奖,晚辈无礼放肆,大师休怪。”
说着,躬身一礼,转身走到仇虎面前。
仇虎笑道:“高少侠请先调息一会,待精力复原之后,再比不迟。
斑战挥了挥手臂,诚实地笑道:“承灵云大师相让,晚辈倒不觉得太疲累,想来只对三掌,大约是不妨的。”
仇虎道:“那么,你就用双掌出手,老夫单掌相迎!”
斑战笑道:“不必,这事有关二位令誉,老前辈还是别客气的好。”
说罢,缓缓提起右臂,在空中虚虚划了一个圈子,突然“呼”地一掌,猛挥过来。
仇虎也不敢小觑,双腿一错,左袖疾抖,”“蓬”然一声,两人都觉心头震撼,不约而同,一齐退了半步。
仇虎骇然,急忙提气而待,早将“无意神功”,提足到十成以上。
斑战却觉得体内真力,竟然充沛异常,内力源源而生,不但不觉吃力,反觉得热血奔腾,难以压抑,忽地大喝一声,奋力又挥出一掌。
二次掌力相交,出人意料的竟不闻一些声响,空中暗劲横流,风力激荡,竟将仇虎和高战一齐震退了三四步,方才各自拿桩站好。
在场众人全都是绝顶高人,一见这情形,个个脸上变色,因为掌力达于极限时,方能相触无声,却最易伤人内腑,这种功夫,有个名称叫做“否极泰来”,正是物极必反的道理,仇虎数百年苦修,有此功力本不足奇,但高战才多大年纪,不想他竟身负此种惊世骇俗的内家至高功力,这却叫人不解,连平凡上人和辛捷,素来知道高战最深,也均难想像他会拥有这等武功。
但是,他们自然不知高战师门“先天气功”,当年全真教仗以威摄武林,几达百余年之久,后来全真没落,这种武功失传,方有少林武当等派兴起,算起来,先天气功正是武学之源,何况高战童身修炼,幼时又得“千年参王”之助,将“先天气功”最高境界冲破,功力已达昔年“全真七子”的程度,只是他并不自知,必须多次历练,方能一次比一次发挥出威力而已。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灵云大帅一。暗称侥幸,心想:方才高战如果全力使出这种功夫,老衲能否应付了三掌,只怕还难说得很呢!
仇虎连退三步,气纳丹田,自然也是惊诧不已,高战虽然也被震退,但却丝毫不觉气馁,体内精力反倒旺盛无匹,向仇虎笑道:“还有一掌,老前辈可以不必藏力了。”
仇虎道:“正是,少侠请先动手吧!”
斑战说声:“好!”登登向前跨了两步,左掌一收,右掌疾出,遥击过来。
仇虎奋起全力,猛地反拍一掌,两股劲流一错,但听得空中“波”地一声轻响,高战和仇虎二人竟遥遥举单相抵,许久未能把掌势收回来,而彼此额上,却已隐隐现出汗珠。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直过了足有半盏热茶光景,仇虎的汗珠已经滴落到衣襟上,高战也汗如雨下……。
平凡上人惊道:“不好,这样下去,也许会两败俱伤……”
蓦地──两人忽然同时发出一声大喝,一齐撤掌,高战踉跄后退了三四步,仇虎却一连退了五步,拿桩站稳,肩头兀自连晃了几晃。
辛捷大大松了一口气,掠身上前,急声问:“战儿,你觉得怎么样?”
斑战摇摇头,脸上却闪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喘息道:“还好,不碍事的……。
辛捷回顾平凡上人,问道:“上人,他们已各拼了三掌,不知到底谁胜谁败了?”
平凡上人耸耸肩,道:“看起来,谁也未能将高战击败,那么,由他从公品评,究竟谁强谁弱吧?”
辛捷急忙又问高战:“你公平的说一句,灵云大师和仇前辈,谁的功力要深一些?”
斑战喘了几声,似在沉思不决。
这时候,所有的人全都焦急地等候他的回答,因为他这一句话,便是以决定少林今后去从命运,也间接地影响武林兴衰荣辱。
尤其是吴凌风和孙倚重藏身在草丛中,更全神贯注着高战的回答,假如他说是灵云大师胜了,则“少林三老”同返蒿山,将是少林派百年来何等渴望的一件大事啊?
斑战嘴唇牵动了几下,方才低声说道:“看起来,仇前辈和灵云大师功力只在仲伯之间,相差极少的……”
辛捷追问一句:“到底谁差了一些,是谁比谁略强一些呢?”
他自然渴望高战的回答,是灵云大师略胜半筹,那知高战忍了又忍,终于爽然说道:“若依晚辈看来,仇老前辈实在比较要略强一些……
这话一出,“少林三老”和辛捷,无恨生,慧大师等都废然轻叹一声,垂下头去,吴凌风和孙倚重更是怅然若失,一言不发,悄然转身隐人乱林中去了。
斑战见他们这般模样,急忙道:“我说的可是公平的话啊?”
平凡上人拍拍他的肩胛,叹道:“好一个实心眼的孩子,你没有说错,那是最公平的话……”
又是雪落梅放的时节,沙龙坪一片赤红,如海梅花,争妍怒放,一座小而精巧的亭子里,面对面坐着两个少女,二人年龄相仿,也都一般雅静纤娇,其中一个安静地低头做着什绣,另一个却显得比较活泼,正捧着一本书,朗朗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戏。郎骑竹马来,绕林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着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眉展,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翟塘滟荷堆。
五日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送行迹,-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草。八日蝴蝶黄,双飞西园早。
靶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家书报,相返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念声中充满了柔意和感情,对面那少女一时听得痴了,意忘了手中的针线,呆呆地陶醉在诗句之中,翘首云天,似有说不出的怅惘。
念诗的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拍”地合上书本,笑道:“汶姊姊,你在想什么呀?”
那少女一惊而觉,也忍不住笑道:“英妹,你念得真好听,那是什么诗?”
“是李白的长干行,唉!汶姊姊,我想问你一句话,高大哥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既说要去从军卫国,想必一时半时是不会回来的。”
“唉!那要叫我等多久呢?我真恨不得也去从军才好。”
这个少女仅只微微一笑,低头仍绣着花,忽然一针刺在手指上,痛得“啊”地轻呼出声来。
远处又飞奔来一个髻发少女,一身疾服,背上插着一柄剑,老远就大声叫道:“汶姐,英姐,辛婶婶叫你们回来吃饭啦!”
林汶笑骂道:“玉妹真淘气,大呼小罢的,把人吓了一跳,连手指也扎破了。”
念书的少女忙道:“真的!快用红布包起来,在咱们天竺,绣花刺破了手指,一定要用红布包起来,不久便有大喜的喜讯了吧!”
林汶轻啐道:“胡说,你才有喜讯了,必是你想高大哥想疯啦,成天都是喜字。”
那一个不依,两人便笑戏着闹成了一团,连吃饭也忘了小道上,急急奔来三蹄快马,一忽儿便转过了山坡,直向小屋奔来。
梅花随雪花,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笑闹的女郎听见马蹄声,一齐住了笑声,扭头望去,林汶忽然大声叫起来。
“可不是有喜讯了,你瞧,那不是仇公公和辛平弟弟回来了?”
“他们许久没有回家来了吧?”
“唔!大约总有三四年了。”
“你瞧,还有一个小泵娘是谁啊?”
“你不知道么,她就是向辛平兄弟下蛊的何琪妹妹,这次跟他们一起回来!必是已经找到解蛊的药,替辛平兄弟解了蛊毒了。”
“走!咱们快去迎他们去!”
两人手牵着手,急急奔下亭子,向来路上迎了上去。
雪在飘,一片片,像风儿吹拜着柳絮,洁白的雪地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足印,是那么纤小,那么整齐……。
一阵雪过,足印没有了,只是雪上似乎仍留着淡淡的余香。
正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以飞鸿踏雪泥。
雪上偶尔国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