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 第五章
懊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盯着床顶,空洞的眼眸已流不出泪。时间又过去多久,她记不得了,痛楚已然麻木。
如果只是梦,醒来他就还是那个最疼她、保护她的好哥哥,不曾做出伤害她的事:如果只是梦,醒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未曾失去贞洁伸手推开压在她身上沉睡的男人,她翻身狼狈地跌下床,撞疼了身子,但她顾不得许多,拢起凌乱的衣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必到寝房,看见案上供奉的牌位,再也止不住泪水,跌坐地面,任心绪溃堤。
她不敢惊动别人,只能死死咬住掌背,无声痛哭。
一直以来,最维护她的,除了陆武,就是哥哥了,她一不开心,不必说他就知道,然后很生气地替她讨回公道,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可是、可是……这一回伤害她的人是哥哥,而且伤得比谁都重,她不知道还能找谁说……如果连哥哥都不能再信赖,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
闭上眼睛,环抱住自己,只觉好孤单、好无助。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信任倚靠头好痛……
陆祈君按着额际,意识回笼前,痛楚毫不留情地钻入脑袋,他申吟了声,睁开眼,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昨日……他记得人是在迎翠楼,心绪太乱,当时多想狂醉放纵一场,后来的记忆愈来愈模糊,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回到家中。
真是喝多了。
他撑起身子,掀被欲下床,瞧见自个儿衣衫不整的累况,迅速又将锦被掩回身上。
他……难不成当真……身上纵情过后的铁证假不了,只因那女子神韵有几分神似盼儿,勾起长年压抑、那渴望得几近疼痛的情潮冀求……他竟让自己喝得烂醉,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寻求放纵与慰藉,陆祈君,你好荒唐!
他拧眉,深深懊悔、自厌。
留意到被褥上几处不明显的红渍,他凝思,昨夜是否太过粗狂,伤着人家了?晚点得去赔个回理……他起身梳洗沐浴。打理好自己后,先到书斋去。盼儿已将帐目整理好放在桌上,他大致翻阅。在心中拟妥今天该巡查的几间商铺。走出书斋时,新来的婢女端着早膳经过,他顺口叫住,瞥了眼盘中膳食,都是盼儿爱吃的。
‘送去给小姐吗?她没出来用膳?’这新换的婢女聪明俐伶,谨慎心细,所以他才放心由她来伺候盼儿。
在陆家,每个人忙什么不论,唯有早膳是得一起用,谈谈家常琐事,这也是全家人一日当中唯一能聚在一起的时刻。
他今儿个睡迟了,难道盼儿也没出房门?
婢女回道:‘小姐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给她送早膳也不开门呢,心情似乎不太好。’他点点头,接过早膳。‘我来,你去忙吧。’往盼儿寝房走去,轻敲两下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再敲两下。‘盼儿,是哥哥。’蜷卧在床内的陆盼君,听见他的声音,不觉将被子抓得更紧。
‘盼儿,我进去喽!’‘不要!’她不假思索喊出声,惊慌得更加缩进床内。
她没有办法见他,至少此刻不行,她会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泪水再次滚落枕间,微颤的身子埋进被褥中。
‘盼儿?’她声音微哑,是不舒服吗?
前些时候,见她心情已平复许多,还是淮又说了什么令她难受了?
‘盼儿,你若身子不适要说出来,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听到没有?’‘你走开!’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在做了这么可恶的事之后,还若无其事到她面前嘘寒问暖,她好气!
惫能吼他,身子没什么大碍,那应该就是心情不好了。
她口气并不好,陆祈君不是木头人,自然察觉得到。
其实女孩儿偶尔撒撒泼、任性些反而是好的,盼儿就是自小太乖巧了,总是替人着想,懂事得教人心疼,学不会如何发泄情绪。
他没与她的坏脾气计较,温声道:‘那我走了,你有心事,找娘或小岁儿说说都可以,别老闷在心底。’步伐声渐轻,确认他走远了,她这才将脸埋进枕间、闷闷地、无声地哭,直要哭断了气。
她好气哥哥,气他毁掉她心目中那个温雅又君子风范的哥哥,气他毁掉她对他全心的崇拜、信赖,气他、气他……为什么要对她做那种事……她往后……该怎么办?
盼儿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来势汹汹,把全家人都给吓坏了。
她梦中不断落泪,呓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体热退了又烧,烧了又退,从没见过她如此,连小岁儿都吓哭了,害怕地问他:‘哥哥,姊姊会不会死?’‘不会,绝对不会。’陆祈君坚定保证。她会活得比他更久,他绝不会让她有事!
他日以继夜,不敢合眼地看顾着,爹娘日日前来探视,总问她病情有无好转,小岁儿时时爬上床,趴在她身上直勾勾地瞧着,就怕她忘了呼吸。
‘小岁儿,你会把姊姊压扁,就叫你别嘴馋吃那么胖,偏不听。’有时她看着昏睡的姊姊,子邬瘪得快哭了,他会出声逗两句。
‘要抱!’很坚持地四肢缠抱着,就是不走。
小岁儿真的很爱姊姊。他微笑,模了模小妹的头。
盼儿若知道妹妹如此爱她,一定很高兴。她有一群好爱她、好关心她的亲人,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了。
‘姊姊你醒来嘛,我不吃杏花糕了,给你吃啦!’吸吸快流下的鼻涕,好忏悔多吃了两块糕,她记得姊姊也好爱的。
‘原来买给姊姊的杏花糕是你偷吃的!’明明就多买了一份,陆祈君仍是佯怒地捏捏小妹鼻子,作势要往小肚子袭击。‘难怪这颗球怎么也消不了气!’陆岁君赶紧爬向床的内侧躲避攻击。
每次哥哥罚她,她都会躲到姊姊身后,姊姊会护着她,替她求情,然后哥哥就舍不得罚了。
斑哼,她知道喔,哥哥其实比较疼姊姊,姊姊说什么他每次都说好,不过没关系,反正姊姊比较疼她。
陆祈君探手往里头抓,岁儿东躲西闪,他半个身子一倾,跌在盼儿身上,被压着的人儿逸出低低的申吟,极为细微,但那几乎就在耳边的声响他听见了,停住动作,屏息瞧着她。
于是,陆盼君一睁开眼眸,瞧见的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容。
在意会到自个儿的动作前,她已一掌甩去,惊慌地推开他,往床内缩。
无端端挨了一掌,陆祈君错愕不已。病中的她,并无多大力道,他甚至不觉得痛,可……她为何打他?又为何满脸惊惧?
‘盼儿?’她病苞涂了吗?
‘姊姊——’见他醒来的岁儿好开心,扑上前想抱,又不敢,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你为什么要打哥哥?’岁儿代他问出心中疑惑,他也想知道她为何打他?
‘他……压、压在……’她微慌,在他几欲穿透的注视下,无处可躲。
小岁儿立刻双手护住颊。惨了,她压比哥哥还多次,要被打几下啊?
‘我、我不重喔……’很心虚地为自己辩解。
扮哥比较重,把姊姊压痛了才会被打啦!
她左看看再右瞧瞧,姊姊低着头不说话,哥哥盯着人也不说话,她想起姊姊醒来该喝药了,跳下床端来药汁:
‘姊姊快喝,病才会好,药苦苦不怕,我去叫莲儿拿杏花糕——’‘岁儿别走!’她连忙伸手,紧抱住妹子不放。
别走,别在这时把她一个人留在他身边——岁儿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我喂姊姊喝药。姊姊生病的时候,都是哥哥在喂的喔,他都不让莲儿喂,嫌人家粗手粗脚,汤药太冷太热都不行,也不让我喂,说我喂得到处都是!人家哪有,明明只有几滴而已呀!你昏睡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你喔,你都不醒,害人家好害怕,哥哥都不敢睡觉,也不走,一直一直陪你,饭都吃少少的……’岁儿一讲便是一长串,小雀儿似的嘴停不下来,她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偷瞧他一眼。
他瘦了不少,脸色好憔悴。他很担心她吗?
小时候,她每回生病哭闹,他会陪在她身边,直到病愈前不离开床前一步,耐心哄她、喂她吃药,她总是傻气地说,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不记得是几时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得知身世之后吧,有时觉得好孤单,病弱时便格外害怕,感觉到哥哥的担忧,心里就好暖好暖,也只有在这时,才敢放纵自己闹点小脾气,感受他的包容与宠爱。
他,还是那个比谁都疼她,为了护她不惜与天下人对立的好哥哥吗?她已经不懂,也分辨不出来了……盼儿在躲他。
眼神躲着他,独处时避着他,有他在,说没两句话便急着要走……陆祈君再迟钝,也能发现她不对劲。
似乎,自从她大病一场之后,就是这样了。
她十三岁那年大病一场,醒来后渐渐将目光停留在陆武身上,时日一久,眼底再也没有他。
十八岁时莫名地又大病一场,醒来后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也没解释,却开始躲着他。
有时,他觉得盼儿在怕他。
怕?他用甩头,抹去那道荒唐的想法。
可只是端个华茶到她房里,指尖不经意碰触,她便惊吓得打翻了碗,这又该如何解释?
惫有一日,娘要病愈后的她到庙里去上香求个平安,叫他陪着她去,她当下便尖锐回绝:
‘我不要!’把娘都给傻住了。
他不是傻瓜,总能察觉她的疏离与排拒。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夕之间成了瘟疫似的,惹人嫌恶极了。
就连小岁儿都察觉到了,偷偷跑来问:‘哥哥做错事,惹姊姊讨厌了吗?’他也想知道,他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何盼儿一夕间视他如陌路?
‘姊姊,你太过分了!’岁儿拉来椅凳站上去,个头与她齐高,气势十足地抆着腰指责。
靠窗而立的陆盼君回眸,不清楚自个儿是哪里得罪了妹妹。
‘对不起,姊姊哪里对你不好吗?’‘你对哥哥不好!’提及那名儿,她垂眸,别开头。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哥哥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讨厌他?’‘岁儿,你不懂……’一向最疼爱的妹妹,对她露出那种指控的眼神,令她难受极了,满月复委屈,却说不出口。
‘我懂。’跳下椅子,岁儿端来药膳塞到她左手。‘这是哥哥炖的,亲自看着火候两个时辰,怕仆人粗心熬过头,失了滋补药性。’再跑跑跑,端来糕饼塞到她右手。‘城西的杏花糕,要走好久才买得到,我每次都要缠好久哥哥才肯买给我。因为你也喜欢吃,他一个人默默到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再跑开,她满屋子东拿些、西拿些。‘西域贩子带来的象牙梳、珍珠坠子、发簪、胭脂水粉……’每念一项,便塞往她怀中,直到满满、满满,再也放不下。‘这些都是哥哥送的,他对你那么好,你还要讨厌他!’岁儿每说一项,便勾起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
泪雾模糊了眼眶,心房泛着难言的酸。
这些,都是哥哥的宠爱、哥哥的心意……‘哼,姊姊最坏了,我不要理你了啦!’岁儿转身要走开,被她拉住。
‘别……岁儿,姊姊不是故意的,别不理我……’‘我这样对你,你会难受,那你这样对哥哥,他就不会难受了吗?他不敢告诉你,说你会不好受,可是他很伤心、很伤心,常常一个人安静不说话,远远用很想哭的眼神看你,姊姊变坏了,对哥哥不好,我不喜欢变自私的姊姊。’她……自私?
连岁儿都这么觉得吗?
她其实不恨他,也没存心要报复他,可是一时之间。要她如何面对他?
他醉了,记不得一切,可她记得啊,她没有办法当作没发生,至少现在还不能。
抵着花窗,她蹲,环抱住自己,无声落泪。
岁儿为难了。姊姊不理哥哥,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可是不理人的姊姊,看起来也好可怜……想了一下,她终究还是上前,小小掌心轻拍姊姊。‘姊姊不要哭啦……’稍晚,小岁儿用闯祸的口气,跑来向陆祈君招认,她把姊姊惹哭了。
小岁儿看起来很自责,他模模妹妹的头,要她别担心,他会去看看。
‘可是,姊姊会赶你出来。’孩童直言快语,说者无心,那句话却如利针狠狠扎进心窝。
终究仍是挂心着她,前往探视。
这些日子,她总坐在窗边,眼神好茫然、好茫然地看着远方,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却每每被她眼底的愁郁揪扯着心,夜夜无法安睡。
‘不好喝吗?’他轻轻出了声。那盅药膳她拿许久了,动也没动,连他站在她身后都不晓得。
‘啊!’一时受惊,食盅滑开掌心,碎了一地。
‘别碰!’他及时拉住她欲检拾的手,检视有无烫伤。
几乎是本能,她使劲挣开,惊惶退步,连撞着了木架子都不觉疼。水盆、木架子应声而倒,一室狼狈。
必神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定定凝视她,她完全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气氛极静,沈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让她吓破胆?
他想问,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要让她避如蛇蝎?
懊半晌过去,他终究没问出口,默默地弯身捡拾瓷碗碎片,收拾满地的杂乱。
清理妥当后,他没再久留,只轻声说了句:
‘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她……很伤他的心吧?
在他转身之后,陆盼君悄悄抬头,那道融入夜色中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好落寞。
她咬唇,一瞬间对自己感到懊恼极了。
他是哥哥啊,一直以来待她恩深义重的哥哥,她怎么可以怕他?
娘说,是哥哥由狗儿口下救回她,免于冻死在飘雪的街巷,将她抱回陆家,给了她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这些年来极尽娇宠,对她的要求不曾拒绝过,总是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地保护着她……他只是……喝醉酒,不小心做错了事,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她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抹煞掉他对她的诸多付出与关爱?
她的命、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都是他给的,要不是他,世上不会有陆盼君,这样的恩情,穷尽一生她都回报不完,今天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不该有第二句话,她这态度,一定让他很难受,她觉得自己好差劲……‘哥哥!’一个冲动,她追出房外,大声朝他喊道。
‘嗯?’陆祈君停步,温声回应,眸底包容依旧。
就算她那么伤他的心,他仍丝毫都没有怪她她蓦地一阵鼻酸。哽着声道:‘我……没事,哥哥不要担心。’小时候,他不让她跟,她追得急了、跌倒了,他回头来抱她,有时跌痛了,她会和他闹点小别扭,他嘴里虽骂她笨。但其实心里在责怪自己害她受伤,眉头皱得死紧,所以她总会说:‘我没事了,哥哥不要担心。’这句话,是撒娇,是求和,也代表原谅,要他别自责。
他会意地笑了,接下她释出的善意,眸光暖柔。‘傻妹子!’他温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看着她进房,关好了门,他这才转身回自个儿寝房。
行经回廊,轻细的对话声不经意传入耳畔。
‘你说这少爷和二小姐是不是怪暧味的?’‘他们打小靶情好,形影不离惯了,要是好着好着,好到别处去,也不奇怪。’‘这倒也是。都届适婚之龄也不成婚,成天和妹子厮混,这会儿陆武又不在了,说不准……’声音渐远,他已听不分明。
这样的流言,一直以来都有,只要他与她一日未婚配,流言便断不了。
绑来盼儿与陆武成了双。才逐渐不再有人拿他们说长道短。
是因为这个吗?
一心只想为陆武守节,那些流言困扰了她吗?
这便是她近来反常的原因?
谣言对一名女子的贞洁伤害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千人所指、无病而死不正是如此吗?否则这些年他又何必苦苦压抑,与她疏远,避免闲言冷语伤及盼儿闺誉。
已届适婚之龄,他未婚,她未嫁,同处一个屋檐下,是招人非议了。
他敛眉,陷入沉思。
连日来昏昏欲睡,食欲不振,陆盼君心知有异,悄悄找了大夫诊脉,得到的结果教她顿时方寸大乱——她有喜了!
怎会?就那么一夜,竟然就……才刚决定要忘记那夜月兑轨的意外,瞒住一辈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当回原本的好兄妹,可这么一来……她能说吗?哥哥那模样,压根儿就记不得那晚醉后之事了,可若不说,这事又岂瞒得住?
打胎的念头才刚浮现脑海,便立即被抹去。
这是陆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要!
数代以来,陆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后来听爹谈起,说是祖父当年请人算过命,陆家富贵绵延数百年,可也因此折了福寿,人丁单薄,注定一脉单传至富贵终了。
肮中胎儿若是男孩,也许就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了,一向人丁单薄的陆家,要个孩子都那么不容易,她岂能轻易舍去?
她抚抚肚月复。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只知道,这是陆家的骨血,她得留。
流言甚嚣尘上,从暧昧到议论他俩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奸情,甚至传出盼儿夜里衣衫不整由他房里出来,连两人已珠胎暗结的说法都出来了陆祈君多多少少听了些。陆武百日未过,这岂不教盼儿难堪?
思虑再思虑,最终仍是唤来管事。
‘前些日子,媒婆要替哪家闺女作媒?’‘啊?’少爷改变心意了?
必过神来,管事连忙抱来书斋角落堆放的几卷画像。‘都在这儿了。’他摊开头一幅卷轴,细细打量。这不成,眉宇精光外露,嫁进来八成斤斤计较,无法善待盼儿。换第二卷。
避事瞧他挑得认真,八成不是开玩笑,不解地问:‘少爷……不是说再缓缓?’‘府里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办桩喜事冲冲喜未尝不可。’未尝不可?说得真顺便。
这幅也不好,国舅之女,太骄纵,无法与盼儿好好相处。
再下一幅,武林世家,太强势,与盼儿合不来。
一幅幅地挑,一幅幅地摇头,最后摊开这一幅。
‘梧桐巷洪家的女儿,书香世家,自小饱读四书,遵三从、守四德。’管事见他打量得久了,赶紧附加说明。
‘这倒可以。’秀秀气气,温温婉婉的女子。无须太高贵的出身,乖巧良善即可,纵使盼儿一生待在陆家,那女子也会恪尽人媳之责,孝顺公婆、善待小泵,嫁了进来,不会教盼儿受委屈。
他收拢卷轴,递出。‘就她吧,这事儿你负责办妥。’‘是。’管事恭恭敬敬退下。
他这才沉沉一叹,抵靠桌缘,脸庞深埋掌心,不教任何人瞧见,那深沉苍凉的疲惫。
就这样了吧!成了家,阻绝一切流言辈语,盼儿无需为难、千方百计地避他,他也全心对待那与他拜堂的女子,还了盼儿清白与宁静日子,确保她一生安安稳稳,这样……很好。
他努力说服自己。
将来,或许还是会有另一个人,教她接纳、教她爱恋,他会替她开心有了好归宿,若不,就一生待在陆家,他护她一世安稳。
门外细细声响引来他的注意,他迅速抬眸,不及闪避的身影僵立在门边。
‘盼儿?’她几时来的?那神情不太对,他立即领悟——‘你在偷听?’‘对、对、对不起……’她连忙致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来找你,不小心……’不小心听了几句,心里头乱了,无法出声,又无法走开。
‘别慌,这没什么好不能听的。’‘哥哥……要成亲?’‘是啊,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哥哥赶紧成家,让爹娘抱孙吗?你就快要有嫂子了。’他微笑告诉她,用笑,将苦涩掩抑。
‘可、可……’未曾预期会如此,哥哥要成亲,有了自己的妻……这样一来,她要怎么说?
‘怎么啦?盼儿?’直觉当她的恍惚是身子不适,伸手便要往她额际探去——她微慌,连连退开数步,见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是……对不起……’偷瞧一眼,哥哥收回手,表情没有不悦,只是唇畔那抹笑看起来不太像是笑,涩涩的。
‘你找我什么事?’‘我……不,没事。’她连忙否认。
‘晚了,我先回房。’
‘盼——’唤不住她,陆祈君倚在门边沉思。
盼儿真的很怪,她究竟——有何心事?
这道疑问,在数日后一家人用早膳之时,得到解答。
案子俩在早膳时商议提亲之事,原本他与芽儿并不很赞成儿子的做法,他心头明明还放不下盼儿,这一娶,会不会同时误了两个人?
但儿子的态度相当坚决,他要放下绝望的情感试着重新开始,当爹娘的又从何反对?
遍事决定得太突然,可转念一想,祈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娶了人家便会善待,要真能如此,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祈儿心里头有多苦,他们是知晓的,原是以为,他要这样为盼儿蹉跎一生了,如今若能跳月兑,愿意去看其它人,倒也是个出路。
‘盼儿,你怎么了?’谈到一段落,陆君遥转头瞧了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女儿。每谈起祈儿的婚事,她总是格外沉默。
扮哥要娶妻,她应该要比当事人还开心,抢着替他筹备喜房怎么布置、婚礼如何发落……为何她不见笑容?
要说那是心慌、占有、不舍得他去娶别人,又不尽然,而是……有那么几许茫然。
若不是心底对祈儿有情,又会是什么?
陆祈君审视她片刻,开口。‘盼儿,我成亲,是让家里多个人疼你,不会影响你在家中的地位,她若容不得你,我亦不能容她。’他想起,岁儿初生时,她有一阵子也是这么沉默。
他这是在承诺,陆家必有她容身之处。
‘我懂的,哥哥。’无法解释,她低头猛扒饭。
也许是吃得太猛,她放下碗筷,捂着嘴,强压下不适。
‘噎着了吗?’伸手要替她拍背,想起她这阵子的排拒,又缩回手,转而舀了半碗汤推向地。
‘要不要喝点热汤?’‘我——嗯!’汤里头的人梦味,教她反胃欲呕。陆祈君瞧情况不对劲,起身要去找大夫,被母亲拉住。
‘娘?’孟心芽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儿,神情凝肃而沉重。陆盼君被瞧得心慌,垂着头没胆迎视。
‘盼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哪样?陆祈君来回审视,母亲表情太严肃,话一说出口,盼儿立刻刷白了一张脸。
她面无血色,微微发颤的模样,他瞧着心头不舍,出面替她解围。‘先吃饭好不好?有什么事吃饱再说——’‘盼儿,告诉娘。’怀过两个孩子,她太清楚那症状,这已经不是盼儿头一回如此了。
‘我……’头一点,声一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
‘娘,你有话好好说,吓着盼儿了。’陆祈君握住桌下她微颤的手,无言传递着:别怕,天大的事哥哥扛。
‘都有了身孕,怎不早说?’这么大的事,岂能瞒!
此话一出,陆君遥错愕。陆祈君更是僵硬得无法有任何动作。
孟心芽上前,心疼地揽抱住她。‘傻孩子。’她一个人闷在心里,一定很苦,难怪这些日子心事重重。‘你打算怎么办?’‘我要他!’盼儿连想都不想,急道:‘娘,我要留下孩子。’孟心芽鼻酸,将女儿抱得更紧,好替她心痛。
‘陆武都不在了,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生下孩子,这一生真要毁了,你知道吗?’难不成娘以为……不是的,她和武哥谨守礼教,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现下这景况,怎么说?想说也说不清了。
扮哥压根儿不记得那一夜,她这一生又只有过武哥一个男人,还要别人怎么想?
她逼回泪,不作解释,坚定重复。‘娘,我要生。’无论代价多大,她要生。
她在陆家长大,她爱这个家,无论要她为陆家做什么,她都愿意,爹娘养育的恩、哥哥护卫的情,她穷尽一生都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