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慧墨三少 第一章
第一章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只因一个人的野心便蓦地流离失所的仓皇百姓,一个个木然走在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就算身旁人踉跄倒地、微弱哭声响起,就算有人绝望止步、无语问苍天,一群人依然目光呆滞地走着,尽管根本无人知晓前行是否有路,而这世间,究竟哪里才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二十一岁的蔚然冉也走着,由一开始的怵目惊心,走至如今的麻木无感。
她原本灵动的双眸早已黯淡,乌黑的长发枯槁、断裂,口唇干涩得连呼气时都能尝及血味,内力更被前阵子叛军无耻布下的大地域性瘴毒一点一滴侵蚀,但她必须走,走至潼城,去告知好友他已不必再为谁而等待,去寻找现今不知正于何处征战的弟弟──小她一岁、她硕果仅存的唯一亲人。
已整整一年半了,自为了平定边疆外族侵扰、而被皇上提拔重用的察拉罕,暗自勾结北方多个外族发动第一场叛战开始。
那日后的大宗国,因有着一名仅急急自己后撤而完全无顾前线军民百姓的自私上位者,漫天硝烟、断垣残壁,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而她的爹爹,定军府的戍国将军──“云枪”蔚云,更在半年前,为保定军府内百姓能全体撤离,坚定地与弟兄们站在城墙前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全体以身殉城……
眼眸,混沌得几乎看不清任何事物,但蔚然冉依然在烈日下走着。
“全给老子站住!”
“把值钱的东西全部留下,一个都不许跑!”
当远方响起一阵猖狂的马蹄声时,这群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流民一时间吓得四处窜逃、躲藏,但泰半时间都仅能以野果、树根、甚至观音土充饥的哀怜流民,又怎跑得过这帮四处骑着马趁火打劫,并且劫后一人不留、连孩童都不放过的无耻恶徒?
霎时间,有人被撞飞,有人被长鞭卷起,有人──
“够了……”听着四周此起彼落的哭号声,蔚然冉再忍不住拔出剑低喃出声,然后朝这群忝不知耻的流匪飞身而去。
“小子还想逞能、充英雄?”望着竟有人还敢反抗,并且这名一身短发、身材单薄的少年虽看似出身名门,但剑势却明显弱颓,其中一名流匪哈哈大笑道,“那就让老子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自讨苦吃!”
或许蔚然冉真是自不量力、自讨苦吃,毕竟纵使在承平年代,虽被送入百花宗习艺,但琴棋书画造诣远胜剑术的她,以一对四,就算能胜也只是险胜,何况现今身上还残留瘴毒的她,但她真的受够了。
她受够了苍天的无情,受够了上位者的无能、叛军的无德;她也受够了所有边城将士在空中喷溅的热血、后退一步万千百姓即无死所的忿恸,受够了黎明百姓一夕间一无所有的惶惶无助与欲哭无泪;更受够了自己在这滔天洪流中的无能为力。
她真的……受够了……
“臭小子……你们几个还不快来帮老子!”许是发现蔚然冉剑势虽看似颓疲,却剑剑奇诡,再加上那骇人的冲天怒气,那名流匪在双臂都挂彩后,蓦地勒马后撤,然后在召援声中,将手中长鞭在头上挥旋三回后,猛地由后向前用力一甩!
那长鞭本是挥向蔚然冉的,而她也早使出轻功快速瞬移,并欲由流匪身后出剑,但移动中的她却发现,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女娃,自流匪出现后便定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而那道原本应扫向自己的长鞭,却在后旋时,无眼地朝女娃而去!
“丫头快躲!”
蔚然冉口中虽立即急唤示警,但依旧愣愣站在原地的女娃仍被扫中了月复部并往空中飞去,见状,她没有任何考虑立即旋身侧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空中接下那名女娃,更在落地后以身子护住女娃,咬牙等待着那四名策马而来的流匪致命一击。
她完全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只痛恨自己的无能。
但意外的是,出现在她身后的,并非预想中的巨痛,而是凌厉的几声袖箭声,及一个低沉、威谨的嗓音──
“李根、张亦涛、刘海、许青默,天网恢恢,墨某劝你们立即放下手中兵器,速速束手就擒。”
“有本事你就擒啊,墨大神捕,我们兄弟倒想看看你能将我们擒到哪个衙门去!”虽全被袖箭打下马,但望着只身站在不远处的玄青衣衫男子,四名流匪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道。
“是啊,这么有雄心壮志,怎么不到前线去打叛贼,这时候还在这里为难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你当你现在还是早沦陷的西北五州总提调不成?”
“怎么?真吃皇粮吃上瘾了?问题是,就算你真吃上瘾了,现在谁还给你发粮哪!”
“纵使家国已破、律纲已残,但只要墨某仍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任尔等恶贼贻害苦难苍生!”虽流匪的嘲弄刺耳又刺心,但墨子晞的眼眸依旧清澈,话语声无比坚定,出手更是利落。
就见剑光一闪,墨子晞直接将那几名在战乱前便身背多州县通缉、战时更四处荼毒百姓的流匪,一个个手筋、脚筋全挑断,并毁了他们一身气机后,便再不理会地径自走向蔚然冉。
在流匪的嚎叫声中,原本躲藏在一旁的流民一个个木然起身,继续没有目的更不知未来地前行,而墨子晞在望见蔚然冉怀中的女娃后,一声不响地单膝跪地,直接点了女娃颈后一处大穴,然后月兑下外衫,将女娃轻轻裹住,抱在怀中。
早月复破肠流、鲜血满身的女娃没多少时间了,墨子晞知晓,双手早沾满女娃温热血液的蔚然冉更知晓。
所以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若她还有余力,也定会这么做的,至少这样,孩子在离世前,再不会感觉到痛了,而这,也是他们习武之人,能给予这些来不及长大的孩子们最后的温柔──尽管他们多么、多么的希望,永远都不要拥有这样的机会……
“娘……娘……”被抱在墨子晞怀中的女娃,眼眸几乎都睁不开了,口中依然喃喃唤道。
“我在。”纵使知晓女娃早分不清身旁人是谁,尽管原本清韵雅然的嗓音如今那样干涩,但蔚然冉还是轻轻答道,然后撕下一截干净衣角小心拭去女娃脸上所有血渍。
“娘……巧巧很乖……巧巧一直在原地等你们……因为娘答应过巧巧……定会回来找我的……”听到那声“我在”,女娃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望着那个腼觍又天真的笑容,蔚然冉早千疮百孔的心又一回被硬生生撕裂,但她还是轻握住女娃的小手,温柔至极地摩挲着她的小脸并低语着,“是的,妳很乖,妳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了。”
其实蔚然冉明白,女娃之所以会在原地等候,根本不是与家人走散,而是她的爹娘弃离了她。
这样的女娃,她这一路上已见过太多、太多了,毕竟战乱之中,能够活着已属不易,可烽火之中,前线战士的粮草都已补给不上,更何况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所以许多家庭,只能在食粮再不足以支撑全家人的路途中,忍痛放弃丫头,带走能传宗接代的小子,纵使他们都明白,这样做后,自己的命依然只在旦夕……
“爹……弟弟呢……”听到蔚然冉的话后,女娃又笑了,然后带着笑容又问。
“妳弟弟在一旁玩呢。”这回,墨子晞回答了,嗓音同样轻哑又温柔。
“弟弟没事……就好……”女娃依偎在墨子晞广阔温暖的怀抱中笑得更开怀了,只是说话声却愈来愈低微,“娘……妳帮巧巧做的那个女圭女圭……还在吗……”
“在的,我一直带着呢,妳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给妳拿。”
虽根本不知晓是什么样的女圭女圭,但明白这女圭女圭对女娃一定意义重大,因此蔚然冉立即取出自己另一件衣衫,急急将之挤绑成一个女圭女圭模样的软物,正当她要将“女圭女圭”拿给女娃时,却发现墨子晞将他腰间佩剑的剑穗扯了下来,然后将之卡在软物顶部,成为女圭女圭的头发。
“爹、娘,巧巧想睡了……你们……会……等我吗……”当一个柔软的女圭女圭被塞至自己怀中,而女圭女圭的头发还抵在自己颊旁时,女娃笑得那样满足,可气弱游丝的嗓音已几乎听不清了。
“好孩子,妳安心睡吧,爹娘会一直在这里陪着妳的。”明了女娃已撑不下去了,墨子晞咬牙温言轻语着。
“说好了唷……”
“说好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这一年半来,蔚然冉早已深刻体会这个道理,更以为自己已对生死麻木不仁,可此刻,紧紧握着那个缓缓冰凉的小手,她的泪还是一颗颗落到孩子小手上。
这世间,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场因昏昧上位者与权谋野心家而燃起的烽火,究竟还要延烧多久?
究竟还要多少的生离死别、多少的血泪与汗水,才能让这个人间世回复它原本的平和?
谁能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