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压境（上） 第十五章
不管巿长千金如何不甘心，面试依旧照常进行了。
第一关面试，主要跟应征者所学有关，属于比较学术类的提问，考的是应征者的临场反应、个人学习基础以及未来的职涯规划。大傻一伙人看得兴趣缺缺，燕长君则将注意力放回童百嘉先前的画面上。
他看见童百嘉进入燕家大宅的面试会场之后，不像探索古镇一样，这里模模、那里碰碰，她好奇地在宅子外面的花园逛了一圈，随即守礼地进入室内。入屋后，室内已经到了五名女孩，她跟对方点头致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童百嘉坐好后，立刻从背包拿出一只她在他车上摺好的纸鹤，和一大盒她在古镇上随手捡来的各色九重葛花瓣。她在镇上捡花瓣时，他曾问她捡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回答他，要给她家的绿鹤做只老婆。
当时他听不大明白什么是绿鹤……燕长君看着画面里的童百嘉拿出胶水，把挑好的花瓣拿出来，按照形状和颜色深浅，一片片黏在只有巴掌大的纸鹤上。她奇怪的举动引来其他女孩的好奇，但那些女孩教养极佳，仅是瞟了她几眼，并没有过来打扰她。
燕长君却发现，童百嘉低头黏着她的花鹤时，眼睛总会不由自主溜向那几个女孩子，好奇地打量她们身上的唐服。燕长君早已注意到，今天的十名应征者中，只有童百嘉没有着唐服。
在另外三名应征者也着唐服进入大厅之后，童百嘉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打探完众人身上那华美低调又美煞人的唐服之后，低眸瞄瞄自己身上的灰色长裙一会儿。忽然，她放下手上的花瓣和纸鹤，转头望向种着黄金竹和木兰树的花廊，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
随侍在侧的面瘫护卫及时为少主做了口译——
“童小姐说，一入大唐深似海。”
燕长君发现自己差点笑出来。
燕长君是忍着没笑出来，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引起老夫人和杏嬷嬷的好奇。杏嬷嬷早就发现少主对这个叫童百嘉的女孩有所不同，却不知道她能让少主如此开心。
杏嬷嬷好奇地将目光转回面试现场的直播画面，童百嘉坐在最后方，手上拿着跟少主面前那个画面一样的纸鹤，低头专心地黏着花瓣，好像幼学的孩童在做美劳作品。
杏嬷嬷猜想，大概是刚才的那场经历让这孩子豁出去，决定勇敢做自己吧！
“杏嬷嬷，刚才大勇说有位梁小姐提醒他，四妹和八弟必须接种日本脑炎疫苗了。”燕少主将飘浮在他面前的几个画面收起来，只留现场直播画面，语气平静地提醒瞅着童百嘉不放的杏嬷嬷：“山魁哥查了一下，这种事似乎发生过几次，是不是杏嬷嬷跟梁小姐的沟通管道出了问题？麻烦嬷嬷有空查一下。”
没想到梁小姐又出包。杏嬷嬷被自家少主成功转移焦点，没心情再去研究童百嘉了。
她有些头疼地回道：是老奴疏忽了。四小姐和八少爷接种疫苗的时间已经安排妥当，梁小姐可能没接获通知才会造成误会。不过……”杏嬷嬷有些为难地说：“长乐小姐近来搬去跟四小姐和八少爷同住……”
“长乐搬去五房？”燕长君也皱眉了。
被第二关堪称鸡飞狗跳的面试情况逗得呵呵大笑，老夫人听见了，急忙回头问：“长乐又怎么了？我让她不要跟梁家的丫头斗气是为了她好，那孩子就是个书呆子，天生少根筋，跟她斗气只会气坏自己。长乐是不是为了这事还在伤心呀？”
眼看老夫人的老泪说来就来，杏嬷嬷赶紧安抚道：“不是的。长乐小姐已经不介意。您瞧，她带着两位小主子过去凑热闹了，可见心情一定很好，是吧？”杏嬷嬷指着在第二面试会场外探头探脑的小主子们。
老夫人顺着杏嬷嬷所指，也瞧见几个孙儿了。
她嘴里喃喃道：
“昨天长乐这孩子说，小五和小六出国野了，整个暑假不在家，她一个人住在三房太寂寞，想要搬去五房跟长皓长晶作伴，问我好不好。我当然说好呀。我让她干脆搬来这里陪祖母，长乐怕练琴时会吵到我。真是孝顺的乖孩子……”老夫人感性抹泪。“怎么会吵呢。你们看，孩子们这么闹心，这些表演六艺的女学生还是能够继续表演下去呀。”
可是老夫人，您没发现……这些女孩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双手颤抖得厉害，每一个都被那些故意围在她们身边大声喧哗的死小孩闹到快崩溃了吗？这是室内的燕家下人们看着第二关面试内容之后的心声。
第二关的面试内容，名义上是考六艺，实际上更像是校方蓄意安排的状况剧，意在考验应征者的定力，以及她们遭遇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如何。应征者考完第一关面试，必须立刻到下一个考场接受六艺考核。
六艺不必抽签，由应征者自行选择表演项目。
今年的应征者好像约好一样，均以较为静态的乐器表演为主。目前表演过的七名学生，有弹奏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古筝和长笛。现在进行的是琵琶演奏，第八位应征者选择了大唐的古乐曲。
她的演奏技巧极为高明，曲子也诠释得幽怨动人，虽然因为年纪尚轻，历练稍嫌不足，导致情感不够深厚，但女孩以高明的弹奏技巧掩饰情感上的不足；如果她能稳定地弹奏完这首曲子，绝对会是八名应征者中六艺分数最高的。
可惜……
“哎呀，又弹错一个音了……哎，又错了。”老夫人捂唇惊叹，简直不忍卒睹。她真怕那些猴孩子继续在这个女孩身边闹下去，女孩会崩溃。老夫人对脸色淡然的宝贝长孙张了张嘴。
老夫人见古筝造诣极高的乖孙，在这些不断走调变形的乐音荼毒下，脸色平静安稳，没有发白，这让她甚感欣慰，最后终究没有开口制止学校纵容孩子胡乱的残忍行为。
幸好只剩最后一个了……老夫人拿手绢擦擦额上的细汗，觉得自己也忍得好辛苦。也是，换成自己在一群又吵又闹的孩子面前弹钢琴，她绝对也会忘记自己在弹什么。
看来今天是别想听到一首像样的曲子了……这是老夫人与杏嬷嬷共同的心声。
第八位应征者在崩溃之前，总算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她脸色憋红，起身向三位考官致意。她羞忿交加之余，并没有离开考场，而是选择跟其他七名应征者一样，留下来观看最后一个应征者的表现，心里隐隐带着独痛苦不如众痛苦的快感。
自己的痛苦，只能在其他竞争者身上找回来了！
“少主，终于轮到嘉嘉了……”被恐怖乐音摧残得生不如死，大傻三人总算满血复活。
不管是老夫人这边的人，或是面试现场的人，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最后一个女孩身上。
第二关的面试时间比第一关长一倍有余，童百嘉从第一关考完出来，来到前面还有三名竞争者在闭目养神的休息室，等待第二关考核。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又拿出纸鹤和花瓣黏了起来。
这回，童百嘉身前多了三个可爱的小观众。
三个胖嘟嘟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童百嘉也不以为意。
由于第二关面试动员了燕氏族学幼学部的孩童测试应征者的耐性，当童百嘉走入休息室等待下一关考核来临时，她已经听见并且看见外面的回廊总有一群小朋友来来去去，偶尔几个比较调皮的，还会闯进休息室又叫又跳。
因此，这里突然出现三个小家伙，实在不足为奇。
三个小家伙似乎被童百嘉手上那只逐渐成型的漂亮花鹤吸引，也没有吵她，就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静静地站在童百嘉身前观看。童百嘉见他们喜欢，又很乖巧，于是从背包拿出摺好的纸鹤送他们一人一只，然后指着放满花瓣的盒子，教他们如何挑选花瓣的形状和颜色，以及如何把花瓣黏到纸鹤身上去。
两个大约只有三四岁的龙凤胎，坐在他们小姊姊拿来的椅子上，用一双很不灵活的肥手，认真地想要把花瓣黏到纸鹤的翅膀上，却总是握不住胶水瓶，逗得童百嘉不时哈哈笑。
在童百嘉手上那只由紫色花瓣黏成的花鹤将要完成之际，轮到她去应试了。
童百嘉把手上的花鹤和剩下的两枚花瓣塞给很努力在照顾双胞胎弟妹的小姊姊，并且告诉她剩下的花瓣要黏在哪个地方，等黏好之后，这只跟她一样漂亮的花鹤就送给她了。
童百嘉模模小姊姊紧绷的脑袋，把盒子连带花瓣留给三个小家伙，带着背包走向考场，准备进行她的六艺考核。
一踏进考场，童百嘉就看见室内摆满各种六艺用品，也看见坐在墙边观赛的八名应征者，她愣了一下。比起那群围着乐器吵吵闹闹的孩童，童百嘉更讶异于这些人面试完了，居然不赶快回家休息。
她们不累吗？童百嘉纳闷地走进考场。
“哎呀，怎么不让这个女孩把小鸟做完呢……”眼看那只神气活现、漂亮得要命的紫色小鸟就要完成了，老夫人急不可待地催促道：“长乐怎么不赶快把那只小鸟完成呀，不就剩两片花瓣吗？杏嬷嬷，要不，你让长乐拿过来，我来黏。”
杏嬷嬷笑着安抚道：
“老夫人，您别急啊。您没看长乐小姐带两个小主子跟过去了，就剩最后一个学生了。咱们先看看她要表演什么。你看看那群猴孩子吵得跟什么似的。哟，她要开始了……”
从直播的画面上，众人看见童百嘉将背包交给尾随过来的长乐三人之后，先向三位考官鞠躬致意，然后走向放在考场中央的黑色钢琴。被学校请来闹场的一群小孩就围在钢琴边大声吵闹。
长乐三人则是坐在面对钢琴的位置，狠狠地瞪着那群没礼貌的死小孩。
老夫人一伙人，被长乐三人气呼呼的表情逗乐时，童百嘉已经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掀开琴盖，开始弹奏了——
一串清柔的乐音从她指尖滑出，众人都听出这是非常知名的曲子《D大调卡农》。比起前面八位应征者选择的古典乐曲，童百嘉弹奏的《卡农》是婚礼上极受欢迎的配乐，几乎快要变成大唐的通俗乐曲了。因此，这首曲子除了旋律浪漫优美之外，几乎无法带给人惊喜。
杏嬷嬷甚至有些失望。
就连满脸期待的长乐也绷着脸，听了一段之后，闷闷地黏着她手上的花鹤。
现场只有八个应征者面露微笑。不管这个女孩是否能够逃出这些小鬼头的魔音穿脑，她选择了这首通俗曲目，就注定了她的失败。八人是这么开心地想的……她们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优美的乐音开始变奏时。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燕长君知道。
从童百嘉脸上温柔得不得了的表情，他知道她一定是经常弹钢琴给她那个经常生病的女乃女乃听，因此她弹奏这首曲子的技巧虽然不如其他人高明，却充满了感情。
第一个乐音从她指尖流泻出来，就打动了他的心。
她弹得专注，全然不受孩童吵闹声的影响，大概是因为她太想念故乡的祖母，竭力想取悦她关心的人，所以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演奏之中。燕长君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方式表现《卡农》。
原来这就是她的《卡农》……燕长君听着突然变得轻快热闹的乐音，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
所有人都惊愕地听着，原本优美缠绵的旋律骤然变快，彷佛从初春时节轻轻洒落湖面的绵绵细雨，变成酷夏午后突来的大雷雨。童百嘉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舞动，移动的速度持续增快，快到几乎只剩残影。
这惊人的手速让长乐再也坐不住。
她不顾祖母的叮嘱，猛然站起来，走到钢琴旁就近观摩着；就连其他孩童也惊愕地张大嘴巴，被这首节奏强而有力的摇滚版《卡农》吸引而忘了要吵闹。
八名应征者只觉得自己被一场狂风暴雨痛击，脸色十分难看。她们知道童百嘉的学业成绩优异，却没听说她的钢琴造诣有多深；又不是多么高明的技巧，只是譁众取宠的微末技法罢了，也值得这些屁孩大惊小怪！
在竞争者妒恨交加的心情中，童百嘉的手指轻快拂过整排白键，俐落地结束弹奏。
杏嬷嬷只觉余音震耳，久久无法回神，说不上来这么新潮摇滚的《卡农》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年轻人倒是很喜欢……
老夫人却没这困扰，只是叹息地说：“哎，我觉得还是这种曲子好听，听了心情愉快。长君呀，你看看，长乐还围着人家问东问西。她那么喜欢，我们是不是想个办法跟这个女孩买乐谱给长乐弹？”
燕长君点头附和：“女乃女乃说得是。”
老夫人听不出乖孙的言下之意，杏嬷嬷却听出来了。“少主的意思是？”
“既然长乐与梁小姐处不来，让她来陪长乐吧。”
“这法子好！”老夫人眼睛一亮，抚掌乐道：“有人陪长乐说说话，这丫头就不会成天闷闷不乐。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我的乖孙聪明。”
少主是很聪明，可是您们祖孙俩直接跟学校抢人，这样厚道吗？人家花了那么多心血，好不容易找了个不错的实习生，就这样被您们祖孙俩抢去……杏嬷嬷简直吐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