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求娶 第二十一章
永安公主吃完斋菜,发现这斋菜与以往不同。
她唤来住持,询问是否换了大厨?
修了和尚向公主禀报,有一女子,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寻夫,这一路上惊险重重,她为了报答佛祖保佑,自愿到佛寺做斋菜,这些素斋便是出自她的手艺。
永安公主吃过各家佛寺的斋菜,各家佛寺的厨艺她心中有数,差别只在厨艺的好坏罢了,唯独今日这些菜不同,不仅厨艺好,更别出新裁,有许多是她从没吃过的菜,又听住持说做这些素斋的是个女子,一时兴起,便想见见她。
柳惠娘听闻公主要召见她,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热而有力。
她张开眼,看向楚雄,他正笑看她。
“去吧,天塌了,有我呢。”
她瞋瞪他,但这一次,她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点点头,直到他放开,她才转身出去。
这次的斋菜用的都是京城里买不到的山菜,那些贵人成日吃山珍海味,想用厨艺吸引他们是很难的,唯有出奇制胜,不枉费她每日上山寻野菜,专找平常吃不到的野菜、野菇,果然引来公主的好奇。
当一名女子随着小沙弥走来,进了屋,向公主行跪拜礼时,永安公主和侍女们都愣住了。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位乡下仆妇,倒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位清秀佳人,不但面相生得好,举手投足也很守礼,一点也没有乡下人家的粗野。
柳惠娘也没想到,永安公主看起来那么慈祥和蔼,像个慈眉善目的老菩萨。
“皇家子弟都在争斗里长大,心思深得很,面对这样的人,很简单,你什么都不必想,也别动任何心思,她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对了。”
这是楚雄事前对她的叮嘱,有了他的点拨,就像有了主心骨,来拜见公主时,也没那么害怕了。
虽说她已经打定主意不想靠男人,可在不知不觉中,她对楚雄产生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信任。
永安公主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看似十分和蔼,不过她谨记楚雄的话,绝不敢小看这位公主,姑且就把她当成邻居老太太,而自己除了一份恭敬之外,还添了对长辈的尊敬与亲切,如此对答时,便能保有朴实单纯。
公主询问她才答,没问到的就不多说。而她运气好,公主似乎对她印象很好,所以多问了些话,于是她将自己到京城寻夫的事说了个大概。
这些贵人听三分话,便能料到十分事,当知道她的丈夫背着她在京城偷纳新妾时,公主的脸色就沉了。
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懂得主子的眼色,主动为公主开口。
“你丈夫太不识好歹,竟放着你们母子在乡下,一个人在京城纳妾享福,不过是个妾,发卖就是了,你好歹是正妻,该讨回公道才是。”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若她想求公主,公主出手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而已。
柳惠娘一脸感激,但谨记楚雄的叮嘱,不骄不躁地侃侃而谈。“实不相瞒,民妇并不在乎正妻的位置,而是打算另谋他就,自立更生。”
“哦?”大宫女听了意外,瞧了公主一眼,知道公主被挑起了兴趣,因此她代主子继续接着问:“你要和离?”
“是的。”柳惠娘苦笑。“强扭的瓜不甜,民妇的丈夫早已离心,否则也不会迟迟不接咱们母子来京城。民妇虽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却是知晓道理的,他若不离,我亦不弃,他既有离心之意,与其占着妻位不放,与小妾争宠,闹得后宅不宁,民妇宁可带着儿子,另寻安身立命之地。”
大宫女拧眉。“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柳惠娘笑笑。“民妇并没打算便宜他呀。”
永安公主和随侍宫女们都一脸好奇。“哦?此话怎说?”
柳惠娘眼神发亮,语气坚定地回答。“民妇打算在京城求个差事,能养活自己和儿子就好,等到日子安稳了,便找机会与他谈谈,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些利益,毕竟这是家丑,依他的性子,肯定极力隐瞒,民妇担心他会赶咱们母子离京,便来佛寺侍奉,求佛祖庇佑,指点迷津。”
说到此处,柳惠娘红了眼眶,泪水悬在眼角,真诚地望着公主。“佛祖慈悲,竟让民妇遇着贵人,民妇何德何能,竟有此奇遇。民妇也不求什么,只求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离,而非遭丈夫遗弃休妻。咱们母子只求在京城能够光明正大地住下,不必遭受他人非议,便心满意足。”说完她五体投地,向公主行跪拜礼。
永安公主看着跪拜在地的妇人,脸上有些动容。
本来她只打算看在这妇人做得一手好斋菜的分上,指缝间漏个小恩赐给她,叫她家男人把小妾卖了,却没想到这妇人令她大感意外,想法通透,只争该争的,不争已经不属于自己的。
永安公主身在皇家,那些男女之间的糟心事岂会不懂?她一心念佛,便是把情情爱爱都看透了,如今只求内心的一份宁静罢了。
这妇人是个好的,她所求不多,但永安公主认为,她求的正是最聪明也最值得的。
永安公主本是一旁静听,凡事让大宫女开口,这会儿自己亲自开口了。
“本宫与你在此见上一面,也算有缘,既然佛祖庇佑你,本宫岂能违了佛祖的意。筝儿是本宫的大宫女,就由她代本宫出面,帮你把这事情了了吧。”
柳惠娘惊喜,含泪再度叩首行大礼跪拜。
和离之事可大可小,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永安公主出手管管他家后院,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大宫女筝姑姑坐着公主府的马车来到吴子清府上时,令吴子清受宠若惊。
吴子清正值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中了进士后,本该进翰林编修一、两年再被外派,至于是留京做官还是被派到其他地方,就看个人运气了。
他运气好,搭上了吏部侍郎大人这条线,比别人升得快,从七品小官做起,一年后便升到从五品官,进了吏部。
他相貌生得好,在杏花村时,娶了村中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家中粗活不用沾,爹娘还卖了田产供他读书,进京赶考。
京城物贵,为了省银子,他借住在巴姓友人家中,少了租金,本以为这已是幸运了,却没想到红娘牵线,在一次沐月楼诗会上,他结识了红颜知己苏锦绣。她对他一见倾心,有她照拂,他在京城的日子一下子富足起来,不必为银钱担心,凡事有她照看料理,他只需专心备考,不必理会俗务。
锦绣为他打理一切,吃穿用度都给他最好的,有她在一旁红袖添香,他心无旁骛,第一次就考中了进士。
来到京城后,可说是他人生中最顺遂的时刻,官位、美人,以及财富都有了。
锦绣虽好,但他已有妻子,就算没有妻子,锦绣的出身也只能当他的妾而已。
锦绣对他有恩,且不说恩情,谁能拒绝得了如锦绣这般的绝色?
在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之后,他实在舍不得惹她伤心,因此他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便是把妻儿留在乡下过日子,再寄些银钱回去,如此便能两不伤害,既能照顾妻儿,又能回报锦绣,全了两边的情义。
吴子清自认把这一切都处理得当,也万无一失,他更想不到,他那个向来温柔小意又乖巧顺从的妻子,会带着儿子到京城寻他。
当侍卫打开马车门,永安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筝姑姑下车,他带着府中所有人在前院迎接。
要知道,永安公主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姊姊,她派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来,是不是代表皇上注意到了他?
吴子清想得太美,也是日子过得太顺了,完全不知自己大难临头。
他脸上挂着笑意,直到筝姑姑身后的妇人也下了马车时,他顿时一愣。
一开始,他还有些狐疑,接着脸色剧变,浑身僵硬,背脊发寒,直到额冒冷汗,还一脸不敢置信。
柳惠娘面色平静地看他一眼,不禁感慨,三年未见,他气色更好了,也更俊美了,做了官后,那气度也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身后那名美人脸上,只见她面带疑惑,不知自己是何人。
柳惠娘曾经假想过好几次,自己与丈夫相见时,会不会忍不住心中的怨愤激动,而失了冷静?
结果她没有,她不但冷静,还能弯起嘴角,朝他欠了欠身子,客气地向他见礼。
“相公,三年未见,惠娘这厢有礼了。”
此话一出,道明了她的身分,果然见到那位美人也变脸了。
柳惠娘必须承认,她嘴里说不想争,不过在见到吴子清和那位小妾恍若五雷轰顶的模样时,她有种老天开眼,大仇已报的畅快得意。
有永安公主给她当靠山,柳惠娘谈得很顺利。
她要和离,儿子跟她,不再是吴家人,以后婚嫁各不相干。做为赔偿,他必须支付一笔可观的银子,回报柳惠娘这几年来为他侍奉公婆,以及办理两老的后事。
此事是私了,不会传出去,因此也不伤彼此的名誉。
筝姑姑还宣了公主的旨意,吴官人已经负了发妻,就不该再负了苏锦绣,毕竟这女子在他来到京城陷入困境时,慷慨解囊,用自己的赎身钱接济他,一片深情跟着他,甘心为妾。
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也够资格做他的妻了,因此公主欲成人之美,让他和离后,抬苏锦绣为正妻。
这是一记杀人不见血的重击,吴子清不娶苏锦绣就是要保全名声,免得被人说他宠妾灭妻。
可现在公主作主让他们和离,说是成全他和苏锦绣,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变心,有了新人忘旧人,别人只会骂他不义,不会说柳惠娘有错。
他的仕途才刚开始,有了这个错处,以后他在京城恐怕会受人指责和耻笑,甚至影响他的仕途。
想到此,吴子清只觉得胸中郁气难忍,他想求惠娘不要和离,但惠娘没看她,她面色平静,一点也不讶异他纳妾,这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她真是那个乖巧柔顺、凡事以他为天的惠娘?
吴子清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苏锦绣原本见到相公的妻子找来了,一时心绪低沉,却没想到公主竟然作主,要抬她做相公的妻子,立即又欣喜若狂,可当她转头看向吴子清时,却见到相公面色苍白,一双眼只盯着正妻。
他不愿。
她是青楼歌姬,擅长察言观色,这么明显的脸色,她如何会看不出来?
他说他们相见恨晚,若是早一点认识,他一定娶她做妻子,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惜他不能做不义之人,只能委屈她做妾。
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是知己,只是天意作弄,让他们认识得太晚。
如今上天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她终于能做他的正妻,他却露出这张天塌的表情。
原来,他只是嘴巴说说,他其实并不想娶她做妻子,因为他嫌弃她的出身。
苏锦绣低下头,掩藏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她咬了咬唇,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歌姬,心中再不满,也能以笑示人。
她整理好心情,再抬起头时,已经面带微笑。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当初挑上吴子清,就是看好他的前程,长相清俊又有才华,但没有其他才子那般眼高于顶,是个容易被她拿捏的人,如今她心想事成,终于当上了正妻。他愿不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公主作主的。
思及此,苏锦绣挺了挺胸膛。
她不会轻易认输的。
有了永安公主的成全,柳惠娘终于顺利和吴子清签字画押和离。
她,终于不必做弃妇,也不必担心被吴子清赶出京城,能够安心地待下来,带着儿子开始他们在京城的崭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