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求娶 第二十章
第十一章
永安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姊姊,虔诚礼佛已久,每逢初春时节,便会来千禅寺斋戒七日,以示敬佛。
永安公主喜静,不喜他人打扰,因此挑上了香客稀少又地处偏远的千禅寺。至于她到千禅寺斋戒七日的事,除了住持修了和尚与皇族子弟,百姓无从得知。
也得亏柳惠娘运气好,在永安公主抵达的前三日,有足够时间准备菜色。至于能不能引起永安公主的注意,就靠她的努力表现了。
在准备斋菜之前,她也特地斋戒沐浴一番,忌荤食、忌酒,每日早晚礼佛诵经,诚心祈祷。
这三日,楚雄倒是没有打扰她。
平日他与修了和尚下棋、饮茶,每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时,她起身梳洗后,去厨房准备斋菜,经过佛寺园林一处空地时,便会瞧见他早已起身,在那儿练功夫。
他穿着简单的劲装,腰间紮了条黑色的腰带,默默地打着招式。有时候,她瞧见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似一个闭关清修的世外高人。
每日,他肩挑两担水,爬两百多层阶梯,来回数次,将所有的水缸注满,或劈柴、或修缮,做一整日的粗活。
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挑水、洒扫、砍柴、修缮、练功、吃素斋,彷佛一个带发修行的和尚。
这样的他令她好奇,时不时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在千禅寺都是这样吗?”她好奇,悄悄问修了和尚。
“是的,他每回来到京城,就会来帮忙。”修了含笑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真看不出来……”
“算了算,楚施主做这些事,已经十二年了。”
柳惠娘咋舌,瞪大眼。“十二年?”
“是呀,那时候他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贫僧的命,还是他救的。”
修了侃侃而谈,将他与楚雄结识的经过慢慢说予柳惠娘听。
才十一岁的孩子,就有本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将他从土匪窝里救出来。
一个是拿刀嗜血的狼孩子,一个是出家的和尚,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却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从那时候开始,十一岁的孩子每年都会到千禅寺找他,修了还记得那时候他的样子。
这孩子每回来佛寺,身上总带着新伤,但他从不会哭求别人的疼爱,他只会自己舌忝舐伤口,睁着一双不驯的眼,浑身充满了戾气,彷佛下一刻就要张嘴咬人。
修了对他的伤也从来不问,只会默默地帮他涂抹伤药。当时修了还不是住持,便把自己的僧床分一半给他睡。
“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似养了一头狼,累了就回来,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十二年,当年那个小伙子,如今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男人。”修了感叹,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
听完楚雄的过往,柳惠娘一时间沉默无语,有些愣神。
她只当楚雄是个吊儿郎当又别有用心的色胚,没想到原来他也有一段艰苦的成长过程。
十一岁的孩子在土匪狼窝求生存,多么不易。
她亲眼见过土匪的残忍,无法想像当时的他经历了些什么,难怪他身上有那么多伤疤,原来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惨的过往,而她,为了摆月兑他的纠缠,曾经故意嫌弃他身上的疤痕,当时他只是笑笑,一点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里沉甸甸的。
“不过,贫僧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见他一脸欣慰地开口。“如今他身边总算有个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热的红颜知己,如同一艘历经风浪的行舟,总算靠岸了。”
柳惠娘呆愕。等等,什么红颜知己?是在指她?这位大师,您是不是搞错了?
“不,我不是。”她赶紧否认,并补了一句。“我有相公,还有个儿子呢。”
修了疑惑。“听说你打算与你相公和离?”
听说?听谁说?显然是听那个楚施主说的。
“不,我没——”
“你不和离?”
“也不是——”
修了看着她面有难色地犹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为难,在这世间,人与人讲求一个缘字。缘来,随安;缘去,亦随安,莫让世间纷纷扰扰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缘,自会成事;若无缘,也随它去,依贫僧看,你与楚施主自是有缘的。”
话说到此,修了道了声佛号,便微笑离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结舌,半天无语。
自从听了修了和尚讲述楚雄的过往后,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见到楚雄,她就不自觉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导一群小沙弥练功夫,她发现小孩子似乎特别喜欢他,就连她的儿子润哥儿也一样。
润哥儿此时可开心了,来到京城后,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禅寺后,有那么多小沙弥当玩伴。
郭氏兄妹毕竟跟他差了一大截岁数,不像这些小沙弥都是一群孩子,岁数差不了多少,小孩子天真无邪,一下子就混熟了,每日都玩在一块儿。
平日贪睡的润哥儿,到了佛寺也跟着小沙弥们晨起健身。
楚雄正在教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们棍法,润哥儿人小志气大,拿着棍棒也跑来凑热闹。
小沙弥们瞧见了,说他年纪还太小,等大一点再学,否则棍棒不长眼,打到他就不好了。
润哥儿却不依,大声道:“放心吧,各位沙弥哥哥,棍棒不算什么,我连刀——”下头的话被一只大掌掩盖,楚雄及时捂住润哥儿的嘴,紧张地看向站在梧桐树旁的柳惠娘。
她应该没听到吧?若是知道自己偷教润哥儿耍刀弄枪,恐怕会气得不理他了。
润哥儿人小鬼大,反应也机灵,立即闭嘴,还与楚雄配合,对娘亲招招手。
一大一小都眯笑着眼,嘴角往两旁拉开,对她咧开讨好的笑。
明明不是父子,但笑起来却同一副德行。
柳惠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留下这对作贼心虚的一大一小,忐忑地互瞧彼此。
她没发现吧?
但也没笑,不是在生气吧?
这一大一小虽不是亲父子,却有共通点,就是很怕惹柳惠娘不高兴,尤其是楚雄,润哥儿至少是她的心头宝,但他什么都不是,跟着她没名没分的,连真面目都见不得人。
而他自从被她识破后,也不瞒着润哥儿了,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楚叔叔,不过为了不让楚家商行的人认出自己,他还是照旧易容,当他的郭善才,在京城行事起来也方便些。
柳惠娘虽然没赶他走,但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淡漠疏离,不像润哥儿,在知晓他就是楚叔叔的那一刻,小家伙可热情了,天天巴着他喊“叔叔”,不枉费他疼他一番。
楚雄在这儿怨叹佳人是个捂不热的白眼狼,却不知柳惠娘适才只是故意板着脸罢了。自从她听完修了和尚的一番话后,心中已悄然起了变化,对楚雄有了新的认识和不同的感受。
在楚雄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会悄悄注视他,细细回忆过往。
从杏花村到京城的路上,他救过落水的孩子,还分食肉包子给孩子们吃。
当时,她对他早有成见,只当他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故意在人前装好人罢了。
如今想来,他并不是装的,既然他都能冒着生命危险从土匪狼窝把修了和尚救出来,更何况是救一个溺水的孩子。
他对孩子的喜爱也不是装的,看看他对这些小沙弥的态度就知道了。
原来这十二年来,他除了持续在佛寺砍柴挑水,且习得一身功夫后,便回来当教习师父,教导小沙弥练功强身,现在就连润哥儿也每日主动早起,跟着大伙儿一起晨练。
柳惠娘知道自己错怪他,心有愧疚,但又想到这也不全是她的错,若不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她又怎么会给他脸色瞧。
他对别人好,却独独欺负她,若不是他一开始对她有非分之想,故意轻薄她,她又岂会敌视他?
当初她觉得他像个土匪,没想到她还真没看错,这厮真做过土匪,既然决定改过自新了,就该把那一身匪气也改掉才对。
他对别人君子,却独独把一身匪气留给她,她不讨厌他才怪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欺负她,却也救了她。是恶人,亦是恩人,相较起来,恩大于过,换作其他女子,恐怕以身相许都是正常的……
柳惠娘一颗心七上八下,这些天一直处在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思中,直到永安公主前来斋戒礼佛的这一日。
为了永安公主,她做了许多准备,又期盼了许久,事到临头却忐忑不安又神经紧绷,心中生了怯意,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这点小手艺在公主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怕自己搞砸了计划,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雄瞧她患得患失的模样,不免好笑。
“怕什么,有我在,此法不灵,就另谋他法。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做,就像平日给咱们做菜一样,你做得开心,咱们吃得也开心,不是很好吗?”
柳惠娘原本十分紧张,被他一说,她的心神奇地平静下来了,回头瞧他,见他又是那张痞笑的脸,好似天塌下来,万事有他顶着,贵人喜不喜欢她做的饭菜,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哪里紧张了,不过是慎重罢了,要你多管闲事。倒是你,在这边碍着我,要是出错了,我唯你是问,还不快去烧火。”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楚雄笑着讨好,转身去忙,以往她在厨房忙时,都是他帮忙烧火,这一回也不例外。
在他转身时,不知道柳惠娘还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弯起了笑。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不过突然想到,那曾经让一方百姓害怕的土匪,如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扪心自问,怎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得意呢?
修了和尚凑巧经过,顺道来关心一下,是否需要他帮忙,就刚好瞥见两人斗嘴的身影。
一条红线连着两人的手腕,虽然依旧若隐若现,却比先前更明显了些。
修了和尚弯起嘴角。
看来是不需要他帮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