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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十章 绝非养闺女

作者:雷恩那

因涂老儿说得着实精彩,事儿一环扣一环,比得过帝京里任何一位说书客。

这一日午后,品艺香茶馆的一楼大堂当真座无虚席,就连二楼环廊的座位亦是一位难求。

说到底是涂老儿中气十足,声量够响,加上几个围着他的茶客也配合地将话往外传,即使位在二楼也能知道底下大堂论着何事,引人一听再听。

品艺香茶馆的老掌柜也是个大气的,不仅减了众人茶资,还给每桌客人加赠一盘花生和瓜子,留客留得无比顺手,至于涂老儿面前桌上,杯里茶汤与盘中的茶果从没少过,全是老掌柜亲自替他添上。

说起老掌柜,那也是为霍家堡作事数十年的老人了,与东家之间感情深厚。

老掌柜得知自家大小姐很可能遭兰家人算计,自然想从涂老儿这个“知情者”嘴里多挖出一些内幕,回头好知会自家小姐。

不过老掌柜急归急,稍能宁定下来的是,至少霍、兰两家婚约如今已除,自家小姐不进兰家大门,兰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事物就跟他们霍家堡全无干系了。

这一边,涂老儿被待客热切的老掌柜喂了太多茶水,待能说的全都道尽,狠狠掀起浪涛,他在茶馆后院的茅房里大大解手后才得以离开。

涂老儿走出品艺香茶馆时已近傍晚时分。

冬日天色暗得奇快,寒气直直迫来,他两手探入袄衣袖口中相互握着,畏寒般微微缩着身躯走在覆盖薄雪的街心上。

即便冷到能冻掉人一层皮,心情还是很好,他哼着不成曲的怪怪小调儿,哼啊哼着,在经过某个巷口时,巷内似乎出现了什么令他脚步一顿,就见那干瘦身影迅速闪进暗巷,俐落地跃上一辆外型朴拙无华的马车中。

马车厢内不大,厚帘子一落,里边更昏暗了些,但涂老儿眼睛倒是一亮,人家还没把一旁暖手用的小怀炉递来,他眼明手快直接抢进怀里。

在马车上相候的这位“人家”终于开口——

“本王不是才遣人送了一批冬衣暖裘过去,涂先生为何不穿?”

“进当铺了。”答得无半点迟滞,完全不心虚。

这位“人家”不是别人,盖毅王傅松凛是也。

闻言,他眼角暗暗一抽,顿时无语。

涂老儿倒有话要说,撇撇嘴道:“王爷遣人送来的那些东西不进当铺还能进哪儿?那些个冬衣暖裘件件精致,不是兔毛就是貂皮,还有几双内里缝软毛的黑缎锦靴跟五、六顶锦帽,王爷且想想,小老儿穿戴那样昂贵的衣物出门,合适吗?所谓大隐隐于市,还得知晓钱财不露白的道理,咱没事把一件值几百两、几千两银子的雪貂皮暖裘往身上套,再往大街上招摇,这不是在替自个儿招祸吗?”

呃……这个嘛……

好吧,确实是招祸无误。傅松凛无法否认。

眼前这位毫不起眼的精瘦涂老儿与毅王府颇有些渊源,在傅松凛尚是孩提时候便知王府里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本是追随在他祖父门下的一名门客,后来祖父仙逝,涂老儿才离开毅王府,离开却未远遁,而是隐居于帝京巷弄中静看风起云涌。

傅松凛年少时候曾随涂老儿学会不少剑走偏锋的巧技,用在两军列阵对战虽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近身搏斗却十分了得,只是涂老儿脾气乖僻古怪,肯把功夫传授给傅松凛,却坚决不肯以师徒相称。

“本王会再让人送些寻常的保暖衣物过去。”傅松凛道。

涂老儿抱着暖手小炉半眯双目,灰眉动了动随即垂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静了好一会儿才嚅着泛紫的枯唇出声——

“哼哼,王爷使的可是两面手法呢,先是在兰纯年那道貌岸然的老家伙面前揭了热锅盖,把人家儿子的隐密事都抖将出来,一下子逼得兰老头子不得不出面周全,你把条件开给人家,人家也乖乖入了殽,另一边却要帝京百姓们替霍家大小姐评评理,毕竟这女圭女圭亲是父母之命,没个正当有力的理由当靠山,随意替自个儿退婚多少要被议论……”嘿嘿笑了声。

“眼下倒好,流言总归有一千个声音,况且流言还夹杂大量实情,后续可期啊。”

被彻底揭穿,傅松凛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仅从容扬唇。

涂老儿鼻子不通般又重哼两声,嘲弄道:“咱推敲,兰家那老家伙其实早就洞悉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呢,就连王爷当日登门揭穿那事,兰纯年定然也演得好生卖力,让王爷以为他是首次听闻,之前丁点不知,而兰家那两只小的还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能瞒天过海……啧啧,蠢啊,蠢成这般,顺泰馆兰氏也是无可救药了。”

兰家老太爷的“演”与“装”,正是如此才令傅松凛怒火更炽。

那一日他表明来意后,立时被兰纯年迎进书阁重地相谈,言谈间确实有所觉察,兰纯年对于兰慕泽与兰容熙之间的禁忌私情很可能早已心知肚明,却在他面前装傻装震惊。

兰纯年跟他装,他自然不会当场拆台。

他当时主要目的是要逼对方亲自出面处理退婚一事,以示对霍家堡的尊重,如今目的达成,而第二步就如同涂老儿所说的两面手法,兰纯年请他帮忙保守兰家晚辈的奸情秘辛,他可以不说,但他可以让别人代为流传。

一想到上一世那傻丫头是怎么被骗进那个毁其一生的局中,而自己又是如何无知地放手任她受兰家欺凌,光凭想像都能让他怒出一片火海,如今这般程度的报复,都觉自身心慈手软了。

“有劳涂先生出手。”他朝昏昏欲睡样儿的涂老儿抱拳一拱。

涂老儿布着皱纹的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一抹,慢吞吞道:“甭谢。小老儿不是为你。”

察觉对方话中有话,傅松凛眉峰微乎其微一动。“那涂先生是为谁?”

涂老儿咧嘴笑开,不跟他打迷糊仗,直接答道:“就为霍家大小姐啊,你身边的那只女娃儿……挺逗趣。”

傅松凛心头陡凛,凤目微眯,略小心问道:“涂先生与她说过话?”

涂老儿酒醉般轻晃上身,嘴皮子掀动,嗓声依旧慢幽幽——

“咱醉倒在街边,还吐了一地,女娃儿怕咱被大雪给埋了、冻死在街边,硬是把小老儿拖上马车,一路还连哄带骗,呵呵呵……还一送送到品艺香茶馆,吩咐掌柜的让咱在三楼雅轩呼呼大睡。”回想那一日的事似乎令人感到欣然,消瘦脸上的棱角柔化许多。

“她还……做了什么?”傅松凛问。

涂老儿耸耸肩。“唔……那一日她就在茶馆的三楼雅轩看帐本,又与老掌柜和几位刚进京的管事们谈话,咱就卧在火盆子边,她与手下人谈事,谈着谈着总时不时伸指往咱鼻子底下探,嘿嘿嘿……”干干的笑声竟有些腼腆。“是担心小老儿睡到没气儿了吧?”

想像那般场景,傅松凛不禁也扬起嘴角。

涂老儿接着道:“后来女娃儿要赶回毅王府,没能等小老儿清醒,还特意嘱咐茶馆老掌柜,说啊是她主动把咱带进茶馆的,等咱醒来要茶给茶、要食给食,可不能收资……嘿嘿,那女娃子一走,小老儿自然就清醒过来,在茶馆里开吃又开喝,多美呀。”

瞧瞧,这样免钱的一顿照料和吃喝,就能把脾气古怪却身负奇才的小老头儿拐走——傅松凛扪心自问想了想,自家那女娃儿确实有这般本事。

是说,“自家那女娃儿”这一词,想着就觉心头发软,嘴角禁不住上翘。

彷佛察觉到他的想法,涂老儿半垂的眼皮突然一掀,在幽暗中直勾勾打量人。

“涂先生心中有话?”傅松凛被他此时忽现的古怪神情弄得一头雾水。

涂老儿一手捻着山羊胡子,露出怪笑。

“女娃儿一十二岁进到毅王府,王爷当年二十有四,恰是人家的两倍岁数,王爷这是『养闺女』养到瞧上眼,肥水不落外人田,想想当真其心可议啊其心可议。”

其实涂老儿想说的是“其心可诛”吧!

傅松凛耳根蓦地发烫,狠狠发烫。

这世上没谁敢当面这般调侃他,就眼前这个涂老儿敢为之。

轻咳两声清清喉咙,他勉强稳住。“她也就外貌瞧着面女敕了些、孩子气了些,其实也……也不小了。再有那个『养闺女』什么的,绝对没有的事,本王从未拿她当闺女看待……都从未成亲,养哪门子闺女?”

对他的自辩,涂老儿半点反应皆无,仍瞬也不瞬望着他,歪着头像在评估什么,忽地他头一甩,下结论——

“总之王爷想配那女娃儿,有那么点儿老。”

……老?

谁、谁老?他吗?

傅松凛额角抽了抽,眼角也随之乱抽,满嘴不是滋味。

“本王送涂先生回去。”话到此为止,再说下去,他怕会听到太多不欲承认的大实话,徒惹伤心。

“别!咱自个儿有脚,自个儿走。”涂老儿没跟他客气,揣着暖手小炉没打算还回去,一撩厚帘子闪将出去,眨眼间已出暗巷。

反观这一边,被遗留在马车厢内的高大男子罚坐般动也不动。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般深吸一口气,沉沉吐出,抬手模模自个儿的脸皮,低声喃喃,“唔……配起来会很老吗?应该……不至于吧?”

不确定的语气,显示出藏在他内心的焦虑。

☆☆☆

马车一路回到毅王府,门口上的一双灯笼火已点起,亮起迎人归家的点点暖意。

傅松凛踏进定静院主屋时,就见他的贴身女使正带着两名婢子收拾着刚熨妥的干净衣物,三名姑娘家有说有笑,不知说到什么趣事,三人笑作一团,此际听见他进屋的脚步声,笑音骤止,三人纷纷起身作礼。

“……爷回来了。”霍婉清不由得心跳加快。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自从两人感情明朗、彼此认定之后,这些天每每见到他,心里头就像来了一群小鹿横冲乱撞,心音直逼耳鼓,重重跳动。

“嗯。”傅松凛状若随意般低应了声,随即掠过她们走进内寝间。

霍婉清立时跟进去伺候,一旁的春草和菱香则自发地把熨烫用的器具收起,将理好的衣物放进箱笼。

进到内寝间,见主子爷转进角落那扇大折屏后,以为他要更衣,霍婉清很有自觉地快步跟过去,岂知才一脚踏进折屏后头,双眸尚未定睛人就被扯了过去,压在墙上就是一顿狠亲。

……

他全然配合,任女儿家将柔情虔诚奉上,以唇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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