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二章 西北拚经济
白露很快地搬出了西次间,与其他婢女住在后院的后罩房,吃住沐浴都在一起,她的性子随和,说话温柔,众人都知道自己以前以为她高傲是误解她了,很快地便与她打成了一片。
反倒是翠儿,几乎是站在西次间外等白露搬出,接着便拿着自己的包袱住进去,这迫不及待的猴急样惹来众人一致的鄙夷。
平时翠儿在众人面前没少说白露的坏话,什么不要脸捧高踩低,结果她自己才是最想攀龙附凤的那一个,翠儿的真面目昭然若揭,风评也越来越差。
白露也真的就不再替左安阳做膳食,就做着翠儿以前的工作,翠儿本是在针线房的,她便做起女红。
翠儿见状,认为有机可乘,便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顿饭菜,学着白露想送到城楼下,结果才走到总兵府大门就被挡下。
“战时府中不得出入。”守门的卫兵冷冰冰地道。
翠儿气急败坏地斥道:“我是替总兵大人送膳食到城楼下,你敢拦我,万一误了总兵大人吃饭,有你好受的。”
守门的卫兵皱起眉,“送膳食的不是白露姑娘?”
“现在换成我了!”翠儿扬起眉,一副得意的样子。“还不放我出去……”
“不行!”卫兵只认白露,不过却也没有过分为难翠儿,客气解释道:“如果白露姑娘没有空去送,我们可以派人替她送到城楼下,但妳不许出府!”
原来这人以为她是替白露送膳食的?
翠儿不甘地抓紧了手中的食篮,忍住不朝卫兵的脸上砸去,声音像是由齿缝中挤出,“既然如此,就请你们代送了,可别半途砸了,否则我一定禀报总兵大人唯你们是问!”
说完,翠儿气呼呼地走了,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自己与白露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差异。
没关系,现在她已经搬入西次间,服侍总兵大人的换成了她,只要总兵大人吃过一次她做的膳食,一定不会再对白露做的东西感兴趣,所以这回她必须忍了,那个拦住她的卫兵,以后有的是机会算账。
如此过了几日,翠儿天天都让卫兵代送,相信左安阳已经接受她送的膳食了,心忖待他打胜仗回来后她再据实以报,说那些东西都是她做的,左安阳对她的印象一定会更好,那她便更接近他一步了……
有了这种想法,翠儿对其他人的态度益发高傲,甚至自以为地位高出旁人一截,竟然也敢对府里其他的丫鬟及婆子颐指气使了,甚至变本加厉的到白露面前炫耀讥嘲。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根本就不理她,白露倒是理她了,却是一句可怜兮兮的“妳想要的我都给了,妳还想怎么样呢”,就这么一句话,让翠儿在总兵府里彻底没了朋友。
这个时候,被翠儿视为救星的左安阳终于回来了。
左安阳率领张平镇的兵马,再一次成功的将鞑子赶了回去,只不过这次出了点差错,他竟是受了不轻的伤,右肩被敌军射了一箭,差一点一只手就废了。
虽然战胜了,但他血淋淋的回府也着实吓人,一回到房里,他谢绝了军医的包扎,要人去西次间将白露找来,他只要她服侍。
下人领命去了,但带回来的却是翠儿。
翠儿盛妆打扮了一番,胭脂水粉、满头珠翠,一来便喜孜孜地向左安阳行礼,“总兵大人,从今日起,就由翠儿来服侍您!”
“妳是哪里冒出来的?”左安阳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甚至正眼都没看她,直接厉声问道:“白露呢?”
翠儿露出自己最娇羞的神情,“白露在十天前已经与奴婢交换了工作……”
“十天前?”左安阳一怔。
“是的,所以这几日大人吃的膳食,都是奴婢的手艺。”翠儿连忙邀起功来,至少在这部分想先将白露比下去。
她以为左安阳接下来应该会换成一张和煦的面孔,基于欣赏她的厨艺,顺势接受她的侍候,然后他便会知道她比白露更聪明伶俐,更柔情似水……想不到左安阳的反应完全与她的想象背道而驰。
“难怪变那么难吃,谁允许妳们交换的?”左安阳想到自己这十日吃的都不合胃口,宁可去和小兵吃大锅饭,心头整把火都起来,直接就破口大骂,“妳他妈的给我换回来!”
翠儿吓了一大跳,暗忖自己到底太心急了,白露在左安阳心里总是有些地位,自己应该先从破坏白露的形象开始,慢慢改变左安阳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忍住紧张,厚着脸皮道:“总兵大人息怒!您不知道,白露因为触犯了府里战时不得出入总兵府的规定,恣意出府,显然是恃宠而骄,所以奴婢认为她不适任贴身服侍大人的工作,便与她交换,奴婢保证一定比她侍候得更好……”
她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更是惹得左安阳勃然大怒。“滚开!我只要白露,把白露给我找来!”
然而左安阳如此在乎白露,让翠儿嫉妒不已,一下子忘了害怕,忍不住不甘心地反驳道:“大人!白露有什么好?不过是模样生得好一点罢了,她总是仗着总兵大人的势,在府里欺上瞒下,目无法纪,她拒绝大人,也只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大人可别被那狐媚子给骗了!”
左安阳会如此在意白露,肯定是因为没得到白露而扼腕,只要她能顶替白露的位置,他很快就会忘了白露!
翠儿坚信自己的猜测,也自认不比白露差,索性揭开了那层遮羞布,几乎是露骨地毛遂自荐,“如果……如果大人不嫌弃,奴婢可以代替白露,一定能服侍得大人满意。”
她在说这番话的同时,还不停的向左安阳送秋波,看得他一阵反胃。
他什么时候让人觉得自己眼光这么差了?还是说这府里婢女都认为他不挑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好?
左安阳顿时黑了脸,“妳这么丑,连白露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为什么要让妳服侍?”
“啊?”翠儿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绝,一下子愣住。
“还有,妳做的东西难吃到连狗都不吃,害我连吃了十天的军粮,妳该当何罪?”其实他想说的是,她害他十天没吃到白露做的菜,要不是忙着作战没时间过问,他早就赶回城里把她这个冒牌货给踢飞了。
“……”翠儿依旧震惊。
而左安阳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最重要的,妳敢在我面前批评白露,胆子挺肥的,妳知不知道白露是我的女人?敢说我的女人一句不好,妳娘可是生了十颗头给妳,都不怕人砍的?”
砍头?翠儿这下真的怕了,吓得涕泪齐出,急急忙忙磕头求饶,“总兵大人饶命!总兵大人饶命!”
其实左安阳想也知道,这叫什么翡儿还翠儿的婢女,八成是被白露阴了,那女人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娇怯柔弱的模样,事实上脾气不好又爱记仇,将这婢女推到他面前,分明是等着让他处置!偏偏这件事他还真得做了,否则白露姑女乃女乃一个不高兴,不理他了,他食衣住行可全都没了盼头,未来媳妇飞了,人生一片黑暗。
光是这么想左安阳就怒火中烧,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发抖的翠儿更不顺眼了。
“来人啊!”他一声叫唤,便将门口的卫兵唤了进来,遂指着翠儿说道:“把这婢女给本官绑了,发卖出去,本官不想在张平镇再看到她。”
“什么?”翠儿傻眼了,她从总兵府被踢出门,还能到什么好地方?这简直比要她的命还惨啊!“求求您,总兵大人不要卖了我……奴婢不敢再骂白露了,再也不敢了……”
翠儿挣扎着,可惜她的觉悟来得太晚,仍然被卫兵们捆成了一颗粽子,拖了出去。
她一路嚎叫哭喊,披头散发,这模样让一路上遇见的下人们全都不忍卒睹,却也明白总兵大人这是故意的,他在警告所有人,让每个人都不许小觑了白露。
在翠儿被拖到后门口之前,遇到了听到声响出来察看的白露,翠儿这会儿已经明白白露有多么受宠,自己永远不可能比得过她,便后悔地大哭道:“白露,求求妳帮我向总兵大人说,我不想被发卖,求求妳救救我,我再也不敢针对妳了,我发誓,我发誓啊……”
白露一脸迟疑地走近她,“翠儿,总兵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敢违背……”
“不,总兵大人对妳不一样,妳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说服他的……”翠儿见白露似乎被说动了,眼睛一亮,又猛烈地挣扎起来。
但她永远也想不到,白露这副心软的模样,只是做给旁边那些卫兵看的,她在靠近翠儿之后,原本的温柔目光微微一冷,用着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妳不知道我这个人很记仇的吗?慢走,不送。”
说完,白露叹息着转头匆匆离去,拖着翠儿的卫兵只道她心生不忍,不愿再看,却不知道翠儿在听到白露一席话之后,整颗心都凉了。
她瞬间明白了,或许在自己志得意满的住进西次间时,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她自以为算计了白露,事实上却是彻头彻尾被白露给算计了……
送走了翠儿,过了不久,白露端着药进了左安阳的东次间。
左安阳瞧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就来气,遂没好气地道:“我帮妳把那丫头发卖了,妳可满意?”
白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面不改色地道:“总兵大人要卖哪个丫头,奴婢岂敢过问?”
“从那丫头敢踏进本官房中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被妳设计了,这不就是妳想要的结果?”左安阳简直被她气笑了。“妳那性子我还不明白?要是顺了那丫头的意让她服侍,改天妳就能卷了铺盖逃了,叫我上哪找去?”
白露轻哼了一声,眼睛危险地瞇了起来,“我有你说的那么阴险?”
“当然……没有!”左安阳发现自己一时口快,再说下去她显然要发火,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妳行事颇有谋略,以前在宁夏时也出谋划策帮过我不少忙,我当然知道妳有多聪明!妳要是个男子必然功业不凡,只可惜是个女子……噢不成,妳要是个男子,那我就糟了,还是女子好些。”幸好她是个女子,否则他这大老粗,约莫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说法取悦了白露,让她有些好笑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瞧你这一身伤,还不快上药,还有这碗药汤,大夫交代你要喝下的,你也没喝。”
她这么一打岔,显然就表示他处置翠儿的事她领情了,不过左安阳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不太甘愿地道:“妳叫我喝就喝?弄那丫头来恶心我,我还没找妳算账!”
“谁叫你出征前要……”白露想到了那个吻,俏脸微红,更是显得风情万种,妩媚生姿,左安阳都快看呆了,而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不由得嗔了一句,“那只是小小报复,叫你别老想欺负我,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是好欺的。”
就说她有仇必报吧!左安阳很是无奈,不过一个吻换她一点报复,还算是值了,毕竟翠儿也只能恶心一下他,对他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那妳尽量报复吧!”左安阳无耻地展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白露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与他无赖的模样对峙了一会儿,末了仍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娇媚的横了他一记。
“快喝药!喝完我帮你上药。”
“不算我钱?”
“这是你的小兵熬的药,不是我熬的,这点便宜我还不会占!”说来说去,她还是心疼了,不想他因为耍脾气而不喝药。她指了指他的右肩,“瞧瞧你肩上这个洞,不是武艺高强?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到这个,左安阳就满月复牢骚,“唉,还不是因为张平镇实在太穷了!张平守军无论是兵器还是盔甲等军备全都不足,连粮食都是有一顿没一顿,我上任没多久就直接写信去京师索要军需,可是朝廷正乱着,到现在还没能得到回音,只能就现有的东西先撑着。”
张平镇位于京师以北,在内外长城之间,算是最靠近外长城边关的城镇,属北直隶辖下,是抵抗鞑子的第一防线,万一失守,鞑子便可直下宣镇,再攻居庸关、紫荆关或倒马关的内长城三大关,尔后长驱直入京师,因此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偏偏这么重要的地方却是那么的穷,因为张平镇屡次被鞑子攻下,又收复,根本无法发展民生,直到最近几年才稳定下来,派来了骁勇善战的左安阳坐镇。
然而因为如今朝政混乱,皇帝昏庸猜忌,权臣当道,党派相争,所以并无直隶巡抚来到张平镇这一带,更遑论发现张平镇的现况是如此贫乏与危急了。
白露这两年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左安阳书房里的大多是地方志、游记、历史或舆图兵书等著作,同时她也偶尔能听到军中将领谈论时事,所以不需要左安阳解释,她也能明白张平镇面临的困境。
左安阳亦知她好学,也不和她啰唆那些缘由,直接说起自己为何受伤,“半个月前出征在即,我在城门前看到陈参将,他身上居然连副盔甲都没有。要知道陈参将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妻子正在病中,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陈家就完了。所以我便把自己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想着我武功比他高出不知多少,遇到危险生存的机会也比他大……”
“结果你便被暗箭射了这么一个洞。”白露叹息,轻轻地替他上药。
左安阳有些尴尬,“这不是一时忘了吗?下回不会了。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那副盔甲在战场上可是救了陈参将好几次,在我们战胜之后,他还跑来我的营账向我磕头道谢。”
白露不语,替他包扎好后,将药汤端给了他,他仰头干脆地喝下,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像个孩子讨赏般,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她端起空碗起身出去,左安阳看着她美好的背影,想着自己弄了这身伤,似乎又让她不舒服了,便有些歉疚,可想到她还会心疼他,又有点窃喜。
他心绪复杂地坐着发呆,没料到她很快便折回,手里捧的居然是一件牛皮鳞甲,造型精美,看起来坚固异常,左安阳不由得眼睛一亮。
白露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得了块牛皮,我请人切成寸许的鳞片,打好洞,上油烘干,打入铁屑后再上油烘,前前后后反复数次,这牛皮比铁片还硬,却没有那么沉重。我用牛筋将鳞片束成甲衣,里层再缝上绢布,就制成了这件牛皮鳞甲,原本就想给你,但这次战事突然,没能来得及,恰好你的盔甲给了陈参将,这件就将就穿着吧!”
左安阳几乎是虔诚地接过,手轻轻在上头一抚,就知道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这件牛皮鳞甲的坚固程度绝对远胜他借给陈参将的那一件,重量也轻,只不过做工繁复成本过高,根本无法大量制作。
他欣喜地穿上,大小罢好,本来想站起来比划两下,却被她按住。
“等你伤好了再试。”白露嗔怪道。
“做这皮甲妳费了好大劲儿吧?”左安阳猛然用没受伤的手揽住她,额头抵住她的额,感动地道:“谢谢,我很喜欢。”
又被他占了便宜,白露皱了皱眉,挣扎一下却挣不开,她于是板着脸轻轻按了下他的伤口。
“唉哟,妳谋杀亲夫!”左安阳惨叫一声,果然放开了她。
白露趁机离了他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成为我的亲夫你还离得远!你以为我的皮甲这么好得的?”
不用问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开价了,左安阳连忙弯起身抱着伤口,还穿着那身皮甲就滚到了床上,“我伤口疼,要休息了。”
白露可没那么好打发,她来到床边,明明是长相清丽、气质楚楚可怜,却硬要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让她的美丽更显得生动,拨撩得左安阳心痒痒的,却不敢再出手轻薄她。
“十两。”白露说道。
“什么?”左安阳差点跳起来,却压到了右肩,这次伤口真的疼了,“这也太贵了一点!”
“十五两。”白露二话不说再加五两。“这已经是良心价,这件皮甲你在外头订制,那可不只十倍的价格。”
左安阳连忙装起可怜,“妳也不想想我这个总兵这么穷,连盔甲都借给了参将,搞到自己受伤,妳怎么忍心剥削我这个穷人?”
“二十两。”白露面无表情地道,她可是装可怜界的祖宗,他这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好了好了,二十两就二十两,可别再加了。”左安阳还是无奈屈服。毕竟他很喜欢这件皮甲,也真的需要。
白露朝他盈盈一笑,收拾了下东西便潇洒离开,那模样真是既娇媚又气人,可是左安阳再怎么咬牙切齿,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吃瘪,谁叫他爱死她了呢!
鞑子不愧是狡猾,即使是打了败仗,战后他们也在张平镇四周渲染着总兵左安阳受了重伤的消息,然而事实上他皮粗肉厚,休养几日早就行止如常,为了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也要视察张平镇的现况,左安阳索性着副总兵刘达,陈参将,甚至将白露也携上,大摇大摆的在大街上晃荡。
带着白露可不是携美同行增游兴那么肤浅,在左安阳心中,白露机智聪颖,往往能想到许多别人想不到的方法解决他的问题,这次带着她,也多少抱着这种心态。
他可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者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迂腐观念,张平镇贫瘠到根本没有能人想来帮他,求贤若渴的他,只要是人才就卯起来用,哪里管得了是男还女?
这一路,白露更深入的了解了张平镇的穷困。
百姓住的土坯房外头看起来还好,进到里头讨一杯水,就能看到很多墙早就破破烂烂,勉强用干草木头填进去顶着,如今天气将要入春,屋里能有一条破棉被就算好的,百姓的衣服也单薄破旧,她特地请人拿件过冬的棉衣给她看看,只见那棉花硬得都能拿来当砖头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不说,自是一点也不御寒。
来到了农地里,如今天还冷着,四周光秃秃一片,原本种的大多是玉米、马铃薯等等粗粮,菜地里大多是白菜、萝卜等耐旱抗寒的作物,偶尔经过几亩干涸的田地,听说来年要种麦子,可是以往的产量都不怎么样。
听到这里,白露弯下腰,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若有所思。
左安阳见状苦笑,“我早就看过了,这里的土都是沙质土,地力不肥,所以只能种些易种的东西,娇女敕些的绿色菜叶或大米是根本种不活的。”
左安阳的脸色不太好看,白露也是神色凝重,后面两个人就更不敢吭声了。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城门,眼前便是一片大草原,今日晴空万里,一眼望去碧空如洗,风卷云舒,如此壮阔的美景畅人胸怀,终于让人感到心里头好受了点。
左安阳向白露介绍道:“这一带以前是旧时的官牧地,只是鞑子几次入侵,抢走了所有的牛羊马匹,还放火烧了几次牧草,所以这里就废弃不用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将牛羊养在自己家里。”
白露有些讶异,又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这里的人几乎都会做些简单的女乃酪,只是牛羊这么矜贵,大家养得起吗?”
左安阳大笑起来。“谁说这里的牛羊贵了?张平县的地,种什么都不成,偏偏牧草长得又快又好,所以养牛羊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钱,要不每日带到草原上放牧,要不就随便找块地割上几捆牧草回家,所以这里牛羊的价格比猪只还便宜很多。”
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白露有些心动,这男人外表粗枝大叶,但事实上他早就将张平镇的情况模得一清二楚,否则不会对这一路所见了如指掌。
分发到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他却仍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似乎不以为苦,由此可见他粗中有细、极为负责、心胸宽阔,嫁给这样的男人,该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白露眨眨眼,掩去心中的遗憾,正想说些什么,头顶上却突一道黑影掠过,接着啪的一声掉在她跟前。
众人的目光不由低下一看,同时面露诧异,居然是只半死不活的鸲鹆?
鸲鹆也就是八哥鸟,特长是会模仿人说话,维妙维肖,一向是有钱有势的人才会养着赏玩,在张平县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遇到一只,倒是新奇。
黑羽黄嘴的小小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黄土地上,看起来很是可怜,更别提白露天生对可爱的东西充满同情心,见状就拿出一条帕子,轻轻地将这只八哥捧了起来。
“救救牠吧?”她眨巴着眼看向左安阳,盈盈秋波,很是醉人。
左安阳一眨眼就中招了,他拿起水囊,慢慢地在八哥的口中滴入,那八哥吃了水,方有了些精神,歪着身子站了起来,看似脚上有伤。他又给了几粒松子,果然牠如恶虎扑羊似地直朝着左安阳的手心啄,突来的刺痛让他差点将这鸟一掌拍飞。
八哥吃饱喝足,突然啊啊两声开口了,“……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啊啊,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拜表以闻,啊啊啊……”
此句话在此时冒出来,虽有些不伦不类,却是刚好,听得左安阳哭笑不得,白露忍俊不禁,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来。
“这八哥倒是聪明,可见牠的主人应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刘达笑道。
“是极是极,说不定这鸟懂的诗还比俺多呢!”陈参将模模头,一点都不在意地自贬起来。
白露见这八哥自在地喝水吃松子,憨态可掬,越看越喜爱,不禁对左安阳道:“如果他伤好后没飞走,我要养牠!”
“妳要养?”左安阳却是皱起了眉,他可没忘了这鸟有着忘恩负义的苗头,刚刚还啄了他好几下,手心隐隐发疼呢!
“当然要!这么有学问的鸟哪里找?”白露浅笑朝着八哥说道:“小黑,再吟句诗听听?”
居然连名字都取好了?左安阳有点发晕。
而从此被称作小黑的八哥,竟像听懂了似的,又开口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发,未及得采之,秋风忽吹杀,杀杀杀……”
这诗的意思简单说来就是花开得极好,但还来不及采就要被秋风给灭了。原是诗人怀才不遇所感,但小黑在这时候吟出这诗,倒像在讽刺左安阳不识千里马了!
“哈哈哈,这只鸟太有趣了,简直冲着将军你来的。”刘达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陈参将听不懂,但也傻兮兮地跟着笑起来。
左安阳脸更黑了,白露瞧他益发不悦,连忙说道:“你让我养,我就帮你解决张平县贫穷的问题。”
左安阳一愣,随即大喜,“妳有办法?”
“办法是有,不过需要你帮忙,还有百姓的配合,只怕做起来颇有难度。”白露老实地道,其实她方才一直安静不语,就是在思考这事。
“只要有方法,无论多难都得试试,此为百姓之福。”谈到黎民百姓,左安阳也不免严肃起来。
白露也摆出认真的姿态说道:“这张平镇的沙质地,我想到了相当适合种植两种东西,一种是西瓜,一种是葡萄,都是高价的水果,不过这些都是西域才有的品种,只怕你得派人去寻种子……”
“西瓜与葡萄?”左安阳模了模下巴。“这些东西皇宫里就有,要得到种子倒是不难,不过听说不易种出来,所以到现在还是稀罕的东西。”
“原来这时代就有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冒出来,白露怔了一下,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索性也不多想。“那你快去寻,至于怎么种出来,我有办法。”
白露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知道怎么种,总之脑子里就是有着种植西瓜及葡萄的方法,她肯定自己以前就算没有亲手种过,也在哪本图文并茂的书上看过,只是不管再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的。
“我马上派人去寻。”左安阳道。
“还有,你帮我找几只产乳的牛来。”白露寻思道。
“妳养鸟不够,还想养牛?”左安阳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敢想象她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总兵府会变什么样子。
白露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哭笑不得地道:“养牛同样是为了张平镇的百姓,既然大家都养,那我自然得想出从牛身上变出银子的方法。”
“好,我去弄几头牛给妳。”左安阳二话不说应允,只不过他的眼神仍是不太友善地看着小黑。“不过这只鸟我不准……”
“我本将心向明白,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啊啊啊啊……”小黑像是不满地拍打着翅膀,居然一副与左安阳杠上的样子。
果然是只畜生,完全忘了救命之恩!左安阳极度不爽地想着。
“好了好了,小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能养了吧?”白露巴巴地看着左安阳。
“不行。”左安阳沉着脸。
“真的不行?”
“不行。”
一旁刘达与陈参将见两人僵持着,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白露姑娘真是好胆识,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她如此违抗他,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孰料接下来情势的变化,却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我、要、养!”白露杏眼圆睁,像要生气了。
“好,给妳养。”听她语气越来越不对,左安阳马上见风转舵,只差没加一句“姑女乃女乃我帮妳寻个金笼子”来。
小黑名正言顺地成了白露的宠物,至于看得目瞪口呆的刘达与陈参将,直到他们一行人回了总兵府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将军你这是什么回事,说好的说一不二呢?
视察后没几日,便有农人牵了三头母黄牛和两头母羊来,恰恰都有女乃水,白露欣喜地接收了。为了让她饲养这群牲畜,左安阳特地命人在总兵府的后院外围了一大块草地放牛,还盖了一间牛舍,简直有求必应。
不过别人宠爱美人用的都是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相较起来总兵大人宠爱美人的方法就有些怪异了,偏偏美人收得心花怒放,大人送得豪气万千,众人看了也只能啧啧称奇。
从那日开始,白露便待在后院足不出户,开始捣鼓起那些她所谓将牛换成银钱的东西,左安阳也定下心,开始处理张平镇的公务。
“京里还没诏令下来?我们要军需的奏折送去都几个月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刘达小心地啜了口茶,闭目品了品。
这是左安阳在宁夏时别人送的庐山云雾茶,如今在张平镇这穷苦之地,能喝到这样的茶分外珍贵,这也是因为左安阳并不藏私,有好的都会分给弟兄们,从他连保命的盔甲都能送给陈参将就看得出来。
因此他十分得人心,跟随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忠心耿耿彻底拜服的。
左安阳听到他的疑问,不假思索地道:“万岁多疑,谁都不相信,只怕我们要军需的信很可能什么都要不到,反而还被有心人拿来告一状。”
陈参将听得直皱眉,“那为什么将军还要写奏折啊?”
左安阳叹气,“写了奏折去,或有机会要到点东西,就算挨了责骂本官也认了。不写别人怎么知道张平镇已危急至此?就算一时得到最惨的后果,挨了骂又不给东西,至少也让万岁记住,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惠及张平了。”
在场还有方参将、几名游击将军,他们听到左安阳的话,皆是慨叹不已。
左安阳人虽不在京中,但他有自己的关系在,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廷风向的转变,否则以他的军功,在斗争混乱的庙堂之中,早已被斗倒了。
就连这次反击鞑子大捷,左安阳回报京师时,也是轻描淡写的将之形容得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战役,免得被万岁看到他又立功,周围的佞臣稍微吹吹风,他在万岁眼里的模样又变成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了。
在这样处处有人掣肘的情况下,要挽救张平镇的贫穷,太难、太难。
此时,守门的卫兵突然进入了内署,恭敬地朝左安阳说道:“总兵大人,白露姑娘在外求见,说她研究出来能帮助张平镇的东西,希望各位将军都能帮忙一起看看。”
其实在卫兵进门前,众人已经先闻到一股既浓郁又甜蜜的女乃香味,这与他们常吃的糕点味道大为不同,想起了白露的好手艺,个个皆是面露期待。
左安阳同样兴致盎然,“让她进来。”
卫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白露带着两名婢女进门,手里齐齐拎着一个大食盒,先向众将见了礼,她便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开在中间的大桌子上。
他们看到一大块像脸那么大、圆形乳白色的糕点,也有形状小巧玲珑可能是什么饼的东西,装在杯子里的白色不明物,还有半个拳头大的小包子……没有一样东西他们叫得出名字来,可是散发的香气却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他们的反应令白露嫣然一笑,“劳各位将军久等了,要做这些甜点,先得将牛女乃制成女乃酪、女乃油等原料,还得搭配烤炉。由于制作原料和砌烤炉需要几天,所以才会花了这么久时间才做出来。”
接着,她一样样介绍起来,“一口大小的叫女乃油饼干,是将白面、糖、蛋和女乃油混合后,揉制成面团再压成各种形状放入烤炉烘烤而成;最大的这叫女乃酪蛋糕,把女乃酪、女乃油、牛女乃、糖、蛋黄、蛋白等材料分段和好,再放入圆锅烤制。
“放在碗里的是女乃酪,用牛女乃与琼脂制成,等会食用时可依喜好加入果酱;最后这像包子的叫女乃油面包,面团之中我加入牛女乃、糖盐、蛋黄和女乃油,还做了女乃油馅填入,由于是用烤炉而非蒸笼,表面我还涂了层蛋液,所以做出来黄澄澄的,看起来是不是更好吃了?请各位大人享用吧!”
在白露落下这句话后,婢女们协助将甜点分成一份份,送到每个人面前。
众将士原本还对这些新奇又漂亮的甜点不知从何下嘴,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就是舀起小小一勺,但在吃了一口后,神情皆是惊喜,卯足了劲大口吃了起来。
刘达在女乃酪里加了一大匙白露特制的梅子果酱,一口就吞了一个,满足得瞇起了眼;陈参将则一手一个女乃油面包,左右开弓深怕别人和他抢似的;方参将像只老鼠,喀嚓喀嚓地将女乃油饼干放入口中,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然而该吃得最欢的左安阳却是犹豫了一下,狐疑地瞥向白露问:“多少?”
她在他眼中就这么唯利是图?白露没好气地瞪他,“这回不收……”
不收?听到这两个字,左安阳马上跳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卑劣地将整块女乃酪蛋糕全拿到自己面前,引起了一阵挞伐。
“怎么能全拿走?这是白露姑娘让我们大家品尝的!”
“俺就差那个女乃酪什么蛋糕的没吃过,将军分俺一点吧—— ”
“我怎么会以为将军是个大方的人?根本一毛不拔啊……”
左安阳沉下了脸,“哼!你们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白露的牛哪来的?帮她做点心的婢女拿的是谁的月俸?你们吃本官的、喝本官的,还敢和本官讨女乃酪蛋糕,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话是这样说的吗?众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的不敢伸手了。
“得了,全给本官滚出去,别影响本官吃东西。”他不耐地挥了挥手。
众将士模模鼻子,还没吃完的东西不是连忙塞进嘴里,要不就攥在手里,依依不舍地走了,另外两个婢女也被遣退,屋中只剩左安阳和白露,左安阳就好整以暇地让白露替他将蛋糕切块。
“我还想让他们替我试吃呢,全被你赶出去了。”白露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动手切了。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和我抢呢!有多少次我的膳食都被他们给瓜分了,剩下的我来试吃就好,没他们的份!”左安阳可是一点也不心虚,拿起一块蛋糕悠闲地品尝起来。
“好吃!”他笑逐颜开,在白露眼中笑得极傻。“入口轻飘飘有如云朵,味道却香浓实在,不甜不腻,柔软绵密,实为上品。”
“这几样甜点的味道该是当今前所未有,制作这些甜点的原料,比如女乃酪和女乃油等等,都得先用牛乳加工,总兵大人认为若开个女乃酪作坊,将这些牛乳做成的甜点当成张平镇的特产,能否解救张平的困境?这里人人都饲养牛羊,牛乳向百姓购买即可。”
“我看成!”想不到真被她找出方法解决困境,左安阳喜孜孜地又吃了一大口。
“不过要让百姓接受这些新口味,需要一点时间,总兵大人得再助我一次,才能将这些东西推广出去。”白露早在成功制出牛乳相关的各项甜点时,也将后续销售的方式想得七七八八了。
“没问题。”左安阳眼下说话极为精简,着实是不想浪费他吃甜点的时间,他说着又得意地捏起一块小饼干,才想吃下去,突然间一个黑影飞过,竟夺走了他手上的女乃油饼干。
“什么东西?”左安阳傻眼地望过去,赫然见到小黑将小饼干拦截到了窗台上,低头一啄一啄,吃得正欢。“又是你这只傻鸟!”
左安阳黑了脸,从旁边的盆栽上摘了片叶子射过去。
小黑却像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攻击,啪啪啪的飞起,又迅速地飞过左安阳面前,抓走一个女乃油面包,回到窗台上。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荒唐啊荒唐……”小黑朝着左安阳叫了一声,又开始啄起女乃油面包。
连续被劫走两回食物,左安阳杀了这只傻鸟的心都有了,然而白露见他满脸怒意,忙阻止了他。
“可别伤他,不过是只畜生,你和畜生计较做什么?”
左安阳才想说什么,小黑居然抬起头,不依地乱叫起来。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信不信老子揍你!”
这会儿小黑居然换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像个粗莽大汉,令左安阳不禁讶异,“他不是只会吟诗?”
白露摇了摇头,“我正想告诉你,小黑之前的主人好像不止一个,牠会学很多不同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内容也不尽相同,你可要担待点,有时候牠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太顺耳……”
“我为什么要担待一只鸟?我现在就想宰了他。”左安阳死瞪着彷佛仍对着桌面上甜点虎视眈眈的小黑。
白露正想为小黑开月兑,小黑却又拉长了脖子大声嚷嚷,这回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你这杀千刀的,成天只会吃吃吃,晚上的活儿都不干了,老娘还留着你干么啊啊啊啊啊……”
他这话一说完,屋里的两人同时僵住,而白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忽红忽白,一个箭步来到门前,猛地打开。
门外,刘达、陈参将、方参将,还有一干游击将军果然都没走,全傻傻地望着她,一脸难以置信,两个婢女则是面红耳赤,头埋得低低,不敢直视她了。
“那个……”白露尴尬地道:“那不是我说的……”
刘达率先反应过来,干笑道:“没关系,白露姑娘不用解释,妳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听到。”
“对对对,那个将军晚上都不干活儿,我们都没听到,姑娘可别和将军打起来了。”陈参将越描越黑的补了这么一句。
不待白露解释,众人脚底抹油的全溜了,只留下名声全毁的白露,还有屋子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左安阳。
白露关门,回身,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宰了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