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吹箫逐凤凰(上) 第八章
第四章
德胜侯府西侧一处精致无双的绣楼内,被打得雪白俏脸一片瘀血青肿的李湉晕死在泛着柔软幽香的象牙红檀拔步床上,尽避下半身的鲜血淋漓已经被小心仔细地敷药处置过,整个人依然犹如被狂风摧折过的败落花朵般奄奄一息凄惨难言。
姚氏呜呜咽咽地扑倒在女儿床榻畔,边哭边破口咒骂李眠,满眼恨毒至极的怒火狂烧。“那个贱人……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跟养条狗那般的还施舍她一口饭吃,就该早早溺死了她,也免叫她今日这般小人得势的欺上咱们俩头上来……我可怜的滟儿,竟被那千人骑万人睡的——”
“母亲!”眉头深锁伫立在窗边的清俊青年低喝一声。
姚氏错愕回头,满脸震惊不敢置信,活月兑月兑受了天大委屈似地泪珠儿又扑簌簌滚落。“曜儿你、你不想着怎么帮娘亲和妹妹报仇,好好教训贱人,争回一番颜面,你竟还凶娘?你……你就跟着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只管着奉承那个贱蹄子,连自家人都不顾了吗?”
李曜看着如今行事越发胡涂没了章法的娘亲,强抑下烦躁,缓声道:“母亲,现下局势如何,父亲想必也同你分辨一二过,我们与大姊姊素来不亲,甚至有所纠葛宿怨,可在外人眼中,我们德胜侯府就是太子一系。”
“哼。”姚氏冷笑了,柔美的脸庞浮现一抹憎恶和得意。“那可不一定……德妃娘娘允我了,等滟儿嫁进成国公府,将来就是她嫡嫡亲的外甥媳妇儿,待二皇子坐上那个位子,必是要重用『自己人』的。”
李曜忍下暗骂一句蠢货的冲动,见自己母亲犹一副懵懂天真少女盘算欢喜的模样,心头无奈之情更深了。
父亲究竟是如何将母亲宠得世情不谙、五谷不分的?
平日于公侯勋贵间的交际,母亲虽说是娇气了些,不若天生贵女出身的命妇们那般内敛优雅底蕴深沉,却也因凭借着父亲的宠爱格外底气十足,又挟着德胜侯府之势,处处受人追捧,举手投足间倒还不失侯府夫人的做派风范。
可是一遇上真正的家国大事朝政角力,身为内宅妇人,若是全然不懂也就罢了,最怕便是如母亲这样,明明没有百年世家培养出的精辟睿智政治眼光,偏还自以为聪明地乱插手。
思及此,李曜也不禁头痛万分。
也无怪父亲适才大发雷霆,又将母亲和妹妹禁足半年——既打杀不得,也只能想方设法拘着这两个祸头子了。
他目光落在虚弱苍白伤势严重的嫡亲妹妹身上,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母亲,你也该好好管管妹妹了,太子殿下那样精明可怕的人物她也敢攀上去?”他哼了一声,“今日只落得皮肉痛还是客气了。”
“好好好,你们父子俩都是聪明的,有情又有义,只我和你妹妹愚不可及,丢了你们父子的脸!”姚氏哆嗦着红唇,气愤得娇躯直颤,最后哀哀凄凉地突喊了起来,指着房门突骂道:“滚滚滚!快离了这地儿,别脏了你侯府贵公子的脚,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我们母女好命苦啊……”
“母亲只管使着性子吧,哪日把父亲的情分消磨耗尽了,您可就高兴了。”李曜憋着气,最后铁青着脸甩手走了。“……真真不可理喻!”
姚氏呜呜痛哭,只觉自己最近也不知是倒了什么楣,怎地往日顺风顺水的日子全然不见,一个两个都来糟践她的心,尤其是表哥……表哥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贱蹄子在侯府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呢?
“娘……莫哭……”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李湉努力移动冰冷的小手,攥住了母亲的手,眸底有丝毒恨不甘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往后,我……定会叫李眠后悔莫及!”
“好孩子,娘信你。”姚氏又是欣慰又是疼惜,边拭泪边怜爱地轻抚着女儿被冷汗渗湿的额际浏海。“咱们不争这个一时长短,你什么都比那小贱人好上千百倍,娘就不信你还能压不过她的风头了?当年她那个死鬼娘先我一步嫁进侯府为正室,谁都说她才是名门风范贤良端淑,可瞧瞧,且又看谁能笑到最后?现如今德胜侯夫人是我,她却是早早一把骨头都烂成灰了。”
“娘……二皇子尚有一侧妃之位空着……”李湉想着稍早前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尊贵男人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模样,心口阵阵灼烧刺痛,咬着下唇目光发狠。
姚氏怔住,有一霎的慌乱。“你、你怎能做妾?”
“堂堂皇子身边的侧妃,算不得是妾,况且……如二皇子有那一日,以女儿的姿容才智手段,还有爹爹的兵权为倚仗,再不济也能稳坐贵妃宝座。娘,您莫忘了,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爱重的……也不是皇后娘娘呢!”李湉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若是自幼畏缩懦弱毫不起眼如阴沟老鼠的李眠,当真成了睥睨天下金尊玉贵的一国之母,要她每每见之屈辱跪伏一如今日,那还不如干脆一刀杀了她!
李眼不如她,又凭什么凌驾在她头上?
既然太子殿下不知被她喂吃了什么符水,教她迷得死心塌地昏庸至斯,连好歹都分不清,自己又何须白白把思浪费在一个白瞎了眼的男人身上?
“可、可成国公府那儿……”姚氏毕竟出身小门小户,一想到之前和成国公夫人把事儿都谈得差不离了,现下又改弦易辙,这……岂不是甩了成国公府一个大耳刮子吗?
“娘,究竟是成国公世子夫人,还是二皇子侧妃娘娘的身分,方能有和李眠一搏之力?”李湉惨白的脸蛋上透着深深的阴沉冷戾。
姚氏怦然心动了,虽还是有些为难地看着女儿,片刻后猛一咬牙。“好,娘就助你博上这一把!”
“爹爹那儿,还得娘多费些心转圜回来。”
“别跟我提起你那个没心肝的爹爹!”姚氏美貌犹存的面容微微扭曲,尖声嚷囔,又是凄楚楚泪汪汪起来。“今天既狠心打咱们母女俩的脸给他那个好闺女儿看,压根儿不顾及我同他多年夫妻情深,我又何必矮子去哄他,倒教他越发看不起我,糟蹋我不是?”
李湉虽不知向来宠爱自己的德胜侯为何今日步步退让,让她们母女俩栽了这么个大跟头,受了这般羞辱苦楚,但十数年来父亲对他们的偏疼纵容,还是让她生出了无比的底气和信心,极力强忍着几欲让人疼晕过去的剧痛,喘了口气开口。
“娘,这你便想错了,今儿局势迫人低头,兼又太子亲自过府,爹爹……再有不愿,明面上也只能给太子几分脸面罢了……”
“我不管,他今日这般待我,若是他不来向我赔罪,我是一生再不理会他了。”
姚氏多年被宠坏了,至今依然一派天真娇惯不谙世事的少女样,浑不知对于昔日的侯府贵公子而言,这样菟丝花般娇柔小性儿的表妹固然令人心醉神驰,甚至能不顾一切、甘冒天下非议也要娶进门,可对于年近不惑的侯府掌权人来说,一个十数年从没改变过、仍旧活在恣意娇娇岁月行止中的侯府夫人——
……个中滋味,也唯有德胜侯李炎自知了。
李湉看着母亲,不知怎地竟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心头隐隐不祥……
她神情严厉起来,尽避呼吸低促微弱,警告话语却自齿缝中一一逬出:“娘,你是不是忘了,只有爹爹……才是咱们娘仨的唯一倚仗吗?”
姚氏霎时僵凝住了,倨傲娇娇的神色渐渐化成了一片灰败的青白……
回到了东宫,赵玉面对迎面而来的心月复统领胡横那一脸“臣有要事——其实是八卦——要禀”的兴奋急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但见高大精明汉子虎躯一震,忙吞下了满月复沸腾翻滚的小道消息,恭恭敬敬拱手对主子娘娘行礼,而后乖乖缩到一旁等主子先哄完娘娘再宠幸……呃,是点名自己。
李眠神情亲切地对胡横颔首,而后马上发现自己眼前一黑,被只大手掩住了。
“三大五粗的有什么好看?别伤了你的眼儿,仔细眼睛疼。”
护卫宫女内侍闻言均低下头,肩头可疑地耸动……给憋笑的,且也怕笑出了声叫胡统领给暗戳戳记上一笔,下狠手鬼哭神号鸡飞狗跳地一番收拾起来,到时候可就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李眠一怔,心头的郁郁瞬间消散了大半,眉眼舒展开来,嘴角浅浅含笑。“殿下明明对胡统领信任有加,偏生爱在臣妾面前打趣儿,岂不让胡统领见笑了?”
胡横这下子是真抖了,只见虎背熊腰的魁梧大男人都快哭了,忙抹冷汗干巴巴道:“娘娘,属下万万不敢……”
主子在您面前是绕指柔,一踏出外头就是鬼见愁,属下就是吃了天大的狗胆也不敢“贱笑”……
还想留着这条小命给主子和娘娘尽忠呢。
赵玉有些不快了,难掩醋意地冷哼一声,瞪了胡横一眼——还不快滚,都碍着孤对孤的太子妃拍拍抱抱举高高了。
太子一记绝杀眼神,吓得东宫众人跟明灯一照之下急忙窜飞逃遁的屎壳螂没两样,瞬间偌大东宫正殿空空如也。
连最勇敢最忠心的百福公公都揪着百茶远远溜到了殿外廊下候着,别打扰了主子在娘娘跟前没脸没皮……呃,是卖萌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