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命糟糠妻 第五章 身世的问题大了
原本说好前往金陵祖宅,谁晓得许衡元在接获几次密报后,就突然决定转道前往安庆,赵九歌虽然不晓得他哪根筋接错了,但可以有机会前往安徽一游自然是好事。
毕竟这时代可不是现代,随便买张机票就可以自由行,大秦虽然对女子束缚宽松,朝廷也有女官,历史上也出现过女帝,但该有的女四书这些戒律还是存在,女子独身在外总免不了遭人非议,她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可以尽兴的旅游,尤其还是光明正大的。
赵九歌自然是毫不反对他临时变卦,把这赵旅程权充是蜜月之旅。
“蜜月之旅?”他不经意提起说要前往安庆,却听她又说出一个奇怪的说法。
“成亲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现在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这一趟行程少说也得走上一个月多不止,不就是蜜月吗?”赵九歌乌溜溜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后来索性放开矜持地欣赏,不得不承认“美色误国”有道理,不只红颜,蓝颜亦具同等杀伤力。
这几天相处下来,许衡元已经清楚这丫头的脾性,平时软和好说话,对待一干丫鬟也是,却不是一昧绵软,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口齿伶俐,本来没道理的事她一说也有了道理。
而且她对外虽是一派淑女模样,私下却是自然坦率许多,对他的长相极为满意这点令他颇为讶异。
大秦朝开朝先帝为削弱藩镇拥兵自重的恶习,大举兴建国学推广儒家思想,也造就一番斯文白面书生的审美观,现称俊逸多以颀瘦、膺白、斯文为主流,甚至有些男子兴起敷面习惯,簪花者多不胜数,其中被称为潘安再世的靖国侯世子爷更是个中翘楚,可谓京城八景之一中唯一的活景。
许衡元知道自己五官端正,但就是端正而已,一双凤眼过锐,虽然鼻梁挺直,无奈双唇过薄显苛,更别提肤色古铜,杀气过盛,他怎么都没想过自己会赢得小娘子的喜好,偶尔还会捉到她看着自己不错眼,分明就是看入迷了。
莫名地,这种感觉让他的心轻飘飘,如蝶翼轻拍着似的骚动着,总是有股窃喜。
这种滋味很陌生,但他不讨厌,尤其知道妻子心悦自己。
所以他也跟着做些莫名的事……像是今天早上他居然换了一袭宝蓝色的直裰,弃了平时常穿的藏青,这种鲜亮的色泽一直以来为他不喜,除了容易脏污外,也没什么男子气概,所以穿上时总是不习惯,但见她双眸迸发的惊艳后,他又觉得自己皮肤黝黑,穿着这样的色泽显得英姿飒爽,反正挺好看就是了!
“今天抵达安庆后,预计要待上几天再走。”许衡元看着快马加鞭送来的邸报,里面也夹杂着几份军报。
“自取安庆,则金陵为囊中之物。”赵九歌没想到这个朝代和自己所知的时空虽然不同,有些地理江山却也相差无几,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没想到你看过的书还不少。”许衡元以为她只是从游记上看来的,毕竟沿途她对这些地名都十分上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不就是考察书上与所见是否相符。”赵九歌只能干笑,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既然目地是金陵,怎么要在安庆逗留几天?不是离金陵就剩一天路程?”
“安庆是红昭的老家,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决定亲自来瞧瞧?”若红昭是他的生母,那么这趟就是祭母了。
“老家?红昭不是家生子吗?”赵九歌讶异,就算用不上原主的记忆,她也清楚知道一等丫鬟的位置可是府里人人争抢,再者能贴着主子伺候得是信得过的人,还有什么比家生子来得让人安心。
“红昭是我父亲女乃嬷嬷的女儿,当年老祖宗看重女乃嬷嬷,感谢她对我父亲的疼爱,所以后来就还了身契,还替他们在老家置办宅子和农地,送他们两老回去养老,唯独留下红昭。是老祖宗说与红昭有缘,当时府里没有女儿,就留着她在身边养。”
“这种话有人相信?”既然是感谢,怎么能夺人天伦之乐?赵九歌不相信老王妃会做这种事,说留下红昭是为了拿捏女乃嫂嫂还比较合理。
“府里确实没有女孩,而且老祖宗对红昭很好,一直到红昭犯事才被罚去祖宅,当时大家也说祖宅离安庆近,或许是老祖宗开恩想着让红昭离着亲生父母近些,毕竟红昭也到了该婚配出府的年纪了。”
“红昭犯了什么事?”
“没听说,只知道老祖宗震怒不已,当时还发落了几名婆子,知道的人几乎都一并发卖去,后来隐约查到是与我有关,说她私下勾搭主子。”
“不合理,你先前说过,是老祖宗把红昭派到公公身边的,把身边知根底的人开脸给儿子做通房的人家比比皆是,老祖宗会把自己的一等丫鬟给出去,应该也有这样的意思,怎么会安个什么私下勾搭主子的罪名?”赵九歌不相信这么明显的破绽能瞒过许衡元。
“所以罪名是假,但红昭就此离开是真。”
“老祖宗到底想要掩盖什么事实?”
“或许是为了全了段氏的脸面,毕竟她当时嫁进来就遇上父亲被派到北疆,再者没有嫡出就先有庶子可是败家之兆,祖父不会允,但若孩子生下来就不一样了。”许衡元认为是先斩后奏,毕竟祖母和红昭的情分不同,而且这可是亲孙子……虽然祖母对待他的态度与祖父不同。
“我总觉得不对劲,这是女人的直觉。”赵九歌抱着迎枕歪倒在榻上,姿势十分懒散。
许衡元忍不住模了她的头,其实这疏懒的模样非常不恰当,但就因为自在使得她眉眼飞扬,他舍不得叫她正襟危坐,抹煞了这股精神,“或许带着你去可以查出一点什么。”
“既然想借重我的本事,总得对我好一点。”赵九歌微扬起小脸。
“难不成我昨晚对你不好?不是你喊停就歇了吗?”许衡元忍不住再模她的小脸,谁知道这回赵九歌马上闪躲,让他的掌心扑空。
“你、你还敢说!”她现在腿还发软,所以才会半倚半靠的,这样才不会不适。
耳朵发热,赵九歌索性掀开布幔一角让风儿扑进,带来习习凉风降温。
许衡元见她别过脸后,心中觉得可惜,因为她的表情变化万千,非常解闷。
但瞧着莹白贝耳泛上粉色,珠圆玉润的耳珠泛着诱人光泽,他忍不住贴近、再贴近,最后索性将她搂进怀里,听着她的惊呼,攫住红滩芳唇,咽下剩余的叫声。
这个禽兽!
赵九歌在素莲的搀扶之下,虚软无力的下马车,尾随在他身后却发现走近的不是客栈。
桐油拭过的大门晶亮,拆卸下来的门坎搁置在一旁,让马车可以进入内宅。绕过水石影壁才发现青葱茂林拱着檐廊回楼,这处私宅十分隐蔽,建筑平实,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进到屋内才发现摆设雅致,十分讲究,鸡翅木藤心圈椅里摆着红锦缎背靠,酸枝木雕云祥瑞罗汉榻上也散着几个五色垂穗的迎枕,看着就十分舒适,赵九歌自然的坐在榻上歇息,没多久就瞧见丫鬟送来热茶和点心,同时一起进来的还有许衡元。
看他似乎有话想说,还环顾四周,赵九歌便让素莲出去外头守着,同时也吩咐备膳。
“这是你的私产?”
“对,不大,就图个方便,我们一行人住在客栈太显眼。”
赵九歌替他倒了一杯六安瓜片,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她不是什么品茗大师,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连出门在外吃喝都讲究,不愧是名门世族的作派,该摆出排场的时候,他绝对扛得住,但必须从简的时候他也绝对能席地而坐,粗粮入口甘之如饴。
赵九歌这几天的观察也不是白看,觉得这个人能屈能伸,也难怪能够成就事业。
“你到底探到什么消息?”
“大夫人让许坤元送信回段府,大夫人的大哥位居朝中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在文官之中也算翘楚人物,尤其曾拜在郑老太傅门下,所以与荥阳郑氏关系匪浅,尤其段家的嫡长子娶的也是荥阳郑氏嫡支。”
“就是你第二任妻子的亲妹妹不是?认真算起来你们还是连襟。”赵九歌皱着鼻头,“你们这些人的关系还真错纵复杂。”就不怕近亲结合造成DNA缺陷吗?
“婚事讲求门当户对,这也是自然。”有时候赵九歌对事情有犀利见解,见识非凡,但在世俗常理又显出不屑一顾的模样,许衡元实在不晓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不晓得赵俊廉究竟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言归正传,大夫人打算让亲大哥上谏书揭穿你非许家血脉一事?”
“九成是。”
“其他人呢?二叔的动态是什么?”
“二叔在传言出现当天就找上老祖宗求证了。”许衡元冷哼,本来还以为依二叔平素自认高洁的作风,定不会对外面传言多有置喙,没想到第一个坐不住的人是他。
“若不是这件事,我还不晓得府里这么多人对这位子抱持着这么多贪念,我以为我坐这个位置是名正言顺。”毕竟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是他,这位子坐得并不轻松……或许他们觉得轻松,以为他是靠着祖父的威望上位。
“怨人有,恨己无,这不是常事?让这些人先狗咬狗一嘴毛,之后剩下来获利最大的人嫌疑最重。”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许衡元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能顺利接下祖父的旧部?”
“不就是军功服人?”莫非还有秘密?
“虽是以军功服人,但我曾经犯下大错。那一年我血气方刚,总觉得自己武功臻至成熟,几乎无人可敌,也封了千户,那时初冬凛风剌骨,为了威吓北辽,也是练兵,营里允许可以换上平民装束到蛮子的牧区打劫示威,冬天里大地冰封,那些蛮子只要缺粮就会骚扰边境,所以我们也回以颜色。”
想起那件事,他握着杯子的手关节泛白,“祖父不允我出兵,但我却偷偷领着六百人去洗劫,没想到他们故意示弱引我追击,当我发现是陷阱时已经来不及,他们分成两路包夹,我在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才幸存得以捡回一条命,但那六百人仅余七十有二。
“若以军法审判,我恐怕早已伏法,是祖父倾全力保住我,甚至找了人顶罪。这个错误颠覆我的人生,也造成一个污点,顶罪的人是救回我的人之一,他同时也是我许家死卫之一?”
许衡元从来不曾对人说过这件事,尤其这么全盘托出对他而言需要极大勇气。
当时的惨烈在他脑海镂刻成永恒,眼前偶尔还会泛起血雾。
许雾……他永远无法忘记许雾在他面前行叩三礼,说:“您未来要好好保重,小的不能再保蜃了。”
当时他多想驳了祖父的话,承认这错误是他犯的,甚至一肩扛起罪责,但当时他沉默了,是害怕吗?是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是镇国王血脉,祖父是大秦战神,但后来他懦弱的让忠心下属担责,甚至替他去死。
这件事在他心中造成的风暴几乎把他击倒,更因此一蹶不振,最后是祖父把他喊到校场上,并且狠打一顿,让他断了三根肋骨,躺在床上四个月有余。
之后是许雾的父亲来到他的床前,佝偻身子的老人家哽咽地说:“当时他能有福跟在世子爷身边是祖上庇佑,也是他个人的大造化,至于替世子换命则是他求仁得仁的结果,希望世子爷别让许雾白死这一遭。”
这番话彻底把他打醒,他不再骄傲,却也不会因错误而裹足不前。
“这件事他们知道?”赵九歌相信以当时他的年纪,心理绝对承受莫大的煎熬,然而他终究度过了那一关才有今日。
可是他被抬上了神坛,现在这件事要是被揭发,后果怕是比跌落神坛还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衡元自嘲,他们这回看样子是攒足劲要把他拉下位了。
“你人缘真不好!”
“世上哪有真正好的交情?不过就是利益分得均匀罢了!”
“王爷的位子就一个,他们可以分得匀?现在就瞧着他们狗咬狗,就算撕咬到你身上,把那些陈芝麻烂榖子的事倒出来说,还得看皇上的态度如何?皇上年事已高,又为立储之事纠结着,就由他们去好了!”赵九歌话说得云淡风轻,对于他肯把过去的事倒出来又觉得感动,这可把她当知心人吧!
好吧!看在他推心置月复的表现上,就原谅他在马车上的孟浪好了,总归他们现在是两人一体,总得你好我才能好。
“打探红昭的事什么时候要去?”
“红昭的父母就住在城外五里处的杏花坳,明早就去一趟瞧瞧究竟。”
既然该说的都说完,赵九歌就吩咐人摆膳,这安庆古称宜城,最有名的特产就是山粉圆子烧肉和粉蒸肉,在现代跟着同事来旅游时,她贪嘴嚷着要吃遍名店,后来吃撑上车,沿途山路进了大别山,可是吐得淅沥哗啦,非常狼狈。
可是瞧着摆菜,怎么没有山粉圆子烧肉?虽然一样香气四溢,但和着看就是府内菜式,根本没有什么风味餐,这哪符合旅游要义?
“怎么来到安庆,这菜色看起来还跟京城口味差不多?”
“府里的大厨是京城人,你不喜欢?”许衡元有些讶异,不是家乡味比较好吗?
“出来旅游当然是眼睛看景,嘴吃当地,这地方有名的不是山粉圆子烧肉?”
“那是什么?”许衡元诧异,他在这里有宅子,自然是来过安庆,但外头的酒楼做的菜有凉拌雪湖贡藕、篱蒿芽香炒腊肉、鸡汤泡炒米,哪有什么山粉圆子烧肉?
“这是我从一本杂书上看来的,就是把红薯磨碎、成浆再揉成圆子,不如找人来问问,说不定是农家菜呢?”赵九歌欲哭无泪,当时那圆子的口感还在嘴里飘荡,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没有?她超想吃啊。
“现下也晚了,不然我明天找机会问问吧!”
吃货力量大,她一定要搞清楚有没这道美食。
带着丝哀怨之气,赵九歌还是用完晚膳。
洗漱后,准备就寝,她熄了灯时,许衡元还在外院忙碌,她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免得扰了她的睡眠,毕竟她的腿还酸软无力呢!
可是夜半有东西不停骚扰,一下子是羽毛般轻抚过额头,湿滑带着热息来到唇畔,接着不由分说就吞噬住她的呼吸,她这才从梦中惊醒。
原以为是歹徒,但鼻间传来熟悉的无患子皂香味,知道是他,接着意识开始飘浮,随着他的进攻掠夺,她丢盔弃甲,白皙滑腻的肌肤与他的古铜色肌肤交迭,奏出阵阵旖旎乐章,惹人脸红心跳。
夜里红浪翻腾,许衡元要了三次热水,才渐渐歇息。
这个禽兽!这男人根本不懂怜香惜玉,到晚上又肆无忌惮,再这么下去她怎么可能吃得消!
原本早上还扛算到杏花坳,现在都早膳午膳汇在一块用,还谈什么去杏花坳,更别提她现在腿抖如筛,出门不是找糗。
“王妃得王爷怜爱是好事,但这么折腾也不是办法,最好还是歇息两天。”余嬷嬷本来不想说话,毕竟两口子新婚燕尔,王爷也是娶过妻的人,应该懂得过犹不及,但端上补药时,瞧着王妃疲惫的样子显然是承欢过度,王妃年纪尚轻,还是忍不住叨念了。
“我倒想警告他别来找我,最好另寻他人折腾。”
“这怎么行,王妃这意思岂不是让王爷可以往房里纳人。”余嬷嬷皱起眉,“后宅不宁就是乱家之源,王妃既然嫁给王爷就应该替王爷着想。”
“莫非嬷嬷想要我与王爷一辈子一双人?”
“胡说,王爷天人之姿,怎么可能一辈子一双人。只是若要纳人也得等王妃诞下嫡子女才是,再不然也得等王妃有孕,无法伺候王爷时才纳人。”
赵九歌只觉得头顶像有一群草泥马奔驰而过,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以为余嬷嬷有不同寻常的概念,哼,天人之姿?说穿就是一匹种马吧!
“纳不纳人就等以后讨论。素莲,你找厨房的人来一趟,我想问问当地的新鲜吃食。”
她还没有放弃她的粉蒸肉和山粉圆子烧肉。
这厨房掌勺的大娘虽然没做过这样的菜色,但这里毕竟盛产红薯,一听到也有点想法,当下应了试做看看。
而赵九歌虽然口头吩咐,但想想还是自个儿亲自指导一次好,毕竟这可是新鲜吃食,若弄错还浪费粮食,休息得差不多后,便也跟着去了灶房。
赵九歌忙得欢,倒也不管许衡元的去处,反正那大爷九成九是自个儿去杏花坳。
正如赵九歌所猜测,许衡元把她累惨,自个儿却是精气神十足,一早就骑着马出门溜转,也算是让爱驹撒阃蹄子欢快的奔驰。
这回他出门倒是换上一袭简单细棉直裰,也扯下束发的玉冠,只用简单的棉布系绑,虽然穿着平实,但眉眼间的贵气难掩,光华尽现,倒是让人忽略一身简朴。
毕竟是生面孔,尤其又骑着马,许衡元一进杏花坳就引来几名在村口玩得正欢的娃儿注意。他们村子是小地方,虽然离安庆近,但村里最常见的牲畜就是黄牛、骡子,连骡子都只有村长家里才有,还有黄富户家也有一匹,所以这会儿见到马儿,还是好几匹就引来几名娃儿的围观。
其中年纪较大的大胆的问:“你们是谁啊?”
“几位小朋友知道这儿谁姓黄吗?”那位女乃嬷嬷夫家姓黄,许洲在许衡元的示意下,缓着语气问。
“黄?这儿就一户姓黄,就是黄大富。”
“你们方便带路吗?这可以给你们买糖吃。”许洲挑出几枚银子,可几名娃子哪见过银子,以为是大人在哄骗。
最后是许濯拿出铜钱才哄得娃子带路,这才知道黄大富是杏花坳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虽然杏花坳认真算起来也不足百户,但在娃子眼底已经算不得了的大人物。
孩子天真,虽然领头的娃子对于陌生人有些戒备,但见着铜钱后也把警戒心放下,最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黄大富家里的状况全掀得一干二净,毕竟是小村庄,家户熟识,所以发生什么事都知道,连三姑六婆的八卦都吐露干净。
其实称为黄大富,但许衡元等人来到黄家一看,这屋子也不过就是土砖泥砌,外表坚固,却称不上美观,黄大富家里有几名粗使下人,见着娃子还吆喝几声,再瞧许衡元几人也知道出身不凡,连忙进去通知主人。
半刻不到就有名老妇佝偻着身子出来,行动稍显迟缓,满脸风霜,见着许衡元时还愣怔一会儿。
“你是黄婶子?”
“您是许家爷儿?”黄婶子认得的富贵人家就只有京城里的许家,更何况这青年气质不凡,虽然人老眼花,也弄得清状况。
“是,您还记得红昭这人吗?”许衡元也不打算瞒着,直接把来意问清楚。
“当然记得,她是我早逝的老来女。”黄婶子忍不住哽咽,“您要不进来喝杯茶吧!”
许衡元倒也不推托,很快就进入厅内,下人奉上的茶自然不是什么名品,他也就随意沾上一口就放下杯子,直说来意。
“这趟来其实是想要看看红昭姑娘的坟,若是可以想点炷香。”
“她就葬在村外东边走八里的树林边,那儿有很多坟地,届时再让我家大郎带您过去一趟,只是大爷在许家行几?怎么会来祭拜一名奴婢?”黄婶子还是觉得疑惑。
“许家行三。”
黄婶子脸色大变,虽然之后借着低头闪躲,但许衡元已经注意到异样。
“原来是王爷大驾,老奴轻慢了。”她起身想要行大礼,却让许衡元扶住。
“嬷嬷就不用行这虚礼,红昭可有牌位?”
“这丫头是个没福的,没出嫁就过世,牌位只能供在姑娘庙里,倒是王爷尊贵,怎么能祭拜一名奴婢,这件事就作罢,她福薄,禁不起王爷这番礼数。”她日子过得安然,一时松懈精神,没想到竟透露了些……王爷之前都歇了追查的心,怎么现在又突然找上门?莫非出了什么事?
“本王要前往祖宅家庙,经过安庆才临时动念来这一趟,既然都来就去祭奠也算全了这个缘分。”他故意将缘分两字加重音量,就见对方一听后,眼神飘移,显然心虚,打铁趁热,他本来就是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马上站起身往外走。
黄婶子深知自己阻止不了,连忙唤人磨墨,快速写了几字就差人出去送信,却没想到下人前脚送信到驿站,后脚这信就被拦截走。
不消多久,这信就到了许衡元手中。
“这信里写的会不有诈?”许濯是心月复之一,见主子站在墓碑前多时,若有所思,目光深沉,不由得开口问道。
王一突至,见红昭坟茔,已知。
纸上写得很简单,但重点就是已知两字,已知什么就是许衡元想知道的答案了。
许衡元见着了红昭的墓碑又发现一个疑点——墓碑写着卒于建熙十一年,他是建熙十二年出生的,而红昭在建熙十一年就逝世,这代表什么?他绝非红昭所出,那么他的生母是谁?莫非赵九歌一语成谶,他并非许家血脉?
不可能,祖父怎么可能同意混淆自家血脉,更别提祖母——除非他的身世有更大的秘密……
在他的记忆中,不是没有查过红昭的去世时间,明明当时是建熙十二年,怎么现在成了建熙十一年?莫不是当时是作戏给某些人看?
该死!那么他究竟是谁?皇帝的示好真的是对祖父有所馆欠,还是另有其他原因?许衡元突然觉得眼前一团迷雾,越想要拨开看清就觉得视线模糊。
他派了这么多人手调查,得到的答案总是合理到天衣无缝,偏偏这一切牵扯到他,那么很可能就是安排给他看的,究竟是谁在操纵一切?
“咱们回去吧!想来王妃应该也在等着咱们回去用膳了。”许衡元上马离开,安庆之旅,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安庆襟江带湖,城内水道蜿蜓,溪沟成阡,偶有几艘小船点缀,相映成趣,私宅里自然也有引来水渠,赵九歌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生活就是该惬意着来,所以她就让人在凉亭里摆膳,听着潺潺流水为乐,打算等天色渐暗,就可以赏月,再来一壷美酒,岂不快哉。
来到这儿少了网络和电视,偶觉无趣,但现在这种无污染的天空和空气,却又令人觉得无比舒畅。
“夫人,菜肴都整治好了。”素莲已经让人将菜肴都摆放在凉亭里,“但是主子还没有回来!”主子自然就是王爷,出门在外,全部的人都改口称呼。
“不用等他!”赵九歌兴致勃勃的进入凉亭,这可是她忍着身体不适进灶房指导做出来的,虽然偶尔看不过去亲自动手做几个步骤,但瞧着厨娘手脚利落,只要她示范一次就可以做得到位,想来这顿饭一定不错。
碧粳米饭粒粒晶莹饱满,带着酱香的山粉圆子烧肉热气腾腾,闻着就令人垂涎三尺,赵九歌迫不及待举箸,但筷子才刚落下就听见传来的声音。
“什么味道这么香?”是许衡元。
这厮鼻子怎么这么灵,她才刚要开饭他就回来了。
赵九歌有些不甘,却也只能缓缓起身,“妾身今儿个亲手整治一些菜肴,只是瞎煮图个新鲜,口味也是安庆当地,怕夫君吃不习惯,不如还是让厨房另外送来京城口味的可好?”“不用麻烦,就这么吃好了,你亲手煮的?”许衡元一脸不敢相信,其实菜色就只五道,但道道色泽油亮,闻起来香气四溢,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有些是。”赵九歌在他的示意下,递上碗筷。
许衡元瞧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脸色,原本的低迷情绪突然好多了。
既然他不舒服,自然也要让人不舒服。等到别人不舒服,他可就舒服了!
这死变态!赵九歌自然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出他的想法,在外头不高兴就回家来找碴!最好吃到噎死你。
“你昨天提到的就是这道菜?山粉圆子烧肉?”许衡元还记得她念念不忘。
“就是,山粉圆子把多余的油腻都吸进去,加上猪肉酱香也融合在一起,入口软女敕有嚼劲。”提到吃,赵九歌双眼发光,接过素莲再递上来的筷子,自个儿也夹了一块进嘴里。色浓香甜,柔韧有劲道,完全就是复制记忆中的味道,差点热泪盈眶。
许衡元吃了一口山粉圆子,确实口感十分特别,咸香入味,咀嚼有劲,再配上一口醉竹青白酒,心头笼罩的乌云散去,乍见东出的明月也觉得鲜亮。
“黏而不稠,油而不腻,软糯的山粉圆子把肉汁精华都吸取进去,好吃。”赵九歌的吃相称不上优雅,但她吃得津津有味,连嘴角都满足的上扬,看着就让人觉得好吃。
“你再尝尝这道荷叶粉蒸肉。”原本还气恼他,现在美食入口所有仇恨两抛,赵九歌笑咪咪的撕开荷叶露出内里,“这道菜就需要功夫,我可是在厨房跟着蔚娘解释好久才做出来。安庆这儿就是池塘星棋罗布,所以才有这么多荷叶,也亏你们不晓得这荷叶焯水后可以包裹着肉,其实糯米也可以,入水蒸上半个时辰,这荷叶的清香入菜,滋味可是一等一的美味。”
许衡元向来不喜欢吃别人筷子沾过的菜,却对她夹来的粉蒸肉不发一言,甚至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将粉蒸肉放进嘴里品尝,“浓而不腻,还带有荷叶的清香味道,确实味道好。”难怪她对吃这么执着。
“味道当然好!”赵九歌也不客气,吃进嘴里乐得大眼眯成缝,这两道菜可是她对安庆的重要回忆,“外出旅游,除了睡得好,就是吃得好,这两者可是重中之重。”
“你的要求倒是挺简单。”难怪收拾的行李这么少。许衡元还没瞧过哪位大家闰秀对吃这么执着。
“这两个要求说简单是简单,但说难也挺难,端看你抱着什么心态,否则对美景视而不见,食而不知其味。”赵九歌也试着啖了一口酒,太烧喉咙,所以她吐着舌头,索性放弃,把杯子往旁一放,谁晓得他就顺势接过去,一饮而尽。
“这……那我喝过。”这算是间接接吻?粉颊染上一层嫣红。
“为夫知道,但你不是嫌辣口了?”
双眼如炬,黝黑如潭,如黑磁石般吸着魂魄,赵九歌连忙别开眼,不敢再与他对视,随即耳边却传来轻笑。
这种嘲笑加深红晕,但赵九歌才不会赌气,反正孬就孬,她索性头低着,接下来当然是最高质量静悄悄的用餐,不过她总觉得有道视线如影随形。
哼!看就看,她还怕吗?
她索性放开矜持,大吃特吃,当然最后的惨剧就是吃多积食,还得由着他陪绕着庭园消食,这是后话了。
夫妻俩口子在南边你浓我侬,但位在北方的京城朝堂可就不安生。
大秦皇帝今已五十有二高寿,膝下儿孙却是屈指可数,其中儿子就剩宁王和越王,两者封王后都让皇帝早早打发去了封地驻守,虽然各留长子在京城内承欢膝下,但皇帝真是要享受天伦之乐还是别有用心?大概就只有皇帝本人心知肚明。
建熙十一年两王叛变,几乎血洗一半的朝堂官员,皇上抱着宁可错杀不愿放过的心态,伏尸百万,也在那时候皇帝明显在亲情方面就淡了不少。
最是无情帝王家,都说天家无亲,手足相残,父子相杀,建熙帝就真实走过一遭,所以才让他在五十有二的年纪还没有立储,这件事当然也造成朝廷动荡,尤其是三名皇孙蠢蠢欲动,各自都有拥护者,虽然明着不能接近,以免引起皇帝的猜忌,但私底下的热络可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
以这次镇国王府袭爵之事来说,不就激起千层浪,几个皇孙私下较劲着。
许坤元的妻子是平熙侯府的嫡长女,这平熙侯府是宫中皇贵妃的娘家,而皇贵妃正是越王的生身之母,这三名皇孙中居长的许则凯就是越王的嫡长子,于是竭力要让许坤元坐上镇国王的位置。
至于另两位皇孙许则献和许则麟则就是宁王的双胞胎儿子,也是因为一胎双生才一并留在宫中,他们则是策动亲近的门人力保许衡元的王爷之位,当是卖给许衡元一个好,否则这位镇国大将军、秦国杀神实在是软硬不吃,怎么示好都不得其门而入。
天禄阁是皇帝的内书房,寻常批章阅折都是在这儿,偶尔也会召见亲近的臣子商讨议事,现在列座的其一就是首辅田弘和太尉王拱辰,其中最受人嘱目就是中书舍人何执中。
何执中取得建熙二十一年进士科头名后外放为官,台州人士,但祖上无为,岳父也只是小小的员外郎,可晋升速度惊人,短短几年就被调任回京,如今身为中书舍人,品阶虽然不高,却是替皇帝拟旨的近臣,只能说是得了皇帝青眼。
“臣等认为立储君之事不容刻缓,还请皇上三思。”田弘拱手道。
“微臣附议。”王拱辰同时行礼。
建熙帝面无表情的瞧着两位肱股大臣,不置可否,片刻才出声,“那么你们认为朕该立何人入主东宫?”
田弘与王拱辰面面相觑,最后噤声,倒是何执中直率的问口。
“皇上属意谁入主东宫,谁就是未来的大秦正主,臣誓死效忠大秦正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另两位大臣沉了脸孔。
这何执中可真是会说话,年纪轻,懂得变通,虽然没有家族的庇护,却也赢在没有背负家族的包袱。
田弘不是笨蛋,他清楚知道皇帝提拔何执中的目的,还不是看着他们这些名门贵族之间勾结的弊端,所以培植一些新贵试图压制他们取得平衡,这是帝王心术之一,但他更担心的是其他。
皇上似乎暗中做了些什么事?甚至有些隐密的打算……他认为这些没有家族包袱的新贵有可能是预备给未来继位者所用的属官。
“那么镇国王爷的位子呢?王拱辰,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认为若是许大将军真非许家嫡系,确实该把王爷大位交出来。毕竟我朝开国以来一直讲求立嫡非长,若是打破这项规矩,未来如何传国?更何况许大将军凭着军功取得镇国大将军之衔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不需要这么锦上添花。”王拱辰是皇贵妃派系,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同时自然也暗示皇长孙许则凯最为适合。
“臣认为不可,大将军与王爷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毕竟大将军之位是许衡元以命相搏而来,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若是因为有了战功就失去王爷封号,那么未来谁还敢为我朝尽忠?反正再怎么努力都只能取得一方荣耀。再者英年早逝的许将军终归是许大将军之父,继承王爷之位有何不可?”田弘支持宁王派系,虽然与许衡元不亲近,但让敌方不能如愿以偿就是一种打击。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件事何执中只要站在一旁观看就好,他并不出声。
等两位臣子口沫横飞的争论半天都没有答案,建熙帝瞧着天色不早,就让他们出宫,要他们写折子再议。
打发两名老臣后,建熙帝才问一直安静的何执中,“依你看,许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何执中拱手回答,“大将军的心思,微臣不敢妄自推测。”
“你们这么熟,朕不相信他没有透露什么端倪给你。”
武将向来不屑文官这么温吞,文官则认为武将粗鲁,文武自古两相轻,其势水火不容。但何执中与许衡元倒是罕见的和睦,这份情谊源自台州,当时两人年少,许衡元奉祖父之命留在台州训练,碰上何执中,一来二去,两人脾性相同就结成莫逆,这件事非常隐密,知者无几,偏偏皇上就是清楚。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天子近臣,身家背景是该详查透澈,但何执中却很清楚自己跟许衡元的交情会被查得这么清楚,另有原因。
这几年来,他的官位屡升,这种两年三晋的速度几乎是开国以来唯一案例,不少人认为是他没有世家包袱,皇上藉由他来打压那些世族门阀,但他自个儿却门儿清,皇上对他青睐有加绝对是因为许衡元。
皇上莫名对许大将军非常上心,还有虎贲军的状况也显示这点。
“皇上圣明,许大将军确实有提到一些。”何执中装着为难,叹口气才缓缓说:“这事儿乃是家族丑事,照理不该外扬,偏偏这老王妃也是人老昏聩,府内不安,衡元怀疑原因就出在自己的身世上,他认为自己的生母并非是段氏,有可能是镇国老王妃多年前的一等丫鬟,但这红昭早就香消玉须,相关的人事物就早抹除干净,就算他再怎么探查也没有结果,所以他才决定搅浑这潭池水。”
“早不搅浑、晚不搅浑,新婚过后才做,不是奇怪?更何况他当初坚决要娶赵家丫头进门,不就是想看他们谁露出马脚,怎么他们谁都没露,他却改了策略?”建熙帝不相信何执中的说法,那小子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他喜欢通盘思索、算无遗策,便问:“这是赵家那丫头的主意?”
“圣上英明,许大将军任何事都瞒不过皇上。”何执中只能拱手行礼,认了!
“他不是耳根子软的人,能被人劝着改变主意,看来赵家那丫头不简单。”建熙帝眯着眼,若有所思。
人有弱点才是人,但这弱点不能被发现,以免遭敌箝制,反而成了自己的索命符。
过去,他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毕竟他是天下共主,万物之王……一直到那次血淋淋的教训,上天给他一个无法挽回的教训,才让他深刻的明白无能为力的滋味。
自此他开始隐藏自己的喜恶,明明喜欢凉拌藕片豆芽丝这种小菜,却对雪荠凉片荀多有青睐,天晓得他多讨厌雪荠的味道,明明希望他能承欢膝下,却将他远远送走,这都是一种保护。
天下最尊贵的莫过于帝王,但天下最悲惨的也莫过于帝王。这是享尽天下荣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很清楚。
储君之位,皇上没有这么快下决断,朝臣也不意外,但反正已把这窗户纸捅破,立储已是早晚的事。倒是关于镇国王府的正统,皇上罕见的下令由吏部接手,并要求镇国王府提出事证,此举令人琢磨不出用意。
若是担心镇国大将军功高震主,大可直接下旨改立他人;若是要安抚镇国大将军,届时吏部不管查出他是否庶出,对他都是一种折辱不是?
京城众人对此议论纷纷,可身为主角的许大将军在乎吗?
听说许大将军带着妻子前往家庙为之前过世的妻子祈福,这真是祈福还是另有所图?
一时之间,京城里什么故事都有,每天都有不同版本出现,镇国王府的家事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此,最为愤怒的就是镇国王府的老祖宗、老王妃了。
“你们是瞧着老身年纪大,目盲耳聩,所以才做这些事是吗?”余氏怒极之下,把手中盛着热茶的杯子用力掷向跪在下首处的段氏。
杯子击中段氏的肩胛,随即热烫茶水湿了衣裳,但段氏却不发一语,只是用力叩首。
“媳妇不敢。”
“你还有什么事不敢。段氏,你敢说你父亲这份弹劾奏折,你不清楚?”
“媳妇知道,但一切都是为了我儿着想。打从坤元懂事以来,媳妇每每看着他一脸艳羡地看着兄长就忍不住心痛,那明明就该是属于我儿的位子。母亲明明疼爱坤元,怎么忍心让坤元的希冀落空?”
段氏让许坤元送信后就到城南的宅子住一段时间,也是刻意要让他离开这团风暴,毕竟这争夺爵位事大,许坤元是理所当然的接任者,最好避嫌。
“胡涂,你们这群人胡涂!”余氏大半辈子都在算计许衡元,她怎么会不清楚许衡元的身世?所以总想着从中获得更大的益处,不管是荥阳郑氏或是后来的余氏……就是可恨,明明就差一点点。
或许这是命……是许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