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命为后 第一章 南下治水
“真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襄王怎么会自请去安州监督治水?放着大好朝堂就这么走了,说不通啊!”
早朝散去,臣子们鱼贯而出,看似各走各的,却都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宣政殿外竟有些闹哄哄的。
“我不是说这个……”
“不然是哪个?”
“我是说那治水之方……真是奇了妙了,没想到襄王如此有才,竟可以想出开辟分洪管道、沿途多立闸门之法,一是减弱水势,二可灌溉航运,三可改良土壤,提高农作物产量。重点是,这套方案只需拿出一年的修堤费用就够,却可维持数百年,这可是我东旭王朝之福啊!虽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嵘河的泥沙最终会导致再次改道,但那也是数百年之后的事了。”
“方法是妙,可治水不是一日之功,襄王此刻选择远离朝堂,这……这……不是等于自断手脚了吗?好不容易才败了平王……”
“咳。大人慎言。”
“是……”说话的人小心地看了四周一眼,“都说左丞高湛被迫辞官告老还乡,大人还如此谨小慎微……”
“只要平王还在的一天,高家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何况高湛是自己辞官,可不是被削去官职,平王虽远在东北,却依然还是个王爷。”
“照大人所言,东宫之位至今虚悬,好不容易请走了平王,襄王这会却自请到安州……又是什么道理?”
“或许为了邀功?或许为了避嫌?”
“啧,就算这治水之方当真奇也妙也,可要立马见到成效可不容易,要邀这功,旷日费时,恐是得不偿失啊。”
“嗯……那就是为了避嫌了。”
“避什么嫌?”问话的人一脸懵然。
那人看了这人一眼,“你可知道平王一派是怎么被一锅端了的?”
“不是平王之母舒贵妃和国师赵全连手图谋皇位吗?所以左丞为了自清主动辞官,平王为此事愤愤不平找了襄王妃麻烦,因此被逐去东北……”
“还不懂?”
“不懂。”
“赵全是谁告的?”
“是如今的襄王妃……所以要避嫌?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嗄?说来说去还是说不清?
“襄王妃当初告御状是关起门来自个儿跟陛下说的,谁知她对陛下究竟说了什么?我们只看到结果,或许里头有不可告人之秘密,才让襄王非得自请去安州远离朝堂不可……”这人越说嗓音越低,到最后干脆不说了,朝那人摆摆手,“走了,今儿我还有约呢。”
提起国师赵全被处死一案,总是让人遍体生寒,究竟国师是因何事被定罪妖言惑主、扰乱朝纲呢?知情者隐晦不言,不知情者难免浮想联翩,说到底,这国师一案终究是个谜,让人怎么模也模不清。
模不清,索性别模了,免得哪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话的人疾步离去,问话的人也模模鼻子赶忙走开,这样的场景今日在宣政殿门外可以说是一再上演。
六月的天,庭园里是满满的荷花香。
相比早朝时宣政殿外的扰攘不休,荷花亭里的两人倒显得意态悠闲。
但,也仅仅只是显得而已,与那些不知其中缘由的朝中大臣们相比,对一切了如指掌的这两人,眼中多了一些不安与浮躁,甚至是焦虑,是怎样也掩饰不了的。
“听冷宫传出来的消息,舒贵妃总嚷嚷着襄王妃是妖女,大家都说她疯了,父亲怎么看?”
长者轻哼了一声,看了女儿一眼,故意道:“一个洛州陵城小小县令之女,能成什么大气候?不过就是刚好皇帝也想借机拔了高氏一族,一时运气好点罢了。”
女子闻言却摇摇头,就事论事道:“女儿不认为那只是运气而已,这个襄王妃聪慧机敏,可说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长者又咳了几声,端起石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再如何机关算尽,她天生凤命的命格永远是一个致命伤,别人不知道,我们却是明明白白的,皇帝如今忌惮她,以后这忌惮只会多不会少,这对襄王而言非常不利。”
“再怎么不利,放眼朝堂,如今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及能力入主东宫?”
“妳会这么想,皇帝也会这么想,全天下的人都会这么想,妳说,襄王如何能不自请去安州避避呢?”
“可再怎么避,也是一时而已,太子之位不能永远虚悬,如今大局已定,我们也该做打算了,父亲。”
长者挑了挑眉,“妳确定大局已定?”
“女儿不想再等了,女儿已经等得够久了。”
“傻孩子,襄王妃可是天生凤命的奇贵命格,在襄王尚未入主东宫之前,秦氏是不会轻易冒险失去她的……”就算要弃,也得等到坐稳太子之位或是皇位的那一天。
“女儿愿意为侧妃。”
“妳愿意永远屈居于她之后?”
“……是。”
“妳信这话吗?我不信。”
“父亲……”
“我不信,秦氏一族和襄王也不会信,襄王妃更是不可能信,所以,妳觉得妳可以轻易嫁给襄王?”
“那父亲以为如何?”
“自是徐徐图之,戒之慎之,妳可别忘了,那是妖女啊,舒贵妃并没有疯,这事妳知我知……”
所谓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妖女之所以被称为妖女,自然也不能等闲视之……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乐正宸才刚从御书房出来,便在不远处看见了母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如兰,想必先前在朝中谈及治水一事已传进母妃耳里,特让人来请他过去耳提面命一番。
果然,那名宫女一见到他便速速朝他走来——
“参见襄王殿下,敏贵妃有请。”
乐正宸看了她一眼,往日或许可以借口不理,可前往安州治水一事已定,走一趟也算是告别,想着,他也就不打算推辞。
与此同时,乐华宫里,敏贵妃早已等人等得十分不耐,连午睡也没能好好瞇上一会,心里千思百想的都是今日朝中那事。
右丞中书令秦士廉,也就是她的亲哥哥,今日下朝之后特地来宫里找她,为的就是令百官吵得不可开交的治水一事。
说起来这也不稀奇,朝堂之上本就是吵吵闹闹的,但治水事大,不只劳民伤财,这么多年花了一堆银两也没见什么成效,她家那个傻宸儿竟然偏要往那刀子口送,叫她如何不担心?
“母妃。”
乐正宸的请安让伫立在窗边的敏贵妃回过身来,见到儿子,她忙不迭走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自请去安州治水呢?你好不容易才从洛州回到京城,这才第一天上朝你就自请外放,你脑袋瓜究竟在想些什么?”
平王一派和他们纠缠多年,这会他们好不容易才借着国师赵全一案将高氏一族给驱逐出朝堂,平王放逐东北,平王之母舒贵妃被打入冷宫,平王的外祖父左丞高湛也自请告老还乡,这不正是儿子在朝中大展身手的时候?他却要去南方做那劳什子吃力不讨好的治水工作。
若治水修渠之事容易便罢,偏偏是个劳民伤财又难见成效之工,捞不到功劳不说,若真来个天灾大祸,惹得皇上一怒,便要引火上身。
“母妃莫忘了一事。”
“何事?”
“高氏一族是因为与国师赵全联合图谋皇位才惹下祸端,而始作俑者就是因为国师那句天生凤命的预言。”若非这个预言,平王不会想方设法想把朱延舞娶到手,也不会有接下来那些两王争一女之事了。
“这本宫自然知晓。”敏贵妃声音很自然地压低了些,“不过这些事不都过去了吗?你父皇已经相信图谋皇位之人是平王而不是你,也把朱延舞赐给你当王妃,相信你们两人是真心相爱—— ”
“但儿臣的王妃天生凤命是事实,这是无法改变的。”乐正宸打断了敏贵妃,“母妃常伴君侧,应该比儿臣更明白何谓伴君如伴虎吧?父皇现今因为气平王有心图谋而暂时相信儿臣是冤枉的,但接下来呢?儿臣毕竟娶了天生凤命之女,父皇岂不会视她及儿臣如芒刺在背?日后或许儿臣随意一句话,随便一个举动,都要被冠上有心图谋皇位的罪名,儿臣岂可不慎之?”
“你所言甚是,可是……”
“再者,当初儿臣曾禀告父皇,说儿臣第一次在无迷山遇见王妃时,便是惊叹于她的治水之方而起了相交之心,父皇之所以当初欣然同意这门婚事也是因她的聪慧良善,就算之后有国师一案差点让父皇弃了她,但她毕竟还是成了儿臣的王妃,治水之事,儿臣自是推拒不了,既然如此,何不主动请缨解父皇之急以表孝心与忠心?”
敏贵妃看着乐正宸幽幽一叹,“宸儿所说之事句句在理,本宫无可反驳,只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你父皇拆了平王府要修整,就算平王如今被逐暂且回不来,可还有如嫔的九皇子、姻妃的十皇子……”
虽说她从不把如嫔、姻妃当一回事,但她们的孩子毕竟也是皇子,岂能把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大势拱手让人?
乐正宸神色淡然,“母妃,那些都不足为虑,父皇如今因为天生凤命的预言对儿臣有所忌惮,儿臣自当保命为先,若连命都要不保,何谈太子之位?再者,若儿臣无功无势,无百姓或群臣拥戴,就算登上皇位也掌握不了这江山,那岂不是如过眼烟云?”
“你的意思是……”
“若儿臣有功有业,整个东旭王朝上上下下想要遗忘儿臣都难,母妃就不必多虑了,静待儿臣治水归来便是。”
“那要多久啊?这治水经年……”
“也许很快呢,母妃。”若他不能逃掉七月暴雨导致重伤瘸腿的生死大关,怕是一个月后便要被人送回京城。
“很快?这怎么可能?”
乐正宸低眉苦笑,“母妃,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晚,朱延舞等了乐正宸一夜,却始终没见他进屋。
朱延舞让乐正宸在朝堂之上提出的治水之法,前世的此时并没有,而是在七月那场暴雨酿成巨大灾难之后,朝廷广纳朝野治水良方,由工部水部司水部郎中姚文亲自上线主持,经过一连串的尝试,在足足一年之后才找到一个长年可行之法。
藉由重生,她在这一世把这治水之方提前一年多施行……
乐正宸前世就是在七月那场暴雨之中身受重伤瘸了腿,以致在后来的北伐战役中,军功都让平王一人独占而完全失去先机,到最后甚至因此葬送了性命……
但,就算她提早一年写出了治水之方,就算这一世被驱逐到东北的平王已不是前世那时叱咤风云的平王,虽然很多的因都改变了,却不能保证这一世的襄王就会平安无事,她不敢赌,也不想赌,她甚至不能确定前世他的伤、他的死,是因为天灾还是人祸。
是,她一点都不确定。
毕竟前世,她的夫君平王一直视襄王为仇敌,左丞高湛一派和右丞秦士廉一派始终势同水火,不管在台面上或台面下都动作频频,这也给了其他人可趁之机,很多事究竟是不是对方做的都很难说,很多意外是不是意外就更难说。
因此,能避就避,能防则防,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但,终究,她还是不安的,而要亲自经历面对可能出现的劫难的他又岂会心安?
想着这些,朱延舞在帷帐之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遂起身披了件外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守夜的丫头并没有警醒过来,她一个人走到院子里,仰首望着今晚皎洁的月色,不免又想起前世那日日独守空闺仰望月光的日子。
这一望,除了望见皎洁的月,竟还望见坐在屋顶上的人。
这不就是她等了一夜却迟迟没等到的人吗?
屋顶上的那人也看见她了,对她露出一抹很可口的笑。
她一愣,问出了口,“王爷……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王妃在做什么,本王就在做什么。”
朱延舞看着他和他手中的那壶酒。
她是因心情不安才跑出来看月亮,那他呢?何时回府的?为何不进屋,独自一人跑到屋顶上喝闷酒?
终究,他还是因她的“预言”而不安着吧?不管他表现得如何泰然自若,人一旦面对自己的生死伤残病痛,又岂能当真无动于衷?
是她的错。
她不该对他“预言”他的未来。
与其日夜担忧着不确定的未来灾难,还不如完全不知情,每一天都过得天宽地阔,怡然自得……
朱延舞幽幽地望着屋顶上的乐正宸,心中有一百个悔。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着心疼,有着担忧,还有……不舍?
是月光太暗所以眼花了?他没看错吧?他家王妃现在是在怜惜他?不管有没有看错,总之他就当是真的了。
“王妃这样看着本王,本王真要醉了。”
乐正宸从屋顶上飞身而下,那翩然英姿在偌大的月亮衬托下,彷佛天仙下凡似的,但再怎么英姿飒爽也掩不去他一身酒气,他张臂紧紧抱住了她,仙人般出尘一笑,轻吐在她颊畔的气息也很醉人。
她被他醺得瞇了眼,“屋顶上的月亮看起来比地上的美吗?”
“本王带妳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话落,乐正宸蓦地运功提气,凌空一飞又将她带上了屋顶。
朱延舞啊了一声,想也没想过堂堂襄王爷行事竟如此恣意轻狂,她紧紧圈住了他的腰,闭上眼根本不敢睁开。
乐正宸低眸一笑,半是嘲弄半是逗弄地道:“我的王妃不会惧水又惧高吧?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本王王妃?”
“那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当王爷的王妃?”
“自然是艺高人胆大的姑娘了。”他想也不想地道。
是像辅国大将军之女魏知岚那样的姑娘吧?魏知岚虽说是名门闺秀,却练就一身好武艺,还能吟诗作对,简直就是文武双全,前世,这位姑娘正是他的妻。
“那……王爷可是悔了?”她不管是绣花还是写字,骑马或是射箭,还真是无一擅长,这辈子能求得他娶她,确实不是靠什么真本事。
乐正宸嗤笑一声,“本王要真悔了,王妃该如何?”
朱延舞默然不语。
还真不知道该如何。
她知道他本是看不上她的,就连娶她最大的原因都是那天生凤命的预言,这是事实,她只能知恩图报,论不得其他。
“怎么不说话?生本王的气了?”他低头瞧她,见她依然不语,不由担心起来,“真怕高?本王带妳下去吧……”说着,手已揽住她的腰要将她带下去。
“不要。”她拉住了他的手,“妾身想跟王爷坐在一起看月亮,王爷喜欢屋顶,我们就在屋顶上看月亮。”
她能做的,只有凡事依着他,陪着他。
乐正宸笑了,伸手把一旁搁着的酒壶递到她嘴边,“本王还喜欢在屋顶上喝酒,王妃也要来一口吗?”
朱延舞轻轻睁开了眼,恰巧对上他温柔望着她的那双眼,月光下,这男子温润如玉,笑带风流,薄唇轻吐着淡淡的酒气,几要醺醉了她的眼。
“好。”她不爱酒,可愿意陪他喝酒。
乐正宸迷人一笑,仰首就壶喝了一口,倾首落在她微愕的唇边,就着吻把那口酒轻轻送了进去……
一股呛辣透进喉间,溢出鼻息,胃被烧灼着,脸和身子都热了起来。
“好喝吗?”
“难喝。”她皱起眉,嘟起了小嘴。
“还喝吗?”
“不喝了。”
他轻笑,用嘴吸吮着她的上唇、下唇……
“唔。”那唇又软又热,触感真的很好。
不是第一次被他吻,但每一次被他吻,她就有一种心乱如麻的感觉,会悸动,会害羞,还会全身发软发晕,轻飘飘地化成棉絮一般。
吻了好久好久,她都觉得自己要化成一滩水了,乐正宸才慢悠悠地放开了她。
“回房吧。”
“唔……不是要看月亮?”
“现在在我眼里,妳比月亮还迷人。”
闻言,朱延舞小脸儿一红,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还在屋顶上,啊一声地忙又把他给紧紧抱住。
他大笑,搂住她的腰身,“抱紧了。”
话落,他抱着她纵身飞下,无声无息地将她带入无人守夜的书房。
门关上,阻绝了可能窥探的目光。
他紧紧抱住她,接续方才在屋顶上令他意犹未尽的吻。
书房中的卧榻就在窗边,推开窗,天上的月光与星子都可一览无遗,就算不点烛火,房内也有微光。
……
连月亮都感羞意难当,躲进了云里。
盛夏的安州,比京城的炽热稍稍减缓些。
前阵子才从洛州刺史府回京城的同一群人,这会又从京城来到了安州。可能习惯了长途拔涉,大队人马一路行来不慌不乱,气定神闲,反倒是安州的地方官们因襄王的到来而搞得鸡飞狗跳。
一张画有东旭王朝山川河流及重要城市的精致舆图就摊在大大的桌面上。
窗子大开,微风送暖,小鸟吱喳,坐在案桌前的男人已看着这张图看了一个多时辰,时而沉思,时而双眼发亮。
坐在另一张小圆桌旁的男人,则专注煮着手边的茶,咕嘟咕嘟的水声从陶壶里不断冒出来,让过于静寂的书房里增添了丝许天然的乐音。
时间在沉静中流逝,不知又过了多久——
“嵘河与其他河川汇流之处约莫上百,为何会只选中这十处让人挖淤泥防堵塞?”一道嗓音终于打破这份静寂,发出疑问。
问话的人是专司水利的水部郎中姚文,这次亲受皇命和襄王一块到安州来治水。
皇帝任命襄王为都水丞,姚文为都水使,简单来说就是来安州监督地方治水的特使。
从京城来的特使,身分还是王爷级别的,整个安州上到刺史县令,下到地方百姓,岂能不战战兢兢严正以待?上官们想的是如何巴结逢迎好让自己有机会飞黄腾达,下官们想的是如何应对而不致于行差踏错。
外边那些地方官闹得正欢,可里头这位跟着乐正宸从京城来的,却是一整路埋头苦干,巴不得把眼前那张图、手里那些纸都给看出洞来。
这就是王妃非要他带上姚文一块到安州的最大原因吧?乐正宸失笑的想。
这男人打从自他手中接过他家王妃写的治水之方后,就像捧着天书似的看得如痴如狂,近日来他也习惯了。
乐正宸头没抬,眉也没动,修长好看的长指拨开了壶盖,取了一些茶叶像洒花瓣似的洒进壶里,青绿的叶片在水里翻滚一会,淡淡的茶香便飘入鼻尖。
“人力有限,可七月八月却是最多暴雨之季,这十处汇流处弯道较大,石头淤泥常年堆积,最易堵塞,最重要的是这十处刚好居民最多,要是河水水位突然高涨,水又无法马上顺利排出去,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十处的上万居民。因此,得把各城人力集中在这十处河口,这样很快便可以疏通,来得及应付七月的暴雨。”
“果真是如此……”姚文频频点头,伸出长指指着舆图被画记的几处圆点,不明的问道:“那为何要特别在这处、这处还有这处加高几倍堤防?”
“因为这几处河床特别狭小,当水流量过大,要一瞬间穿过这些支流,便容易超出河面往旁边扩散,损害附近的民宅良田,造成无数死伤。”
十处挖泥……三处加高堤防……
姚文想着,不住地点头再点头,眉眼都带着笑意。
果真是上等的治水之方呵。
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从京城一路走到安州,十来天的路程他日思夜想,手里抓的纸都要被他的手心给汗湿,他才不舍的放开,像宝似的把它们迭好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吃饭时捧着,睡觉时抱着。
嵘河沿岸月复地甚广,建立堤坝也是近几年才做的事,根本缓不济急,各州府最常见的做法便是在那些曾经决口之处加强防堵,但堵这头水便往另一头跑,这也罢,重点是花了大钱建的堤坝遇见真正大水来时还可能被冲垮,搞得众官员束手无策,总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东奔西撞的,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现在,他手上这些却都是可以马上去做,而且若下暴雨便可以立即见到成效的方法,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下官马上就派人去做!”想着,姚文立马起身便要走。
“等等,姚郎中才刚到安州,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安顿好,要不再休息一日?”
姚文躬身施礼,“谢襄王体恤,那些下官的夫人会处理,治水之事才最要紧。”
乐正宸微微一笑,“好,那你去吧,务必在一个月内完成十处挖淤泥及三处加高堤防的任务。”
闻言,姚文一愕,“一个月内?”
乐正宸看着他,依然微笑着,“是,一个月内,多一天都不成。有任何搞不定的问题你就来找本王,本王会替你出面。”
他知道姚文为何会迟疑,就像他当初质疑他的王妃一样。
朱延舞偶尔会梦见前世,所以可以预见一些尚未发生的事件,他选择相信她、支持她,却不能将这些事情宣之于口。
“谢殿下。”姚文再次拱手施礼,“虽说时间上很紧迫,可是施工的地点及重点都十分明确,只要人手足够,天候稳定,倒也不是无法做到,只是,若这段期间常有暴雨,工程的进度势必会落后……”
“放心,未来的一个月内安州都不会下雨,大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完成此事。”一道轻柔的嗓音轻轻飘进了书房。
是谁?竟敢断言未来一个月内都不会下雨,就连精通历法天文的司天台都不敢说出这等话来!
姚文忍不住皱眉,抬起头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斯文秀逸,眉目清雅,双眸明亮灵动的十七八岁少年。此刻,少年正嘴角含笑,双眸灿灿的看着他,莫名地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位是……”
“小五参见姚大人。”来人恭恭敬敬地拱手拜下去。
“小五?”姚文还是一脸的茫然。
“是,小五是襄王殿下的贴身小厮。”
姚文一愣。
原来是贴身小厮吗?长得如此俊俏可人的小厮……还是贴身的……
乐正宸嘴角微微一勾,“王妃,别闹了。”
贴身小厮?还真亏她说得出来。
襄王这一唤,姚文又是一愣,抬眼盯着眼前的少年直瞧,“王妃?襄王妃?”
眼前这位就是那个在皇上面前三言两语便一锅端了高氏一族的襄王妃?那个在朝堂之上公然告御状,告的还是当朝国师赵全的那位襄王妃?
朱延舞眨眨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轻轻地点点头,“是,我是襄王妃,不过在外头看见这样打扮的我,大人还是叫我小五就好,毕竟扮成男的,出入行走都方便些,大人知道的。”
姚文愣愣地杵着,显然仍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双手还放在胸前,明显被吓得不轻。
不会吧?眼前这位真的是襄王妃?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天真无邪还带点顽皮的孩子,哪来那天大的胆子?
不,她不只有天大的胆子,有胆无谋岂成得了事?这女子可是靠着一张嘴便把左丞高湛逼到辞官,把国师赵全送上断头台,又让平王被逐,舒贵妃被打入冷宫的人……
光想,就觉得胆寒。
深深吸了一口气,姚文终于收回目光,忙不迭躬身施礼,“下官姚文参见襄王妃,请王妃恕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之罪。”
朱延舞好笑的看着他,“姚大人免礼,你何错之有?要是你一眼便能识出女扮男装的本王妃,那本王妃的乔装等于彻底失败了,何况,也不是人人都见过本王妃,从京城到安州,本王妃也没去跟大人见过礼,是本王妃的不是。”
乐正宸起身亲自端了一杯茶给姚文,“姚郎中喝口茶压压惊吧,本王的王妃调皮爱玩,吓着姚郎中了。”
“不敢不敢。”姚文退了一步接过茶,手一抖,茶差点溢出来,他忙一口饮下免得毁了王爷美意。“谢王爷的茶。”
“嗯,去吧。”
姚文再次欠身施礼,才要走开,身子一顿,脚跟又旋了回来,“殿下,下官还有一事要请教王妃。”
“你说。”
“未来一个月,果真……都不会下雨?”
“嗯,安州不会。”
“敢问王妃是如何得知?”
朱延舞看了他一眼,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前世在下那场暴雨之前,频闹水患的安州有足足一个月没有下过雨吧?说来也奇怪,当时洛州和京城足足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皇帝担忧安州会闹水灾,才让襄王去安州监督,偏偏安州一整个月无雨,大家都很散漫松懈,因此当那场暴雨以排山倒海之姿突然袭来,才会让人措手不及。
“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姚大人听听就是,也不必当真,若真要来不及,还有下策。”
此女说起话来柔柔淡淡地,却莫名地有一股让人平静信服的力量……
姚文一时怔怔,觉得自己还是被她之前的声名给震得有些傻了,才会因她的随口一句话莫名感到心安。
都说随便听听不必当真了,那这话自然也是随口说说的,他何必认真放在心上?
“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去办。”
姚文退下,外面的侍卫把书房的门给重新掩上。
乐正宸二话不说长手一伸搂住朱延舞的纤腰,让她不得不乖乖坐在他腿上。
“妳不该对他那么说。”
“是,妾身错了,妾身方才是一时心急便月兑口而出……我想姚大人不会当真的,最多就只是听听罢了。”
“最好是如此,妳太不小心了。”
朱延舞笑了笑,“王爷这么担心妾身被当成妖女吗?”
他瞪她,“妳不怕吗?妖女可是要上断头台的。”
“怕啊,怕极了。”朱延舞乖乖地偎进他怀里去,一副柔柔弱弱需要保护的模样。
可她明明穿的是男装,却坐在乐正宸的大腿上,还偎在他的怀里,要是外人撞见,铁定会被吓死,以为王爷爱男色。
“怕就给本王乖一点,本王才能好好护妳周全。”
朱延舞又笑,“王爷真当妾身是妖女?”
“嗯。妳是啊。”
“就你不怕。”
“本王不信那些。”
“却信妾身是妖女?为什么?”
“因为妳就是个小妖精,不然怎么拐得到本王?本王的贴身小厮?嗯?连这话妳都敢说,还有什么不敢的?”他瞇起眼,用坏坏的眼神看着她。
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还真没让人跟上跟下过,她脑筋倒是动得快。
朱延舞紧张地动也不敢动,清丽的小脸上染上淡淡一抹红。
虽然已成为襄王妃半月有余,可严格说来,成完亲没几天,连从洛州搬回京城的行李都还没能卸下安置呢,又受命前来安州,这近十天都在马车驿站度过,两人像这样安安静静、悠悠哉哉地独处,还真是屈指可数。
“这样,妾身才方便日日夜夜伴在王爷身边……王爷不喜欢?”
“本王当然喜欢,却要辛苦王妃了。”
“不辛苦,闷在宅子里哪都不能去才辛苦。”
乐正宸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就这么闲不住?”
“嗯,闲不住。”与其让她整天在宅子里担心外头的他会不会出事,还不如扮成小厮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上哪她就去哪。
“那不如赶快替本王生个可爱的娃儿吧,叫妳忙得团团转。”说着,他亲吻上她的小嘴,一只大手已经模上她的衣襟领口……
他知道,他家王妃根本不是个会没事缠着人的主,她之所以想日夜纠缠着他,是因为她有所求。
之前,缠着他是要他娶她。
现在,缠着他是要他平安。
因为只有亲自待在他身边,她才会心安。
既然这是她想做的事,他便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