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有毒 第十五章 温水煮青蛙
连着几番折腾,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姜回雪是被孟大爷抱着进到小室里浴洗的。大浴桶里有他烧好的热水,一旁架上备有干净的巾子和衣物,坐在浴桶中,昏昏然靠在他胸前时,她再一次确定他孟大爷这两日一定埋伏在周遭,窥视她许久,连她这屋子的格局摆设以及她东西放哪儿,他都了如指掌。
他是把在外头办差的那一套使在她身上了。
先占得先机,熟悉地形人物,之后设局引诱,再来个瓮中捉鳖。
他还把她铐起来“拷问”,问完口供还“就地正法”了,简直恶霸上身……不,那确实是他的本色,手段狠厉,雷厉风行,要不,也担不起“天下神捕”一职,是她结结实实惹恼他,撞在他手里,才会见识到他蛮横的那一面。
浴洗过后又被送上暖炕,她迷迷糊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她骤然睁眸。
她七手八脚挣开男人怀抱,跳下炕往自家妹子的寝房跑。
默儿还没醒,被点了昏睡穴,睡得直打猫咪呼噜,但小肚子竟然咕噜咕噜叫得可响了。饿过头会伤身的,她扭头瞪视跟进来的孟大爷,后者不痛不痒地耸耸肩,没等她发话已走了过来,抬手几下起落,立时解穴。
然后,仿佛还在松香巷大杂院里,天将亮未亮之际,灶房已炊烟袅袅。
姜回雪淘米煮粥,把从樵夫老爹那儿得来的腊肉,与蒜苗和青葱一块儿炒了,再配上新腌的酱菜和村民们相赠的辣香腐乳,一顿饭吃得孟大爷通体舒畅。
但默儿不太舒畅。
老实说,应是不痛快得很。
她知道自己被偷袭了,还知道遭偷袭睡着后,姓孟的那个笨蛋肯定对姊姊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要不,姊姊脸蛋不会那么红,与她四目对上时,姊姊脸红了,与那个笨蛋对上眼时,加倍的红,而姓孟的完全就像偷腥成功的猫那样,一脸的自在得意。
可恶!不给他吃!
姜回雪实在不懂为何默儿对上孟大爷,就很干脆地退回尚未开智时的模样。
气鼓鼓的脸蛋,眼刀乱飞,甚至只要孟云峰朝哪个盘子下箸,默儿就把哪盘菜抢到自己面前,还圈起臂膀把几盘菜保护起来,不让他吃。姜回雪还不及劝说,孟云峥已淡然道——
“所以还是让你睡着比较稳妥,要不,我都没菜吃了。”
这绝对是威胁。
意思是,再不乖乖把菜让出来,就等着被他点完穴丢回房里。
默儿漂亮眸子里尽是委屈,想了想,还是把手臂撤下,她改变策略,只要孟云峥夹哪盘莱,那一盘她就得夹比他还多,把好吃的全挑光,最后是姜回雪担心她吃得太撑,开口说话了,她才听话停箸。
结果他孟大爷当真就这么窝下来,赖着不走。
姜回雪没料到会是这样,她的屋子里多出一个大男人,隔天一早在小聚落里便都传开,她还没想好说词,惯于跟三教力流打交道的孟大爷见人说人话、见说鬼话的功力一启,那是比什么都厉害,三两下已轻易跟几户村民们聊到山里砍柴、河里抓鱼和设陷阱捕兽的活儿。
身为房东的老夫妇见到姜回雪还笑着直夸——
“小娘子嫁的这个儿郎很好啊,又高又壮,说话得体,懂的事又多,是个能依靠的,咱听你家那口子说,你与他是相识了五、六年你才允婚的,这样好啊,知根知底的,嫁着多安心。”
所以她成了他家娘子,他则是她家相公。
她是因某天心有所感决定回一趟姆苍连峰这个出生之地看看,他则是久候妻子不归,相思太过,不惜千里赶来相迎的丈夫。
村民们见识过姜回雪神妙的治愈能力,一听到“某天心有所感”,都信得真真的,觉得她定然感应到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孟大爷对村民们说的话半真半假,但世道原就是这样,谎言藏在真话中,博取信任自然轻易许多。
欸,事情发展成这般,姜回雪进也不是、退也不成,她都还搞不明白跟孟云峥之间算什么事?是和好了吗?抑或他仍在恼恨她?
再有,这三、四日他与她同榻而眠,对她体内未去的毒蛊完全不忌讳,想亲近就亲近,恶霸得很,但她也是不争气,他一来碰她,她浑身便发软,有时他一个眼神淡淡扫来,她也能身泛潮红,心音如鼓。
迷毒。
她中了他的毒,被迷得无可救药,很惨。
他发动“奇袭”的那晚,过程太混乱,她心绪亦乱许多事未能道明,之后她将自己出身大巫白族以及白族被灭之事——告诉他,也把姜绮与她之间的牵扯解释了,最后提到背着默儿跃下鹰嘴崖壁那一日的事——
“最后一关的炼化就在那座蛊瓮山月复中,我们一群共十五人,从那间石室被赶进山月复里,那里的毒物和蛊虫之数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四处弥漫着很难闻的气味,我没有逃过……嗯,应该是说,我以为自己没有逃过,默儿一直守着心跳与气息俱无的我,之后醒来,人就在门主的洞室里……”
孟云峥随她一访白族圣地,走在结冻的镜湖边上时,听她缓缓述说。
闻言,他沉吟几息,道:“心跳与气息俱无,之后又转醒,倒像陷入假死状态。”
姜回雪点点头。“也许吧。但那段浑沌不明的时候,我到身为白族大巫的姥姥与我说话,是姥姥的声音令我神识不至于陷得太深,而后……就是默儿的喊声,我听到默儿器叫、努力张眼……映入眼中的是身为门主的那人欲拿她以毒攻毒来补身,正在欺负她,而姜绮在一旁兴奋瞧着。”
她嗓声有些破碎,脸色微白,身畔的男人突然立定脚步,将她扳正过来面对他。
此时此际,姜回雪也管不了他是否还在恼她,脑袋瓜已顶了过去,抵在他胸膛上,轻声又道:“我并不清楚那时自个儿发生何种异变,就是一股气在体内集结,因为痛到不行,心很痛,五脏六腑都好痛,没能压抑也不想压抑,只能狂泄猛爆……我把人都震昏了,没法子多想,爬起来背着默儿就逃了,不能往底下逃,太多恶匪守在那儿,只能往上走,往上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你们俩逃上峰顶,再由鹰嘴崖壁上一跃而落。”孟云峥替她作结。
“嗯……”头顶心蹭着他的心窝,点了点。
她这小小动作挺孩子气,但充满依恋,她自身也许未察觉,却已令男人心情转好般悄悄扬起嘴角。
“你醒来的那个洞室,我应是去过,它在双鹰峰上错综复杂的山径里,凿得颇深颇隐密。”回想着,他沉静道。“里边摆设异常奢华,却是一片凌乱,但犹能追踪出来一些痕迹。”
姜回雪言脸容陡扬。“你、你去过?唔……也是,当日攻下双鹰峰,剿了匪,定是要好好搜查一番,不能有漏网之鱼。”
“结果还是让幕后主使者逃掉。”孟云峥了挑眉。“从那个深凿的洞室开始追踪,一路往鹰嘴崖壁上去,可以发现前后有两组人从崖壁上跳下,你与默儿是一组,而如此看来,另一组人马亦有解答了。”
姜回雪道:“那是姜绮驮着门主一起逃了。门主当时遭毒蛊反噬,状态应该十分不好,姜绮将他带走,再召唤门人援手,要在你们上山搜查前逃走,并非难事。”
孟云峥微微颌首。“却是未知青族『魇门』有一座视为根基的蛊瓮山月复,这五、六年来他们隐密行事,竟就避在另一座双鹰峰。”实是他太过大意。
说到这儿,姜回雪禁不住内疚,咬咬唇低下头,“我以为当年双鹰峰的事已了结,不知道你一直在追踪他们……”
“若然知晓,你会把实情一五一十全告诉我吗?”
“嗯……”她深吸一气。“我会。我会把自个儿知道的、曾历经过的,全告诉你。”
“然后呢?”孟云峥淡淡问。
“然后……然后……”像被问住了,她两丸眸珠颤动,咬唇无语。
“然后你会带着默儿收拾细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他干脆替她作答。“你觉得自个儿不好,觉得这样的你会害了我,所以从我身边跑掉成了唯一的选择,却从未想过问问我的想法和意愿。”
结果还是绕回老问题。
她静了好半晌,叹息般低语。“我就是怕……怕你身子要出事。”
“我的身体已然出事。”语气持续平淡。
姜回雪五官陡凝,瞠圆眸、张着囗,像要呼救又叫不出似。
“你、你……我那个……”她甩甩头,接着竟打了自己一巴掌,重整思绪焦急问:“孟云峰,你哪里出事?五脏六腑感到疼痛吗?还是气血运行有古怪?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你怎么现在才想到要说!”她拉他的手大步走。“跟我回去,我先用白族的『活泉灵通』助你行气,为你内观,我能找到问题出在哪儿的,我们先回去。”
孟云峥任由她拉着走,微翘嘴角听她焦灼不已地念个不停,直到两人走进雪松林海间,他突然止步,还将她倒扯拥入怀中。
姜回雪急到眸底都有水光了,望着他,她轻轻喘息,不明就里。
他倒是一脸从容,慢条斯理道:“如此想来,你将我压在石室地上以毒攻毒时,那是你的初次,嗯……自然也是我的头一遭,养了二十多年的童子功一泄千里便也罢了,却又被你灌进什么,身体从那时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她双腮微红,紧声问:“那、那你到底是变成怎样?”
“就这样。”飕——
说真的,姜回雪完全来不及眨眸,她才听到他答话,风声过耳,人已在林海中最高的那一棵雪松树梢上,孟大爷牢牢稳住她,那根支撑他俩的细枝桠动也未动,仿佛立在它上头的不过是两只小黄鹦。
她知道他武艺超群,但这几乎是瞬间移动,是轻功练得再炉火纯青也赶不上的神速。
“孟大爷,你变厉害了……变得……太厉害了……这、这不可能,可是真发生了呀,怎么会……”雪松上实在太高,唯有他是依靠,她把他抱得死紧,十指揪紧他的衣,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所以我真成『药人』,采阴补阳吗……啊!对,很有可能,采了我去补你,那也好那也好,你头一遭就那么没了,石地那么硬,那地方又那么肮脏,你肯定被弄得很不舒服,是要好好补补的……”冲击太大,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碎念什么。
直到她的长发被他轻轻扯住,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这才回过神。
孟云峥峻目深邃,静静道:“我俩的初次,我神识迷乱不清,根本不知从你身上夺走了么,我不舒服,你又何尝不痛?”
得知他“身体出事”是这么一回事,她稍稍吁出一气,但一再谈及两人的头一回,她泛红的脸蛋变得更红,抵着他摇摇头。
“开始是痛,后来嗯……适应了你在里面的感觉后,就没那么痛了。”无处可躲,说完她闭起眼,真的会害羞啊。“你没有夺走什么,是我自个儿想给你,我、我还欺负你了……”
他胸膛轻震,笑声低低泄出。
这是他“追捕”她来到此地后,在她面前露出的第一抹愉悦笑意,对他的笑感到久违,姜回雪不自觉张开双眸,定定然望着他棱角软化的面庞。
之后他微敛笑意,嘴贴在她的耳鬓,颇郑重道——
“你欺负我,这笔帐确实得仔细算好,往后总要连本带利负回来。”
往后。他提到这两字。
姜回雪算是察觉出来了,孟大爷窝在这个小聚落不肯走,大有“温水煮青蛙”的意图在,而她就是那只被煮的青蛙。
那男人知道她内心的忧惧、踌躇和抗拒,也知道她对他的倾心和喜欢,他就拿自己当“武器”来使,试图抹去她心中一切不安,加深她对他的依恋,他要她毫无顾忌走回他身边,再难放开他。
笨蛋。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费那么大心思?
今日一用过早饭,孟云峥就策马离开了,说是要去迎接一位女老前辈的车驾。
一个时辰后,就见两辆朴实无华却坚固精巧的马车在孟云峥带领下赶进小聚落里,姜回雪闻声出来相迎,默儿则在门后觑看,而从头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的人竟是有“帝京玉罗刹”之称的康王妃穆开微,既见康王妃,跟在她身后下马车的不是康王爷还能是谁?
至于孟云峥所提的那位女老前辈则是独自乘坐在第二辆马车内。
能被身为“天下神捕”的孟大人如此敬重,定然是十分不得了的人物,姜回雪是明白的,唯一不明白的是,女老前辈被迎来这里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她上前拜见那位看起来似年近古稀的女老前辈,甫打了照面,话都还不及多说,她眼眶就莫名发烫,鼻中酸涩。
后来才知,女老前辈姓凤,名讳清澄,是医毒双绝手,康王妃穆开微如今拜在她门下随她习医识毒,而老人家与康王爷似乎也熟识。
这位凤清澄老前辈的身形和神气,竟与白族大巫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是瘦瘦的身躯、圆圆的脸庞,再寻常不过的模样,但那双眼仿佛看尽人间生死与哀乐,洞悉所有混沌和无明,可以直迫心魂。
面对女老前辈,姜回雪险些把“姥姥”两字喊出来。
孟云峥之所以迎对方来此,实是想请女老前辈对她和默儿仔细地望闻问切一番。
一行人进到屋里小厅,姜回雪连壶热茶都还没奉上,腕脉已被凤清澄按住。
许是她的状况实在太罕有,大巫血脉却被炼化成万蛊毒胆,后又靠白族的内丹吐纳功法将毒蛊抑住,一层迭上一层,都不知体内这座“战场”到底谁当家,凤清澄诊到后头,细细小眼睛直发亮,陡地抓住她的小手。
“太好了,你随我走。”
女老前辈一喷出这等话,在场的康王爷眼角直抽,心想,老人家夺了他心爱的王妃还不够,又见猎心喜欲夺别人的心头好。
康王爷一脸同情地看向孟云峥,后者的眼角也狠狠抽搐中。
“凤老前辈,她只能随我走。”孟大爷尽量令自己从容不迫,但两只巨掌已不自觉紧握成拳,下意识欲威吓谁似的。
听得这话,凤清澄哼笑两声不予理会,直接对姜回雪道——
“你的出身我已耳闻,大巫灵通之事我虽不晓,但你体内毒与蛊的变化实是绝世希罕,青族『魇门』的万蛊毒胆之说,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妙的是你的体质能将毒蛊炼化成真气,以短为利,这股源源不绝的真气使得好的话,能兹润自己亦能滋润别人,使得不好的话,轻易能夺人性命。你随我走,让我就近观察钻研,我可以教你如何控制住这股气。”
“师父,这……”穆开微觉得需替师兄说两句,把人家姑娘留下来给师兄才好,但她家这位师父向来一意孤行又极宠爱女儿家,才不管男人们顺不顺心,欸,当真无语。
这一边,孟云峥不禁要怀疑,为何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眼角抽得更厉害了。
然而,受在场所有人瞩目的姑娘家此刻却是腼腆微笑,轻和道:“多谢凤老前辈,我其实……已找到如何控制住那股气的方法,我想应该是那个方法,不会错的,只是还不断尝试中。回到姆苍连峰这儿,离白族圣地那样近,我与这个地方仍有切不断的灵通相系,我……我待在这儿挺好,就不随您走了。”
凤清澄挑眉,问:“你说的方法为何?愿闻其详。”
姜回雪脸上的腼腆之色更深,点点头答道:“只要想着愉快的事,让自己开心的事,即使悲伤难过也不失心神,那样就能与体内那股力量共存共生,甚至能借力使力,如同凤老前辈您说的,以短为利,滋润自己也滋润别人。”
凤清澄一道灰眉挑得更高。“所谓愉快之事、开心之事,你想的是什么?”
姜回雪忽而扬睫望向伫立在一旁的孟云峥。
她实在不是有意那么做,当她答完话时,脑中一闪,顿时意会到,孟云峥是被她“滋润”过的第一人,用了那样亲密无间的方法去滋润,而那种方法,她也仅会用在他一人身上。
脑中想着,心中悸动,自然而然朝他望去。
是孟云峥那张严峻面庞忽现古怪赭色,目光直勾勾将她锁住,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以行动代替解答,告诉在场之人——
他,孟大爷,就是令她愉快开心的泉源。
“阴阳调和,欸,原来如此。”凤清澄徐徐下了结论,闭睫想了想,颔首道:“也罢,那确实也是个法子,你用着顺手就好,等用得不好了就再换一个,没什么大不了。”
欲辨无从辩,脸皮甚薄的姜回雪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而孟大爷不仅眼角乱抽,两边额际的太阳穴更是鼓跳不止。
什么叫“用得不好了就再换一个”?他怎么说也是身强体壮、气血充沛得很,能让那姑娘用得不好吗!
凤清澄不理旁人想些啥儿,她挥挥手,很快地将姜回雪这一页揭过,改而搭起默儿腕脉。
令姜回雪讶异的是,默儿不喜被旁人碰触、尤其是陌生之人,但女老前辈执起她的手号脉时,默儿毫不排拒,很安静……嗯,应该说,今日有客来访,默儿头到尾当真安静得很,一双漂亮眸子却一直很认真地看着。
见凤清澄诊完默儿的脉象后,竟然探出剑指,缓缓触在默儿的眉心之上,姜回雪一颗心提得老高,一旁观看的康王爷夫妇和孟云峥亦都面露讶异。
气剑指隐隐发出,姜回雪即便不识式,这些年练气却也练得频有心得,能瞧出女老前辈使的是某种以气内观之法,那要内力极深厚的人才能办到,一时间对凤清澄的崇敬之意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凤清澄收回剑指,拍拍默儿的头竟是……笑了。
是很单纯的愉悦笑意,不是老人家一贯的冷笑、哼笑或诡笑。
“你这孩子心术真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敢爱敢恨,狠起来绝不留情、绝无退路,只晓得直直往前冲,模黑走到底,真好,真是好孩子,跟我一样好呢。”
众人无语,只有姜回雪这个“慈母”笑得安心,“凤老前辈,那我家默儿身子骨无事吧?我也曾学您那样,用别的法子内观过她的体内,好像……应是干干净净,再无毒蛊依附而生,是吗?”
凤清澄点点头算是答复了,冲着默儿又笑。“好孩子,你随我走,拜我为师,你这心性用起毒来定然别于生面又别具一格,我很期待啊。”
“师父?”穆开微惊奇唤。
凤清澄再对默儿道:“我医毒双绝,一直寻不到传人,你师姐穆开微性情刚毅,根骨奇佳,习医习武其好,所以除传授我派武艺,亦令她以医为主、毒为辅,徐徐进益,而你心术机巧,用毒必然有大成。”顿了顿。“拜我为师吧。”
一直沉静不语的大姑娘家环顾周遭几个除了无言还是无言的人,不忘对着一向关怀她的姊姊咧嘴笑开,最后她双膝跪地,朝女老前辈重重硫头再磕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咚、咚、咚。
“默儿!”姜回雪震惊到脸色都发白了。
为何会这样?不解啊不解……
“姊姊别生默儿的气,默儿不是要离开姊姊的……默儿想变强。那位女老前辈很厉害的,我能感觉到,而且她也是真心喜欢我,默儿拜她为师,跟在她身边学那些很厉害的东西,学成了,我就可以回来保护姊姊,不会再有谁欺负得了默儿和你。”
“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姊姊了,以往都是姊姊护着默儿,但我可以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我要保护我喜欢的人,保护姊姊。
“所以只能把姊姊暂时托给那个笨蛋了,他虽然笨到无可救药,但默儿知道,他会好好保护你,会对你好的,把姊姊交到他手里我也才能安心。
“姊姊,你等我,等我学有所成啊,到时候你如果不要那个姓孟的笨蛋,咱们就把他毒哑毒瞎,你别怕,有默儿当姊姊的靠山呢,好不好?”
默儿走了。
拜了师,随便收拾一个小包袱,真的就跟初次见面的女老前辈走掉了。
临走之前,默儿拉着她说话,说的那些话当真字字钻心,令她心暖亦心痛。
贵客们的两辆马车早已离去,自然,把默儿也带走了,晩膳若非孟大爷提点,还由他亲自下厨弄来两大碗清汤面配着酱菜,她八成就是呆坐在小厅里直到天明。
无情无绪地进了食,吃过后,她进小室里浴洗,此时换上干净寝衣,背靠着墙面屈膝坐在暖炕上,心绪沉淀过后,脑子似清明许多。
孟云峰察看各房门窗,最后将屋门关起上闩,熄了小厅的灯火回到寝房。
房中温暖,但他沐洗过的头发犹在滴水,菱回雪见状从炕头的柜箱取出净布,道,“过来好吗?头发要擦干了才好。”自默儿离开后她就没说话,此时开口,声音有些轻哑。
云峰沉静走近,背对她在炕上落坐,明暖烛火轻晃,将他与她的影子淡投在墙面,她跪在他身后,用净布揉着他带湿气的微卷发尾。
她又不再言语了,但安静做着事,好半晌过去,孟云峰终是忍不住——
“你生我的气,觉得我请凤老前辈过来这一趟是多此一举,不仅多此一,还令默儿随对方离开,根本得不偿失,是吗?”他嗓音也略瘠哑。
揉拭他头发的小手陡然一顿。
姜回雪先是急急摇头,随即想到他背对她是看不到的,这才连忙开口。“没有啊!我没生你气,我怎可能为这件事跟你生气?”回想默儿走掉后,她自个儿的状态,那模样唔……好像……似乎是在摆脸色给他看。
欸,所以他才误以为她在气恨他。
难以用言语一下子解释清楚,她干脆一把将他抱住。
两条藕臂从他腰后探到前头,小手在他结实的腰月复上交握,她柔软身子贴靠着他的宽背,轻轻吐息——
“你请那位医毒双绝的凤老前辈来此为我和默儿诊察,我知道你是想我将心安下,凤老前辈见多识广,又有那般绝妙本事,是可以助我解惑的,有幸能与她一见,我很感激啊。”脸在他坚硬却温暖的背上蹭了蹭——
“……我感激她,也很感激你……默儿开智之后,我还想着该教她什么才好、又该如何去教,却忽略她有自个儿的想法和心思,能被凤老前辈带在身边教导,既有这样的机缘,我该替她欢喜才是,只是……”
“只是默儿乍然离去,你尚不能适应。”他静静地替她把话说完。被软绵的姑娘从身后抱住,背心被亲密贴熨的感觉确实受用,让他紧绷的肌理渐渐放松。
靠在他背上的脑袋瓜又蹭了蹭,语气难掩怅惘,“那年她被带进『魇门』时才六、七岁,之后被赶进那座蛊瓮山月复,她是我们十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后来那群人也仅余下我跟她……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着,没想过会有分离的时候,还这般措手不及……”
房中变得寂静,屋外落雪声响忽然清晰可闻,片刻过去,姜回雪才感觉男人背心隐隐震动,低沉声音随之逸出——
“如此看来,想要盖过默儿在你心中的地位,怕是不能够了。”
任凭他语气再沉再稳,这话说得……哪里不哀怨!
姜回雪一回过神立即拉他臂膀,他倒也配合,顺着她拉扯的力道蹭掉鞋子上炕。
面对着面,他盘坐,她跪坐,炕烧得很暖,两人颊面都晕红晕红的。
姜回雪道:“你跟默儿是不同的感情,在我心里,我对你的感情与对她的感情,那是不一样的感情。”发现自己像在绕口令,她表情小苦恼,咬咬唇又道:“默儿是挚亲之人,而孟大爷是……是我此生挚爱,是独一无二的,你适才问我,是不是生你的气,我才觉得,你还在生我的气。”
听到她的表白,此生挚爱,独一无二,孟云峥肤底的热潮当真波涛汹涌,耳根发烫,胸中欢腾跳动,但又听她后面所说,表情不微愣。
“那你认为,我还在生气你什么?”他问。
她想了会儿才一句句徐慢回答,“孟云峥,我没有骗你,不是欺骗你的感情。那时候在大杂院旧家我对你说,说孟大爷铁树开花,我想占为己有,好好独赏,还说愿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还说……说要执子之手,跟你相伴到老……都是真心的,是我心里最最渴望的,我没骗你。”
她双臂打直撑在太腿上,两手握成粉拳,眉眸间显得认真却也紧张,像是虔诚来到他面前认错,努力解释,又怕他不肯接受。
“我想做那些事,跟你一起,在那当下却以为那样的美梦不可能实现,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想为你生儿育女,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可?我、我才不是什么……欺骗感情的混蛋,你再那样说我,我也要生气的。”
越听,孟云峥浓眉挑得越高。
姑娘家跪坐在那儿可怜兮兮地解释,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竟语带要挟了?这温柔性情下的脾气渐长,秀气模样更了几笔生动颜色,简直可爱到令人心痒难耐,口中生津不止啊。
他按捺着,故意装出一副睥睨姿态,慢声道:“如果你想洗刷『欺骗感情的混蛋』此一恶名,在我这儿仅有一条路可行,你奴好想明白,斟酌清楚。”
姜回雪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想洗刷“恶名”,唯有把对他所承诺过的事一一办到。
她红着脸,鼻中酸酸的,与他孟大爷纠缠牵绊到如今,身心交付,神魂相予,她如何再舍他?如何还能从他身边走开?
在男人那一双深目的注视,她鹅蛋脸整个涨红,却是微扬秀颚,脆声清嚷,“我想明白,也斟酌清楚了。”
两臂盘胸的孟云峥眉峰一动。“所以?”
她突然跪起朝他拜,额头都贴炕上了,一鼓作气继续嚷,“所以孟大爷要是不嫌弃,请与我结为连理,娶我为妻。我、我总归是非君不嫁,一辈子只认你。”
她嚷完,房中再陷静寂,窗外的落雪声更清晰。
唔……眼下什么情况?她忐忑不安,悄悄抬起眼睛往上偷觑,恰见孟大爷峻酷的脸就悬在正上方,沉眉眯目,不怎么痛快似的。
“你拜我作甚?”他冷淡问。
她稍稍直起腰,一手挠颊。“……呃?这不是在求你嘛……”她认真点头,“我在跟孟大爷求亲啊。”
他脸更黑。“求亲你拜我干什么?就没别的法子吗?”
姜回雪脑中一闪,再见眼前男人已把盘在胸前的手臂以略夸张的动作放,空出整片胸膛,这会儿,她再蠢也晓得该怎么干。
她扑进他怀里,他则顺势往后一躺,让她把他扑倒。
姜回雪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对准他的唇,低头就是重重一记啄吻。
亲完抬头,发现他目光深深,她低头再亲一记又一记,亲到第五下时,他反动了,张唇含住她的小嘴,一只大掌还插入她丰厚秀发里,压在她后脑杓上。
唇舌相亲了一阵,轻喘分开,姜回雪抚着他的颊,眸光柔如春水。“……孟云峥,对不起,让你一直等着,是我不好……”
他箍住她的腰身,低幽一叹。“终于肯乖了,很好。”
他忽来个翻身将她困在底下,鼻尖在她女敕肤上挲摩挪动,再次轻哑低语——
“回雪,你的求亲我允了,这一次你插翅也难飞。”
摇头,摇乱一头柔丝。“没的,没要飞啊,我、我就守着你这棵开花的铁树。”眸中闪动泪光。“就像你那日说的,一起生一起死。”
是任性,但管不了那么多,若她这具异变再异变的身子最终真要害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跟着他就是。
孟云峰将脸贴着她的,气息变得粗嘎,显示出内心的激动。
“好……好……”他亲她发,两人耳鬓厮着,他在她耳畔又道:“我知道白族圣地的灵气能与你相通,你熟悉这儿的一切,但还是得先随我回帝京去,我得带你拜见恩师,将咱俩的婚事禀明,然后还有大杂院那些左邻右舍,你与默儿不告而别,得带你回去让他们瞧瞧,方能安他们的心。””
他音量仍低低的,但姜回雪能听出他语气中掩不住的欢快,那让她一颗心也随之飞扬起来。“好……”她轻应一声。
他再道:“婚后,你若想回来这里,那就回来,我若来西边办差,就能过来瞧瞧你。”
泪水溢出眸眶,姜回雪吸吸鼻子,再次捧住他的睑,忍住哽咽道:“孟大爷,你在哪里我都跟着,你来西边,咱们就在这里落脚,你若往东海办差,我跟你住东海去,你南北奔波,我就随你一起跑,我……我尽避不确定自个儿成了什么,但我能尽心力去守护你……我想在你身边啊,好不好……”
他朝她咧嘴笑开,白牙闪亮,那黝黑目瞳仿佛也闪出水光。
“孟大爷,好不好?”她紧声再问。
“好。”再好不过的好。他低头细细吻她,手探进她衣里贴近再贴近,抚着这一身属于他的柔水暖玉,听着她不由自主的痴迷吟哦,心中是满满的温暖甘甜。
漂泊多年的心终有归岸,他想,他是比身为前任“天下神捕”的恩师幸运许多,在而立之年来到前便已寻到能托付终身的可爱之人。
这一个寒冷雪夜,房中暖炕上柔情铁德,心上人引发出来的极度欢快让女子体内的气再次大兴,无形之气如活泉喷通,一波波往外漫流。
气就是暖阳,就是清水,就是生机。
于是深雪下的冻士融化,被埋在土里那些能活与不能活的玩意儿全都活起,在这样一个能冻掉人鼻子的大雪夜里,屋外周围,那些被无形之气浇灌过的地,雪尽融,冒出的青草离离复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