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小娘子 第九章 必须承担的责任
赵珵从来不知道静静看着一个人是如此欢喜,满足,短短数日,却比他过去所有的年日还漫长,他深怕找不回她,无时无刻都在煎熬之中,还好后来黑子找到了她,确定她还在大梁,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直到确认吴国人的藏身处,见他们人都在那儿,他才完全安心,毕竟他无法确定瑛妹妹是否在被掳的过程之中掉了熏香球。
徐华瑛睡得全身骨头都散了,可是不想起床,还想继续睡着,便翻了一个身,不过有个像羽毛的东西从脸上滑过,痒痒的,她伸手抓了抓,放下,又来了,再抓,可是一放下,又来了,实在讨厌,还是睁开眼睛弄清楚哪个捣蛋鬼,没想到撞进赵珵深情缠绵的眼中。
“终于醒了。”赵珵唇角轻轻上扬。
下一刻,徐华瑛彷佛惊醒似的跳起来,然后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接着闭上眼睛,单单感觉他灼热的气息、他强而有力的怀抱,原来,幸福如此简单,但总要走过千山万水才能领悟。
怔愣了下,赵珵欢喜的反过来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半晌,情绪平稳下来,徐华瑛轻声的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但是又很害怕,万一找不到呢?我不想去吴国,就算是去当公主的我也不愿意,那儿又没有我爱的人。”
“再说一遍。”他开心得嘴巴都阖不拢了。
徐华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羞答答的脸红了,将脑袋瓜埋得更深了。
赵珵也不强迫她,自顾自的说道:“我更害怕,若非我自以为是,认定他们进了岭南才会采取行动,他们也不会得手。”
“这不是你的错,对他们来说,进入岭南再采取行动是最好的,但是在我们有防备的情况下,掳走我的难度更大,还不如提早动手,让我们措手不及,毕竟事先安排好藏身之处,你们要找到我,就像找一块掉进湖里的玉佩那般困难。”她实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看着他,“你如何找到我?”
“你看外面。”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过了一会儿,一只苍鹰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冲进屋内,却又突然转身飞回天际。
徐华瑛看得两眼发直,不自觉地推开赵珵,整个人趴在窗边。
“它是黑子,就是它找到你的。”
“它是如何找到我的?”
“熏香球上的琉璃。”
徐华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开始黑子寻不到你的踪迹,我担心你遗失熏香球,或者他们已经将你带离开了,可是你不见时,萧凛便马上通知官府封锁通往吴国的出路,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你送出去,最怕的是熏香球不在你身上,不过即便如此,黑子也不可能侦察不到,幸好三日后黑子就发现你了。”
“我不想坐困愁城,想为自个儿寻找出路,因此在庄子上四处打转,发现他们在庄子的守卫相当严密,我想从那儿逃出不太容易,只能另外想办法,倒没想到此举会让你发现我的行踪。”
赵珵的神情转为严肃,“他们可有透露掳走你的原因?”
徐华瑛点了点头,声音放低,“我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
他难掩惊诧,“吴皇的孪生妹妹!”
“你知道艳姝公主?为何在吴家界时不曾听你提起?”
“艳姝公主是吴国的楚忌,吴国上下皆避口不提艳姝公主,其中有几个传言,一是想抹去吴皇不当继位,二是害怕别人挖掘出艳姝公主被孪生哥哥逼得投靠大梁皇室的丑闻,我是因为外祖母才知道艳姝公主。”
“长公主……难道长公主一直知道我亲娘是艳姝公主?”
“这我不清楚,不过若是外祖母养了你好几个月,不会不知道你的身世,说不定……”赵珵的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皇上只怕也知道此事,要不,皇上为何要他娶瑛妹妹?可是艳姝公主是敌国公主,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若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允许威武将军跟敌国公主生下孩子,毕竟这很有可能成为敌营攻击皇上的把柄……慢着,他记得先皇曾派皇上随徐家军到岭南待了一、两年,先皇才又派外祖母来接皇上回京,难道瑛妹妹不是威武将军的孩子,而是皇上的孩子?再加上皇上对瑛妹妹的态度着实古怪……这下子他总算解开瑛妹妹身上的谜团了。
见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徐华瑛心急的追问,“说不定什么?”
“这不重要,不过你是艳姝公主的孩子又如何?他们为何要带你回吴国?”赵珵下意识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彷佛害怕她又会突然不见。
顿了一下,她轻轻推开他,仔仔细细从头道来,“……我实在搞不懂,凤凰印记有这么重要吗?只要有一颗爱百姓的心,愿意聆听忠臣建言,吴国就会兴盛,何必非要有凤凰印记的人坐上那张椅子?”她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那张椅子硬邦邦的,坐起来多累人,我才不要。”
前一刻,赵珵只觉得她真是可爱,可是到了最后,意识到她透露出来的讯息,他的脸色就变了,“你身上有凤凰印记?”
徐华瑛咬了咬下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几近耳语道:“不在左胸前,在右脚脚底。”
“难怪他们找不到。”
“他们肯定没想到,但若是我被掳到吴国,他们迟早会发现。”她也是因为洗澡时搓洗脚丫子,意外发现右脚脚底有个胎记,她还花了不少心思研究,想看出个名堂,可是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只觉得这玩意儿毁了白皙无瑕的脚丫子。
赵珵后怕的又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没事,没有人可以将你带走。”
“我亲娘是敌国的公主,我会不会有事?”
“不要胡思乱想,不会有事。”
徐华瑛不安的又道:“赵哥哥,吴国若是拿两国议和来交换我,皇上会不会答应?”
赵珵不自觉的双手一紧,“不会,吴国不知道你身上有凤凰印记,应该不会这么做。”他虽是这么说,可是他无法保证皇上会怎么做,历代送公主和亲的事经常可见,将一个不能相认的女儿送回去换取和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站在皇上的立场,比起两国和平,牺牲我一个不算什么。”她很实际,坐在龙椅上的人看重的是利益,不是个人情感,更别说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良久,他坚定的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徐华瑛没有说话,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不会这么做,他的舞台在大梁,为了她困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不值得。
“瑛妹妹相信我,若是争权夺利必须孤独终老,我宁可与心爱的人相伴到老。”
无论他能否说到做到,他的真心就足以融化她的心。
“赵哥哥,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
赵珵低下头,在她发心印下深深的一吻,“我才要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此时,不必再有言语,两人的心紧紧缠绕一起。
三日后,在徐文睿率领的徐家军护送下,赵珵一行人终于抵达岭南的将军府。
虽然徐华瑛早猜到徐长风的伤势不会太严重,又得到徐文睿的证实,但是看到向来威震八方的父亲能窝在床上养病,内心深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自然涌流,眼泪便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
“丫头,怎么哭了?”徐长风心急的想过去安抚她,可是动弹不得,只能胡乱的挥舞双手,“别哭别哭,告诉爹是谁欺负你,爹去揍他。”
徐华瑛走到床边,双膝跪下,“爹,瑛儿差一点见不到您了。”
“爹没事,不哭不哭,会变成丑八怪。”徐长风用指月复轻轻为她拭泪。
徐华瑛破涕为笑,带着鼻音娇道:“爹又骗人了。”
徐长风不是一个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哄女儿的法子永远只有这一招,不过这一招还真管用,总能教徐华瑛止住泪水,不过他并不知道,管用的并非他的吓唬,而是他的存在能够让徐华瑛平静下来。
徐长风伸手将她拉起来,要她坐在床沿,细细打量她,“怎么变瘦了?是不是在荣国公府过得不开心?”
徐华瑛摇了摇头,转移话题,“爹为何会遭到吴国的游击军偷袭?”
“爹太粗心了,原本想算计敌人,却反遭敌人算计。其实爹的伤势不重,只是摔下马,军医要我在床上养一段日子,免得留下病谤。”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直接说清楚,“我在沅水奚被吴国人掳走,他们告诉我,我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
怔愣了下,徐长风缓缓的点点头,“没错,你亲娘是吴国的艳姝公主,是个勇敢又聪慧的姑娘,若非为了隐藏你的存在,她不得不以身涉险引开杀手,也不会中毒,早早香消玉殒。”
“看样子,那位卢达大人所言不假。”
徐长风微微挑起眉,“吴国的左相大人?”
徐华瑛点了点头,将卢达告诉她的事情仔细道来。
“吴皇对你亲娘真的毫无杀意吗?”徐长风冷笑一声,“这不过是他的借口,若是连个手下都管不住,今日他有本事坐稳那张龙椅吗?”
“他身上有凤凰印记。”
“你以为单靠凤凰印记就可以坐稳龙椅吗?这不过是让那些守护传统的老臣闭上嘴巴的一种说法,吴皇胆敢跟大梁叫嚣,仰仗的是吴皇还在皇子时建立起来的游击军,这位吴皇一直都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徐华瑛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如此说来,若他知道我身上有凤凰印记,他有没有可能杀了我?”
“吴皇杀戳太重,引发不少民怨,最近这几年确实传出不少流言,说是当初坐上皇位的应该是艳姝公主,要不,凤凰印记如何会消失不见?若是你也没有凤凰印记,吴皇就可以堵住那些老臣的嘴巴。”
徐华瑛松了一品气的拍拍胸脯,“还好他们没有发现。”
徐长风模了模她的头,“你这丫头机灵,懂得先发制人,他们来不及深思,以至于没想到凤凰印记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她不解的问道:“吴皇的子嗣为何没有一个有凤凰印记?”
“说不定真的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我倒觉得是上天要他摆月兑对凤凰印记的执着。”
徐长风想了想,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的丫头见识不凡。”
“可以告诉我亲娘的事吗?”
“你亲娘不爱说自个儿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哦!”徐华瑛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走了那么远的路,又被吴国人掳走,你肯定累坏了,先回房休息吧。”
进了将军府总管安排的院落,她终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为何爹说起亲娘像在交代功课,没有陷入回忆之中?提起心仪的女子,不是应该充满思念之情吗?
“姑娘,为何闷闷不乐?见到将军不开心吗?”春儿担心的看着她。
“没有,我在想爹娘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这是当然,将军就爱夫人一个,甚至为了夫人下了一道命令,将军府的丫鬟都要坐花轿嫁人。”
徐华瑛感觉自个儿好像被人家敲了一棍,豁然开朗,皇上借着她救四皇子给的赏赐,皇上要赵珵娶她,皇上派萧凛带亲卫军护送她,另外,娘亲很疼爱她,什么都由着她,但栽培她成为名闺秀却也不遗余力……因为她爹并非威武将军,而是当今皇上。
“姑娘还好吗?”
徐华瑛甩了甩头,想甩去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沉重感,“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想先洗个澡,睡上一觉。”
“我这就请人给姑娘备热水,待姑娘睡一觉起来再用膳。”
半个时辰后,徐华瑛躺在床上,脑子却还是静不下来,她真的是皇上的女儿吗?皇上连她都不敢认了,吴国若拿两国议和来交换她,他岂会不答应?她实然觉得前途不太乐观。
徐长风明明坐在床上,而赵珵直挺挺的立在他前方,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徐长风的气势远远凌驾在赵珵之上,赵珵恭敬得宛如在面圣似的……不,面圣时他还不会如此紧张。
“小侄听说伯父最喜欢雨前龙井,此次特地给伯父带来了,不如小侄亲自给伯父煮一壶?”赵珵殷勤的就要出去叫人准备煮茶的器具。
“不必了,我只想问你,你敢对天发誓,绝不教瑛丫头受一丁点委屈,也绝不让瑛丫头流一滴眼泪?”徐长风是个武将,不喜欢罗哩叭唆的,虽然赵珵是皇上给徐华瑛挑的女婿,他没有资格挑剔,但是他一直都把徐华瑛当成是他和妻子最宝贝的女儿,他们投注在她身上的情感不输两个儿子,所以面对赵珵时,他真的当自个儿是岳父。
赵珵毫不疑的举起右手对天发誓,“小侄若教瑛妹妹受一点委屈、流一滴眼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徐长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很爽快。
私事了了,徐长风马上谈起公事,“皇上要我想法子借游击军之手受伤,好让你护瑛丫头来岭南,目的何在?”
赵珵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皇上给伯父的书信,言明小侄此行差事,请伯父过目。”
徐长风拆看信件细细阅读,眉头深锁:“皇上为何急于此时对付明王?”
“明王在京中培植的人脉势力惊人,借着一场击鞠大赛毁了京城西郊校场一半以上的马匹,不少名门千金在奔逃之中遭到踩踏身受重伤,皇上因此下令三年之内不再办击鞠大赛,可是刑部一番彻查,最后能定罪的不过是几个校场的管事,皇上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若是一直不处置明王的问题,难保明王哪天亲自动手。”
闻言,徐长风无话反驳,却不能不提醒,“有吴国在后头盯着,皇上想要轻轻巧巧的解决明王的问题,只怕不容易。”
“虽然伯父面对的是吴国,但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了解巴蜀。”
“据我所知,明王还没有本事掌控整个巴蜀,否则他直接从巴蜀的世家大族攒银子就好了,犯不着冒险与吴国做生意。”关于巴蜀,前来岭南时,皇上确实有密令给他,但重点在于找到一条能悄悄进军巴蜀的路线,至于巴蜀当地的情况,他不敢伸手,毕竟他在巴蜀没有人脉,很容易惊动明王。
“明王跟吴国做生意?”虽然朝廷并未明文规定权贵不准经商,但是与民争利这种事容易惹上言官,尤其是皇家子嗣,一不小心就会扯上谋逆,总是一副缺银子的样子最令人安心,因此明面上,一个比一个还清高,人人到了皇上面前先喊穷,无非要皇上认定自个儿没本事造反。
徐长风又道:“明王手里有一支商队,过去主要往返京城,近来频频前往吴国。”
“这支商队不只是为了做生意,更重要的是为了传递消息吧。”
“无论原因为何,只要明王能够跟吴国互蒙其利,吴国会帮明王牵制朝廷,皇上就不会轻易兴兵巴蜀。”
“若是可以跟吴国议和,皇上要收拾明王就轻而易举。”赵珵的神情转为凝重,吴国若动了以议和交换瑛妹妹的念头,皇上不动心思还真难。
“这一点明王很清楚,要不,他就不会帮助吴国的人混进京城,在击鞠大赛上闹出这么一出大戏,这不过是让他将自个儿的势力曝露出来。”
是啊,明知此举会引来皇上目光,甚至将隐藏的人脉显露出来,明王还是义无反顾地襄助吴国,这是为了向吴国展现合作的诚意。
赵珵逐磨过,若不考虑吴国,还是有法子,“其实,有伯父守在岭南稳住吴国,若是巴蜀的世家大族能够站在皇上这一边,取下明王也不难。”
“巴蜀的世家大族确实不易驯服,但并非他们有节操,而是他们懂得看脸色。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巴蜀的世家大族与吴国之间有密切的生意往来,若是吴国明摆着支持明王,这些世家大族就不会公然反对明王,若是吴国跟朝廷议和,他们就会站在朝廷这一边,冷眼旁观朝廷处置明王。”
赵珵顿时明白了,“难怪明王老紧紧拉拢吴国。”
“虽说明王已经搭上吴国,但吴国并未直接向大梁宣战,这就表明吴国并未完全支持明王。”
赵珵猜测道:“吴国是为了瑛妹妹。”
徐长风微皱起眉头,“瑛丫头都告诉你了?”
“小侄要与瑛妹妹相伴一生。”
徐长风想想也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改为问道:“皇上准备如何对付明王?”
“请伯父先送小侄进入巴蜀,小侄必须先确定巴蜀如今的情况。”
“你想要不动声色进入巴蜀不难,但要不引人注目行走在巴蜀,绝不可能。”
“伯父放心,只要进了巴蜀,自然有人会掩护小侄。”
“既然你有对策,明日天一亮我就让文睿护送你进入巴蜀。”
“后日。”
徐长风不解的挑眉。
耳廓泛红,赵珵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小侄还有重要的事。”
见状,徐长风终于露出两人相见后的第一个笑容,温声交代,“不能瞒着她,见不到你,她肯定知道你有差事在身,可是你没说,她会胡思乱想,该说的还是要说,但不能实话实说,教她为你担心。”
不能瞒着,又不能实话实说,这还真是难倒他了,但赵珵可不敢有异议,恭恭敬敬的应道:“小侄知道了,绝不会教瑛妹妹担心。”
“好孩子,瑛丫头可是我的宝贝,你要好好疼惜她。”
他已经变成好孩子了吗?赵珵忍不住嘴角上扬,不过,他可不敢在岳父面前太得意,他很郑重的保证道:“小侄不但会疼惜她,还会极尽所能的宠她,无论她想做什么,小侄都会支持她,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徐长风的心情好极了,赶紧喊人搬一坛酒进来,他要跟未来的女婿痛痛快快喝一杯。
赵珵觉得此举不妥,徐长风如今还有伤在身,可是又不能扫了岳父大人的兴致,只能关着门陪他喝,三杯入喉就假装醉倒,从此,他在岳父大人心目中就烙上“缺乏男子气概”的印记。
虽然早就入秋了,岭南白日还是很热,直到入夜,轻风吹来,热气随之散去,才能感受到丝丝的秋意。
徐华瑛趴在敞开的窗边,吹着风,闭着眼睛轻轻的哼着歌。此地的生活当然比不上京城的精致富贵,但是少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心情也跟着变轻松了。这只能说,不是自个儿的家,就是锦衣玉食也是假的,日子过得不踏实,如何轻松得起来?
“呜……”
这是什么声音?徐华瑛睁开眼睛,目光正好对上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的小狈,它就乖乖的坐在藤制的摇篮里面,一双眼睛看起来好纯真、好无辜……她不自觉的眨了下眼睛,真的是刚出生不久的松狮犬,真是太可爱了。
“喜欢吗?”
赵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这才发现他双手捧着提篮,她赶紧坐直身子,伸手接过提篮,放在窗台上。
“我请徐二哥帮忙,特地为你寻来的。”赵珵模了模松狮犬的头,“你别瞧它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它可有脾气了,很固执、很独立、很有自个儿的主意。”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它。”
“你先给它取名吧。”
“包子。”
赵珵有些无奈的道:“你是它的主人,你说它是包子就是包子。”
徐华瑛不服气的撇嘴道:“包子很可爱啊!”
“是,很可爱,你喜欢就好。”他满是怜悯的模了模包子的头,而包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有何不妥,继续眨巴着眼睛看着徐华瑛。
她指着包子问:“这是为何?”
“如今岳父有伤在床,你要侍疾,不便四处游玩,有了包子,你才不会太闷。”
“有我这个女儿照,我爹很快就可以下床,闷个几日我还受得住,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赵珵尽可能以轻松随意的态度说道:“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入山练兵,你会有一段日子见不到我。”
“你要随着徐家军入山练兵?”当他以未婚夫的身分护送她来岭南,她就已经猜到他此行的目的绝不单纯,护送只是一种掩护,可是说他专程来这儿跟徐家军练兵,似乎有点牵强,难道京城没有军队可以让他跟着一起练兵吗?
“……此事与徐家军没有关系,而是皇上另外给我的任务。”岳父大人不准他实话实说,而他向来习惯对她坦白,让他说起话来有些不顺畅。
“皇上要你入山练兵?”徐华瑛似笑非笑的挑起眉,刻意将她爹受伤的事夸大,就是为了让他来这儿练兵?若是这儿没有徐家军,皇上想在这儿练出一支可以对抗游击军的军队,她还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已经有徐家军坐镇,何必再另外练兵?
“我要练的兵并非一般的兵,而是打探消息的兵。”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就抓到重点,他是要去打探消息,但是上哪儿打探消息,他不方便言明,只好含糊其词宣称“入山练兵”,不过她已经猜到是巴蜀,他要她用紫蝶配出受欢迎的配方,目的不就是在巴蜀吗?
“我不管你要去哪儿,只要告诉我,很危险吗?”他不便言明,就表示此事很隐密,她自然不能挑明。
赵珵从她的目光已经看出来了,她知道他要去巴蜀,这是当然,玉香堂能够大大方方将人送进巴蜀,甚至借着招募之名拓展人脉,这是她的功劳,她又是如此聪明,岂会察觉不出来?
“我已经好万全准备,不会有危险。”
“再万全的准备,也有失算的时候,你要发誓,你不会让自个儿受伤。”
赵珵笑了,“好,我不会让自个儿受伤。”
徐华瑛不悦的瞪着他,“我不是说笑,我很认真,若你敢受伤回来,我就不嫁你。”
闻言,他笑得更开心了。
“……不准笑!”徐华瑛又羞又恼的想伸手挠人,她只是很单纯的想要他警觉一点,而这是用来威胁他最好的理由。
可是赵珵想的显然和她不同。“知道瑛妹妹惦记着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
她恼羞成怒的将提篮拿进房里放在几案上,然后关窗。
“瑛妹妹,我错了,我不笑话你,开窗好吗?”
“不开。”
某人忍不住笑出声,瞬间提醒徐华瑛一件事,她身边无时无刻有个小苞班,原本白女敕女敕的娇颜转眼变得红通通的,不由得一恼,索性将提篮里面那个装可爱的小东西塞给春儿,要她带包子出去溜跶,认识一下新环境。
春儿真是后悔不已,不能继续看热闹了,还要照顾一颗软绵绵的包子。
赵珵显然也听见里面的动静,待春儿带着包子离开,他才又出声,“瑛妹妹,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出门,你舍得不跟我道别?”
徐华瑛确实舍不得,也不知道他此去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若还牵挂着她,很容易会分心,所以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窗子。
他看着地的目光缠绵缱缱,好像要一直看着她到天荒地老。
“不要一直看着我,说话。”
徐华瑛懊恼的伸手想挡住他的视线,却被他一把抓住,接着他低下头,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瑛妹妹,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真的无法保证自个儿不会受伤。
她很坚定的道:“我不管,不准受伤。”
“好,不受伤,回来娶你。”
徐华瑛又脸红了,不过这次倒没有羞得关窗,“拉勾。”
赵珵与她拉勾,可是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圈住她。
“我不会有事,我们都还没拜堂。”
“我等你回来。”她调皮的抬起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匆匆推开他,退回来,将窗子关上。
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徐华瑛害羞得用双手捂着脸,热呼呼的,肯定红得像苹果似的,他呢?是不是傻了?
她连忙挺直身子,不过双手刚碰到窗子又缩了回来,万一他还在外面,这岂不是太丢脸了?可是她又很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左思右想,她索性下了软榻,走到房门口,没想到还来不及探头寻人,她的人就落入他怀里。
“还是这样抱着你更好。”赵珵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子里。
“你太贼了,这样犯规。”徐华瑛没好气地娇嗔道,但是并没有推开他,分开之时近在眼前,能够拥抱对方是很幸福的事,她可不想为了矜持,错过如此美好的时光。
“我哪儿犯规?”
“你把我的心搅乱了,你要负责。”
“如何负责?”徐华故意逗他。
赵珵双手转而捧起她的脸,看着她,低下头,深深的吻住她。
不对,犯规的人是他,可是这会儿她完全无法思想,只感觉到他的激情、他的霸气、他的甜蜜、他的气息……原来与心爱的人唇舌纠缠如此醉人,不喝酒也晕了,她忘情的回应他,但愿这一刻就是永恒。
徐华瑛是担心赵珵的情况,但她也是个理智的人,凡事先搞清楚状况,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在第一时做出最正确的应对,于是她拉着父亲询问巴蜀的事,徐长风吓了一跳,急忙问她为何关心巴蜀,她不想隐瞒他,便道出她与玉香堂合作,配出新的香料方子,其中一味香料来自巴蜀,接下来不必细说分明,徐长风也明白了,便将巴蜀如今的情况告诉她。
“明王也许不是不想安分过日子,而是怕皇上不让他好好过日子。”这是徐华英的结论。
皇家兄弟有时候是不能不站在敌对的立场,输家担心赢家不放过他,赢家担心输家不甘心,所以兄弟两个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不能和平相处。
“我不了解明王的心思,可是明王先挑起争端,这就不能怪皇上出手收拾他。”
“我不管这些,只要赵哥哥平安就好。”
“他会平安无事的,皇上用他自有道理。”
徐华瑛知道自个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等待中逗着包子玩乐,没想到还未等到赵珵的消息,就先等到吴国的消息。
“吴国派大使送来议和书?”徐华瑛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姑娘,这是真的,如今吴国的大使就在议事厅。”
虽然将军府不同于荣国公府,春儿不必建立关系四处打探消息,而将军也不容许她四处乱窜打探消息,但是出门买个糕点回来就巧见吴国大使上门,她随口一问,侍卫竟然就告诉她了,她急得赶回来向主子报告。
徐华瑛微蹙着眉,“怎么突然愿意议和?”
“这不是很好吗?将军他们可以回京城,我们可以回将军府,姑娘就不必从荣国公府上花轿了。”春儿对荣国公府的印象实在太差了。
“我也希望爹可以早点回京,可是吴国……”她不是对吴国有敌意,只是吴国的人实在来得太突然了,当然,也有可能卢达回去之后,将她的提议传达给吴皇,吴皇觉得可行,便做出议和的决定,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徐华瑛甩了甩头,荣国公府真是害人不浅,如今她什么事都想到阴谋。
“吴国怎么了?”
春儿的问题刚刚落下,将军府的李总管就来了。
“姑娘,将军请你去议事厅。”
“我听说吴国的大使在议事厅。”
“他们已经离开了。”
吴国的大使一离开,爹就要她过去,看样子吴国的议和果然与她有关。
虽然她的心情很忐忑,但是逃避不了,就只能面对,于是她着李总管来到议事厅。
“丫头,坐吧。”徐长风的神情看起来很凝重,显然遇到了难题。
徐华瑛乖乖坐下,以轻松的口吻道:“我听说吴国的大使来送议和书,这应该值得庆祝,爹为何愁眉不展?”
徐长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坦白道:“虽然吴国愿意议和,但是有个要求,大梁的大使必须是你。”
徐华瑛懵了,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吴国证来的大使是左相卢达,他要我传句话给你,吴皇对公主思念甚深。”一顿,徐长风接着道:“吴国突然提出议和,难免教人心生疑虑,爹试着旁敲侧击再多打探一些消息,可是对方口风很紧,不过单就卢左相的态度来看,吴国确实有诚意,而吴国的诚意是建立你身上。”
半晌,徐华瑛说笑似的问道:“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吗?”
怔愣了下,徐长风也故作轻松的回道:“别担心,吴国不至于为了杀你唱出这么一出大戏,再说了,你又不是在吴国出生长大的,你争不过吴国那些皇子皇女,他们还看不上你。”
“是啊是啊,真想取我性命,多派几个杀手就好了,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徐华瑛无精打釆的道。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场鸿门宴,要不,她又不是朝臣,干啥指名她当大使去议和?
“爹想问你的意思。”
“爹问错人了,此事要由皇上决定,不过我想皇上应该会答应吧。”徐华瑛从来不是悲观的,但她真的觉得前途一片黯淡,公主都可以送去蛮族和亲了,一个不能认的公主送去议和有什么关系。
“两国议和当然由皇上决定,爹也会让你大哥亲自进京一趟,传达吴国的意思,但爹还是想知道你的想法,若是皇上将此事交由你决定,你去,还是不去?”
这有可能吗?徐华瑛很想吐槽,但爹和皇上是患难之交,她不好泼爹的冷水,只好反问道:“换成是爹,即使知道这个议和有诈,爹会去吗?”
徐长风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义不容辞。”
“是,两国若真的能议和,百姓免于战争的威胁,如何能推辞?”
“丫头……”徐长风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心疼的看着她。
瑛丫头是不是已经猜到他并非她的亲生父亲?瑛丫头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变得不爱说话,每回娘子要带她去荣国公府,她就闷闷不乐,当时他们就猜想,她是不是在荣国公府听见了什么,皇上派他来岭南,他原本想带上她,但是皇上担心吴国发现她的存在,坚决反对,他才不得不将她送去荣国公府,为此,她动也不动的拉着他的衣袖,足足一个时辰。
徐华瑛对着徐长风扬起笑容,“爹不必替我担心,爹不是说了,吴国不至于为了杀我唱出这么一出大戏,真要我去,我就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丫头是个巾帼英雄。”
徐华瑛像个孩子似的咯咯笑着,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沉重,“爹,我没这么了不起,不过是接受我的出身必然承担的责任。”
“你亲娘曾经说过,这一生她无怨也无悔,因为她只是接受她的出身必须担负的责任……你真的很像她,无论容貌、神韵,还是气度。”他的丫头身体里果然流着两个皇室的血脉,是非常尊贵的,如同她身上的凤凰印记。
从她知道艳姝公主的存在,艳姝公主就只是艳姝公主,可是这一刻,艳姝公主不再是艳姝公主,而是生下她的亲娘,她给了她许许多多,最重要的是生命,即便这个躯体里面住了另外一个灵魂,属于这个躯体的一切,她概括承受。
徐华瑛不愿意费神琢磨吴国的目的何在,反正去到那里就会知晓,如今她只能等待皇上下令,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心思放在花花草草上面,偶尔失神想念在巴蜀的某人,任务顺利吗?他是不是已经得知吴国有意议和?他肯定了解她的想法,即便议和有诈,她还是要去,因为这是她的责任,所以她没有等他回来就领命前煎去议和,他不会怪她吧?
如同徐华瑛的猜想,吴国派卢达出使,几日后赵珵就得到消息了,而且他确实相信徐华瑛会不管不顾的接受吴国的条件,以大使身分出使吴国,至于吴国此举的目的何在,他还真是想不明白,即便吴国对徐华瑛没有恶意,甚至带着失而复得的亲情,吴国那些皇子公主的势力可不见得容得下徐华瑛,因为徐华瑛的存在对他们而言是个威胁,即便她身上没有凤凰印记,她的后代子孙也有可能再见凤凰印记,总之,有很多人不希望她活着。
赵珵仔细将此事琢磨一遍,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玄鸣,“你快马加鞭回京一趟,将巴蜀的情况细细向皇上禀明,巴蜀的世家大族态度摇摆不定,这是因为他们手上的生意皆与吴国有关,因此吴国的态度决定他们的态度,若不想伤筋动骨铲除明王,只要让吴国站在朝廷这一边。”
玄鸣不解,“如此一来,皇上必然接受吴国提出来的条件,不是吗?”
“站在皇上的立场,吴国并没有多加为难,岂有不接受的道理?不过皇上必须知道瑛妹妹此去吴国可能遭遇的危险,大梁的大使可以是瑛妹妹,但地点必须选在两国边界,落霞峰山脚下的落霞坡。”
“菱霞坡?”
“落霞坡是当初艳姝公主落难的地方。””
略一思忖,玄鸣就明白赵珵的用意,“爷是想借落霞坡提醒吴皇当初的失误?”
“这是其一,再来,徐家军在落霞坡部署兵力保护瑛妹妹更容易。”
“我明自,若是进了吴国的地盘,我们只能受制于人。”
赵珵点了点头,“而且我要亲自护送瑛妹妹去跟吴国议和。”
玄鸣的脸色为之一变,“爷,这太危险了!”
赵珵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玄鸣,当你遇到一个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人,你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爷,我知道你对徐姑娘的情意,但是郡主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瑛妹妹是我的妻,今生就只有她。”
玄鸣想再劝,但是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爷对徐姑娘的感情有多深,他太清楚了,爷绝不可能由着徐姑娘独自冒险。
“若我不能护她,还有谁能护住她?”她的亲娘已经死了,她的亲爹连承认她的勇气都没有,她跟个孤儿没两样,而他是她的夫君,当然由他来守护她。
玄鸣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会将爷的话禀明皇上。”
“记住,你要日夜兼程,务必要赶上徐家大公子。”
“赶上徐家大公子?”
“徐家大公子是奉将军之命进京传达吴国的意思,但我想皇上必然会询问瑛妹妹的意思。”从皇上对瑛妹妹的态度来看,皇上是在意这个女儿的。
“皇上得知徐姑娘愿意前往吴国议和,便会同意吴国提出来的条件,正是如此,我必须让皇上知道,即便大梁急于与吴国议和,我们也不能由着吴国牵着走,一旦气势在吴国下,很可能议和不成还赔上瑛妹妹,相信皇上也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玄鸣同意的点点头,可是吴国不可能不清楚大梁如今的局势,明王是皇上的一根刺。
“不过,吴国会接受我们提出来的要求吗?”
“皇上只要按着我的意思说服吴皇,吴皇应该会同意议和的地点在落霞坡。”除非吴皇想对瑛妹妹不利,否则吴皇也不希望瑛妹妹出事,如此一来,他害死艳姝公主就不是失误,而是有意为之,甚至残忍得连艳姝公主的后代都不愿意放过。“我这就起程回京,不过我不在,爷要当心一点。”
“若是我连自个儿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瑛妹妹?再说了,还有青凌和朱熙。”
玄鸣老是忘了青凌和朱熙,青凌是暗卫,朱熙是专门打理爷的生意,不过因为玉香堂在巴蜀开了铺子,如今朱熙暂时留在巴蜀。
“好啦,你自个儿当心一点,得了皇上的命令后,直接回岭南。”
“是,爷放心,我会日夜兼程赶上徐家大公子。”
赵珵拍了拍玄鸣的肩膀,玄鸣随即告辞离开。
赵珵走到窗边,遥望着巴蜀的另一边,岭南,此时瑛妹妹是不是很不安?她是个勇敢的姑娘,但不表示她不会害怕,只是知道害怕没有意义,甚至会将自个儿的路堵死了,路,是要走下去的。
今夜,他注定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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