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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儿不敌娇娘子 第三章 该落脚何方?

作者:千寻

大床上,水水躺在最里头,和阿璃共享一个长枕,陆溱观躺在最外侧,阿璃被母女俩夹在中间,陆溱观支着头,一面说故事,一面轻拍着阿璃的胸膛。

迷迷糊糊间,阿璃自问,这就是有娘的感觉?

“……从西方远归的穷和尚遇见富和尚,富和尚问:‘你果真从西天取经回来?’穷和尚淡淡一笑,回答,‘是啊。’富和尚看着穷和尚,心里想着,可能吗?他什么都没有,靠着一只钵怎能走得那么远,又怎能平安无恙地归来……”

水水睡着了,阿璃也熟睡,陆溱观看着孩子们脸颊上的淡淡红晕,心里高兴,阿璃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今天在水水的陪伴下,竟能走上大半个时辰。

小时候她听娘说过——

亲眼看着某个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恢复健康,那份成就感会让人更想精进医术。

以前她不懂娘对医术的热忱,如今她明白娘的话了,阿璃的恢复让她很有成就感。

侧躺在床上,她看着阿璃规律轻缓的呼息,他不像以往老是急促的喘着气,他一天天在进步。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手依旧轻拍着阿璃,越来越慢、越来越缓……直到入睡。

不多时,阿璃清醒后,发现两颗头颅靠在自己肩侧,淡淡的香气飘进鼻息间,不是脂粉香膏,是观姨特有的药香。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唇角笑意扩张。

过去他害怕清醒,因为醒来,迎接他的总是一波波的疼痛,他从没有不痛的时候,只有严重和轻微之分,而除了分散注意力,他无法做其他事情,但是现在,他期待醒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贺关无法形容看见这一幕是什么感觉,只定定地看着三人安然熟睡的模样。

这让他明白,家的感觉。

后宫不是家,王府不是家,边关不是家,冷冰冰的地方统统不算是家,那只是一块住边了的地方。

然而熟睡的三个人,让他突然感觉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家。

所以他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移开目光。

几乎是儿子一醒来,贺关就发现了,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

阿璃警告地看了父亲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这是指挥起长辈了?这个不孝子!

但贺关没生气,对于儿子的暴躁他习惯接受,没人能要求长期处于疼痛状态的孩子表现出亲切温柔。

贺关退开一步,阿璃满意地抬起两只细棍儿似的手臂,往陆溱观和水水脖子底下伸去,勾住她们的脖子,收拢。

贺关蹙眉,小小年纪就学会左拥右抱,不像话,却又让他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他退回桌边坐下,不久阿璃又睡着了。

贺关是个习武之人,精神好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床上的人,他的精神放松,也想睡……

趴在桌上,不大的房间里,两个大人两个小孩睡得很熟,不晓得梦到什么好事,阿璃勾着唇角,而贺关柔了眉梢。

这次先醒来的是陆溱观,她看向窗外,天色暗了,这个午觉睡得还真久,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到桌边想点燃烛火,却发现桌边有人,盈袖吗?

才想着,趴在桌上睡觉的人抢快一步,起身把蜡烛点亮。

发现是贺关,她有些讶异,正觉得该说些什么时,他指指房门、点头示意,抬脚往外走去。

陆溱观看一眼还在睡的两个孩子,帮他们拉拉棉被,才跟着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双双坐定后,贺关为她倒了杯茶,她喝过温热茶水,身子暖了。

贺关从袖中取出盖过章、登记入册的和离书,从此以后,她与程祯的夫妻关系不作数。

轻轻抚模落印的和离书,陆溱观微勾唇角,这是她最没把握的事,她曾想过,或许先搁着吧,只要她到程祯找不到的地方,假称寡妇,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可现在过了明面,重拾自由身,让她觉得连呼吸都轻松起来。

“此事衙门压着,程府未知,若后悔,可不作数。”

“为什么不算数?好不容易才落印、才能重新开始……”她找不到需要不算数的原因。

“程祯有雄心壮志,若无意外,日后将成一品大官,这种丈夫可带给妻子无上荣耀。”难得地,他说了很长的句子。

他打听过程祯?那么肯定也晓得皇后娘娘的侄女马茹君,毕竟两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闹得满京城上下皆知。

陆溱观凄凉一笑,并非所有女人都需要荣耀加身,她要的是夫妻一心的微小幸福。

“那么恭喜马茹君,她将得偿所愿。”

贺关垂眉,所以她的意志坚定、不后悔?也罢,日后他想方设法多护着她便是。

“阿璃的病……”

“他的复原情况比预期中还要好,或许不必到过年就可以结束治疗。”

“你怎会治疗此疾?”

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不过她理所当然地回道:“我是大夫。”

“我寻访过无数大夫,没人能治。”

“我的父亲曾经遇过相同的病患,他与母亲合力寻找解毒方法,当时他们便将此法传给我。”

陆溱观讲得云淡风轻,没有细说那段惨烈的过程。

为了治疗那位“贵人”,爹爹死于非命,娘没多久也去世了,她不得不在未及笄之前嫁进程府,原本以为是终生依靠,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陆医判遇到的病患……”

“没救活,但不是我爹的错,也不是法子没效,大爷放心,我一定会让阿璃恢复健康。”

贺关轻声道:“我并非质疑你。”

“不然呢?”

他犹豫片刻,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重要吗?阿璃病愈,我会离开,我与大爷是不同层级的人,不会再见面。”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斩断他最后一丝希冀,果然……她从不打算与他有所交集。

他满是失望,却一语不发,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上数十次“也罢”……

十二月下旬,一辆外观朴实、里面却无比精致的马车把陆溱观和水水送出京城。

打从离开阿璃家大门,水水就啜泣不止,陆溱观无奈,只能轻声哄慰。

女儿重感情,分离对她而言是再困难不过的事,因此相较起离开程家时水水的安静乖巧,便显得分外讽刺。

那是亲人啊,是祖父母和生她养她的爹爹,她明知道娘带她出走,便抱着不再回头的意志,却半句话不问。

“看不到叔叔和哥哥,娘不难过吗?”水水哽咽问。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终归要别离,为什么水水不记住快乐的时候,却一心想着分离的痛苦?”

“可是快乐好短,我想要一直一直快乐,不行吗?”

“快乐是需要运气的,没有人能一路运气好,人人都不爱悲离,只想欢合,可没有分离的哀愁,又怎会有相聚的快乐?”

“我和哥哥会再相聚吗?”

“娘不知道,世间事没有定局,总得碰到了,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再也见不到哥哥怎么办?”

“成长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的过程,或许你现在失去一个哥哥,日后会得到一个姊姊,谁也不晓得。”

“可我不想失去哥哥。”

“那么你就常常想着哥哥,只要他在你心里,你就不会失去。”

“不懂,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水水执拗了。

陆溱观叹道:“水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缘分?”

“不知道。”

“在无垠的时间荒野里,不早也不晚,恰恰就遇上了,在漫漫人海中,不偏也不倚,恰恰就遇上了,这就是缘分。缘分未到,纵使历经千劫也无法相遇,缘分到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走在一起。”

“那我和哥哥有缘分吗?”

“当然,若不是娘背着你在雪地疾行,若不是阿璃发病、疾奔入京,若不是时间相合、方向相同,水水怎会遇见哥哥?”

“太好了,我和哥哥有缘分,以后一定会再碰见,对不?”水水满是期待地望着娘亲。陆溱观不由得苦笑,她怎能为这个推论挂保证?不过这样很好,心里存着希望就不会太难熬,于是她点点头,安抚女儿的心。

“娘,这两只箱子里放的是什么?”水水终于对别件事有兴趣了。

谈到这个,陆溱观眼底散发出夺目光采。“是外公外婆留给娘的最大财富。”

“银子吗?”

“比银子更好。”

“金子吗?还是珍珠宝石?”

“都不是,是本事,是可以让人在世间有所作为的大本事。”

“娘以前怎么不用?”

“娘以前糊涂了,以为有你爹爹可以依靠,不需要本事。”

“可是现在咱们没有爹爹可以依靠了。”

“对呀,往后只能靠自己。”

“不怕,水水喜欢靠自己。”水水用力点头,附和娘亲。

“娘相信,只要不放弃,只要愿意学习上进,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比在叔叔、哥哥家里更好吗?”

闻言,陆溱观有几分心酸,水水已经忘记两年前那曾经过得不错的生活,只记得这两年的贫困与寂寞,都怪她不早一点下定决心,让水水这样辛苦,但是……她相信一切将会好转。

下意识地,她轻轻握住系在腰间的荷包。

里头有一只玉虎,是从爹娘的木箱子里取出来的,她以为早早丢掉了,没想到被爹娘收在木箱子里。

那只玉虎是她尘封的记忆、尘封的温暖。

玉虎的主人不在跟前,他的五官面容已然模糊,但她记得他用黑曜石似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很认真地对她说——

你要相信,你是最好的。

是的,她是最好的,从现在起她会努力相信。

车厢外,赶车的季方运起内力,细细听着车厢里的交谈。

挺有意思的,居然可以这样和小孩子说话?如果爷也能这样跟小少爷讲讲道理,爷就不会老是被小少爷气到内伤了吧。

他提醒自己,回头把这些话给写下来,寄给主子爷,看能不能教会爷,人家是怎么当父母的。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柳叶村,村子不算大,但也有几十户人家,季方思忖着到里正家里借宿,于是一路询问,终于来到里正家大门口。

停下马车,季方进屋交涉。

陆溱观也带着水水下了马车,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就算再舒服,骨头也都快颠散了。可才站定,另一部马车疾驰而来,车夫拉紧缰绳、停下马,立刻冲进里正家,人未到、声先到——

“大夫、大夫在哪里?”

莫非这柳叶村的里正也是大夫?

陆溱观拉着水水往旁边让开,不多久车里下来一个二十几岁、长相斯文的男人,他背着银发老妇,快步进入里正的屋子。

有人生病?陆溱观难掩好奇,带着水水进屋。

厅堂不大,几个人进屋,就没地方可转身。

厅里还有一名中年男子,他满脸为难地道:“这位爷,我真不会看病,平日里我只能治治跌打损伤的小症候,村里人生重病,还是得到镇上请大夫。”眼看着穿着华丽的客人,里正哪敢随便用药,何况他真看不出来老妇人生什么病。

斯文男子满脸焦虑,此处离镇上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现在过去恐怕赶不及。

看看众人,陆溱观扬声道:“让我试试吧。”男子转身望去,上下打量着陆溱观。

陆溱观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颔首道:“既没有别的选择,便让我试试,行不?”

男子怀疑的眼神并没令她生气,毕竟这年头鲜少有女大夫,可她不知道,自己笃定的口吻,已博得对方的信任。

“那就麻烦姑娘了。”男子退开两步。

陆溱观点点头,朝长凳上的老妇人走去,她正陷入昏迷,是男子扶着她,她才不至于摔跌在地,陆溱观仔细替老妇人号脉,接着触诊。

过了一会儿,陆溱观抬眸问:“老夫人是否患有消渴症?”

她果真看得出来?男子急道:“是。”

陆溱观看向里正,又问:“这里可有糖块?”里正飞快接话,“有有有,我马上去拿。”

糖块取来,陆溱观让老妇含入口中,不多久老妇人慢慢苏醒。

男子满心感激。“多谢姑娘。”

“老夫人应该有常备药方吧?”

“是。”

“能让我看看吗?”

“好。”男子从怀中拿出药单递给她。

陆溱观看过后,添入两味药材,再将药方交还给男子,男子命人去抓药后,与里正交涉几句,里正没有回答,却为难地看向季方。

陆溱观明白里正的为难,他们才是先到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于是她浅浅一笑,问向里正,“这里就让给老夫人吧,里正,请问还有哪户人家有空房间可以借住一晚?”

男子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插队了,他上前对陆溱观一个长揖。“在下黄宜彰,多谢姑娘援手。”

“应该的。”

几句客气应对后,里正让儿子领着陆溱观等人去其他人家借宿。

陆溱观借宿的是户白姓人家,只有老夫妻两人,儿子都在镇上开铺子,房间虽然没有里正家里宽敞明亮,但胜在干净整洁,老夫妻把房间打理得很好,随时备着,让儿子们回来时可以住得舒服。

后院养着一窝鸡和几只兔子,水水迷得不得了,同牠们玩得不亦乐乎。

晚饭过后,陆溱观牵着水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水水问:“娘,以后咱们的新家可以养鸡和兔子吗?”

“可以啊。”

“我能每天喂牠们吃东西吗?”

“可以啊。”

“我可以给牠们讲故事吗?”

这小丫头是给阿璃讲故事讲上瘾了?陆溱观不免失笑,亏得阿璃有耐心,能忍受水水讲得乱七八糟的故事。“我们家的鸡和兔子肯定是天底下最快乐的鸡和兔子。”

一想到就要有一窝快乐的鸡和快乐的小兔子,水水咯咯笑开,一双眼睛成了弯月。

远远地隔着篱笆,陆溱观看见黄宜彰独自走来,她牵起水水到门边迎客。

看见她,他咧开嘴,露出好看的白牙。“陆姑娘。”

自从和离确定后,陆溱观梳回姑娘发式,不是为着昭告世人,也不是为着待价而沽,而是为了告诉自己,她已经重获自由,再没有人可以限制她。

黄宜彰奉上匣子,里头装着银票。“这是诊金。”

陆溱观笑着摇头。“举手之劳,不需要这么多。”

“于姑娘而言是举手之劳,于在下而言却是亲人的性命,二百两,一点都不多。”他坚持要她收下。

她莞尔,收下,问:“老夫人罹患消渴症有多长时间了?”

“将近三年。”

“这段时间,老夫人并未忌口,是吗?”

“对,祖母的脾气就像个孩子,老说她已经活够本,能吃就是福。”

他是开医馆的,怎会不晓得消渴症该节制飮食,可祖母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舍得她不开心。

“话是这么说,但若没控制好,渐渐地会视线模糊,肝肾受损,伤口溃烂、无法愈合,严重的话,还要面临截肢,到时会影响生活品质。”

黄宜彰面露忧愁,问:“我该怎么做?”

“其实消渴症用药效果并不好,日常保养比用药更重要。待会儿我会记下消渴症应该注意的事项,明儿一早送到里正家里,日后试着让老夫人照做。”

闻言,黄宜彰像是见到曙光一般,拱手扬眉。“多谢姑娘,在下是济世堂的东家,济世堂在全国开有二十六家分店,若日后姑娘有任何差遣,匣子里除银票之外,还有一枚玉牌,届时拿着玉牌到济世堂,他们会尽全力帮助姑娘。”

“这下子该我向黄公子道谢了。”

陆溱观落落大方的应对让黄宜彰印象极好,他笑着回道:“谢来谢去的没意思。”

她点头同意,“确实如此。”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相当融洽。

黄宜彰又道:“往后姑娘有任何需要,一定不能忘记济世堂。”

“那是自然。”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医馆经营,陆溱观把从娘亲那里学来的说给黄宜彰听。

他越听越是兴奋、越是惊心,分科、分诊、病房、护理人员、填单挂号、建立病历表……他是商人,一听便听出商机。

“姑娘这些想法是打哪儿来的?”

“家里原本想开医馆,可有些因由没开成,若黄公子有兴趣可以试试。”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要不,我与姑娘合伙?”

陆溱观摇摇头,她连要在哪里落脚都还不知道,还是先考虑好眼前。

“我认为黄公子自己就可以经营得很好。”

黄宜彰赧然微笑,道:“我突然觉得诊金二百两太少了。”

这是个厚道人,陆溱观望着他,浅浅笑开。

她的运气不错,离开程家,遇上的不管是大爷、阿璃或黄公子,都是好人。

夜里水水入睡,陆溱观走到季方屋前,敲了敲房门。

一整天相处下来,她可以确定他是个圆融亲切、热心随和的男人,几经考虑之后,她决定向他求教。

季方正忙着把今天发生的事详细写下,打算过几天到驿站时,托人快马送回京城。

爷虽没交代该把人往哪里送,可小少爷“交代”了,只是那口气实在太人小表大。

不过他是爷的人,小少爷的话也得听,对吧?

他没想到陆溱观会过来,连忙把写到一半的信收进抽屉里,这才开了门,把人迎进屋里。

“姑娘有事?”他替她倒了一杯水。

“是的,不知季爷这些年除京城之外,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问到这个季方可骄傲了,这些年他帮主子办差,大江南北走遍,他得意地笑着回道:“姑娘应该问,我有哪里没去过。”

“那么季爷可不可以同我说说各州的特色和风土人文?”

她这是在考虑要在哪儿定居?太好了,他正愁找不到合适机会同她说说这事儿。

“可以,我们从最北边的说起。边关地带,民风剽悍,姑娘热情、郎君大方,那里没有京城那么多的礼仪规矩,自蜀王领兵将匈奴打回草原后,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可每逢秋冬之际,草原缺粮,打草谷之事常发生,每年总有几起妇女被掳的事情传出。

“往南是冀州,风景好,百姓纯朴,但学风不盛,读书人很少,百姓多以务农为生,因气候稳定,倒是不缺粮米。再往下是丽州,丽州天气好、土地好、学风好……几乎找不到坏处,对官吏来说,丽州是块肥得流油的好地方,人人都想调任丽州,但也因此官多位少,能成行的多半是背后有所倚仗,一年年下来,被派到丽州的都是些尸位素餐、只想大捞一笔的官,吏治不清,欺良霸善、官逼民反之事时有所闻,可有京里权贵罩着,任谁也拿他们没办法,听说皇上有意整治,可兴利除弊需要时间,也许再过几年会有改善。

“再来就是蜀州了,早些年蜀州是块蛮荒之地,地广人稀,因土质不好,种不出什么东西,这些年蜀王费心经营,盖起几座新都城,广开马路,汇集各地商人,奖励商行进驻,再引进适合蜀州的农作物,教导农民囤垦种地,蜀州一片欣欣向荣,去年税收居全国之首。”

蜀州吗?可是蜀王是她不愿牵扯之人,爹娘为救他的妻儿须命,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亡……

陆溱观明白,把这份过错算到蜀王头上并不厚道,但是不找个发拽的对象,日子要怎么熬?

“蜀州就没有不好之处?”

季方眼波一转,是鼓吹得太过分了吗?他是个会看脸色的,马上补充道:“当然有,蜀州幅员广大,至今不过建好五、六个新都城,许多地方仍属蛮荒之地,尤其山林里有不少猛兽,独自一人万万不能上山。”

虽然他这么说,但心里是想着猛兽多、打起猎来才过瘾,去年爷不就打了头白老虎,那张虎皮可真让人羡慕。

“还有其他地方吗?”

季方想了想,又讲了几处,只不过有蜀州做对比,其他地方就显得很不适合居住。

陆溱观起身道:“多谢季爷告知,时辰不早,就不打扰了。”微微一笑,她转身离开。

季方对着她的背影发愣,所以呢?她的决定是什么,怎么不给个答案?

收到季方来信,厚厚的十几张信纸,满满地写了陆溱观与水水一路的经历与对话,相当有意思。

贺关心想,若能有个人这样和阿璃对话,阿璃是不是能变得温和些?

摇头苦笑,他无法想象不嘴贱的阿璃。

来回看过几遍,贺关的视线停留在蜀州两个字上头。

季方说服她在蜀州定居了,他没有吩咐季方这么做,但阿璃威胁了季方,而季方“乖顺地”接受威胁,总而言之,派季方出这趟差事是对的。

浓眉微扬,贺关的心情跟着飞扬,他奋笔疾书,而后将写好的信收进信封里。

“来人。”

隐在暗处的侍卫现身。“属下在。”

“去给季方传话,到棹都后先回一趟王府,文二爷有事交代。”

“是。”

“把这封信送到文二爷手上。”“是。”侍卫接过信后退出书房。

贺关忖度片刻后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阿璃正在院子散步,这是陆溱观交代他的功课——每天得在院子里走一个时辰,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走完了,怎么还不歇歇?

看着满面红光、笑容浮在嘴角的阿璃,贺关明白了,他也收到季方的来信,这小家伙肯

定很高兴。

跨步上前,贺关的大掌往儿子后背一拍,说:“头抬高、背挺直,才像个男人。”

阿璃的好心情被这一掌给瞬间拍没了,他扯扯唇,反驳道:“像男人又怎样,有比较厉害吗?”

“至少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冲过来就被扑倒。”那天若不是他这个爹在场,他的脸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了。

阿璃沉着脸,冷冷回道:“那也得有人肯扑啊,再英雄、再男子汉,没有女人乐意扑,不也白搭。”

还真得意呐,这也能拿出来说嘴?

“下回看仔细,水水往我身上扑时,我是摔跤,还是把她举高。”贺关故意用带着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儿子。“那是手?”他摇摇头,满脸不屑。“我还以为是擀面棍。”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自从阿璃身子好起来,他不再处处让步,他对儿子说话也没在客气,所以让对方气到跳脚这种情况,截至目前为止他们父子俩是平分秋色。

阿璃气怒地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不过能够扬声大喊的感觉还真畅快。

阿璃喊得实在太大声,几个府卫和侍女慌慌张张跑上前。

“属下在!”

“奴婢在!”

他指着盈袖几个丫鬟道:“你们去给我准备吃的,越多越好。”他再指指侍卫们道:“你们过来,教我练拳。”

众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相视而笑,齐声应道:“是,小少爷。”

贺关神清气爽,头抬得很高、背挺得很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高兴,因为值得高兴的事太多,比方儿子身体痊愈,比方能和儿子斗嘴,比方陆溱观决定在蜀州定居。

强调第两百次,他真的没有吩咐季方做这件事,不过他也强调第两百次,派季方出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笑容始终淡淡地挂在贺关的脸上,直到下人来禀,皇太后宣他入宫,他扯直了双眉,面容凝肃,他猜得出发生什么事。

慈宁宫里一片欢声笑语,直到贺关进去,笑声戛然而止。

贺关抿唇,一贯的严肃。“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又不是外人,请什么安?”皇太后向小儿子招手。

贺关起身,他见母后双鬓斑骏,看来年中那场病真把她的身子拖垮了。

伺候的宫人说皇太后精神不济,睡得早、起得晚,食寝不香,一天天消瘦,连脑子也不大好使,被人算计得团团转也不晓得。

这哪是他的母后,母后再精明不过,谁都甭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使暗招。

太医也说:皇太后早年辛苦,身子亏得厉害,若无大事,别打扰皇太后修养。

太医话里话外全是暗示,该给皇太后过舒心日子,往后……怕是没有多少时间。

他知道母后慧极必伤,想在人吃人的后宫安然存活,怎能不耗心费力?

为了让母后舒心,皇上登基六年,对马家人处处留情,没想到却把马家人的心养得不知天高地厚。

视线转过,除皇后之外还有不少马家姑娘,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像鲜花似的,围绕着皇太后。

“你们这些小泵娘怎么不给王爷请安?”皇太后乐呵呵地道。

姑娘们赶紧过来给贺关问安,他眉眼不动、表情凝结,好像眼前杵着的不是女人而是柱子,直到一名含羞带怯、眉眼如画、美得惊人的女子站到跟前,微微屈膝道:“茹钰给王爷请安。”

马茹钰?就是她、未来的蜀王妃?

对上贺关的眼神,马茹钰双颊红透,羞得又赶紧低下头。

见过礼后,皇太后切入正题,“阿关,哀家怎么听说你给阿璃请封世子?”

他没料错,就是这件事,动作还真快,昨天才请封,圣旨未下,消息已经传到母后耳里了。

他的后院干净,会介意爵位旁落的,只有即将进府的马节钰和马家人,而母后身边伺候

的已经换上新人,事情还能捅到母后跟前,看来皇后日子过得太清闲,非得搅乱一池春水。

贺关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股不怒自威、冷冽凌厉的气势无人可及,视线转过,他锐利的目光定在马皇后身上,让她止不住轻颤。

坐到皇太后身边,贺关握住母后痩骨嶙峋的手,难得地柔和了嗓音,“儿臣本就有此意,只是阿璃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得神医治愈,便趁此次回京把事情给办了。”

“可哀家听说阿璃那孩子自小就刻薄、脾气暴戾,这样的孩子袭爵,会坏了你的名声。”

听说?听谁说?贺关嘴角浮上一抹轻嘲。

“那是谣言,阿璃自小聪慧无比,三岁识字、五岁懂文,还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师父赞不绝口,幕僚还玩笑说儿臣这是歹竹出好笋。”

皇太后闻言,心中暗忖,真是这样吗?那么阿关还真生出个会做学问的好苗子,当年她打也打、骂也骂,可每次阿关拿起四书五经总说头痛,唯有兵书才能让他在书桌前坐定。

“就算这样,也不必心急,礼部已经订下五月十五,新王妃入门,夫妻好合,阿关要多少儿子都有,到时再从当中选蚌好的袭爵,岂不更稳当?这事,你就听哀家的吧。”

贺关垂下眼睫,叹道:“当年惠文若非受儿臣拖累,怎会成了贺盛的目标?请封世子,是儿臣还给惠文、还给阿璃一个公道。”

李惠文是先帝为贺关挑选的妻子,之所以选择李惠文,是因为她的父亲只是五品小辟,没有足够背景给贺关助力,为此皇太后并不喜欢这个媳妇,可是她聪明慧黠、温柔婉顺,又肯在婆婆跟前下功夫。

皇太后在后宫生存多年,看人的本事是淬进骨子里的,她心知好歹,渐渐地接受这个媳妇。

想起她年纪轻轻却死于非命,想起她硬拚着一口气,也要把阿璃顺顺当当生下来,皇太后的心再硬,也无法无动于衷。

皇家确实欠李家一个交代,想到此,皇太后再不反对,但仍不忘叮咛道:“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哀家也不多说,倒是以后你得善待茹钰,她可是个好姑娘。”

“是,母后。”贺关乖乖应下,只不过心中已另有想法。

“要不,你领着茹钰到外头走走,小俩口好好培养感情。”皇太后兴致勃勃地建议。

“是,母后。”手一滩,贺关道:“马姑娘请。”

抬眼,望向贺关,马茹钰一颗心怦评跳个不停,这是蜀王、是皇上最看重的亲弟弟,想到再过不久他将成为自己的枕边人,她怎能不心生雀跃?

“王爷请。”马苑钰微屈膝。

她的礼仪师承徐大家,她对自己很有把握。

可她不晓得,完美的宫礼看在贺关眼里最是做作,他不耐烦这些规矩,从小到大他不时反抗这些规矩,才会惹得先帝不喜。

因此马茹钰恰恰是投其所恶,还没认识她,他先厌烦了她。

走出慈宁宫,贺关让宫女领马茹钰到清柳水榭等着,自己却转身对侍卫道:“去向皇上

传句话,皇后不生病,换再多宫人亦无用。”

侍卫应声,往御书房方向奔去。

不多久皇上接到传话,目光微冷。

马皇后还真是没把他的话给听进耳里,惹恼他,又去招惹阿关,真真是好本事,她真当这天下是马家的?

“传林贵妃、德妃、淑妃过来。”

“是。”太监领命离去。

皇上又对心月复太监低低说了几句话后,想起今日早朝新政再次被阻,他难掩气愤,他本想着再纵容马家几天,免得母后心里难受,没想到马家真敢欺到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隔天,后宫传出皇后生病的消息,马家送进宫的新妃嫔全都去“侍疾”。

林贵妃、德妃、淑妃等人领了皇命,天天往皇太后跟前凑,变出新花样逗皇太后开心,大伙儿心知肚明,若是能顺利把皇后斗垮,就能往上升一升。

有此想头,谁不尽心尽力?

而皇太后虽问过几次皇后,得知她病得厉害,也渐渐地把她放到脑后,一时间,后宫气氛祥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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