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小姑娘 第五章 结识官老爷
怎么回事,他们变成土匪了?
郑家三兄弟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眼前忽然飘来一道黑影,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们一人一拳。
那拳头可真重呀!打得人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整个人飞出去,久久起不了身,如坠五里雾中。
郑老大掉了两颗牙,郑老二下巴歪了,郑老三眼睛黑了一个,三人叠成一团像叠罗汉。“你、你是谁?”居……居然敢打他们?!
“我是她的债主。”话一落,青棉布鞋踩上一只搁在地上的手,杀猪般的惨叫声应声而起。
“债、债主?!”真的是欠债的?
“她的板车和她的人都归我管,未经我的允许你敢动她——”他再用力一踩,凄厉的惨叫又来了。
“她……她占了我们的摊位……”郑老大抱着手,眼露惧意的往后退,这煞星太可怕了。
“占了就占了,要叫她吐出来吗?”
没人敢点头,郑家三兄弟再横,也有人比他们更横,人家是狂到无边,根本不跟你讲道理。
“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一脸惊恐万分的小泵娘突地往“债主”胸口一戳,语气凶悍而骄纵。
咦!不是怯弱的小可怜吗?怎么一下子变成小母老虎?
“我刚到酒楼时就看到你大哥出事了,几个吃霸王餐的客人闹场,不肯付帐,你大哥上前要钱被他们给打伤了。”牛辉玉生性秉良,不知人心险恶,自以为能劝人。
“什么?!严不严重?”牛双玉心急地捉住他的手。
“我就是送他去医馆才来迟的,大夫说是皮肉伤,不打紧,养几日就好了。”大夫开了药,外敷内服都有。
闻言,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吓死了。”
“还有事能吓着你?”嘴角上扬的赵冬雷眼中带笑。
“哪没有,我不就被吓得手脚发冷,嘴唇泛白,心口砰砰的跳个不停。”她受了莫大的惊吓,大概会连着三日作恶梦吧!得到庙里求个平安符安安神。
“他们才吓得不轻,你那惊天一吼,神佛也惊动了。”大概没想到外表瘦弱的小泵娘是块铁板,这下着了道,败在软绵绵的小泵娘手中。
郑家兄弟几人躺在地上哀嚎,又是伤又是痛的嚎个不停,他们脸上有惊慌和怨色,像是想逃又不甘被打,想趁机讨回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颜面,他们从未这样丢脸过。
横行市集十来年了,头一回挨打,面子挂不住呀!
“敢光天化日行抢,对弱女稚子施暴,胆子能小得了吗?他们也就装的吧,想博取同情。”人真的不能只靠蛮力,有时也要动动大脑,力敌不如智取。
沾沾自喜的牛双玉不敢太得意,菱角嘴微扬罢了,她才不和鲁汉子动手,赢不了也失了格调,倒不如发挥小泵娘的弱势,集群众之力予以惩罚,欺善怕恶是人之常情。
没瞧见同仇敌忾的百姓那么多吗?肯定也吃过他们兄弟的亏,这才群起愤慨,你一脚我一口痰的出气。
“如果对方不予理会,执意要对你下手呢?就你这小身板逃得掉吗?”有些后怕的赵冬雷不免语气重了些,他想着自己若是再晚一步,眼前弱不禁风的小泵娘只怕落不得好。
“可也不能让他们抢了我的钱,我家的板车吧!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为什么要让给别人,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牛双玉秀气的小脸上有着狼般的狠色,以及被生活磨出来的不服输。
“你……”看她一脸与外表不符的倔气,他竟狠不下心责备,心里有着他不愿承认的心疼。
“土匪在哪里?谁喊土匪了!快快快,捉起来,不能错放一个……”真要命,一向风平浪静的小城也进匪,真是太不像话了,守城的军士都在打盹不成?
一名三十出头,穿着云青色儒服的男子匆匆而至,他身后跟了七、八名衙役,留着老鼠尾巴似的八字胡,神色紧张,频频拭汗,那袖口还有墨染的污渍。
“在那里,他们是土匪!”在没人敢开口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软音直指往外爬的郑家兄弟。
“谁是土匪,别乱说,我们是良民,少来诬蔑!”郑老大、郑老二怒目相视,郑老三裤底吓出一泡尿。
“他们是土匪?!”看起来像公门里的男人眯起眼,低视被揍得鼻青脸肿,有点眼熟的壮汉。
“他们就是恶名昭彰、横行乡里的屠夫三兄弟,四处做案,打家劫舍,不将其绳之以法,后患无穷。”牛双玉棒打落水狗,说得铿锵有力,让人有口难辩,有苦难言。
“什么屠夫三兄弟,本主簿听都没听,你……咦!等等,这不是杀猪的郑家兄弟吗?”的确是屠夫,杀猪无数。
郑家三代在清江县卖猪肉,一开始只是卖,后来也杀猪,越杀越多后,名声也就传开了,每到年底有村民要杀猪过年就会请他们上门,那段时日他们会忙到没时间卖猪肉。
“青天大老爷,你认识无法无天、无恶不做的强盗吗?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吧?”一看自称主簿的男人似与郑家兄弟有交情,牛双玉连忙揉红双眼,装出受害的模样。
一听“青天大老爷”,想当官想疯了的余主簿乐了一下,但又听到同谋,嘴边的一点笑意为之凝住。“本主簿怎会是强盗,小泵娘莫要胡言乱语,我们是公差。”刚好路过听到喧闹,因此来逮人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人捉起来,放任他们为非作歹?”她故作天真的偏着头,利用瘦小的外表“童言童语”。
若她不说,真像八、九岁的丫头,反倒她身后壮实的牛丰玉倒显得比她年长,说是哥哥也有人信。
余主簿干笑着挠挠耳,摆出严肃的官架子。“他们不是土匪,是本县城的杀猪户……”“青天大老爷收贿吗?”她一脸无知的问。
“嘎?!”余主簿冷汗直冒。
他收贿呀!在衙役当差的谁不会收个三、五两的孝敬,只要没犯什么大事,手一抬就放过了,可是这不能提呀!大家心照不宣,只能做不能说,暗暗收些好处。
余主簿家就常收到郑家兄弟送来的蹄膀、三层肥肉和一些应景的节礼,他还夸过这几人上道。
“不然遇到有人行恶为何不秉公处理,好像有心袒护似的。”官字两张口,上口吞钱,下口要命。
“哪……哪有不办理,是要先了解来龙去脉,不好先入为主骤下评论。”哎呀!这汗怎么越流越多,他没事凑什么热闹非要来瞧瞧,想争个擒匪的头功好平步青云。
“大人不晓得他们是惯犯吗?同样的事可能不只一次,你们怎么也不管管,我和我弟弟年纪小,只想赚个三餐温饱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她佯哭的抽起鼻子,有模有样的扮起悲苦小泵娘。
牛双玉悄悄伸手往弟弟的腰肉一掐,弱声的喊了一声哭,牛丰玉泪珠儿直直落,哭得好不伤心,引人唏噱。
他是真哭,并非做假,因为姊姊掐得他好痛,他痛到大哭,觉得好委屈,他们是亲姊弟吗?下手这么狠。
“可怜喔!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卖栉瓜的老婆婆说得不大声,但有耳朵的人都听得见。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落井下石,夸大的描述适才的情形,加油添醋的群起攻讦,没人为郑家兄弟说一句好话,全在指控他们昔日的恶言恶状。
谁没被郑家恶人斥喝过,谁少吃了一点亏,他们平时就不是好相处的,若是说上两句不中听的话,轻者被砸摊,臭骂几句;重者还会动手,狠踹两脚,让人不要多管闲事。
“就是呀!人家好好的摆摊,偏要来闹……”
“真是太不要脸,瞧人家小泵娘多可怜,弱不禁风的,还好意思对人家下手……”
“不过十文钱的摊费,三天一市集,就算占了一个月,十次才一百文,多卖几斤猪肉就回来,何苦为难这对姊弟。”
“哎呀!郑家兄弟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上次卖鱼的老汉和他孙女不就是一文钱也没赚到,还倒阽了摊费和一篓鱼?最后一老一少抹着泪走掉,直说活不下去,要回家上吊……”
“对对对,还有之前卖油条烧饼的父子,整个摊子都给掀了,油锅倒了洒在身上……唉!那才是真惨,当父亲的没多久就死了,小儿子为了葬父,卖身给人当奴才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余主簿搞得非常头大,他不快的瞪着还想求情的郑家兄弟,心里仍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都给本主簿安静安静,待我问明白了再说。”他先平息众人,再把郑家兄弟捞出来,还想吃块肉油嘴。
“人证物证倶在,还要问?大人不会收了别人的好处,要吃案吧!”有刺的骨头也咽得欢?
被这话噎到的余主簿当下有下不了台的难堪,恼羞成怒的沉下脸。“我不是大人,只是个小主簿罢了,你一个小泵娘见好就收,不要胡搅蛮缠,你再闹我就捉你蹲大牢。”
看出他有意私了,不肯主持公道,牛双玉声音略微一扬。“土匪行径不能告官,那要律法做什么?大家都占山当土匪算了,地也不耕,田也不种,坐享其成等天上掉银子。”
“你……刁民。”口齿太伶俐了,叫人招架不住。
“主簿大人不管,我可以去找知县吗?知县不受理再找上知府,若是知府也两手一摆,不顾百姓死活,我干脆去告御状好了……”
“你、你……”越说越荒唐,一点小事也要告御状,她以为皇上是她说见就见的吗?真是戏看多了。
余主簿正想着如何为郑家兄弟月兑罪,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不信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他还应付不了。
这时,一道低沉的笑声从后边传来,他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场就怂了。
“呵呵呵,谁都可以去告御状,只要敲响登闻鼓,再把自个儿弄得半死不活、血流不止就成,不过也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还有本官在。”为官者当爱民如子,解百姓之苦,为民分忧。
“大人……”余主簿面上一讪,拱手作揖。
段青瓦面容冷肃的一挥手,示意要他不用行礼,但一转身又是一张笑脸。“小泵娘,胆儿不小,居然敢戏弄官差,殊不知谎报也是有罪的,扰乱地方安宁的罪可不轻。”
“我哪有戏弄官差,实话实说也有错?”牛双玉不服气的扁着嘴,她最讨厌当官的。
有钱座上宾,无钱莫进来。
“你指称他们是土匪?”知县大人段青瓦眼神一扫,抵死不认的郑家兄弟直摇头,摇得头都快断了。
“敢问大人,不告而取的偷儿叫什么?”想抢她的银子便视同破门杀父的仇人,轻饶不得。
“贼。”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穷凶恶极、抢人财物的,又称什么?”她设了个套儿请人跳,不怕人家不入瓮。
“土匪。”啊!陷阱。
话一出口,段青瓦就发现上当了,被看似单纯的小泵娘摆了一道,他略微懊恼的气自己不谨慎,竟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他太小看人了,也不该一时疏忽,落实了郑家三兄弟的罪,他们三人的行为还不到土匪的地步。
其实他早就在对街的茶楼飮茶,从二楼厢房里从头看到尾,没有一丝遗漏,他还觉得小泵娘挺聪慧的。
原本他没打算出手管这件事,天下不平事太多了,想管也管不了,小泵娘也该学一课,凡事不该强出头,该妥协的时候就要低头,拿玉瓶砸石头得不偿失,吃亏的是她自己。
谁知她脑子转得快,把事情闹大,甚至大声嚷嚷激起百姓的愤慨和惊惧,逼得官府不得不出面。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民怨勐如虎,比苛政更可怕,一旦百姓被激得失去理智,怕是小小的地方官也镇压不住。
于是敬佩之余,段青瓦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年头的小泵娘都这么剽悍吗?为了一点小事构陷人入罪。
“官差大人,你们还不把人捉起来,大人都亲口证实是土匪了,那便是证据确凿,还不打入大牢,秋后问斩。”电视上都这么演,她照本宣科地狐假虎威一番。
斩……要砍他们脑袋?!郑家兄弟三人眼睛一瞠,吓得面无血色,想省点摊费而已,怎会摊上杀头大罪!
“大人……”官差们不确定的一手放在刀上,等着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自作主张。
“没事,本官和小泵娘聊聊。”段青瓦一抬手,让人暂退一旁,他笑笑的走上前。
“大人想包庇罪犯?”牛双玉有点问罪的意味。
他眉一扬,略感有趣。“我看他们比你还惨,小泵娘何必得理不饶人,多给自个儿树敌。”
“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有人犯错却不用受到处罚,那么要律法何用?今日他们为了十文摊费就敢强行赶人,甚至要扣下我的板车,抢我辛苦赚的银子,哪天见人身怀万贯还不谋财害命?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时的纵容便是他日的弥天大罪。”她又不常入城,管他什么敌人,再说有个善武的高手保护,牛双玉根本不怕。
“你读过书?”居然还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丫头不简单。
“先父曾为秀才,教过我几年。”一提到疼她如命的父亲,她神色为之黯然。
“原来是秀才女儿,难怪了。”出口尽是文气,有股文人宁折不屈的气节。
“请问大人要做何处理,我们小老百姓就指望青天大老爷为民主持公道,惩凶罚恶,不然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呵呵,大老爷自个儿想想,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会做什么?
揭竿而起。
造反。
“那你想怎么做?”差点笑出声的段青瓦反问她,那张时而刁钻,时而故作悲苦的小脸实在精采,小泵娘太会装了。
余主簿脸皮抽搐,他想大喊庶民无礼,打人板子了事,可是知县大人似乎对那个丫头感兴趣,让他手痒痒的下不了手,只能一口老血硬憋着。
“关人。”一了百了。
“咱们打个商量,用银两赔偿如何?”土匪一事兹事体大,得上报朝廷,他一个人承担不了。
而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真让皇上派人来,他的乌纱帽也该摘了,谎报匪情的罪可不轻,可他偏月兑口而出“土匪”两字,这么大的把柄摆在那儿,他想想都心惊,进退两难。
一听有银子,牛双玉双眼出奇的晶亮。“多少?”
段青瓦似笑非笑的看向郑老大,后者打了个激灵,伸手比出五……“五、五两银子……”
“大人,我看还是把他们关了吧!看来他们还是不太想认错。”一点诚意也没有,打发乞丐吗?
“那十……十两?”郑老大肉疼。
“二十两,不二价。”看谁坑谁。
“什么,二十两?!”惊唿。
“嫌少?”她还手下留情了。
“不不不……二十两刚好,我给。”他咬牙应下。
郑老大一句“我给”害苦了郑家三兄弟,因为……
“大人,你自个儿听见了,我没胁迫他们喔!他们自愿一人给我二十两。”嘻嘻!真好赚,一口气六十两。
“什么,不是三人二十两……”
一旁的赵冬雷忽地轻哼一声,三人顿时鸦雀无声。
段青瓦真的笑了,这两人的互动呀!真是耐人寻味。“会不会太多了,郑家不算大富之家。”
“但也不穷吧?人若银子太多就会作怪,还不如一贫如洗,他们杀猪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积蓄。”牛双玉话题一转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何况我受了惊得找神婆收收魂,喝几帖安神药,我好好的做生意却天外飞来横祸,不该要点精神补偿费吗?”她扳着指头一一细数,都觉得对方给少了。
例如她能绣一条绣帕,一条卖价十文,一个月三十条就有三百文的收入,一年下来光是卖绣帕就有快四两银子。
若是她再活三十年,加上其他的买卖收入,那赚上百两银子也不为过,何况她日后成亲生子,生了儿子女儿和她一起赚,一辈子少说也有好几百两吧!
可是被郑家兄弟一吓万一吓出病,她赚不了银子也可能活不长,什么儿子女儿的孝顺也没有了,本来该活到儿女成群、家产富裕,却因郑家人的因素转眼成空了。
所以,她要六十两很多吗?他们可能毁掉的可是一个人的人生。
牛双玉似是而非的话把知县大老爷绕晕了,他光是听到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加减,一堆扰人的数字在眼前绕,最后只得头疼的扶着额侧,判定郑家兄弟赔偿六十两银子。
此案终结,不得再提。
“大人,请留步。”
“还有事?”
听到娇脆的嗓音,段青瓦好不容易平息的头疼又来了,这位小泵娘惹麻烦的本事无人能及。
“是这样的,我有个哥哥刚考过府试,明年三月要参加院试,但我们是逃灾来的外乡人,在本地找不到推荐人,想请大人和主簿大叔写封推荐信,让民女的大哥也能沾上两位的福气,榜上有名。”案首就不指望了,能考上就好。
“你竟找上我们?”果然是个胆大的,连官家也敢攀。
段青瓦为之失笑。
牛双玉一脸委屈的嘟着嘴。“不然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呀!正好碰上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孽缘。他在心里暗忖。“看你顺眼的分上,叫人来取。”
她一听喜出望外。“多谢大人的成全,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取……”
“一会儿?”有这么急吗?
他脸色古怪的抚额轻叹,觉得自己老了。
事实上段青瓦还很年轻,才二十一岁,他上任清江县县令不到半年,京城人士,尚未成亲。
“我哥受伤了,我们得接他回家休养,最近几天……不,大概有二十天没空进城,要收秋麦了,还得晒麦,大人,我怕你贵人多忘事给忘了此事,因此先拿到手比较安心。”谁晓得你会不会反悔,做官的人说话只能听一半。
能当官的都不傻,段青瓦听出她未竟之语,暗示他有可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的赖帐,因此打铁要趁热,趁他尚未后悔前赶紧把推荐函拿到手,免得他翻脸。
呵!这小泵娘的心眼真多,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
其实不是牛双玉心眼多,而是看过太多穿越小说,里面教过很多穿越者该注意的事项,
因此她才想得周全,凡事要拿到手上才是真,口头上的承诺是虚的,世事多变。
“不会忘。”他要敢忘了,她肯定敢来击鼓鸣冤,大告县太爷背信,未能遵守约定。
“大人,这位是赵冬雷,到时由他来取信。”个小的牛双玉拉着个高的赵冬雷,一高一矮形成有趣的视觉对比。
“天威将军?”段青瓦嗔了一声,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男人的样貌,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天威将军……”赵冬雷目光一沉,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煳的面孔,他没来得及看清楚便一闪而过。
“天威将军是本朝的三品武官,他也叫赵冬雷,为逍遥王的附属将领,下官……”呃,他怎么自称下官?
没人注意到段青瓦的异常,他脸色微微一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颇为讶异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下官”,皆因眼前这男子明明穿着寻常庄稼人的衣服,却给人一股贵气的感觉。
真是奇怪了,难道有京里的皇亲贵族流落于此?
他百思不得其解,至少在他外放前不曾听闻皇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我认识那个天威将军吗……”赵冬雷喃喃自语,有些恍神的想着他应该和天威将军关系匪浅。
但他不记得他。
“大人、主簿大叔,麻烦你们了,最迟一个时辰后我们到县衙取信,你们差不多写好了吧?”别让人白跑一趟。
听她还自订了时限,段青瓦不觉莞尔。“好。”
“嗯!那我们先走了,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是个好官。”若是别人,肯定遭殃的会是她,被打到**开花都有可能。
“好官……”他是吗?段青瓦自省。
牛双玉手脚并用的爬上板车,哭到有点困的牛丰玉频频点头,牛双玉将他拉坐在身边,轻轻拍他的背,让弟弟躺在她腿上睡一觉,今儿个起得太早,大家都累了。
看到姊弟俩都坐定,手臂青筋债张的赵冬雷拉起板车,他往前一推,板车就动了起来,车轮嘎吱嘎吱的转动着。
深秋的天气已有凉意,即使日正当中也感觉不到艳阳天的炙热,反而秋风徐徐吹来,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睡着的牛双玉一醒来,人已在牛头村的家中,她一抬头看到整理过的床头,早上摘来插瓶的野花还鲜艳着,绽放着颜色,再过几日就连一朵花也找不到了,冬天将至,银霜铺地。
她有些懒懒的不想起床,兀自发怔。
蓦地,手肘撞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匣子,她吃痛的拉过来一瞧,顿时活了过来。
“哎呀!我的钱,还是你最可爱,即使我睡了仍然陪着我,不离不弃。”一说完,她把匣子里的铜板、银角子倒出来数,乐呵呵的拿出红绳,一百文串一串。
“小钱迷。”
看到门边的男子,牛双玉高兴的招手。“赵冬雷,快帮我数数,咱们今天赚了多少银两。”
走了进来的赵冬雷轻轻往她鼻头一点。“钻进钱眼了不成,它们不会长脚熘了,慢慢来,不急。”
“谁说不会长脚,村西那户姓赖的,他家二儿子老往我们家盯,每回我们一掏点好东西回来,他的脖子就伸得特别长,我担心他生了贼心。”家里的财物被人惦记着,心里难免犯嘀咕。
“放心,有我。”敢上门,打断他的腿。
“要是有一天你不在呢?”她回得很随兴,已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的牛双玉从未想过他会离开。
牛家人的心胸很宽大,虽然一开始都有点排斥家里来了外人,但相处久了,表哥、表哥的也喊得顺口,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一家人。
闻言,赵冬雷面上一窒。“那你就安分点,别再惹事,像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再犯,你这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想到有一天必须和她分开,他就有很深的不舍,在牛家人之中唯有她能牵动他的心,叫他的情绪随她起伏。
牛双玉左耳进右耳出,没当一回事。“你数数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十两银子?”
她快变成钱孙子了,随伺左右。
“先吃饭。”她睡过了午膳时间。
“等一会,没算清楚我吃不下。”她肚子很饿,但还是执拗的想知道结果,她不喜欢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晃呀晃的。
“哪天我给你一座金山,让你睡在金子上。”拿她没辙的赵冬雷嘲笑她被银子朦了眼。“拭目以待。”不用一座,一块金砖就连作梦也会笑醒。
两人没对上眼,低下头数着床上的铜板、银角,铜板用红线串起来,银角子堆放成堆。数了数,足足有八两又两百二十七文钱,把牛双玉乐得阖不拢嘴,直说自己是小盎婆。
“我把两百多斤的山猪、两只麕子卖给酒楼,得银八两,又买了十坛子酒,老板多送我两坛,过两天我再进山采个蜂巢,把黄蜂泡酒给你喝。”他有预感他在牛家留不久了,明年此时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是他。
人和人相处久了会染上对方的习性,怕不能再照顾她的赵冬雷学起她爱屯粮的毛病,总想着要留什么给她,在他能做的范围内总是特别用心,忧心她缺这少那的。
拿到他用剩的银两,牛双玉连同赚到的私房钱都扫进匣子里,笑咪咪地拍拍他肩膀。“等我把酒卖了就给你分红,我不会亏待你的,冬雷表哥。”
赵冬雷想说不必了,可是看见她这么高兴,眼神一暗,开不了口。“你大哥也回来了,在他的屋子休息。”
“啊!大哥回来了,我去和他说说话……”没意会到男女有别的牛双玉从床上跳下来,一双巴掌大的小脚未着袜,雪白圆润得像刚蒸好的豆腐,让人想咬上一口。
“慢点,不要急,小心摔倒……”那双脚……真好看。他傻呵呵的笑了,眼神迷离。
“是的,爹。”她故意糗他。
小泵娘很有活力的在前头跑,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飞,跟在后头的赵冬雷看着她已有不太明显的腰身,但是再一瞧那身高……不禁摇头,还是矮了点。
“大哥,你好点了没?”
正在看书的牛辉玉一见妹妹的身影,连忙把书往枕头下方塞。“妹妹,你来了,哥哥没事,一点小伤。”
“我看见了。”她笑着眨眼。
“看见什么?”没头没尾的,打什么哑谜。
“你的书。”他再藏也藏不住自己的心。
“啊!我……呃,我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他面上烧得厉害,一脸局促,喉音干涩。
“看吧!大哥,不打紧,打完麦后你就安心在家里读书,不要再到酒楼干活了,我帮你弄到两张推荐信,你可以报考了。”这才是他该走的路,当帐房对他而言太委屈了。
“真的?!”牛辉玉惊喜的差点跳起来,却不意拉扯到身上的伤处,他啊了一声,皱皱眉,轻缓的躺回去。
“刚刚冬雷表哥才说过我,这会儿我把这话转送给你,别急,慢慢来,信不会跑掉。”一说完,她自个儿失笑了,身子往后仰靠着随后跟来的赵冬雷,他也不发一语任由她靠。
牛辉玉哈哈直笑。“怎么能不急,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谁晓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哼!听到了没,怎么能不急,大哥心里最重要的是功名,而我以银子为重,谁跟我说银子不重要我跟谁急。”牛双玉俏鼻一抬,朝某人一哼,模样十分娇蛮又可爱。
“再急银子也不会变多,何必像个守财奴。”赵冬雷取笑她俗气,银子成了她祖宗。
“守得住财才能良田千顷,家产万贯,我先说了我要当地主婆,每天数银子数到手软。”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牛辉玉不解其意,赵冬雷简略地解释一番,两人为她的“远大志向”笑了一会儿,同时也有点心酸,是他们做顶梁柱的男人不争气才会让她不安,时时担心没粮食。
其实牛双玉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她前辈子肯定是松鼠转世,所以习惯大量屯积,把能吃能用的兜到身边。
“不嫁人了?”他一定会找个对妹妹好的人,不让她嫁过去受苦,受婆婆苛待,还要操劳家务。
闻言,她眼神飘呀飘的。“看情况,遇到好的就嫁,否则招赘也成,我自个儿住一处买个丈夫作伴。”
“胡说什么,自是哥哥们照顾你,哪有分户别居的道理,大哥养得起你。”他想到她的身子,没几户人家能接受无法干活的媳妇。
“哎呀!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要嘛也是哥哥们先娶大嫂、二嫂,我还早得很呢!”她才不要十四、五岁就嫁人,身体尚未发育好嫁什么嫁,女字成亲要谨慎严选,不能走错步。
“哪里还早……”嫁妆、家什什么的都要提早准备,没个几年哪能周全,他的妹妹也要长大了。
牛双玉不想再继续,直接扯开话题,“大哥,把二哥也叫回来吧!别再给人抄写了,我之前问过了,等你考中院试成为秀才后,一个月有二十斤廪米,一两银子廪银,十二两银子够我们一家五口用了,还能让二哥、小丰上学堂,读书真是好,是吧!”当今朝廷愿意花银子养读书人,因为识字才能强民,民强才有国富。
“妹妹……”牛辉玉眼眶微红。
“等你考上了,也能像爹一样招学生,咱们收二十个左右就好,你能一边教学生一边看书,三年后再考乡试,举人的廪银是二两,四十斤廪米。”北方的文人较少,因此养才的条件较高。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牛双玉也是没了爹娘后才知晓读书人有这样的优待,朝廷鼓励读书,广设书院、学堂,只是念得起的人家不多,种田人家依然着重在庄稼收获上。
“你的推荐信,收好。”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却给人压抑感,赵冬雷取出怀里的推荐信,情绪转为低迷。
“段寿瓦、余乐山……这两个人的名字……”很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是知县大人和余主簿,我拜托他们给个方便。”牛双玉笑呵呵的说着,眼眸像在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