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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当家 第三章 上乔家作客

作者:陈毓华

“于兄弟要离开这里?不知要往哪去?”乔童关心询问。

“我是个没有定性的人,一个地方总待不久,会在荷泽县住那么久,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了,至于下一站,就随遇而安。”她自我调侃。

“如果真有要事,愚兄也不好阻拦,如果是因为愚兄方才那些话才使于兄弟心生离去之意,是我鲁莽冲动孟浪了。”说到这里,话里居然带着几分萧索失望。

“乔兄多虑,我只是觉得你我素不相识,去府上太过打扰了,多谢乔兄一番好意,我心领就是了。”

乔童缓下心绪,笑得有几分羞涩,眉角微飞,“说素不相识……也不见得……”

他是见过于露白的,荷泽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出没的地方也就那几处,乔童每日要上工、下工的路上总能看见她。

没有人会不对她多投注几眼,甚至引发好奇心的,于露白那出众夺目的容貌和寻常人身上不会有的气质,一开始是不经意,后来却留上心,每天经过便会不由自主的多瞧上一两眼,偶尔不见踪迹,还会心生奇异的失落感。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每日无所事事在街上游荡,莫名的好感却止也止不住,这回又接受了她的援助,亲近之心就更加浓烈了。

“原来你我还真是有缘。”于露白听他吞吞吐吐说完后轻笑。

这一笑,她波澜不惊的美眸宛如画龙点睛般黑亮如漆,冷淡的五官明亮起来,令人沉溺惊艳,不知所以了。

兄妹俩看得有些别不开眼,直到乔梓用手肘杵了她哥哥一下,乔童这才幡然醒过来,回神的同时忽然就不知要把眼光摆在哪了。

哥哥这呆样!哪里是鹿鸣书院出身的秀才,简直就是个傻子!

一直躲在乔童后面的乔梓忍不住肮诽自家老哥,接着探出小脸帮自家老哥一把。“于哥哥,既然有缘,您就不要跟我兄妹客气,家里人少,就算多个人真不碍事的,阿爹说了,能见着恩公给您叩头,他会感激不尽的。”她见于露白虽然表情冷漠,但不端派头架子,也没有那些纨裤公子们的习气。

于露白见他们兄妹神情真切,盛情难却。

也罢!就两天,也算了了这对兄妹一桩心事,两天后她拍拍**真心要走,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再说还有个乔梓这小泵娘在,没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

“乔兄豪爽,我再推辞就难看,那就叨扰了,只是不介意我带只小毛狗一起吧?”她要闷声不吭消失两天,那只笨狗去哪刨食,不会像还未遇到她之前饿得吃土和草吧?

“自然、自然。”乔童没料到她还养了只小狈。

于露白到了巷子口,用口哨声叫来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狈,“我有要去的地方,你要跟我一道吗?”

吃货转着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用小身子直蹭着她的脚,好像在说有吃的东西哪我都去,让于露白笑嗔牠是爱吃鬼,只是啐骂归啐骂,还是一把抱起了吃货,然后捏着自己鼻子说:“你这味儿!看起来得先给你洗个澡才行。”

吃货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舌忝了舌忝她的脸,好像又在说有得吃,随便妳怎么蹂躏我都行!

于露白被吃货逗得心里软成一片,噙着笑向乔家兄妹说道:“这小家伙的伙食费,我会负责。”

早被于露白对着小狈全无防范的无垢笑靥给怔愣住的乔童,顿时哭笑不得,他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跟一只狗计较吃了多少东西?

如果,于兄弟能对他也像对小狈这么笑,该有多好?

于露白带着吃货回到客栈随意把行李一收,下楼结了帐,又让小二把在马厩里的雪羽骢带过来。

乔氏兄妹见到漂亮的雪羽骢连话都不会说了,于露白也不问乔童能不能骑马,安排着人扶他坐上马背,也把吃货安置在雪羽骢背负的行囊里,吃货本来想抗议,露出牙的嘴却让于露白塞进一大根肉骨头,便歇下心思,在达达的马蹄声里叉着脚,安心的啃起肉骨头。

乔氏兄妹住的地方叫西巷村,距离荷泽县一个时辰路程。

乔家的屋子……嗯,就是那种她不会形容、以泥块垒的房子。

所谓的门面只是一块满布被风雨侵袭得斑驳痕迹的木板,半颓的围墙上头爬满蔓生杂草,“嘎吱”一声,乔梓推门而入。

庭中寂寥,青石铺的路早就不见,有几间侧屋倒塌了,看起来摇摇欲坠,砖瓦外露,杂草丛生,无人打理,但隐约还能见到蒙尘的梁柱上残留雕刻彩绘着昔日繁华时的福禄寿喜和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

昔日兴旺过的宅子,如今没落了,明明白白的破落户。

于露白丝毫没有看不起乔家的意思,不过每到一处细心观察,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性,毕竟她和旁人不同,一旦出错,牵连的可都是数以百计、千计的生命,即便如今解甲归田了,因着多年的习惯,仍是不免多看了几眼。

乔梓却看在眼底,见于露白虽然还是一脸淡漠,但忍不住解释,好像不希望她看轻自己家。“屋子外表看起来不太牢固,可是还有几间房可以住人的。”

“我觉得挺好的。”贫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不知上进和自怨自艾的人。

这世间也不是人人都能住上大瓦房,出入坐马车,三餐吃山珍海味的。

雪羽骢被于露白随意拴在歪脖子树上,吃货也放牠去认识新环境,于露白跟着乔氏兄妹进了屋子。

屋里空荡荡的基本上没几样家具,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锅碗,一看就知道是接雨水用的,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是谁来了?”苍老年迈的嗓声,伴随着几声咳嗽和清痰的声音,一个面黄肌瘦、形如槁木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扶着里屋门框探出了头来。

“阿爹,是我和阿兄回来了。”

乔梓马上过去扶起父亲,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因为乔老爹的重量,小肩膀立时沉下去,脸蛋涨得通红。

“这位是?”

乔梓将乔老爹安置在一张藤椅里,偷偷吁了口气却不敢让父亲看见。“就是帮了阿哥的那位于公子,我们家的恩公。”

“原来是恩公,小犬终于把恩公请来了。”乔老爹闻言,撑着扶手就想站起来,怎奈身不由己,双脚无力,一起身就软身瘫倒。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乔童第一个冲上前想把父亲扶起来,可他自己都需要人家搀扶了,哪还有力气帮人,腿伤加剧不说,乔老爹也想扶住儿子,这下手忙脚乱,眼看父子俩就要摔成一团。

幸好于露白闪电出手,乔梓也在慌乱中扶住乔童,这才稳住间不容发的瞬间。

所有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乔老爷,您要好生保重。”于露白确定乔老爹坐稳了才松开自己的手,扬眼对上乔氏兄妹感激涕零的眼神。

她完全不放心上,举手之劳,是人都会这么做。

“老朽这破烂身子出来丢人了,让于姑……公子见笑了,请海涵。”老人的手像松树皮,眼睛看似混浊却带着令人看不透的犀利。

“乔老爷,不必客气,是晚辈冒昧来打扰了。”这老人好毒的眼睛,这是一下就看穿她的身分了吗?

“小老儿家贫,对于公子的义举无以回报,公子若不嫌弃我这地儿空旷破旧,尽避住下不要紧,就当自己家里随意。”

“这就打扰了。”这乔老爹和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有别,他言谈进退有据,只是人病了怎么不请大夫来看呢?

一想到乔家的情况,手头肯定是不宽裕,加上乔童这一伤,许是雪上加霜了。

乔老爹一阵剧咳后,疲惫之色尽现,告罪后让乔梓扶着回屋里歇息去了。

“我爹自从事业一蹶不振,资财又被信任的友人卷光后,心情忧郁,脾气越发变得古怪,于兄弟莫怪。”乔童真心诚意的替父亲致歉。

往年四月都是父亲最意气风发的时节,这些年却是只要近了这日子脾气就更加不好,病情更加严重,花了许多银子请大夫来,每个说词都差不离,就是愁思忧结,心病还需心药医,药物只能稍微纾解,没办法根治。

年复一年,就变成沉痾难起了。

“人生遭变,总是需要时间调适的,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什么都会变好的。”心事这种事情除了自身想开以外,别无他法。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说来她也纠结着自己的情事不能自已,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别人的心事?

“我爹的心结……一言难尽。”乔童瞥了眼乔老爹的屋子,长长叹了口气。

都怪他太不经心了,一心扑在科举读书上面,只想为家族增光,两耳不闻窗外事,父亲也从不向他们说道花田事,生意上更是绝少提及,他更不知道那几年父亲在花赛中遭人构陷惨败,花田遭虫害,要不就是种不出可以参赛的牡丹花。

父亲到处奔走无果,还耗费许多钱财银两,这些年因为忧思和挫折,有天夜里居然一把火把花田烧了。

身为子女的他才知晓了事情多严重,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几十亩的牡丹花田可是父亲的性命,他居然狠得下心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可见灰心丧志到了什么地步。

妹妹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他除了读书,身无一技之长,以前觉得自家钱财来得容易,但是父亲一倒下,还欠下许多负债,他到处奔走无门,才恍然大悟没有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吹来的。

钱是好东西,世人都说铜臭不堪,可世人又有多少人能不看重金钱,靠傲骨和自尊活下去?

他可以不吃不喝的活下去,但他有父亲要奉养,妹妹要照顾。

这些说来说去都是家事,能向谁说去?难得于露白这一问,他就像开了闸的泄洪口,将乔家这些年来的冷热说了个遍。

尽避于露白只是聆听,连句劝慰的话也没有,乔童却觉得能吐尽胸中垒块,心头松快不少。

四菜一汤,蔬菜是野菜晒干后做成的菜干和泡菜,没半点油星,一盘水煮肉是唯一荤腥。

乔梓盛了一碗饭菜送进乔老爹的屋子,回来后他们三人围桌而坐。

于露白不是嫌弃菜色不好,而是乔梓煮的东西实在……实在……难以入口,于露白觉得就算自己蒙着眼睛,肯定煮得比她好吃。

乔童倒是吃得一脸麻木。

于露白不动声色,“乔姑娘,在下可否借一下贵府厨灶?”

虽然不知道她要借厨房有何用意,乔梓还是很爽快的点头。“于大哥尽避用去。”

“失礼了。”

于露白掀袍起身走进乔家厨房,见木头的几案上晾着几根葱、蒜和姜,她握刀把几样切细碎,用小碗装了,再舀一匙腌酱、一匙酱油,加上腐乳,全数拌在一起,端了出来。

乔家兄妹见那一碟调味料,“这是?”

“肉菜只要沾点这个佐料,会比较适口。”于露白以身示范夹了一筷子的波棱菜沾酱就口,接着扒饭,一气呵成。

那佐料虽然简单却有画龙点睛的效果,乔家兄妹也学着沾了调味再往嘴里放,蒜辣醋酸肉美,令人胃口大开。

“想不到于兄弟对吃也有研究。”乔童说道。

“我一向不讲究吃。”而所谓的不讲究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食物得能入口,要是让人吃都吃不下去,就得另辟蹊径了。

也就是说,表面上她什么都能下咽,但实际上,她异常挑嘴,战场上吃大锅饭是为了维生,可远离沙场,要能让她发自内心的赞一声好吃的厨子,至今还未遇见。

为了自己的五脏庙,她只好自己动手,当然,这还是要有前提——她有想下厨的。

“我知道我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乔梓红着脸,倒是很坦率的承认,以前家境富裕时,父亲连厨房都不让她进的,然而家里如今别说请个厨娘照料家人的三餐,连吃饭都有问题了,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她不下厨,难道要为生计忙活得焦头烂额的哥哥煮给她吃?

于露白也没意思要指点她,她只是过客,没必要融入太深,厨艺这项本事日积月累,再难吃也吃不死人的——先决条件是她不用吃这人做的菜。

乔梓见于露白专心扒着碗里的饭粒,细心的给兄长夹了肉。

于露白看这对兄妹的互动,你替我夹块肉,我替你添碗汤,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说起来她自家几个兄长对她也不差,大哥只要下衙总会给她带点同僚送的新奇小物事,二哥除了经常送的笔墨纸砚,徽墨、歙砚、湖笔,多得可以开书肆了,不过偶尔也会换成时新的衣料,小扮送的东西就更广泛了,大自西洋挂钟,小至带炼的怀表、洋伞,林林总总,多不胜数。

不过,听说怀表不是男人随身携带的物事吗?于露行啊于露行,你到底把你妹妹当作什么了?

她在阿柴虏身负重伤时,闻风赶到营地,安排她回家的也是那些哥哥们。

这么多哥哥里要说她比较喜欢谁?手指长短都是手指,哪还挑拣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但是性情与她投契些的,除了二房的朗哥哥,就是小扮于露行了。

乡下人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闲谈中于露白才知道乔梓除了负责一家三口的家务,还接了城中许员外家的活计,帮忙洗一些衣服,挣点辛苦钱帮忙家计。

于露白瞄了一眼,那十指粗糙得可以,哪里还有乔童口中大家闺秀的纤细秀雅,那个躲在深闺,因为世俗对女子的要求而凡事退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风花雪月,只知顺从的少女,因为家变历练成了不折的垂柳。

要于露白来说,坚韧说什么也比柔弱好,她不是鼓励女子要百折不摧,太过刚硬易伤,但是柔弱随便人家搓揉也不对,水可深可浅可浊可清、能屈能伸能容忍才是中庸之道。

只是要做到这种地步,天下间又有几人?

用过饭,乔梓收拾好桌面,对着于露白说:“于大哥晚上就跟我大哥睡吧。”

于露白顿时一僵,“我睡相难看,乔兄又带伤,要是因为我的睡相不佳使他伤势有什么差池,反倒是我的罪过,若是可以,随便给我一间房,只要几张长板凳凑合着也行。”

这么大的宅子,就算再破烂也有间能住人的屋子吧?

她很后悔轻率的答应来乔家住。

乔童的临时起意,她的轻率答应,就变成了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

“西厢还有间客房,只是太久不曾住人有霉味,要请于大哥多包涵,我现下就去把它整理出来。”乔梓看于露白一脸不愿意的样子,继而想到有许多人家的男子都是自己一间房的,于大哥肯定是不习惯和人一起睡。

“有劳姑娘了。”

她决定明早起来就离开,她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如今麻烦已经造成,只能尽快结束。

看着洗刷干净的旧被褥和席子,经过极力打扫依旧带着霉味的房间,于露白忍住靶官的不适,早早睡下了。

她的体质坚强,不管战地壕沟还是家里的架子床她都睡得好,忍过最初的不舒服后总算在极度的疲倦下睡到天亮。

只是没想到,天亮之后房间看起来越发惨不忍睹,这是间屋龄很老的房子,处处是**的土块和麦秆子混合糯米汁填补的痕迹,龟裂到处可见,最长的一条几乎纵贯整个墙面,要是遇到连日骤雨,这间房肯定很容易完蛋。

她连呼吸都放轻的起了身,就听见乔梓的喊声——

“于大哥,我把洗脸水、巾子和皂角放在门外。”

“谢谢乔姑娘。”

乔梓放下木盆子,脚步匆匆地走了。

于露白就着木盆子里清澈的水洗了脸,残留的瞌睡虫一扫而尽,擦拭的同时却隐约听见不断的争执和虚软无力的解释声响传进耳朵。

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清早的谁上门呢?而且声音一回比一回高,还真是“有礼貌”!

“牛叔,你这是强人所难,多通融两天吧,我哥可是在工地受的伤,于公于私又没有做错什么,您说让今天就上工,换作受伤的人是你,你能吗?”是乔梓在据理力争,小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

“是我让秀才老爷受的伤吗?工匠所里那么多人谁不受伤,就他娇女敕,文曲星下凡吶,他自己不小心怪谁?妳这丫头片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牛爷我下面要是每个人都这样怠堡,我怎么带人?”说话带刺的男人十分矮小,甚至不到乔童的肩膀高,皮肤黧黑,一脸猥琐,讲话的时候歪着嘴斜睨着眼,完全一副小人得志、惫懒流气的无赖样子。

“牛大,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从小就我看到大的,不敢奢望你能替童哥儿在管事面前帮衬几句好话,你的本事就是帮着旁人来欺负自己的族兄?咳咳咳咳……”

乔老爹颤巍巍的站着,像风中飘摇的蜡烛,老迈的声音强撑着一口气指着牛大破口大骂,说到后来人气得直发抖不说,因着气血上涌,心绪激动,以致勉强压在喉管的咳嗽更加压抑不住,简直就快把心肺都咳了出来。

乔梓只能拚命的帮父亲拍着背顺气,怕他气出个万一。

“族兄?你们姓乔我姓牛,乔家出了个秀才,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连县老爷都要高看一眼,我这低下的人可不敢高攀。好吧,”牛大觑着乔老爷瞪得快要凸出来的眼睛,忽然轻笑,笑声轻浮下流,捧高踩低的意味分明。“看你们如今的可怜样,也别说我不通人情,有办法,你家随便出个人头,有人能上工,我能向上交代,就成!”

“牛大,你是欺我乔家无人?!”乔老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一下子又被牛大气得不轻。

乔家就三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壮丁的乔童还是伤兵,他这是强人所难。

牛大也不应,就这样斜眼睨着乔老爹,一副“我就是这个意思”的态度。

“放屁!”乔老爹怒吼了声。

“我放屁也是香的,乔老爷,以前整个荷泽县都当你是个人物,如今你家业败得一塌糊涂,东山再起嘛是想都别想了,此一时,彼一时,你还端什么大老爷的架子?我牛大好心给你送来这一吊钱,你爱要不要!”

“我儿子在工匠所干了三个月的活计,那可是个艰困活儿,当初说好一个月有三两半的工钱,怎么可能只有一吊钱?”

“牛副管,我算过,也记着工时,我这些个月没有旷过工、没请过假,甚至没日没夜的干活,怎么可能只有这些钱?”乔童忍得辛苦,要不是家里等着他的工钱买米面下锅,他早一拐杖把这忘恩负义的混球给打出去了。

牛大是谁?

当年牛家母子来到西巷村,住的是破庙,有一顿没一顿的过日子,这里的街坊看着他们母子凄苦,有米粮的谁就多给一升,有锅碗瓢盆的给锅碗瓢盆、几把青菜,他父亲更常说孤儿寡母可怜,不时的接济,年节更是不忘送些鸡鸭鱼肉、红包给母子俩,牛大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哪里知道如今得意了,不念旧情就算,还落井下石,把落魄了的他们踩在脚底,父亲常感叹对路人好还可能得声谢字,同是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唉,还不如养条狗算了,你穷你富牠还是会跟着你。

只是这样的人,谁给他的底气?

说起来游手好闲的牛大是走了狗屎运,靠着张油嘴滑舌,吹捧谄媚地在广备攻城作坊的弓弩院底下的工匠所,谋着了一份小避事的职位,辖下管着几个人,乔童就是他下面的几个人之一,因为身分看似高了那么一截,也就人五人六、气焰高张得不可一世了。

乔童气得脸色发青,拳头几乎要暴出青筋。

“牛副管,我的工钱不可能只有一吊钱。”他得忍,就算忍得要吐血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家里快要断炊了,什么叫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什么叫穷途末路,他如今还真尝到了。

“乔大秀才这是笑我牛大目不识丁,把该给的钱算错了?是啊,我是没乔秀才这么厉害,随便考个秀才回来家里放着发霉,哼,可不就也这样而已,不论以前多风光,如今你们还不是得靠我提拔才有一口饭吃?这一吊钱可还是大爷我看在乔老爷子曾经给过我家米粮救急的分上,从我指缝中漏出来的,不想要?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麻绳串的铜钱在他的手上跳上跳下,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他说起话来可是全无顾忌。

乔家人勃然色变,辛苦劳动所得居然被说成是施舍,只要是有点血性的人谁听了能不发怒?

于露白实在看不下去,这家人也未免太过懦弱乡愿了,人家都来你的头上拉屎,自己明明气得都快吐血了,还忍?

“我说这就是乔兄你的不对了,怎么可以拿着秀才的头衔欺负人,一吊钱,蚊子肉少也是肉啊。”

于露白施施然的走出来,令乔家人诧异的是她没站在乔家这边,竟看似替牛大说话。

乔家父子皆露出不解的神色,乔梓想说点什么,却被于露白的眼色制止了。

“哟,终于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了,不过,你是谁?是乔家什么人?”牛大瞧着突然冒出来的于露白,心里提防着。

“我不是乔家的什么人,我只是借宿的外人,这会儿正要离开,听两位在这里说道,不如我来做个中间人。这样吧乔兄,你方才说你都记着工时,不如把证据拿出来借我看看,也好让这位牛兄弟知道你有没有骗人,是不是想诈东家的银子?”

乔童本来想你不站在我这边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想诓东家的银钱?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见于露白神情笃定,一派从容自若,冷静下来的他心想虽然和于露白认识不久,不过他相信于兄弟绝对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去拿,我知道哥哥的册子放在哪里。”知晓乔童行动不便,乔梓自告奋勇。

不一会儿她出来,手里拿着本简单线装的黄册子,见乔童颔首,她递给了于露白。

“嗯嗯,牛爷,这可就是你做人不地道了,这册子明明白白写着乔大哥上工的时数,我算算,你该给十五两银子又一吊钱的。”于露白一目十行看过去,这牛大还真是讹钱的货。

牛大一听,大声喊冤,“胡扯,是十两半银子!”

几道目光刷刷的投到他身上,牛大这时才知道自己说溜了嘴。

直比墨鱼还黑的心肠!

军器监的活都是艰苦活儿,破皮受伤是家常便饭,一个不小心,断手指缺胳膊的,少腿缺掌的事不时发生,辛苦的劳作对应的是高酬丰偿,不然像这种不死也去了半条命的工作谁要去干?

她二伯父是火器营翼长,加上她带兵,对兵器制造使用比旁人还有更多涉猎和研究,这样的辛苦钱从牛大手头过去,居然就剩下一吊钱,连肉都买不了几斤。

“啊,原来是十两半银子……瞧瞧我这算术真是糟糕啊!”她笑得清浅,没半点不好意思,比较像小狐狸得逞了。

牛大自知失言又恼又怒,“我就算昧下一点钱又如何,难道你不用孝敬我一些吗?”他嚷嚷道。

他可管着工匠所的事儿,除非这活儿乔童不想干了,他的生死可是捏在他手里,随便给他派个比猪胆还要苦的活就够他受的,秀才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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