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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明珠 第十五章

作者:金吉

第六章

那年六月十五,阳出人意外地来陪她过生辰——虽然她还是没告诉他,但心里仍是欢喜的。他足足待了一个月,才回帝都,他走后,秋天正式到来,越来越接近族人的忌日,她开始天天待在佛堂里给族人念经,抄经书。桌上的鲜花素果几乎天天要更换,嬷嬷也没多问,应该是不愿过问主子的私事,这倒让她宽心许多,至少可以安心地祭拜父母在天之灵。

概因为这样,反倒没心思哀怨,其实她也不该怨的,能够活下来,还有怨言,那死去的族人情何以堪呢?

报仇雪恨,像痴人说梦那般无望,但至少她能为族人诵经超渡,顿时也觉得日子有了目标,因此不知不觉间,中秋都过了,还是嬷嬷备了月饼和麻糬,问她要不要祭拜月娘和土地公,她想顺道祭拜父母,也就允了,祭拜后月饼全分给了底下人。

霜降前几日,阳特地赶了过来。去年明氏一族约莫就是在霜降后问斩,虽然不肯明说,但他毕竟还是心疼她的。

“夫人这几个月多茹素,平日就待在佛堂里,不过奴才看她倒是比刚来那段日子平静许多,较少愁眉不展。”

心情平静是好事,不过她可千万不要是想出家!

他来到佛堂时,明珠仍一颗颗数着琉璃佛珠,跪在秋香色锦缎蒲团上,默念着经文,那只白雪好似陪着主人念经,其实是窝在安静的佛堂一角打盹儿。

关于佛堂的设置,他虽然已经说过不用征询他的意见,但明珠仍是提了一回,却不敢说要给父母安置牌位。于是他直接道,若她想给家人安置牌位也属应该,他绝不会反对。数月前他准备动身回帝都之际,特地到佛堂来,在牌位前上了三炷香。佛堂的布置就不像金风园里其他地方那般奢华,一切以低调简朴为上,除了那尊玉观音和紫檀木供桌,锦缎蒲团也是素面的。前阵子阳特地上帝都城郊的金鳞寺,请老住持惠赐一幅墨宝,裱褙后给她送来,现在正挂在佛堂正中央大墙上,映衬着菩萨玉像。

许是因为要待在佛堂里,她身上无甚俏丽色彩,上装着素白缠枝花暗纹缎交领上袄,下裙是细色如意暗纹缎绣银灰菊花纹裙襕,细色淡黄却沉稳略有青气,配上银灰裙襕也依然低调。云髻簪的是去年他送给她的黑檀木嵌黄玉桂花步摇,他一向自嘲是财大气粗,不是名贵珍珠宝钻看不上眼,更别说拿来讨他的绝世名花开心,偏偏这支簪子雕工细致又典雅,桂花本就小巧,要雕得栩栩如生,可见其工艺精湛,戴在她头上果真好看极了。

阳在佛堂外静静待了片刻,挥手招来红菱,吩咐她取来明珠的褙子,“月白色菊花暗纹那件。”对她的贴身事物,他倒是无比熟悉。

红菱取来后,他拿着褙子进到佛堂里,又静待她念完一轮,双掌平举上翻向菩萨叩首之后,才走向前,将褙子披在她肩上。

明珠知道佛堂外有人,却不料是他回来了,她几乎喜形于色,想起身,跪了好一会儿的腿却阵阵酸麻,阳赶紧扶着她坐在蒲团上,跪来替她揉脚。

“这么不小心,以后我得让人从早到晚盯着你。”他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心里还真这么想过。

初时她怨,怨他把她藏在这座金屋里,留她孤孤单单。其实他远在帝都,也是日日担忧,怕她跑了。而现在她不怨了,每天静下心来为家人念佛,他却还是天天烦恼。

讲白了,他这人看似作风潇洒叛逆,骨子里却是个认定了一件事物,就想日夜揣在怀里不给人碰一下的任性别扭小表……

明珠倒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是心头飘飘然,腿上的酸疼反而不再重要了。

原来平静的只是忧愁,思念其实未曾休止。

“还疼吗?”见她不吭声,阳担心她是痛到开不了口,忍不住问。

明珠却只是撒娇似地倾身向他,双手像个寻求抚慰的小女孩那般,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就这么耍赖地窝进他怀里了。

有些什么事物,暖融融地,淹满了他心坎,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化了。

于是他就这么席地而坐,将怀里的人儿抱拢在臂弯间,柔声安抚。

她弓起腿,螓首枕在他肩上,好像累了似地栖息着,额头贴着他的颈子,被总在她魂梦中出现的气味嗓音包围,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场合,她更不应该只想着自己的幸福,可是嘴角仍旧漾起甜甜的笑。

如果能这样,时光停留在两人相依偎的时刻,该有多好……

“我刚到家,陪我梳洗沐浴,好吗?”他嗓音里,有着诱引。

明珠乖顺地点头,两人一起回到玉露阁。

热水已备妥,明珠熟练地替他宽衣。他向来只让她伺候,许是因为这样,一个人身在帝都时渐渐也觉得有点不耐烦,甚至动起了歪脑子……

给她一个新的身分如何?但他又要如何解释自己容貌的变化?当然,后者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编个理由也就行了。

但,到了帝都之后,她有可能平静地接受他的身分,平静地忘了血海深仇吗?帝都可是天子脚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群烦人的苍蝇,不能掉以轻心。

她褪下他的衣衫,他也月兑掉她的,明珠羞红了脸,没阻止,因为每次伺候他入浴,都是同一个结果,再说她也想阳想得慌,见着了他才知道,自比人淡如菊,不过是她的自怜,这阵金风一来,她恐怕是连骨头都酥软了,还谈什么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傲骨呢?

这回,阳倒是记得先让西河给他易了容,所以明珠取下他的面具时,他没阻止——她月兑他的面具,他就月兑她的抹胸!阳带点顽劣心思地想,明珠却不顾娇羞地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吻着。

那让顽童也要投降的吻,那么明白地诉说着离别以来的想念,让他既愧疚又心疼,多想就这么放弃一切,带她远走高飞——若他们都能甩月兑身分仇恨的束缚,若他能戒掉自幼养成的骄奢,有可能吗?

那太艰难的未知挣扎,不如留到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

……

时值正午,反正也不知等会儿谁的心眼坏,衣裳说不准又得换,明珠给自己换上香色大袖罗纱衫,那是一种向晚时天空赤金却薄透亮透的色彩,质地又是纱罗,雪臂因此宛如藏在霞云之中若隐若现,随手搭上一件牡丹红披帛,半露的酥胸裹着胭脂色底织金的鸳鸯戏荷诃子和红霞色罗裙,腰系金色和酥色花看带,垂着鸳鸯白玉佩,云髻上配了绢帛扎的月色霞色并蒂木芙蓉,和成对的银杏金簪。

而阳虽自称纨绔,但身上除了质地上好的衣裳外,几乎连玉佩也不怎么带,更不用说垂上蹀躞带了。只有她替他选的那些装饰物,他会细心地带在身上,例如此刻他用来束发的老银镶红干羯发环,和他身上月白滚银鼠灰织银云纹边襕,系墨色腰封红革带的对襟大袖衫极搭衬。

阳的神情让她明白,他简直不想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明珠若无其事地来到他身前,素手抚上他的胸口,柔声问“今年,帝都的姑娘们,时兴穿什么样的衣裳?作什么样的打扮?我想参考参考。”

好危险的问题。他忍俊不住地笑着,握住她柔荑,贴在胸口。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她们穿什么,我倒是没注意,就是注意到天气好像转凉了,我的夫人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他将她拥入怀里。

“嫌我穿太少?”她像是不信地眄着他。

“不多不少。怕冷的话,我怀里可暖着,夫人千万别客气,你客气了,我就寂寞了。”

难怪他爱逗她笑啊,她的担心其来有自,他的答案也非虚假。帝都作为全国最繁华之地,蛾眉粉黛无数,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可总比不上他用金屋藏起、养在心里这一个。她一个娇羞又气恼的笑,可以让他回味数月,梦里依然心旌摇曳。

因为刚好正午,他们便在行云舫用膳,时值清秋,青天碧水,枫红杏黄,竟没有一片颜色肯暗淡几分,置身其间竟也觉美得迷幻不真实。

行云舫上四面的屏风都展开了,好让他们边用膳,边佐以湖光山色,黄花梨木的圆桌上,冬青釉里红的纸槌瓶里已插了数朵碗大的一捧雪,是新摘的。

云嬷嬷给他们备的午膳向来以清淡生津为主,明珠特地和嬷嬷商量过,不管阳怎么交代,他到来时定要配几样他爱吃的菜。云嬷嬷到底是阳儿时的女乃娘,当然也欣然同意。

午膳是鸭子肉粥,鸭肉养胃又生津,还有开胃山楂酪,冬笋也已经可以摘了,故还有一碟玉兰片,饭后佐清茶,嬷嬷怕她体质虚寒,又多给她准备了一碗桂圆汤,两人依偎着聊些家常小事。

都是些寻常风月,但那样无事的清闲终日的绸缪,在这庸碌红尘里仍是太过挥霍。到了下午,炎光渐消,两人摇了一叶小舟,就这么随意漂泊,阳闹着要她唱曲。偶然一次听她闲来无事哼唱了首小调,阳突然惊觉,养父养在府里那一班歌姬里头,找出一个嗓子最好的,也比不上明珠天生资质玲珑剔透。

他更自私地想着,这只小黄莺,今后当然只能为他一个人啼唱。明珠拗他不过,唱了两曲,这无赖的男人索性就枕在她腿上,好不惬意。

其实,知他爱听她唱歌,这几个月来,她也偷偷学了些以前不会唱的曲子,烟雨斋里就有不少曲本。

最后她也倦了,阳月兑了披风给她当薄被,就这么抱着她,让她以他昂藏的身子为床,小睡片刻。小舟顺着水流和风势,漂向湖西南方引水的水道上,水道尽头有闸门阻拦浮木不小心滚落湖里的杂物,自然不用担心船会漂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最后小船在往西院的水道旁搁浅了,夹岸的杏树挡住渐渐西斜的夕阳,一片金叶飘落在她发鬓上,阳轻轻捻起,拿在手中把玩,又忍不住好玩地拿叶子搔弄她的眉和眼,鼻和唇,甚至是圆润得教人想一口含在嘴里的耳珠子,最后更忍不住凝视她熟睡的脸,心痒难耐……可一转念,却又半是怜惜,半是恶劣地想着睡吧,睡吧,反正今晚是绝不让你睡的。

光是这样,也消磨到日落时分,果真是富贵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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