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劫 第十章
三个月后──
临睡前,春儿替李晴儿梳头更衣。
“小姐,妳已经好久没出府了,不闷吗?”记得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常常巴不得有借口可以出门遛达。
“该看的,从前还少看了吗?”言下之意是认为这世上大抵没有值得她再注意的事情了。
“有一样小姐肯定没见过。”
李晴儿意兴阑珊。“是吗?说来听听。”
“昨晚我听其它丫头们说,近来市集里来了个关外人,专门表演功夫讨赏,听说那个人功夫十分了得,每回都讨得不少赏金呢!”
李晴儿一听,心中猛地一跳!必外来的……会不会是……
“你快说,那个人生得什么样?可是灰眼睛的?”她激动地抓住春儿的手臂,紧张地追问。
“小姐妳──”春儿反被吓了一跳,这是小姐三个月以来最有精神的一刻。
“快说呀!”李晴儿催促。虽然在京城里偶尔可见一些行商或卖艺的关外人,但她依然不愿放过每一个可能。
“小姐,其实我也没见过,只不过是听人说说而已。”
“是吗?听人说说……”李晴儿的声音低了下来,颓然的放开握住春儿的手,又回复一脸落寞的神情。
“小姐,妳为什么这样关心这个关外来的人?难不成小姐识得此人?”
李睛儿沉默了会儿,忽然露出喜色。“认不认得,咱们明儿个见了就知道。”回京之后,她始终未对旁人提起霁哥的事。
“小姐,妳是说咱们明儿个要到市集去看卖艺的表演?”春儿兴奋道。
李晴儿点点头。
翌日,主仆二人再次乔扮男人,在京城的市集里遛达。
“妳说那个卖艺的,人在哪儿?”李晴儿东张西望,脸上有掩不住的期待。
“小姐,妳别急,咱们慢慢逛,总会瞧见的。”春儿左顾右盼地。
蚌然,两人看见前面有一群人围住,李晴儿直觉地上前──
她力排众人,努力地挤到了最前头,一颗心紧张地狂跳着。
眼看着那高大的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李晴儿的心几乎要由嘴里跳出来。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此人竟戴着一副面具,这副面具硬生生地遮去男人大半脸庞。
懊死!
男人朝李晴儿方向深深一揖,然后抽出一旁的长剑,舞起精湛的剑法。
“春儿,妳没说他是戴面具的呀!”李晴儿心中微微失望。
“这……我也不知道。”
“既然他戴着面具,妳怎知他打关外而来?”
“小姐,妳瞧瞧他的发色与咱们不同。”
李晴儿一心急着见他面目,其它的地方反倒忽略了。
在细看之后,她的心咚地一响,有如鼓鸣。
这黑中带褐的颜色是如此熟悉,莫非他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霁哥?
在众人的喊喝声中,男人又换了种兵器,这一回舞起九环金鞭,只见金色的鞭子在他周围闪闪生辉,煞是吸引人。
李晴儿见他一举手、一投足,有种熟悉之感,一时忘情地月兑口大喊了一声:“霁哥!”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男人彷佛震动了一下,但是,事实证明,他非但未停,反倒愈舞愈快,金鞭如有生命一般,令他全身发光。
“小姐,妳怎么了?那人不是姑爷,你要瞧清啊!”春儿扯了扯主子的衣角,眼神透着怪异,莫非小姐想姑爷想疯了吗?
李晴儿回头瞧住春儿,一时间纵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只有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春儿见小姐痛苦如斯,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
接下来,黑衣人总共表演了四种兵器和一些拳脚功夫,然后端着一个金盘子在人群中绕行讨赏。
当他来到李晴儿身前时,李晴儿只是痴痴地瞧住他,想瞧出一丝端倪──
春儿见小姐如中了邪一般,当下由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打货,然后拉着主子离开。
摆衣人朝她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会儿,继续讨赏。
“小姐、小姐……妳怎么了,不舒服吗?”春儿焦急地瞧住她。
李晴儿瞥她一眼,颓丧道:“我不碍事儿。”
此时人群已散,她瞧见那卖艺人正在收拾,准备离开。
李晴儿丢下春儿,朝黑衣人走去。
男人察觉到她的到来,回头,脸上依旧挂着面具。
“怎么?平时你都戴着面具吗?”李晴儿开口。
男人盯住她,没有回答。
春儿来到主子身边。“小……小鲍子。”她临时改口。
李晴儿示意她不要开口,接着又道:“你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瞧瞧吗?”她这一回用蒙古语。
春儿吃惊极了!怎么小姐会说这种呜啦呜啦一串她听不懂的话?
“怒难从命!”男人终于以汉语回答。
李晴儿听他嗓音粗哑,心下大大地失望。
蓦地,她记起许多江湖人都会易容术与变声术,也许,她再试他一下。
“霁哥,我知道是你,别再骗我好吗?”她开口。
“这位公子,恐怕你认错人了。”他依然冷漠地回答。
“我不是公子,我是你的结发妻。”她开始有些激动。
“不管妳是谁,妳真的认错人了。”男人将一个大布袋扛上肩,掉头便走。
“站住!你当真如此狠心?”她在他身后喊。
男人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莫非你打算舍下咱们的感情,背叛当初对我的承诺?”她泪盈于睫。
男人震动了下,叹口气道:“也许,一切是命!对不起!”语罢,他足下轻轻一点,越过一座屋脊,消失了踪影。
“你回来……回来……”李晴儿忍不住淌下泪。
“小姐,别喊了,人人都瞧住咱们呢!”春儿在一旁安慰。虽然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流泪,不过她一定是极伤心。
“妳说,他还会回来吗?”李晴儿怔怔地问。
“小姐……”春儿迟疑地接口:“他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回不回来又有何妨?”
“他不是……不是不相干的人……不是……不是……”李晴儿瞧着一脸迷惑与担忧的春儿,再也忍不住哭倒在她怀里。
殊不知在大街角落里,一双深邃而哀伤的眸正注视着她们,良久、良久……
***
三更天,宫墙外来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趁着夜色,他施展绝顶轻功,轻轻巧巧地跃土屋脊。
由于来人武功极高,一般的侍卫皆末察觉。
摆衣人一路直往皇上书斋而去──
此时,皇上仍在批阅奏章,忽地,门轻轻地被打开,闪入一人。
“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朕的书斋!”皇上并不惊慌,因为在书斋的暗门后头,随从尹昭已出现。
“皇上请息怒。”黑衣人立即跪了下来。“臣有事启奏!”
笔上诧异地盯住他。“你是何人?为何自称臣下?”
“回皇上,臣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今夜臣冒死前来,有极重大之事禀报。”
“倘若你是我朝中大臣,为何不待早朝时禀奏?”
“事关重大,不得不避人耳目。”
笔上见他似无恶意,于是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于是,黑衣人由怀中取出一封信。“请皇上过目。”
尹昭立时上前取信──
“念给朕听!”
尹昭一见信的内容,心头大惊。“皇上,这是徐将军的亲笔信函。”
“哦?拿过来。”
笔上接过信后,愈看愈惊,愈看愈怒:“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有这一封信?”
“回皇上,我正是信中被害的慕容霁!”他除下面罩。
“胡说!慕容卿是什么样子,朕会不知吗?你分明是蒙古人!”
“皇上,世上有许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来看待的,如果皇上愿意,臣可一五一十地将实情禀告。”
笔上瞧了他好一会儿。“你且说来听听!”
于是,慕容霁将自己如何被害,又如何变成了蒙古第一勇士英拓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夜,很快便过去,转眼间又到了早朝时刻。
一上朝,皇上便令身旁的太监将徐将军通敌的信函念给朝臣们听。
众臣莫不惊骇而议论纷纷。
“各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皇上,此信由何而来?”李丞相率先提出疑问。
这几个月来,他虽然由那个蒙古人口中得知徐立德私通番邦,却因无证据而未有所行动,如今皇上得知,难不成是蒙古人告的密?
笔上瞧他一眼,微微一笑。“朕由贤卿的女婿慕容霁那里得知此消息。”
李丞相脸色登时发白,朝臣们则十分迷惑,毕竟慕容霁已失踪多时。
“各位爱卿不必疑虑,慕容贤卿已被朕封为钦差大人,代天巡守,视察民情。”这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出的万全之策。
在慕容卿身上发生的奇特事件,他由起初的好奇而逐渐相信。
与其浪费一个人才,倒不如让他成为他身边的密使,继绩造福天下子民。
“皇上要如何处置徐将军?”李丞相再度开口。
“朕已派兵撤他兵权,诛九族!”叛国之罪,罪无可赦!
“皇上不觉太草率行事?万一朝中有其党羽,岂不成日后心月复之患?”七王爷担忧地开口。
“七王爷毋需为此担心,其实慕容爱卿早在三个月前回京暗中调查,所幸朝中并无其党羽联合谋反,实为托天之幸。”
笔上见群臣不再有异议,下令退朝。
下了朝,李丞相立即来到状元府──
“爹爹今日前来,有事吗?”
“妳可知皇上已册封慕容霁为钦差大人?”
“不……不知!”李晴儿讶异之极。
“今儿个早朝之时,皇上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宣布,错不了!”
“皇上……见过他?”
“是呀!笔上还说那小子早在三个月前便开始调查徐将军在朝是否有同党一事。现下皇上已下令撤除徐立德的兵权,还要诛杀九族。”
李晴儿沉默了半晌。“皇上可提到霁哥的样貌改变一事?”
“这倒没有。”李丞相瞧住女儿,欲言又止地。
“爹爹有话就直说吧!”
“莫非……那蒙古人真是我女婿?”
“爹,这种事女儿怎敢欺骗您呢?”
“可为何他到这会儿还迟迟不见人影呢?”
“女儿也不知道。”她无限怅惘。“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怎么成?往后妳可怎么办?”
“爹爹请放心吧!女儿一定会好好过日子。”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唉!都怪爹不好,没能早点相信你们。”李丞相懊悔地叹气。
“爹爹不必自责,女儿不怪您。”李晴儿柔声道。
待李丞相走后,李晴儿回到房中,提笔疾书。
末了,她将信搁在桌上,换了另一套装束,悄悄地由下人出入的后门离开了状元府。
***
半个月之后,李晴儿再一次来到了湖州。
这里是慕容霁的故乡,也许在这里可以找到他,李晴儿打算到白沐风与吕玉娘那儿打探消息。
途中,她来到一座茶铺。
卖茶的是一对父女,女儿约莫十四、五岁,模样白白净净地,尚称清秀之姿。
李晴儿向她要了一壶龙井。
不多时,茶铺里来了两名官差。
“姑娘,来壶茶。”
“官爷要哪一种?”
“就龙井吧!”
小泵娘正要上茶时,其中一名官差半是命令地道:“姑娘什么闺名呀?”
“春梅。”她一双大眼怯生生地,明白那官差是地头蛇,得罪不起。
“嗯,好名儿!人也美,妳就坐下来陪官爷喝一杯吧!”官差拉着她手臂,强行将小泵娘按在竹椅上。
茶铺店东瞧在眼里,又慌又急又着恼。“求官爷们放过小女吧!”
“哼!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咱爷俩要什么,还得经你吗?快给我滚一边去!”
“爹──”小泵娘红着眼。
天下父母心!老爹听着女儿的呼喊,又岂能不心疼呢?今儿个就是拼死也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春梅,咱们走!”他拉起女儿。
下一刻,老爹哀叫了一下,整个人往柱子撞了过去。
“死老头,咱们看上你女儿是她的福气,你偏不识抬举,自讨苦吃!”话甫落,官差拉着小泵娘往茶铺外走。
“春梅……咳咳……春梅……”老爹仆在地上吃力地喊着。
李晴儿当下狂怒了起来,一颗心如沸腾了般,伸手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大胆狗奴才!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辟差们瞧着眼下的少年衣着不俗,眉眼间有股迫人的威仪,一时间倒也怔住了。
“小表!不关你的事,别瞎搅和!”官差们回过神来,猜测他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足为惧。
“像你们干的勾当,人人皆可插手,更何况是钦差大人。”
辟差们互瞧了眼,轻蔑地大笑了起来。“钦差?凭你?”
“我当然不是钦差大人,我不过是大人身旁的仆从,不一会儿大人便会来到茶铺,届时教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李晴儿扯谎道,希望能吓走官差。
差役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会儿,再次笑道:“你这小子倒挺会唬人的,只可惜咱爷俩不吃这一套。”说罢,两人拉着小泵娘往外头走。
“不要走,死狗差!”李晴儿心急,口不择言地。
差役听她三番二次喊他们死狗差,心下非常气恼,决定给点颜色瞧瞧。
岂料,刚抡起拳头,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住手!”
众人回首,只见茶铺外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背着光,顶上戴了罩纱帽,因此瞧不清其面貌。
“你是哪根葱?敢挡住爷们儿的去路?”
“就算是杀了你们,也没人敢吭声!”男人沉声道。
李晴儿听到这熟得不能再热的嗓音,一颗心不禁紧紧地缩成一团。
是他!真是他!
“好大的口气,你是谁?”官差们齐问。
“我正是这位公子所说的钦差大人。”话甫歇,身后的两名随从立时取饼尚方宝剑。
“大、大人……饶命、饶命……”差役这一吓非同小可,几欲昏厥。
“正德、正毅,将这两人押入府衙,听候审判。”
“是!”两名白衣随从立时押走了官差。
男人这才走入茶铺,直来到李晴儿身前──
“妳真是一点也没变,这么爱瞎胡闹。”责备的语句全无怪罪之意,只有宠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多想上前紧抱住他,一如从前,可是却不敢!不知他还要不要她?
“我是一路由京城跟你到这里的。”他摘下纱帽。
“我……你可别以为我是来找你的,我只是、只是……”她努力地想着借口。
“想找沐风和玉娘?”他微笑着为她把话接上。
“不行找他们吗?”她凶巴巴地回道。
“我早告诉他们妳要来,此刻只怕他们已摆好了酒菜等咱们一块儿过去呢!”
“谁说要和你一块儿去来着?”她赌气回道。
“既然如此,那我先行一步。”语罢,他走出茶铺,翻身上马。“妳真的不来?”他又问了一次。
李晴儿索性转身不睬他。
慕容霁朗笑数声,策马离去。
“公子,大人已经走了,妳还喝点什么吗?”茶铺老板上前恭敬地招呼。
李晴儿一回身,见人早已远去,心下不禁气恼极了。“不了,我也要走了。”她留下银两,气呼呼地离开了茶铺。
她边走边骂道:“臭王八,乌龟蛋……”
“妳骂谁呀?”慕容霁忽然由树上一跃而下。
“我骂一只问我话的乌龟蛋!”她气呼呼地道。
“妳骂我?”他似笑非笑地。
“你说是就是了。”她白了他一眼。
下一秒,李晴儿身子腾空而起。
“你、你干什么?”
“我不想让妳再一个人走下去了。”灰眸中蕴含无限柔情。
“你……”李晴儿的心猛地揪了下,眼眶红了起来。
“别哭!哭花了脸,当心我丢下妳!”他露出戏谑的笑。
“你……你敢!”她紧紧攀住他颈项。
“不敢、不敢,免得又成了王八。”他脸上的笑痕再次加深。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她仰着小脸。
“妳肯原谅我吗?”
李晴儿瞧住他,目不转晴。“答应我,妳会一直在我身边。”
“那并非易事。”顿了下,他接口续道:“不过,我一向喜欢富挑战的事。”
闻言,李晴儿绽开一抹浅笑,紧紧拥住他。
“等一等……”
两人循声回首。
来人正是方才茶铺里的店东。“大、大人……公子……一点意思,是小女亲手做的,请笑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递上油纸包裹的热包子。
“谢谢!”李晴儿接过热包子,“好香!”她冲着丈夫甜甜一笑。
瞧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亲昵模样,茶铺老板颇为尴尬。
招来了黑马,慕容霁抱着妻子上马。
当马匹扬尘而去,少年忽地回首──
“老伯,谢谢!保重……”话起的同时,少年顶上的帽子随风吹落,霎时,一头乌丝飞散于风中。
啊!原来……
懊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
老人朝他们挥挥手,含笑目送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