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已是不曾闲 第十章
雪片般的报表纸掷上罗姒的脸,而她躲也不躲,静静地承受。
“该死!你为什么没有查出‘她’也在车上?如果我没有尾随在后面察看,阻止了那些混蛋的破坏,也许‘她’会因为翻车而死在车内!车内所有人死不足惜,但她不同,她这辈子没被这种场面吓到过,只消一个小小的翻车,可能会压得她没命!你的报告做得太糟糕!你不可原谅!”陆湛发狂地吼叫着。
这种失态,简直是无法令人想象。在他四十余年的生命中,这种无法自制的情况,只出现过几次,而那几次,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如今亦然。
有什么好稀奇的呢?罗姒悲惨地笑着自问。凡与叶蔚湘有关的事,陆湛都会失控,如今有这种怒火爆发,不足为奇。
其实她根本知晓叶蔚湘今天会与丈夫一同出门,她委托的人消息来源相当可靠,只是她私心地不子告知,也许正是不知死活地想看陆湛所能承受的极限吧。他……依然执着着那个女人,没有少半点;对她,更是没有极限地狂悲、狂喜、狂怒,只为她一人而生存。
拔其有幸的叶蔚湘、何其可悲的陆湛,以及何其可悲的她比智障更没救的她呀!
陆湛沉迷于不属于他的女人一辈子,而她拼命想得到不会垂怜眷顾她的心,相同的可叹可怜,在别人的世界中,皆是多余的角色,没有自己的舞台。
“罗姒!你说!”陆湛严厉地喝斥。
“对不起。”她低沉地回答,眼神尽是空洞。
他甩开头,用力握拳捶向桌面,弄青了指关节亦不感疼痛:
“我承受不起她受伤害,你懂不懂卜”
她走过来,拉起他泛青紫的右手,拿出药膏为他轻揉着,并且上药。她说不出话,喉头哽着硬块,怕她说了话,会逼出迸发的泪水。
“我最信任你的,罗姒。然而,我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吗?”他疲倦地问,从来不会注意她的神色,更可以说他永不会在意叶蔚湘以外女子的神色心绪;全天下,他不关心叶蔚湘以外的女人,即使眼前这一位忠心跟随他十二年。
这是个强者为王的世界,她必须打理好她自己,否则只有沦为失败者的身分。
罗姒抬起下巴:
“我不会再出错了,请相信我!”
罢强的口气并没有完美的面具来伴佐,她水盈盈的眼流露了些许脆弱。
而这,像极了他心爱的那名女子……陆湛一时动情,伸手捏住她下巴,深深看着,由她神似的面孔去思念着他心中的佳人。
她没有躲开,也知道他的深情不是在对她展现,她只是个替身而已,但这样已足够——
他吻了她一下,然而失魂只在几秒之间,当他放开她时,又复无情面孔。
推她退了一步,站到陌生距离外,他只道:
“对不起,你去工作吧!”
她返到门口,轻且淡地说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一辈子的替身。”
“别傻了,你只是个小表,而且我不需要替身。”
“不需要?”她冷笑:“我以为我已经当了十二年了。”
罗姒合上门,把他冷怒的面孔关在他的办公室内,让自己的泪可以自由地流下来,而不会让人瞧见——
她快要连“替身”也不配当了,不是吗?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雹雄谦为着新得到的消息而低咒不已。
原本他只是猜测这方面的可能性,并不抱太大的肯定,哪里知道果真是他!这个消失在台湾二十年的陆湛,又出现了,幸而他从未乐观地幻想陆湛的消失即代表死亡。那家伙不会太容易死去,当然更不可能以落魄潦倒的方式活着,那种浑身充满贵族气息的男人……哼!
他沉吟了良久,才从过往的记忆中拔回心神,指示着一边的耿介桓:
“叫静柔进来。”
“找我吗?”门外立即探进一张绝丽面孔。
由情况来看,白痴也猜得到她站在门外偷听很久了,难为她不懂“非礼勿听”为何物,大剌剌得教人想气也没力。
雹雄谦没费事去骂她的失礼,只道:
“去查陆湛这个人,半小时之内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事迹。”
“十分钟就行了。”耿静柔马上往计算机资料室走去,为着新差事兴奋不已,不忘回头要求:“改天可不可以告诉我陆湛先生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仇恨呀?”
“小阿子别管!”他低喝着。
目送女儿蹦蹦跳跳出去后,耿雄谦才对耿介桓指示着:
“短时间之内,安排我与他见面,还有,别让你师母知道他。”
“是。”
他撇下心中的烦躁,起身道:
“我上楼一会,如果静柔办完了事,叫她自个打发时间,别去吵她妈咪。”
“是,我会让静柔有事可做。”
楼上主卧房内,区隔了好几个房间,可以说二楼的一半空间都被主卧房所占据,一间睡房、两个更衣间、一间浴室、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再加上一间画房,各占了二十坪左右;这些空间向来足够叶蔚湘消磨一整天。
虽然身为龙焰盟的首领夫人,但她永远不会习惯这身分与排场,以及出入家中这些面孔,目前为止她认得的,也不过依然是耿介桓与耿凝霜。她是极少下楼的,因为格格不入,加上她永远学不会人际沟通上的圆滑,比起她八面玲珑的女儿更是差了一大截;反正丈夫从未要求她像个“夫人”,她便不勉强了,待在小小一方世界能使她悠游目得。
中午的一场虚惊,是她毕生唯一的惊悸,如今她稍稍能体会丈夫二十多年来所过的日子,以及为了保护她不得不送走她的用心;她一向都不曾怨恨,如今益加有所感念。他身上数不完的伤疤,写尽了他二十来年的辛酸历史,她却不曾参与过,如今住进他建筑的城堡中,显得太过坐享其成。
唉结婚之初,他们住在会漏雨又不保暖的破仓库,甚至连条棉被也没有,如今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血汗、用双手挣来的;从身上凑不出一千元,到现在有财有势、纵横黑道成为一名强者,想来真是恍如一梦。从来她都不认为他们会有这一天,尤其几次见他重伤得像是去鬼门关逛回一趟,绝望的心思只求他早日康复、早日退出这条血腥之路;但他没有,而且他也成功了。
如今不知道该不该为这种结果庆幸?
凝神想着往事,任思绪飘忽,双手却有自己的意识滑到小肮上,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天爷,她快要满四十岁了,居然还会有身孕!她以为她的身体机能已下再适合生育了,然而老天似乎并不那么认为。黄大夫的宣告过后,连雄谦都吓呆了,他也没料到这把年纪了还会有孩子跟来;就连女儿静柔也在一边哇哇怪叫,直呼不想当一个大弟弟或妹妹二十岁的“老”姊姊,不过不反对有一个女圭女圭可以玩玩就是了。“不是叫你躺着吗?怎么又起来了?难道又害喜了?”耿雄谦在画房找到妻
子,忍不住责备。
她正蹲坐在一幅婴儿画像前,里头画的是一周岁的耿静柔。当年她笔技太过生涩。画得并不传神,无法把女儿的活灵活现表达出千分之一,幸好她尚能完整呈现女儿的身形面貌。好快呀!小小的静柔已长成了比她还高的少女了,而她月复中还有七个月后即将出生的女圭女圭,在下一次回忆时,恐怕也是高大的人儿了。
她拉住他的手一同在地毯上坐着,随着他手势靠入他怀中。
“雄谦,时间过得真快,匆匆晃过,居然已是这么多年了。”她满足地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有淡烟味、有香皂味、有更多成熟男人的气味。
“我们真正共度的时间却不满五年。”这一刻,他不是没有感慨的。
尤其是陆湛再度地出现,勾勒出来的回忆,就会追溯回当年他们十七、八岁时的初相遇,让他这个绝不回头看的铁汉也忍不住为此而拧眉。
“蔚湘,这辈子我耿雄谦有对不起的人,只你一个,如果要因而对我报复教训,也只能是你,其它人皆无权越俎代庖,连你的父母、兄长皆是;我不会,也不须对其他人感到愧疚。”
没头没脑的宣告令叶蔚湘讶异了好一会。他怎么了呢?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你在说些什么?我哪会报复你呢?也许会有感到委屈的时候,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遗憾、有快乐。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走,而你对我的爱不曾改变过,那就好了;除非你不再爱我,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夫妻之间还要计较到种种细微处,就显得吹毛求疵了。”
也许是她的善体人意让他一直强势地得寸进尺吧?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安排,她都习惯逆来顺受,以至于总会有人忍不住代她出头——即使那人没任何资格。将心比心,他也有可能这么做,只是生性较为冷然的他,只怕做不到陆湛这种地步;他简直是疯了!
“我对你并不好。”曾经,她有机会过得更好。
“-,但对我好不见得会令我快乐。”她半闭着眼:“近来我老是在回想往事,前些日子妈打电话来说陆湛回中部拜访过他,听说他仍没有结婚。”
他皱眉: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会高兴我提起他的。”
表才会高兴!他心中暗咒不已,低声警告她:
“你可别胡思乱想,把他没结婚的事也当成罪状往身上扛。”
真是了解她呵!但她怎能不那么想?
“我不晓得他一直没有住在台湾。”
“我们一定要谈他吗?”火气压不住地缓升上他心头,其中妒火占了一半。在知晓一连串事件皆由陆湛主导之后,他会想谈才有鬼!尤其与自己的妻子谈。
她素手轻抚他胸口,不说话了。
反而是耿雄谦想了许久,有些认命道:
“我确实抹煞不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除非我能回到二、三十年前,将他撵离你身边,让他不曾存在过,但我仍自私地希望他不会再成为我们的话题!”
他能介意什么呢?陆湛对她无比用心是事实——甚至过火得令人发指,再加上蔚湘向来自闭,不愿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子,能在她生命中留下点滴印象的人根本周五只手指头数得完,以至于蔚湘会对他记忆深刻,怎么也忘不了。
她仍是无言,也不知能说什么、直到丈夫托起她下巴,她才道:
“我希望他幸福,也遗憾我无法回报他什么。雄谦……他什么都没有——我希望能见他一面,与他谈一谈——”
他粗鲁地打断她:
“想都别想!”
“一直以来,我都怕他,知道他好,但未曾对他敞开心灵,除了反抗他之外,其它时候都沉默对他,他不该有这种待遇。以前我胆怯且不成熟,但如今四十岁了,总要学着为自己负责;我必须让他知道我的心情,也该让他知道——你没有对我不好,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因为我不要你们之间有人受伤害。”她明亮的眼了然地迎上他的震惊。
她知道了什么?!
“蔚湘!你怎么——”
原本她只是臆测,因为时间太过巧合,所有事件都从陆湛回国开始,而现在,由丈夫讶然不能成言的表情中证实了。
她只是沉默,不是笨呵!
“让我见他,好吗?”她轻声乞求,却是绝对要达成索求的坚定,无论他会怎么反对。
陆湛一直不曾小看过耿雄谦,只是当他接到由耿雄谦打来的电话时,仍不免吃了一惊!这个黑道教父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其手下的厉害程度,此刻才真正领会。
让陆湛更意外的,是那家伙以极端僵冷的语调对他说明叶蔚湘想与他见面的事,不由分说约了时间、地点,也就是龙焰盟总部、首脑的住所。
“你对蔚湘说了?种种攻击行为都是因妒成恨的陆湛所支使的,是吗?”陆湛口气中充满嘲讽。为什么不呢?耿雄谦向来讨厌他,有机会破坏他在蔚湘心中形象应是乐于去做的。
那头的耿雄谦冷哼不已:
“你当她是笨蛋吗?难道她自己不会猜吗?事实上当我们还没察觉是你时,她已暗自有这种猜测,因为你去过她娘家。”他才不屑说明自己压根儿不想让妻子知
道。以免让她难过。
“姓耿的!你很明白我有权力这么做!”陆湛失去冷静,直接在电话中叫阵,接着冷笑:“你们龙焰盟毕竟不是无坚不摧的。半个多月来,让我这个黑道以外的人弄得灰头土脸,却无计可施,要不是昨日我太心慌,你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我。”
雹雄谦不理会他的奚落,只响应他的叫阵:
“你没有权力去要求别人夫妻的相处方式,你只是用着‘爱’去赋予自己干涉的理由,事实上你很明白,你彻头彻尾是个外人!二十三年前你失去她之后,她就只是我的权利与义务,她是我的妻子,进的是我耿家门,与你陆湛永生永世扯不上关系!”
“原本她可以是我的!你们会结婚,是我成全的,但你该死的没有善待她!如果我是你,我会——”
“幸好你不是!不然她早就死在你以爱为名目的牢宠中了!”耿雄谦很快地打断他。
“我会要回她的!你等着瞧!”
“放屁!”
两个男人同时挂掉对方电话。这一回合战役,无法判定胜负,只让两名生性冷静的男人以气冲斗牛的心情过了大半夜的时间。
以四十来岁的“高龄”而言,这两位在事业上各有胜场的男人,能气成这样也算是稀奇了。
情感的债,是永远算不清的烂帐。受过人一朝恩情,终生感念在心,不能回报以爱情,那情分却是永铭于心的。
人生并没有许多二十年可以蹉跎,愈活到后来,愈因明白岁月的无情而益加珍惜尚能拥有的一切;谁知道下一个二十年又是怎生的模样?
不见尘满面,但见发-渐染霜白。二十年的故人呵,青涩而狂傲的一面,与如今成熟且沧桑的一面,像是她记忆中旧与新的冲突,想要组合成她熟知的那个面貌,并不难;只是二十年哪,岂是一个数字而已?
必首年少轻狂,彷若昨日的事,如今他们都老了呀!成熟的代价是走向苍老,但一路走来无悔,也就算值得了。
唉见陆湛,她便因激动而流下泪水。
尽避丈夫自从着手安排他们见面后就僵着一张脸,几乎像在冷战,但他仍是体贴地给他们在书房独处,虽然他丢给陆湛的警告非常挑衅。
在书房门口,耿雄谦握住门把,最后一次放话:
“陆湛,如果与我的妻子叙完了旧,请记住我们还有话要谈,而且你少给我出现什么不良举动!”
陆湛不屑地冷哼,背对着他。
“老爸,快来看,陆叔叔的助理长得好象妈咪哦!看照片还不觉得,本尊站在面前几乎比我还像妈咪耶!”耿静柔跳到书房门口,不由分说要拉着父亲去看人。
这些话令陆湛感到狼狈,接收到耿雄谦夹带火气的眼光,瞬间又冷硬了起来,两人之间互射的视线?哩叭啦地呈现走火状态。
雹静柔如果更不怕死一点,一定会用手刀在两人之间切开他们“含情脉脉”的视线,但她不敢。因为老爸现在心情非常不好,由脸色上看来有迁怒某个炮灰之嫌
疑,她还是安分一点,以免二十岁了还被打,一定会被未婚夫笑死,她还是留一点给人家探听好了。
于是她只能斗胆地拉走父亲,并且合上门,让母亲与“故人”叙旧。
叶蔚湘微笑道:
“请坐,陆湛。”
陆湛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千头万绪,不知该由什么话来当开场白。她的容貌已有所变化,但他记忆中熟悉的心性是永不会有改变的,她依然是他心目中最柔、最美的女子。他的蔚湘……
“你……幸福吗?”勉强挤出一句话,却没料到依然是雷同于当年相遇时的说辞,他明知道那家伙未曾给她应有的幸福!
她温柔浅笑,眼中泪意未歇,却也加入更多的感动:
“似乎,你总是这么问。我很幸福,真的,非常的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给我机会让我这么问你。陆湛,我希望你也同样幸福。”
“得不到我真正要的那一个,又哪来幸福可言?蔚湘,你是唯一没资格祝福我的人!因为你手中掌握了我的幸福,而你选择了辜负我。”他笑得悲凉,摇了摇头:“到最后,我只能希望你过得好,因为我不愿见到你弃我而就耿雄谦的结局是不好的,而我也不允许你选了比我更差劲的男人,那男人连幸福也无法给你;然而,他却丢开你二十年,让我后悔当年的轻易认输。我想带你走,蔚湘。”
“陆湛,你不该让我困住你的一生。记得吗?你曾经意气风发、目中无人到足以征服全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困住你。”她低声央求:“我喜欢目前的生活,不愿再改变了。陆湛,我的朋友不多,你愿意来当我们家的好朋友吗?让我们一同和平共处,当一辈子的朋友。”
陆湛扯动唇角:
“不,如果不是当你的丈夫,咱们什么也当不成。你不能要求我在爱你的情况下成为你的朋友,然后见你们夫妻恩爱无比。这辈子,我只想当你的丈夫,为什么你始终选的都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什么那样的对待反而可以使你快乐?!为什么我再努力依然什么也不是?”
他双手插入发际,口气沉郁。凭什么耿雄谦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她始终如一
的爱恋?!凭什么?!
如果真有上天,为什么他永远无法所愿得偿?为什么他竟是被排挤在角落的那一个?!
“对不起……我强人所难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放过你自己,也许……当你放下了对我的执念,会发现自己生命中的桃花源正等着你。陆湛,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之一,我总是只接受,不回报,如今我已不再是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了,所以必须有所回报,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但我可以尽力去找出来。”她恳切地面对他,几乎哽咽不能成言。
陆湛习惯性要伸出手,却硬生生顿在半空中,最后收回口袋内握紧拳头,命令自己不要看她怜人的面孔。
“我要你。”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想,一直都是。
“对不起,我只爱他,无法——”
“为什么你不怨他?不恨他?你认为自己打算的——唉!那种男人凭什么可以得到你,而我却不行?他丢下你二十年哪!为什么你如此盲目?!”他低吼出来。
盲目?谁不盲目呢?在爱情这上头,岂只独她?陆湛何曾不是盲目了这二十多年?她笑。
显然陆湛也察觉自己用辞可笑,甩了下头,仍问:
“为什么?蔚湘?”
“我爱他。”这已足够代表一切。
“时间会消磨掉痴心,只有得不到的人才会日思夜念。”他语中掺入苦涩。
她抬起头,着向窗外景致,突然道:
“记得我们十六、七岁读到的一首诗吗?关于一个名妓寄了封信给陆游,信中所写的那一首?”
他没有回想起来。在共处的六年中,他们背了无数首诗,与无数的古文。
叶蔚湘轻声念了出来。
那并不是一首完整严谨的诗,甚至算不上是诗,排律、对仗全不遵守规则,严格说来,只是一封信而已
说情说意说盟说爱,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月兑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好个“相思已是不曾闲”,道尽了她二十年无怨无悔的心、至死不渝的坚贞——与痴傻。败了,败了!陆湛心中再一次自嘲。他从不曾败给耿雄谦,他只败给蔚湘的情意别属,以及她从一而终的傻劲。如果一个女人被丈夫-弃了二十年却还学不会怨恨,也抹不了爱意,那别人的强出头又算什么东西?再一次破坏她的幸福罢了。他要做这样的事吗?
他以为这次他可以的……
但幸运之神从不愿为他启开这一扇门。
雹雄谦那家伙说对了一件事。他仗着“爱”去赋予自己-越的权力,以为自己是她的天神,必须捍卫她的无助,但属于夫妻之间的情事,容不得他多事地来算帐。
他算什么呢?傻子罢了。一辈子翻不了身的傻子!
“陆湛,分开的时间里,我用思念填满空虚的心。那时候比日夜相守更被他看重的,是我的安全;为了这一点,我无法恨他。这二十年,何尝不是让他饱尝思念之苦?而我至少还有女儿作陪,但他没有。”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更多了!”他起身,像瞬间老了数十岁,步履万般艰辛,执意往门边走去。
她追了过去:
“别再与雄谦斗了好吗?”
他看着她,苦笑:
“我真能斗死他吗?不,我不收回我所委托的报复行动。如果他当真那么容易死,就不配当老大了,而且,你太小看你丈夫那混蛋的势力了,我能做的其实有限得很。蔚湘,他的成就比你我能想象的更可怕。”
他打开门,见到耿雄谦,竟是不由分说揍过去一拳。耿雄谦躲得算很快了,但仍是中了一拳,可见陆湛这些年拳脚也没搁下。
这小子真他妈的死性不改!雹雄谦铁拳也揍了回去。
“雄谦!陆湛!你们别……”叶蔚湘立在门口,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把年纪了还会打架!
显然有多年实战经验的耿雄谦占了上风,当陆湛被揍倒在地上时,一抹倩影飞扑在陆湛身上,准备代他承受所有拳头,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叶蔚湘,原来是罗姒
一个被陆湛用来当叶蔚湘替身的女子。
“滚出我的地方!如果你还想动什么念头,尽避冲着我来!”耿雄谦搂着妻子上楼,不让妻子与“故友”道别或者是安慰。
在龙焰盟保镳人员的看守下,陆湛终于走了。
雹雄谦与妻子站在二楼楼梯扶手处目送他出门,奇怪的是,陆湛并没有再自诩天神地放话要他对叶蔚湘好一点。
这模样——可以说他终于死心了吗?耿雄谦衷心地希望着。男人之间的战争可以打到死,但他不允许再有人干涉他与妻子的生活。
她突然问他:
“如果今天我嫁的是陆湛,你会为了我而做这些事吗?”
他肯定地摇头:
“我不会增加你的困扰,更不会以种种自残的方式引得你终生愧疚。不,我不会像他那么用心。”他会爱她一辈子,但也会让自己过得更好,否则蔚湘永远会因他的幸福而坐立难安;像如今,她怕是背负定了陆湛这情债过一生了。
在他看来,这是陆湛的自私,比任何人都多。
“他会让自己快乐吗?”
“谁能说他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快乐着呢?”耿雄谦完全漠不关心,耸肩的同时
筋骨开始发疼。该死的混蛋!
她勾住他颈子,轻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恨我,恨到遗忘,不愿再想起。到那时,他心中就会有空间去容纳别人。”
他无言地叹气,不愿响应什么,其实心中开始对会成为陆湛生命中可能存在的女子哀悼。
“雄谦——”她拉长了声音唤他。
“什么?”他没好气,觉得自己的右眼眶需要冰敷,然而他老婆却满心满口别个男人的名字。
她拉下他的头,吻了下:
“我爱你。”
他老脸泛红潮,将她往房中带去,只想好好与妻子共享温情时刻。
“我不要你提起他。”他再次声明。
“我还是会提起他。”她安抚着丈夫打结的浓眉。“但我独独会为了你无怨无悔等待一生,即使你对我的爱不再,我还是爱你,愿用一生的相思等候你。”
雹雄谦动容,小心搂紧她,不敢伤害到她肚中的胎儿一丁点,连用力也不敢。
“谢谢你,但不会再有另一个二十年了。相思的滋味我们还尝不够吗?即使你愿意,我也不同意,我爱你不比任何人少。”他口气中有着激动,而他的情,只对妻子诉。
“我知道,所以我从不后悔跟了你。负了陆湛我很愧疚,但不曾后悔过。”
他笑,禁不住细吻她面孔,深刻地承诺: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饼了这么多年的辛苦日子,他也该为自己而活了。小辈们足以掌理一切,无须他担心;妻子依然爱他、守在他身边,陆湛求也求不到的幸福,他却拥有了,岂能轻忽这种难得的幸运?
他的妻子爱他呵!而他有的是时间去珍惜,这才真正是老天厚爱。
再也不分开了,生生世世,永不!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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