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冢 第四章
虽然同意妹妹们出谷,但想到她们将面对的情况,苗挽月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在和妹妹们谈完话后,她特地回房为妹妹们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虽是有惊无险,却也隐含红鸾星动之兆,
这一卜卦,让苗挽月真正放下心让她们出谷,唯一担心的就是苗恋月。
当初爹带回这些妹妹时,她们来自不同的环境,其中最复杂的,莫过于背负灭门之仇的恋月。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惨死,她却无能为力,也难怪恋月的性情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再也无法有快乐与笑容。
她的心结,怕是在仇恨结束之前,都无法打开吧?
恋月一个人向西行,就算她武功再好,但沿路上充满了危险,苗挽月仔细寻思可以帮她的方法。
呀!有了。
她走到屋外,在妹妹们无法发现的距离外停步,以竹叶吹出低幽的声响,一道人影迅速飞掠到她面前。
“怎么了?”
“她们想出谷。”苗挽月把妹妹们的想法说了一遍。
“她们各自出门,妳能放心?”
“我卜过卦,应该不会有危险,我比较担心的是恋月。”她仰脸望着他,“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最近要去西域,对不对?”
“是。”虽然他人不在南方,但金绣庄的商号遍布全国,他们兄弟之间自有联系与报平安的方法。
“那你通知他一声,请他照顾恋月好吗?”
“好。”苗挽月开口,他只会点头;更何况,她们同样是他的妹妹。
“这样我可以放心一点了。”苗挽月松了口气。
要不是驿家堡事务繁忙,她会亲自走趟西域,不过现在有白家的人在,恋月的安全应当无虞。
就等她处理完公事,再走一趟西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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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闲隐谷后,苗挽月与白亦潚便回转驿家堡。
就一个主掌整个商行营运的人而言,很少有人老是不在总行管理各项事务的,但驿家堡堡主就是。
从正式成为驿家堡堡主开始,苗挽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谈生意,今天在这个城,明天在那个县,也因为她亲力亲为,才能将驿家堡的商业版图逐渐拓展开来。每谈成一件生意,她习惯把契约重誊一份,副本带在身上,正本则以最快的速度送回驿家堡交到曹管家手上,并由他统筹堡内的事务与调度牧场内部作业。
但最多不超过四个月,苗挽月一定会回堡一趟,了解堡内事务的运作与计算营运得失。
“堡主,欢迎回来。”听到下人通报,曹管家亲自到门口迎接。
“曹叔,辛苦你了。”苗挽月翻身下马。
“堡主和白少爷的房间我已经命人打扫好,是否要先休息?”整个驿家堡,除了白亦潚,曹管家是唯一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
“不用了,先到书房吧。”苗挽月边说边走进大厅。
“先休息。”白亦潚伸手拉住她,不让她往书房走。
“可是……”她有将近四个月没回到堡里,书房里一定堆积了很多帐本需要她看,并且核对。
“帐本不会跑掉,不急。”只有这种时候,他会坚持她要听他的。
长期陪在她身边,白亦潚比她更注意、也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虽然她现在身体健康,但也不能这么操劳,她已经骑了三天的马,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睡一觉,任何事可以等明天再说。
“好吧。”苗挽月只好同意。
白亦潚坚持的时候不多,可一旦他开口,她通常没有反对的份,还不如早早同意,让大家高兴一点。
曹管家从头到尾都没插嘴,因为他很清楚白少爷一定会搞定堡主,他只要等结果就好了。
白亦潚亲自送她回房,确定她躺在床上睡着了,才出来找曹管家。
“曹叔,这段时间堡里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没有,倒是堡主接的生意愈来愈多,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有点忙不过来。”曹管家笑着说,“这段时间,堡里接到不少合作的商行送来请帖,希望堡主有空能去拜访……”轻咳了声,他压低声音续道:“我调查过,这些人的家里通常都有未出嫁的闺女。”
白亦潚一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堡主真是愈来愈受欢迎了。”谁说男人的身分一定很好用,像这种时候,恐怕会让人躲都来不及,“另外,傲天庄的庄主亲自发来请帖,希望堡主在九天后拨时间到傲天庄作客。”
“曹叔调查过高天傲的身分吗?”白亦潚深思了一会儿后问道。
“我有派人调查过,但是高天傲的身分来历似乎很神秘,并不容易查……”这也是最让曹管家怀疑的一点。“目前我只查到他可能和唐门有关。”
“继续查。”白亦潚回想着有关傲天庄的传闻。“傲天庄做的是护镖的生意,难保有一天他不会想开牧场。”
“我明白。”曹管家点点头,转移话题问:“堡主还好吗?”
“她很好。”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同意堡主……呃,这么乱来。”男装一扮三年多,还愈扮愈上瘾,当然她是有经商的能力,但再怎么说她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长期跟男人谈生意,甚至出入青楼酒肆,实在不象话。
再者,经商的人,也等于是半个江湖人,利益冲突最常引来杀身之祸,这几年要不是白亦潚保护的好,堡主不知道出过几次意外了。
“那些事她能应付。”白亦潚淡淡的说。
“就算能应付,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曹管家瞄了瞄他,“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才打算把堡主娶进门?”
白亦潚听了差点失态地滑下椅子。
“曹叔在胡说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很正常,有什么好不能说的?”曹管家才觉得他大惊小敝。“你别告诉我你对堡主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些年轻人的心思想瞒过他老人家,还早啦!
“曹叔别乱说,这种事您不用太热心,还是去忙您的事吧。”白亦潚恢复冷静,“我去书房。”
“好吧。不过你要记住,女孩子本来就比较害羞,你要主动些,别等到堡主要嫁别人了才来后悔。”
就见白亦潚身形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走向书房,曹叔也只能暗自着急,暗自叹气。
类似的话他们不知道说过几次,每次都是这种结果,白亦潚什么也不说,只是去书房核对一部分的帐本,减轻堡主的负担。
他就只会在堡主背后默默做许多事,却什么也不说。
但是他和堡主的年纪都不小了,这两个年轻人该不会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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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苗挽月走进书房,就知道昨天晚上当她被某人强迫休息后,某人到底在干些什么了。
唇角扬着笑,她坐下来接续之后的工作,在她看到关外牧场的增建计画时,曹管家正好来了。
“堡主,请喝茶。”
“曹叔,我自己倒就可以了。”
“在这里妳是堡主,我是妳的管家,这是应该的。”曹管家可是相当守主从分际的。
苗挽月听了只是笑了笑,“谢谢曹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才发现自己真的渴了。
曹管家看见桌上摊开的增建计画,忍不住开口问:“堡主看完了吗?”
“嗯。”她点点头,“曹叔都仔细评估过了吗?”
要增建牧场,除了需要找到适合的地方建牧场外,管理与训练人员等各种人才的增加,马匹的引进等等,牵涉范围可不小。
“评估过了。以目前牧场的规模,要应付现在生意的需求量差不多到了极限,而我们所接的订单还在增加,这样下去,势必会造成供不应求,所以多建一座牧场是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再拖延了。”
这都要归功于堡主谈生意的手腕高超,没事接那么多订单,生意扩展的这么快,让他也只跟着得加快脚步。
“嗯……”苗挽月思忖了半晌,才开口问:“那依曹叔判断,新建牧场需要花多少时间?”
“盖好牧场、招聘人员等全部完成,最快十个月,最慢不会拖过一年。”
“这么久?”
“没办法呀,目前要应付的订单已经排到半年后,无法拨出太多人手帮忙处理新牧场的事,所以完成的时间一定会拉长。”曹管家解释,“但是只要新牧场完成,我们也就能接更多订单,马匹的训练也能更精良。”
“嗯。”苗挽月点点头,“对了,潚呢?”
“出去了,不过他有交代中午前会回来,要我盯着妳,不许妳太过操劳。”
“操劳的是他吧?”潚利用她睡觉的时候替她核对帐本,今天一早又离开堡里去办他自己的事,他一定没怎么休息。
当初为了保护她,在义母的默许下,白亦潚将金绣庄交给弟弟白亦城,四个弟弟只知道他另有要事,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要事,其实就是为了保护义母的爱女--苗挽月。
尽避人在北方,但只要苗挽月回到驿家堡,暂时毋需他保护之时,白亦潚便会利用金绣庄在北方的分行,跟白亦城取得联络,关心自家商行事业的发展以及弟弟们的情况。
“少爷不觉得那是操劳。”曹管家笑着回道,这三年多来,他从来没看过大少爷脸上出现过疲惫,最多只有担心。
担心堡主太累,担心堡主忙过头、担心堡主的安危、担心堡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不过,驿家堡的事业是我自己愿意承接下来,也是我让驿家堡的帐本从三本变成十几本,是我自己做的事,该由我自己承担,而我也有能力做完这些事。”她当然知道潚是关心她,但现在的她身体健康,脸色红润,早就不是个药罐子,他实在不用这么担心的。
曹管家才要开口,眼角瞥见窗外走来一道熟悉的人影,他笑了下。
“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你们自己讨论好了。关于新牧场的事,也请堡主尽快作出决定。”曹管家边说边退到门边,准备闪人了。“我去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有。”
“讨论什么?”白亦潚走到门口,只听见最后一句。
“讨论--”苗挽月顿住口,好气又好笑地发现曹管家居然溜了,变成那个消失了一早上的男人,“讨论你为什么又帮我看帐本。”她扬了扬桌上那本核对完成的帐本。
“只是顺便。”
“你硬要我去睡觉,自己却不睡,反而跑到书房帮我做事,这叫“顺便”?”叫小偷比较恰当吧。
“就是顺便。”他没有第二种说法。
苗挽月只能瞪着他,可惜他一点都不为所动,就是坚持自己的做法,让她只能叹气。
“走吧。”白亦潚走向前,半扶半拉起她。
“去哪里?”
“午膳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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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家堡后山,响起悠扬的乐音,徐缓却清亮。
带着凉意的秋风吹来,几乎在她感觉到的同时,身后也出现了一堵温热的胸怀。
苗挽月吹完一首曲子,自然地倚进身后的怀抱里。
懊一会儿,两人只是这么静静依偎着,不用透过言语,享受着宁静,品味这份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懊一会儿后,苗挽月才轻轻出声,“潚。”
“嗯。”他应了一声。
“你和曹叔背着我在说些什么?”
“没什么。”
“昨天晚上我去休息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把堡内的事都跟你报告过了吧?”
“是我问他的。”不该怪曹叔。
她在他怀里抬起脸,“你认为我没有能力处理好驿家堡的事吗?”
“妳当然有。”她的能力,由驿家堡的茁壮已经获得足够的证明。
“那你答应我,不要再帮我做我该做的事。”
白亦潚闭口不给承诺。
对外,她是堡主,他不会干涉她任何决定,只是守着保护她的位置;但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能够帮她分担的,他就会做。
“潚!”她催促。
“我做不到。”他明白地说。
“我不喜欢这样。”苗挽月从他怀里坐起身,背对着他,“什么时候你才可以把我当成健康的人,而不是小时候那个大病小病不断的小女孩?”
“我知道,别生气。”拙于言词,白亦潚只能为她的脾气而暗自着急。
“那你答应我,不再帮我对帐本?”
白亦潚又沉默了。
“潚,”她叹口气,转回身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望进他眼里,“答应我。”
“不。”
“即使我会生气?”
“不要生气。”他沉声低语。
“如果我就是要生气呢?”
他凝视着她绷紧表情的小脸,“那以后妳不用对帐本,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这是他想到方法,干脆“削除”她的工作,这样他就不必偷偷做了。
苗挽月闻言,当下觉得很无力,
虽然她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的需要别人照顾……虽然她承认,遇到坏人的时候,她的确很需要人保护。
“我们在堡外奔波的时间多,妳也无法真正放松休息,回到堡内,有曹叔、有我,妳可以放松,也可以休息。”不用再担负任何事。
“潚,你担心我,难道我就不会担心你吗?”苗挽月瞪着他,“在堡外,为了保护我,你时时都得提高警觉,几乎不曾放松过一时半刻,所以该休息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习惯了,而且我并不需要太多休息。”以调息来调整体力,他并不需要太多睡眠时间。
“但我不要你这么辛苦。”她低叫一声,“潚,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要你好好的,不要你这么辛苦、这么……委屈。”
“我不辛苦,更没有委屈。”
“谁说不委屈?为了我,你已经放弃太多事,金绣庄、自由……你原本可以是一庄之主,可以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为了保护我,你什么都放--”她激动的小嘴被一只大掌捂住。
“那不是我要的,无所谓放不放弃。”他摇着头,凝视着她,望着她细致的面容。“我所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我要妳平安。”
“你……”能言善道的苗挽月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会被他的顽固和坚持弄得说不出话。
被一个男人这样管吃管睡、事事为她着想、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身为女人的她还能说什么?
他刚毅的面庞一向少有笑容,深邃的双眸常常只随着她转,表情会因为她的快乐忧愁而放松或皱眉,他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可是他不知道,他这样让她好感动,却也好愧疚。
“不要胡思乱想。”只是看见她一个神情闪动,白亦潚就可以意会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坚持要帮我分担工作?”早该知道尝试说服他根本是多此一举,但没关系,山不转路转,一样可以达到她的目的。
“嗯。”他点点头。
“那么以后我们一起做,不许你再背着我偷偷做,否则我以后就不要听你的,也不要休息。”
“陀邬……”他蹙眉。
“这是条件,要不要答应随你。”既然说服不了他,那大家就各退一步,这是她的底限。
如同他关心她一般,她同样关心他,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见她一脸坚持,白亦潚终于同意,“好吧。”
“这还差不多。”苗挽月低声咕哝。“还有,以后跟曹叔商量事情的时候,不许你们两个偷偷商量,我也要听。”
“我们没有商量什么,别想那么多。”他拉下她的手,搂她到身侧,挡住袭来的凉风。“等处理完堡里的事,接下来妳想去哪里?”
虽然没有好口才可以说服她什么,但他却是了解她的,知道该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傲天庄。”她回道。
“有必要吗?”
“有。”她点下头。“如果我猜测的没错,这次的邀约应该不单纯,高天傲这个人,不会是个好相处的人,也不能够轻忽。”也许更是个危险的人。
这点他当然知道,但她想去的地方,他从不会阻止。
“好,就去傲天庄。”
“参加完宴会后,我想走一趟西域。”她接着又道。
他一下子就猜到原因。“不放心恋月吗?”
“嗯,虽然有白亦韬保护,但恋月个性倔强,不会轻易接受援助,没有亲眼看见她平安,我不放心。”
“也好。”对于苗恋月的事,白亦潚同样关心。
“你呢?”她看着他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她想去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就知道会是这种答案。
“潚,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妳说。”
“当有一天,你想做任何事、想去什么地方,甚至是离开我,只要你想,就告诉我,好不好?”
他摇头,“我不会离开妳。”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妻了呢?”她问道,看见他一怔。
“我没想过,也没有打算娶妻。”
“如果我要嫁呢?”她再问道。
白亦潚一震,平静的眼神闪动了下。她……嫁人?!
“潚,你和我都过了一般人该成亲的年纪,你不会想要有个家吗?”她轻声道,“如果有一个女子喜欢你,你会娶她吗?”
以世俗眼光来看,在终身大事上,他们都已经算迟了,就算她无心嫁娶之事,但旁人一再的提醒,还是让她不得不考虑到他的处境、他心里可能会有的想法。
这三年来他们一直相伴,可她从来不认为他们可以一辈子就这样相互作伴,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有了意中人而离开她,而她也许……她也许会嫁给某个人……会吗?
苗挽月不以为这样的她会有机会嫁人,但潚那么好,不可能没有女人喜欢他……
可是,一想到他可能挽着别的女人,她的心里就好不舒服,有种苦涩的感觉……
“不会。”他回答的没有一点迟疑,显然真的不打算成亲。
“那如果我要成亲呢?”
白亦潚深深望进她眼里,低沉的语音含着听不出的心痛,“如果妳不再需要我,我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