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座上的影子 第五章
“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么漫长,有多么难以等待?
你半点音讯都不留,让我像无头苍蝇地四处冲撞,
你知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
像无头苍蝇的他,说的话也像无头苍蝇,
一口气撞痛了她的心,差一点点,撞坏她精心制作的虚伪面具。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两个男女视线相对,像触电般,他们都栘转下开视线。
是他!她又怨又恨,却又割舍不下的男人。
是她!他又想又念,日日夜夜眷恋的女人。
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凝结,杜岢易傻望她,一瞬不瞬,再也别不开眼。
他应该说几句话的。
说……对不起?不,她从来都不要这三个字,那他该说什么?不知道,乍见到子夜的威力太大,让他的智力顿时短路,语言能力暂时丧失。
懊吧,说不出话,那……总该做些什么吧!做、做……对了,他应该把她藏起来,藏到子夜那个外国老公找不到的地方。
那么,藏起来之后呢?
不知道,不管了,他抓起她的手,有点粗鲁、有点野蛮,但他管不了这个,他只管在绑票子夜时,不会被人赃俱获。
于是,他带着她逃出机场。
姚子夜也被重逢这件事吓到了,而且是严重惊吓。
没错,她的确想回国,的确想找老同学办一场同学会,的确想藉着同学会,再看看那个堵在她胸口的男人,看他没有了她,是不是一样过得好?看他和丫头成了夫妻,是不是如预料中幸福美满?
这趟台湾行,她是用来让自己死心,不是用来制造惊奇的。
但她没想到一进机场就碰见他,更没想到,他就是把她的Pretty杂志丢在地板的没品男,最没想到的是……他竟拉着她,逃命似地奔跑。
她想出声唤他,可声音背叛了她,就和眼睛一样,只会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张让她想过千百逼、怎么都忘不了的脸庞。
他们的奔跑速度飞快,就像那年和资优生的打赌般,小蜗牛奋力奔向金字塔顶端。可惜这些年,她坐办公室的两条腿缺乏锻链,再加上脚下的高跟鞋折磨人,跑不了几步,她的速度转慢。
杜岢易就像个小偷般,掉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名为“姚子夜老公”的男人随后追来。视线一百八十度扫瞄,很好,没有!
他弯下腰,打横抱起体力不足的女人,一路飞奔。
终于,他们坐进轿车里,在发动车子同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后方有没有可疑人物,然后,从车座后方拿出棒球帽替她戴上,再月兑下西装外套,为她披上。
姚子夜看着他的动作……这时候发笑不合宜,但以一个替肉票易容的绑匪而言,他的动作笨拙到让人想笑。
抿唇,她把笑意含进嘴里,定下心,她告诉自己,二十八岁的姚子夜是成熟女人,她有成就、有能力,能主宰自己的感情知觉,她再不是那个一点点小事就会惊慌失措的小女生,再难的状况,她都能应付自如。
她不说话,只是尚未对这场意外重逢想出漂亮得体的开场白。
但……外套传来他的气息,那是她曾经熟悉却已然遥远的味道,再度遇见,才晓得,它始终在记忆里,不曾褪色。
掐住大腿,她用疼痛自我告诫,她回台湾,是为了将自己从过去中拯救出来,不是为了再度沉溺。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里传来一阵咆哮,他理都不理,只撂下两句,“丫头,我很忙,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把手机挂掉。
听见“丫头”两字同时,姚子夜的心抽了抽。以为不再有感觉的,没想到那个隐隐作痛还维持着相同频率。
他们结婚了没?话在嘴里,没出口,她低眉,想着如何主控接下来的场景。
一个小时后,他们对坐在他家客厅。
杜岢易搬出来了,很大的房子、很豪华的装潢,尤其在这个地段里,恐怕不是普通人住得起,想来这些年,他让自己过得很不简单。
姚子夜端起态度,自在而优雅,将慌乱锁在心脏底处,多年职场生涯,让她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轻而易举地挂上面具,用最大方合宜的态度面对每个突发状况。
相形之下,杜岢易逊色多了,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断看向她,一次、两次、三次,他的无措、他的焦躁,一目了然。
饼去一个小时并没有帮到他多少忙,他还是找不到话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发状况。
幸好手机响起,暂时解除他的尴尬。
“老汪,我临时有事”这次的合约你和小青去签,记住,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合约签好后,马上送到我这里来……不!不必送上来,放在警卫室,我去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新任绑架犯。
币掉电话,看向子夜,他还是有数不清的话想对她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姚子夜对他微笑,就像多年不见老友应该做的那样。嘴微张,她企图用“这几年,你过得好吗?”这种无害话题当开头。
但是手机又响了。
杜岢易匆匆接起,这次的口气比上一通更差。
“什么?有本事你给我说办不到试试看,这关系到全公司的年终奖金,不想赶上失业潮的话,最好把合约给我签定……我就是知道老汪口才不行,才要你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我,我给你机会,你还不去争取……闭嘴,没得讨论了,十七亿的合约和十万的离职金,自己选一个。”
啪地,用力挂掉电话,他大步跨进厨房,想替她弄点东西,却发现打开冰箱,只有矿泉水和啤酒。
子夜不能碰酒、他也不行,他们像两颗磁石,碰到酒就会不由自主深受对方吸引,今夜,他必须搁置感情,必须留下理智,把话说清楚。
转回客厅,他手里拿着矿泉水,本来想要说:“对不起,家里只有矿泉水。”可是,想到这句话是以“对不起”做开头,憋住气,嘴巴再度被强力胶黏住。
他把矿泉水放在她桌前,姚子夜大方地拿起水,打开,仰头喝。
如果这是战争,她的从容和他的无措,已经注定了谁输谁赢。
手机又来,杜岢易的口气转为凶恶。
“我要说几次由你们全权作主,如果没办法的话,我明天就宣布公司倒闭!”
他气翻了,把手机关掉。
姚子夜被他的恶霸骇到。他变得严厉、不温柔了。
那年,他总是扬着阳光笑脸对待每个人,不管喜不喜欢,他习惯温柔大方送。看来光阴改变的不仅是姚子夜,也改变了杜岢易,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不再是彼此记忆里的人物。
钤……这次响的不是手机,是他的家用电话。
棒!他快起肖,脑子已经够乱了,那群员工还来找碴,他有砍人的冲动。
忿忿地接起电话,忿忿听对方说话,听不到两句,他连番斥喝,不留时间让对方插话。
“没办法吗?好啊,大家手牵手喝西北风去,还有,从现在开始我请假,公司随你们去玩,要扩张、要倒店,由你们决定,最重要的是,谁再打电话给我,我就卷款潜逃,让你们连半毛离职金都拿不到!”
这次他不是挂电话而是摔电话,力气之大,大得让姚子夜瞠目结舌。
看见她的表情,他满目歉然,挠挠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想用对不起当开场白的,最终,他还是说了对不起,不知道是他对不起她的事太多,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压根儿就是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用“没关系”来当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没打算原谅他的。
“对不起”加上“没关系”重新将他们推回尴尬气氛里,姚子夜拧眉,不打算陪他继续呆坐下去。
匆忙问,她补上另一句,“你的事业好像做得不错。”
这句话补得好,总算顺利地勾出他的回答。
“受你爸爸那些商业专刊的影响,我觉得做生意很有意思。”
“我以为你会走研究路线。”毕竟,他的脑袋好到让人妒羡。
“我也以为,没想到会变成卖游戏软体的。”世事多变,就像他没想过,她还会坐在他的右手边。
“应该卖得很好吧,十七亿的合约,不是随便公司可以接得下来。”
“经济越不景气,造就越多的宅男宅女,我们的生意就越好。”他并不想谈论这种肤浅而表面的东西,但就是会不自觉顺着她的口气说下去,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她。
“我懂,我们出版业被网路业打得很惨。”他们的对话客气疏离,口气像在应对商场朋友。
“Pretty杂志是你开的?”
“不,我只是在出版集团里面当总编。”
杜岢易点点头。“你在Pretty当总编,然后嫁……”猛地闭嘴,好像这件事只要不讲出来就不算数,在她面前,他不介意当缩头乌龟。
多年不见,他们的默契仍然好得出奇,一个小动作,姚子夜便知道他没接下的话是哪几句。
懊,他不说、她来讲、事实不会因为捂住口、耳就不存在。
“对,我嫁给我们的总裁Edward,我相信你一定听过他,在商界他是很优秀的菁英,下次有机会,我替你们引见。”她刻意用轻松愉悦的语调说出,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很幸福。
他选择性失聪,自动略过她的回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我喜欢自己的工作、生活,这几年我过得相当愉快。”她在说谎,但无所谓,戴着面具生活的日子,她已经习惯到不行。
多年来,她哭不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那样的场跋里,她该表现出一脸哀感;她笑不因为开心,而是因为笑能清楚地表达讯息,让对方赞同自己。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号表情都有其背后目的,就像现在,她的谎言是为了维持住自己的骄傲与自尊心。
“你的杂志很成功。”他不只一次听过公司女员工谈Pretty,却没想过是出自她的手。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不欣赏我的杂志,才把它丢在地上。”她试着幽默,这也是十九岁的姚子夜不会做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欢,我是生气……”
语顿,他还有权利生气吗?就算他没终止过寻找她的行动,就算他没有放手他们之间的三年,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脸色凝重,杜岢易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击伤。
见他不语,她笑着转开话题,继续两个人的客套,“杜妈妈还好吗?”
“很好。”他受伤了,所以反应迟钝。
“还是一样忙?”
“还是一样忙。”他像学说话的鹦鹉,重复着她的话。
“杜爸爸好吗?”
“杜爸爸很好。”
“还是很忙吗?”
“还是很忙。”他摆明了态度敷衍。
姚子夜把矿泉水摆回桌面,叹气,“杜岢易,你心不在焉哦,我难得回来,本想找老同学见见面,却被你没头没脑带到这里,带到这里就算了,也不认真和我说说话,那……我先走了……”她提起包包。
她尚未转开脚步,杜岢易却像被雷劈到似的,他弹跳起来,二话不说,挡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
早说过了,从见到她第一秒钟,他就变得低能、愚蠢,所以不能对单细胞生物有过度的期待。
“为什么要离开?一走就是九年,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么漫长,有多么难以等待?你半点音讯都不留,让我像无头苍蝇地四处冲撞,你知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他的口气急促慌乱。
这些话不是要拿来对她说的,而是他对自己讲的,这些年,他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无数次。
像无头苍蝇的杜岢易,说的话也像无头苍蝇,一口气撞痛了她的心,差一点点,撞坏她精心制作的虚伪面具。
呆在原地、呆在他怀里,好半晌,她说不出话。
“你又要走了,你又要丢给我一头雾水,让我不断去猜想,自己是哪里做错,就算我真的做错,你也该给我辩解机会,怎么可以连我的发言权都一并剥夺?”他声调越加高扬。“我到处找你,你都不在,你半句话不说,躲得无影无踪,你带走的,不只是我们的友谊,还有我的心……”
他语无伦次,温柔的杜岢易在九年前被消灭,这个烦躁不安,像过动儿、半分钟都停不下来的杜岢易,被她那句“我先走了”拉高病情。
她无助地贴在他怀里,听着他狂跳的心律。
他们之间不是在九年前就画上句点?他没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不是朋友那种喜欢。”不就是要让她彻底明白,他要的只是姚子夜的友谊,不要她的爱情?她怀孕,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善后,而不是感情,这不是充份说明,他认定她是他的错误?
既然如此,她就拨乱反正,她就当他的“朋友”,两个人保持着安全界线,让他们的交往正常、合宜,她不让自己或小阿干扰他的世界,她不提过去那段错解,这样岂不是很好?
Edward是对的,他说:爱情是全世界最不可信任的东西,把人的一辈子投资在爱情上面,不但危险而且愚蠢。
她同意,她再也不要爱情。
推开杜岢易,推开身体对他的眷恋,她无法否认,自己仍然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的气味与体温,或许他对她的感觉尚未过期,但这不足以影响她的决定。
“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我到处找不到你?”他声音中隐含的痛苦,引发了她的情不自禁。
“我回英国。”她把头发塞到耳后。高中时期,她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她不希望大家认为姚子夜是千金大小姐。
“回英国?你的家在英国?”他的表情错综复杂。
“对,我父母兄长都在英国。”
“……我想起来了,那本杂志有介绍你的求学经历及家人朋友。过去几年,我以为你们只是不在台北,没想过根本不在台湾。难怪,我登那么大篇的寻人启事,都没有半点回应,难怪过了那么多年,征信社始终给不了我一个确定答案。”他苦笑,应该把广告打到国际去的。
多年来他一直在找她?找她做什么?弥补?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弥补,况且她够成熟了,成熟到能理解,要求一个十九岁的男生为性冲动负责任,太过份。
“为什么找我?”身不由己地,她还是问了个幼稚问题。
“我想告诉你,我的‘抱歉’已堆成一座喜马拉雅山,我要求你原谅我,要求你忘记那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把他留下来,我们一起吃苦、一起把他养大,我就不信,凭我们的能力办不到。”他握住她的双肩,诚挚的黑眼睛定定凝望她。
丙然,只是求她原谅,只想弭平错误的那段……可,不就是这样吗?不然她还在期待什么。
姚子夜,你到底还存了多少无知幻想,你忘记回来的目的了吗?你怎么可以因为他而情不自禁,怎么可以因为他而身不由己?捏紧拳头,指甲深陷到肉里,她推开感情,让理智来驾驭自己。
“子夜,你恨我,对不?”他涩然开口。
目光交错,乱糟糟的心在胸口暴动,完美的面具再也遮不去心潮激涌,虚伪滑开,真实的姚子夜眺出来。要听实话?好,她怕什么,她回台湾不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过去、释放自己?
要重新活过,她就必须将过去整理完毕,而他,杜岢易,就是她必须“整理”的过去。
“对,我恨你。”她的嘴角挑起一个冷然笑意。
“因为我做了个可恶的决定?”他握住她的手,他必须藉着她的体温来告诉自己,眼前的姚子夜不是梦。
“没错,即便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那是一个生命,不是一个物件,对不起,杜先生,我没办法原谅你,就算你的‘抱歉’已经堆成了喜马拉雅山或圣母峰都一样。”她从他掌间抽回手,愤然道。
“恨得好,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他低语,眼里浮起淡淡的悲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孩子才会原谅我,我不信鬼神的,但我常常听见他在喊爸爸。”
眉头紧蹙,她看见他的眉心有两道痕迹,那件事毕竟也折磨了他。年少轻狂呵,代价未免太大。
姚子夜心沉,像几千磅的重石压着,定眼望着他沉默的哀戚,所有的话哽在喉间,出下来、咽不下去。
这就是她想要的?看着他的懊悔折磨他的心?她竟是为了这一幕,才从婚礼中逃出,不远千里?
不,不对,她没想过恨他、不愿意恨他……那么,她走这一趟,到底期望得到什么?不知道,她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
这算不算今年度最大笑话?有原则、按部就班的姚子夜,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为了什么目的,她盲目到没有计划就冲动行事,然后对行动之后的结果一筹莫展。
饼去留下的痕迹,没有人可以彻底消灭,未来只能叠积在“过去”上面,这是定理、是法则,人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环圈,断了哪个环结,都无法延伸。
那段过去,她永远都无法厘清心上的洞口,也永远无法抹平,情人座上的他,她只能无助地任由他霸在那里,直到生命耗尽,他再也为难不了自己。
这一趟,白来了。
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她像饥渴的旅人,打开瓶盖仰头灌水。这时,Edward打电话给她,她接起。
“你到底在哪里?我以为我们约了晚餐。”Edward的口气里,没有愤怒,他是谦谦君子,一个不会改变的绅士。
他们在飞机上说好的,要…起吃晚饭,所有的行程留到明天才开始。
“你没收到我的留言吗?”
“没有,我以为你被绑架。”
Edward的口气始终温润,他像多年前的杜岢易,不管有心无心,都会对人温柔体贴。
天,她是因为这样,才不拒绝他的吗?
想清什么似地,心猛地一揪,还要往下深思时,她理智地阻止了自己。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好时机,至少她得先离开这里,离开杜岢易。
“不,我很好,我正在朋友家里,他……请我喝矿泉水。”
“你居然为了一杯矿泉水放我鸽子?”他在开玩笑,试着解除她的歉意。
“不是一杯是一瓶。”她也试着让自己轻松。
她应该告诉他,自己在什么地方,请他来接,或者让他订下一班飞机,两个人一起回去,如果礼堂的布置尚未拆除的话,或者可以将中断的婚礼继续完成……但当她对上杜岢易黯然的眼神时,她居然说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
“Edward,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等我忙完,马上联络你……是,好,就约定七天……没问题,我会到。”
她挂掉电话,而杜岢易接收到一个讯息——他有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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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采萱一面打呵欠、一面走进女厕。哇,有一排女生对着镜子补妆,算了,她不跟人挤,转身离开,直觉往男厕方向走。
没人?正好。
飞快从包包里面翻出牙膏牙刷,她用右手刷牙、左手洗脸,她天生丽质,脸皮怎么摧残都无所谓。
泡泡同时在嘴里和脸上成形,她在享受洁净感同时,一个男人拍拍她的肩,吓得她差点儿把泡泡吞进肚子里。
般什么?
右手有牙刷,她只能用左手拍拍被吓得七零八落的心脏,安慰它被坏人惊吓。
她斜瞪他一眼。
幺寿,魂差点儿被他收掉。袂惊、袂惊,阿弥陀佛来保庇,保庇小表拢拢乎钟馗抓抓去。
“小姐,你走错了,这里是男厕。”男人说。
她没好气地吐掉满嘴泡泡、漱漱口,再随意掬起水泼在脸上,脸洗干净了,再用水弄掉胸口的肥皂泡。
她没发现男人太阳眼镜后面的两颗眼睛正逐渐扩大,她对着镜子,拉下后脑勺的橡皮圈,用五根手指头当梳子,扒扒扒,把马尾扒整齐一点,再套回圈圈。
她的手忙,嘴也没闲着。“这位先生,第一点,这里是室内、不是户外,在厕所里不必戴墨镜……”
莞尔,他认出她了!男人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斜靠在厕所墙边,微笑着等她把话说完。
“如果您拔掉您的眼镜,就会发现女厕现在人满为患,如果我要在女厕完成刚刚的动作,至少得多花十五分钟,如果我多花十五分钟,外面来接机的大哥,将会以公务繁忙为由,放我自生自灭。”
她耸耸肩,任由自己的唠叨症发作。“我猜,是不是所有的建筑师都是男人?他们难道没计算过,女人使用洗手间的时间是男人的三到五倍,女厕至少要盖成男厕的三倍大才符合公平原则……”
OK!弄好了。最近出版社来了个斯文的朱自清,啊,不对,是斯文可爱的新编辑啦,才刚从研究所毕业:又女敕又白皙……厚,她在说什么,是男人啦,她把他说得像春鸡,连口水都快滴下来。
总之,她平时邋遢可以,但有意思和众美女抢鸡的话,外貌好歹要稍微注重一下。
她把盥洗用具收进包包,在准备踏出男厕时,发现那个爱管人的兄弟堵在门前,她正想拍拍对方看起来强健有“肌”的胸口叫他让路,顺道吃几两豆腐同时,电话来了。
“喂,我是周采萱……嗨,老板好,最近老板身体好不好啊……”
听到老板来电,她的口气马上转变得谄媚巴结。
“不要这样说咩,我怎么会故意气坏伟大的老板大人呢……是,小的马上到,我已经在机场了……老板,你都不知道英国昨天发生大雷雨,飞机飞不上去,我在机场等超久的也不敢走开,我一直在等补位,好不容易补上,我马上赶回来,就怕误老板的事,好,待会儿见……老板再见、老板再见。”
币掉电话,她飞快耸了下肩膀,吐了吐舌头。
一旁男人颊边的笑意扩大。没猜错的话,她是和自己搭同一班飞机到的,可他确定,英国并没有发生大雷雨。
她看一眼挡在身前的高大男人,他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先生,你挡到我的路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嗯……豆腐不错吃,弹性佳、肌肉练得满大。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它压在自己胸口,摆明了今逃诠腐Free,有意者请尽情取用。
哦哦,这家伙很大方哦。要不是老板的追命连环Call太惊人,她还满想继续享受帅哥的免费招待。唉,可惜!
把手抽回来,她扁扁嘴,往外走去。
“丫头。”他唤她一声。
她顿住,转身回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没给他认识的啦……摇头,继续往外定。
“丫头,你忘记我了?”男人走到她背后,将她拉住。
周采萱仰起脸,在记忆里搜寻她认识的高个儿。匡仔?不对,他胖得多,就算迅速减肥也不可能变成这样。李片子?也不对,他比片子要高上半个头。
不会是老板家那个暍洋墨水的儿子吧?厚厚,早就看出来他对她有意思。
但……不可能啊,因为不管是匡仔、李片子、小老板或其他男人,就算他们集体去整形减肥,都没有任何人知道丫头是她的小名,从上大学之后,她就不对外公布小名了。
Edward拿下太阳眼镜,戴眼镜是因为连续的忙碌和意外状况让他长出黑眼圈,而他是个很注重外表的男人。
“请问贵姓?”她站着七字步,一身的吊儿郎当。
“Edward。”
“Edward?”没听过,但他那双蓝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整体……她退后两步,再退后两步,她抓抓耳后,深思……
“中国面包?雨伞?麦当劳?”他好意提醒。
必忆瞬地涌入脑袋里。“啊!是你!”她尖叫一声,冲上前,一把抱住他。
“对,是我。”回拥她,他喜欢她的热情,十年了,她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小女生。
“你染头发,害我不认得你。”她把自己的眼睛月兑窗归咎于对方头发乱染。
“现在没染,以前那个才是染。”
“对嘛,你皮肤又没有多白,蓝眼睛被墨镜遮住,金头发也不见了,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阿兜仔。喂,你又来台湾观光?”
如果他的答案是:“对啊,我来度假。”那么,她会说:“太好了,我当你的向导,台湾有太多好玩的地方,我曾经帮出版社写过台湾导览,那个书卖得有多好多好……”
可是,他说的是:“不是观光,我是陪未婚妻来台湾探亲。”
“未婚妻?”莫名的不爽涌上,感觉很像多年前发现一盒无主珠宝,本来想收归己用,却转个头,忘记放在哪里,好不容易,她又找到同一盒珠宝,上面却贴了封条,写着“此宝归XXX所有”。
是不是超不爽?不爽到像当年,发现他的住址被红茶淹了那样。
哎呀,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了不起只是朋友也。
她撑出怪怪笑容。也对啦,他那么帅要是没有几个红粉知己、未婚妻之类的女人的话,她不怀疑他是同性恋才怪。
她拍拍他的肩,豪气说:“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了未婚妻。”
“你咧,有男朋友了吗?”他很喜欢跟她说话,她有一种魔力,让人乐意和她接近。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吧。”她笑着揉揉鼻子。
“你是同性恋?”
“不,但我是男人婆,是所有女生失恋时,投靠的第一对象。”
没错,任何人和她谈过话,都会心情愉快轻松。“你失约了,你没来找我。”
“还说,都是你装阔气惹的祸。”
“我装阔?”跟她聊天,逻辑概念要超强,不然一个跳Tone,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时我说买中杯红茶吧,结果你硬要点大杯给我喝,茶没喝完,翻倒了,地址电话连你的名字通通被淹,我又不是天才儿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是我们失去联络的原因?”
唉,竟是这个原因?他以为回到英国就会收到她的信、电话……或者其他,没想到一杯红茶造成他们的失联。
“可不是?都你害的。”她指着他,把错怪到他头上,她这种人永远不会得忧郁症,反正你错、他错,错来错去都不是她的错,她的乐观因子是别人的千百倍。
“很好,把你的手机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没问他要做什么,直觉把手机交出去,他拿过手机,在里面输入两组号码,想想,不妥,再把家里的、办公室里的号码也输进去,交还给她。
“这样,不会再被红茶淹了吧。”
“嗯……我曾经掉过手机。”她偏头想想。
“你要逼我抓你去刺青,然后确定你不会把手臂给弄丢?”他横着眉,一脸的“有本事,就再跟我失联看看”。
周采萱笑着说:“不要,我怕痛。”
“怕痛就把手机保管好。”说着,他用她的手机打给自己、存档。
这样,他们就不再是单向联络,那年他给她地址,却没要她的,是希望让她有机会决定交不交他这个朋友,但这次,他要把机会留给自己。
她用力点头。“那我们……算是朋友了?”
“十年前我就当你是朋友。”
“好,等我到出版社交完稿子,再联络你。”她看看手表。时间搞得有点久,没耐心的杜岢易不知道会不会在外面放火?
“你真的成为旅游作家?”
“是啊?我要谢谢你的好建议,让我可以一面冒险、一面赚钱。”她的人生因他有了方向,她很感激命运让他们相遇。
“口头谢谢太没诚意,送我一本你的作品。”他的眼光一向精准,早知道她是块材料。
“一本?我有这么小气?我出过六本书,六本通通送给你。”她大方豪气。
“先谢谢你。”他要开始考虑挖角事宜。
“说什么话,下次见面一定送你。”周采萱挥手,控制不住满脸笑容。她很高兴,高兴他们之间有了下一回合。
“说话算话,我等着看。”
“我得走了,你刚有听到吧,我的老板很凶。”她朝他做鬼脸,然后飞快往外跑去。
十分钟后,他们在机场外头又碰上。
“你的司机呢?”他问。
“逃跑了,我回去查查他是不是通缉犯。你的未婚妻呢?”
“不知道,大概被某个帅哥勾引了。”他耸肩。
“那……你对台湾熟吗?有没有地方可以去,或其他人可以帮忙?”
有,他已经让台湾区经理替他和子夜准备好食衣住行,可是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他居然摇头、说谎。“我人生地不熟。”
炳!正中下怀。她笑着用拳头捶捶自己的肩问:“先生,你知道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
“危难的时候用的。来,投靠你最好的台湾友人吧!”说着,她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头。
败怪的画面,一个一百九十几公分的男人将头靠在矮自己将近三十公分的女人肩上,但他们都在笑,笑得自在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