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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座上的影子 第四章

作者:千寻

丫头的哭声让他分心,他没注意到滚烫的咖啡正往她的手背浇去。

败痛,痛的是心,不是受伤的手背,一听到丫头的声音,他便忘记姚子夜,

忘记姚子夜也一样会哭、会痛,会想要他留在身边。

大考后,他们决定去环岛,这次的环岛他们没有带上丫头。

搭火车、转客运,他们的目的地是礁溪温泉,杜岢易把姚子夜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叫她眯眼休息,还自吹自擂,说他的人形枕价值五万元。

可他又不停说笑话,害她笑得乱七八糟,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刮起她的头发,咱咱咱,一下一下打在他脸上,看着他手忙脚乱,不停收拾她的长发,她笑得很开心,开心这是两个人的假期。

只是,心头不免挂着淡淡的遗憾,毕业典礼过去快三个星期了,他仍没当面告诉她,他也喜欢她,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所以……他只想当朋友,想让彼此的关系维持眼前这个样?

也好,感情是一种勉强不得的事情,强求,到头来苦的是自己。就当朋友吧,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推开失望,拉起笑脸,这个假期,她要过得精彩万分。

“你怎么跟杜妈妈说的?”

“不必说什么,这个星期她待在巴黎,不在家。”

“我以为杜妈妈是家庭主妇,可是她好像经常出国。”

“她在帮赵叔叔的忙,赵叔叔是广告公司的老板,公司不大,他一人得身兼数职,最近他们要拍香水广告,妈妈过去帮忙张罗。”

“杜爸爸呢?”

“他的公司很忙,大部份时间都不住在家里。”

“可怜的杜岢易,我们都是同一挂的,不管乐不乐意,都得当个独立小阿。”

“我觉得独立没什么不好,比较起同龄小阿,我多了自由。”

他的父母从不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也不对他的功课发表任何意见,就是未来要念哪个科系,父母亲也都让他作主。

“嗯,你是对的,我太习惯让自己感觉可怜。”

“没那么严重。”

“女乃女乃在的时候还好,她很疼我,常常抱着我说话。”

“她都说什么?”

“女乃女乃说:‘子夜啊,骄傲的女生很吃亏,你要学习放下,学会温柔对待每个人。’”

她当然知道骄傲吃亏,从小到大,她的人际关系说明了一切,但骄傲已经巴在她身上,在骨肉里扎了根、埋入骨干。

“你女乃女乃很有智慧。”

“可不是?她去世后,家里突然变得好大,我老觉得在屋子里讲话有回音。”

杜岢易揉揉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脸颊,说:“可怜小阿,你太寂寞了。”

“你自己还不是差不多。”

“我听过一首歌,它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我并不讨厌一个人狂欢的感觉。”

姚子夜看他,笑着摇头。“我比较喜欢一群人聚在一起寂寞。”

他也对她笑着摇头。既然讨厌一个人狂欢,又让自己个性孤僻,阻挡别人的友谊,她也未免太《一厶,太习惯把心事藏在肚里不说了。

懊吧,既然她学不来主动,就由他来主动,主动挖掘她的心事。

“交给我吧。”他拍拍她的头。

“什么?”她不懂他的话。

“以后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会把自己的朋友带给你。”

“你的朋友?不必了,都是爱慕你的女生,跟她们在一起,我会被粉红色糖水溺毙。”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吃醋。”他挑了挑好看的眉。

“吃醋?”姚子夜也回他一个挑眉。“妄想是一种精神上的毛病,你的网路没有教你?”

就这样,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直达温泉旅馆。

放下行李,两个人换了泳衣就往温泉池跑去,虽然是夏天,泡温泉仍然是种享受,他们泡到皮都皱了,才回房间。

穿着宽松浴衣,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绿树蓝天。

“我带了一个好东西。”杜岢易想到什么似地跑到行李箱旁边,翻翻弄弄,找出一瓶红酒,对着她摇摇。

她笑弯眉毛,跑到桌边拿来两个旅馆附赠的免洗杯,等着他把红酒打开。“小心一点,不要喷出来。”

“好。”他小心打开软木塞,把两个杯子注满。

姚子夜举高杯子,笑着对他说:“干杯,祝你一帆风顺。”

“干杯,祝我们同时考上第一志愿。”

“干杯,祝你的爱情和你的学业一样,勇者无敌。”

“干杯,祝你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好男生。”

意思是……那个男生不是他,她必须另外寻寻觅觅?

她想,她终于得到他的答案。喉咙卡上石头,心脏沉重,一个意料中的答案,让她感觉自己快要中风。

懊吧,一醉解千愁,明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嗯,干杯!”她仰头,让红红的液体滑入食道。好怪,微甜的酒竟会涩了喉咙。

“子夜,你记不记得我回外婆家那次?”

“记得,你外婆家门前种了一棵树,结满了红色的心形豆子,你捡了满满一整瓶回来给我。”

他说那个不算礼物,那么,算什么呢?她当时的解释是爱情,现在想想,显然不是。

“我后来知道了,那个叫做相思豆。”

“你告诉过我了。”所以,她用它们在厚卡片上贴排出“杜岢易”三个字,再喷上亮光漆,因为她的相思……全给了他。“我还记得,你外婆家的电话被杜妈妈占据,你只好跑到庙口给我打电话。”

杜岢易接话,“对,那天晚上的蚊子超多,害我一面讲电话、一面打蚊子。”

那时她叫他回屋里,有话回台北再说,可他非把口袋里的零钱打光才肯作罢。“你回来的时候,两条腿种满河诠冰。”

“丑了一个月有哦,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超羡慕林佑民。”林佑民是他们的同班同学。

“为什么?”

“他两条腿都是浓密毛发,蚊子肯定咬不到他,说不定还会在森林里迷路。”

她被逗笑了。其实……当他的朋友也不错,他对朋友,一向很尽心尽力。“你以为他的腿是虫子迷宫吗?”

“至少他被叮完以后,不会像我那么丑。”

“可是我不觉得丑耶。”

那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他惨不忍睹的两条腿时,心底总会泛起一股淡淡甜蜜。

“你的审美观与众不同。”他撇撇嘴,不以为然。

姚子夜笑着问:“你记不记得毕业旅行?”

“日月潭?”

“对。我忘了带外套,冷得半死,你把外套、手套、围巾通通挂到我身上,还一直说:‘r好热、好热,我一点都不冷,谢谢你帮我把衣服穿上。’”说着,她笑弯腰。

毕业旅行回来之后,他得了重感冒,请一个礼拜病假。

当时,丫头指着他的头骂,“你以为英雄好当啊。”

他回丫头,“我感冒了不起躺一个星期,要是子夜感冒恐怕要躺上大半年。”

她不满的抗议,“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差。”

“自夸谁不会?”他闷闷道。

想起同一件往事,两人相视而笑,再倒红酒,再干杯。

“祝你,前途一片光明。”

“祝你,变成人人羡慕的女强人。”

“祝你,人生无波折,只有顺遂。”

“祝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互相打气砥砺。”

又是好朋友。姚子夜轻叹,“杜岢易……”

“什么事?”带着薄醺,他望着脸颊粉红粉红的她,喜欢她,越来越多。

“我们吧。”

猛地,她再灌一大口酒。说这种话,有违她的本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了些微酒意,让人倍增勇气。

“为、为什么?”这不是他想说的话,他心里想说的是,我愿意,我可以,我很强,我一定会让你很满意。

“我什么都是第一名,只有在这方面……”姚子夜凑近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班,很多女生都不是处女。”

卑说完,四周仿佛静了音,心跳在他耳间鼓噪。子夜的意思是……要借用他来“缔造佳绩”?

体温上升,暧昧氛围濡染了他的知觉。

傻傻地,杜岢易笑开,不知道是哪里跳出来的突发奇想,他居然说:“其实,我的‘本能’和我的智力一样棒,如果你真的需要合作对象,我是不错的选择。”

完蛋……他在说什么鬼话啊?好想用王水将自己的舌头溶掉。

没想到,姚子夜的反应居然是捧月复大笑。“没错,我们会是最好的Team。”她笑得前仆后仰,笑得他的脸变成关公。

“不要笑,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猛抓头皮再抓耳朵,抓完耳朵又抓手臂,要不是才刚洗完澡,人家会以为他全身长跳蚤。

她停不了笑,指着那个说“本能和智力一样棒”的男生。

“不许笑,就算知道我很强,你也不必这么开心。”杜岢易抓住她的手,近距离恐吓她。

她笑不是因为他自夸能力很强,而是他反应太可爱,这么可爱的表情谁都读得出来,这将是处男首航曲。

姚子夜笑得无法抑止,两手压住肚子,像不倒翁那样东滚西滚。

他有些气恼了。“知道我很厉害,也不必笑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停不下来。”她仍然笑个不停。

“好啦、好啦,就算我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厉害,你也不必笑啊,一回生、二回熟,我会越练越强……”他开始语无伦次。

不管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她的笑?第二个乱七八糟的突发奇想眺了出来,他俯,用唇封住她的嘴。

这个吻不在计划中,所以半点“技术”都用不上,他靠的还是本能。

是本能让他松不开她,是本能让他恋上她柔软的唇瓣,也是本能教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汲取她的馨香。

有一点血气方刚、一点冲动,她仰起头,脸靠在他颊边,暖暖的气息喷上他的脸,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坚硬,一个不小心……她的手划过不该划的地方。

他是十九岁的热血青年,有理智,但数量没有多到可以控制乍然奔放的,尤其当他身上靠着一个不怕死的十九岁少女。

从亲吻进而探索,他探索着她的唇齿,探索着她的身体曲线,他在她身上燃起火焰,然后一点、一点,来得又猛又烈的,烧毁两人的残存意念。

酒会让人疯狂,也会让人勇气百倍,勇气满满的姚子夜拉下他的身子,让他压在自己身上,他们在彼此身体里面探访着生命奥秘。

他的吻顺着颈线往下滑,滑到她的柔软丰腴,她没有推开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攀住他,像抓住啊木似地。

她爱他啊,很爱很爱,她不后悔今天、不后悔眼前。就算他要的,只是朋友。

她回吻他,在他褪去她的浴衣时,她也褪去他的,仿佛两个人都等这天等得太久,有些急迫,泪水、汗水夹杂着低吟声,身躯交缠、交织出一波波热烈。

就这样,三天的旅行,他们在温泉和床第间度过……

******

三天后,终于回到家,他们回的是杜岢易的家,他的母亲还在法国,而杜爸爸仍然不在。是岢易说,让崔妈妈多放几天假吧,所以他们决定回杜家。

他们洗澡,吃饭,晚餐是岢易做的,他煮的面比外面餐馆做的更营养可口。

饭后,他煮一壶咖啡,还没入口,光闻味道就香得让人陶醉,姚子夜坐在舒服的沙发上,两手捧着咖啡杯,眼看着他把漂亮的褐色液体慢慢滑进骨瓷杯里。他说他会用牛女乃在咖啡上面画一颗心,就像他送给她的相思豆,她在等待,等他亲手为她画上。

她猜,经过这三天,他们之间应该比朋友更向前,也许他们都还太年轻,不愿意正身定心,但她知道,自己的胜算多了一些些。

这种想法,对丫头不起,但她无法想太多,罪恶感被压缩在甜蜜里,缩得几乎不见踪影。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当鸵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杜岢易望着她。接在她的味道之后,他爱上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她的温柔、她的聪明……

他对她的爱多到连一逃诩不肯多等下去,不管了,不管她有没有暗恋的男人,他都要告诉她,他爱她,他要当她的男朋友,从今天正式开始。

卑没来得及开口,杜家电话响起。

“这里是杜岢易的家,目前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哔……”

“臭岢易,你到底去哪里了啦?你手机不接、电话不接是什么意思啦?我爸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加护病房,还没月兑离险境,呜……臭岢易、坏岢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啦?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跟你绝交……”

那是丫头的哭声。

她的声音让杜岢易分心,以致没注意到自己的咖啡壶没拿稳,滚烫的咖啡正往姚子夜的手背浇去,他随手丢下咖啡壶,冲到电话旁,接起电话。

姚子夜很痛,但痛的是心,不是受伤的手背。一听到丫头的声音,他便忘记姚子夜,忘记姚子夜也一样会哭、会痛,会想要他留在身边。

“丫头,是我,你人在哪里……情况怎样……好,我马上过去。”他的口气急促,语调忧郁,他和丫头一样伤心。

币掉电话,他像失速的火车头,完全无视于坐在沙发里的姚子夜,一下子冲进房间、一下子冲到屋外,再不久,当她听见摩托车急驶而去的声音时,缓缓地,嘴角渗出一抹苦笑。

她怔怔的看着没关上的大门,像被定身般,一动不动。

她在等,等岢易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姚子夜,也许他会调转车头,接她一起到医院,那么,她会和他一起安慰丫头,陪她哭、陪她笑,充份尽到身为好朋友的责任。

但……他并没有,当壁上的时钟滑过两格之后,她对于等待,死心。

是丫头的哭声乱了他的心绪?否则他怎么会慌成那样,不过是朋友的父亲啊。

她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控,失控到看不见自己伤了她。

因为那个朋友是周采萱的关系吧,他们的生命,有六分之五的时间叠在一起。

端起冷掉的黑咖啡,上面没有她期待很久的爱心,也没有加入糖粉的甜蜜,连香气也早已蒸发殆尽,她仰头,赌气似地,一口喝尽。

懊苦,苦了舌头、苦了心,苦得教会她知道,这个叫做报应,报应她企图抢走好友的男人,报应她为了赢,不择手段。

低头,被烫伤的手背像在嘲笑她的愚蠢,一阵阵痛着,她背过很多次冲月兑泡盖送的口诀,可现在像被点了穴似地,无法挪动身体。

时钟指针缓缓向前推送,姚子夜看着手背从红、到微微焦黑、到起水泡……那一点一点成形的,不只是她的手背伤口,还有心底哀恸。

她在杜家等过一天一夜,然后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家。

******

姚子夜始终联络不上杜岢易,但她联络上周采萱,丫头哽咽地说,她的爸爸还在加护病房,尚未清醒。

身为朋友,是该去探病的,因此她买了香香的百合花,走一趟医院。

半路上,她想着该如何安慰丫头,也想着该对岢易说什么,但这些话都来不及说,便一口气被歼灭。

她看见了,在加护病房外面,岢易紧紧抱着丫头,他亲着她的额头、亲着她的发梢,不断低声安慰她。

他们的动作亲密、态度亲密,亲密到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爱她。

姚子夜退了两步,把自己隐身在走廊边,就像隐藏着手背上的伤痕。

经过很久,探病时间到了,岢易环着丫头进入加护病房。

她从头到尾没现身,安静地离开医院,因为安慰……有杜岢易给,就足够。

******

几天之后,姚子夜打电话到杜家,是杜妈妈接的。她说,岢易一直待在医院,没有回家。

扁是朋友交情,没有人会这样做的,所以一天一天,她深信,他爱丫头、丫头爱他,而丫头的矢口否认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第二十七天,她独自从妇产科诊所离开。

医生说她怀孕了,这是比放榜更吓人的消息。

她很慌,却不准自己表现出慌张,她刻意抬头挺胸,刻意把骄傲写在脸上,她不想看见任何人的同情,包括她自己。

岢易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听,三天前,杜妈妈说她要出门,要帮岢易把换洗衣服送过去。

姚子夜想也不想,就往医院走。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和岢易讨论这种事的好时机,她也知道,要谈判必须先武装好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甚至知道,最聪明的做法是先回家、沉淀心情,并且,她该谈的对象是杜妈妈而不是杜岢易。

她清楚杜妈妈喜欢自己,她相信杜妈妈会让岢易为她负责任,届时,就算岢易再爱丫头,仍旧会为她将就妥协。

但,这种赢法不光彩,她不要,她宁愿选择笨蛋的做法。

她又带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在病房前站定,丫头的父亲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她敲敲门。

来应门的是丫头的母亲,她热情招呼姚子夜,“你来了,快进来。”

“伯父好多了吗?”

“对,前天总算可以拔掉身上的呼吸器,整个人轻松很多。”

姚子夜点点头,把花交给周妈妈,侧身,她看见单人床边的沙发上,杜岢易环着丫头,两颗头颅相互贴靠,沉睡。

“这两个孩子昨天在这里照顾爸爸到天亮,我来了,叫他们回去睡又不肯,实在是……”

周妈妈爱怜地看着杜岢易和丫头,然后拿着花瓶到浴室里装水。

两个孩子的爸爸?双方家长对于他们俩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认定?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岢易的决定。

她走到沙发边,轻轻推了推岢易,他一下子就醒了,可见他不敢沉睡。

“子夜,是你!”杜岢易看见她,咧出一个温柔笑脸。

“谈谈好吗?”她指指门外。

“好。”他侧身,小心翼翼地把丫头放平,再用棉被把她盖紧,回身,解释什么似地说:“她很会踢被子。”

姚子夜没做反应,轻轻走出病房,杜岢易随即跟上。

他们在楼梯间站定,楼梯里来往的人少,大部份人都选择搭乘电梯。

她仰头望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照顾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他却抢着承担,他对所有的朋友都这么好吗?还是对丫头特殊?

她想,答案是后者,如果这是他对待朋友的标准,那么,他会很累。

“你的手怎么了?”他发现她的手裹了密实的纱布,直觉抓起,心疼不已。

终于发现了吗?可惜有点晚,二十七天前就该发现的事,拖到现在……唉,她在想什么?她又不是丫头。

她讨厌自己的嫉妒和狭隘,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

“快说啊,你的手怎么了?”

低头,他抚着她的手,细细察看。

她很晚才就医,又不肯认真回诊换药,就这样,伤口时好时坏,医生恐吓她,再不好好照顾,以后会留下疤痕。

她并不在乎是否留疤,因胸口的伤痕比手上的更深更大,而且那道伤,叫做咎由自取,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如果说,那天被咖啡烫伤时,她仍未觉醒,那么在医院看见他和丫头的亲昵时,也该醒了。只是呵,心底就是不甘愿,非要逼他表态些什么才行,所以,她来了,面对面,她试着做好被撕裂的准备。

“那个不重要。”她淡淡说。

“谁说不重要?你不说,我们就去找医生来说。”

他恼怒了,抓趄她的手,要带她去挂门诊,反正这里就是医院,别的不多,医疗人员多到可以当布景。

他好看的浓眉聚在一起,仿佛她的伤是罪大恶极。

真要听?好啊,他都不怕了,她怕什么。

带点刻意,她道:“旅行回来那天,你给我倒咖啡,然后丫头打电话过来,然后……就这样了。”

原以为不想不提,事情就会过去,谁知道才说了两句,那天的情景浮上心头,她想起那杯冷掉的黑咖啡,胸口就隐隐扯痛,仿佛有碗大的裂缝汩汩地渗出鲜血,酸涩的滋味充斥在唇舌间。

“这是我弄的?”杜岢易不敢置信地望住她,眉头拧得好紧,大有砍自己两刀的街动。

“没事,别在意,是医生包得太夸张。”她把手缩回来,放在背后。

“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还包这么夸张?”他直指出事实,果然脑袋比别人好,一看就看出问题。

“有点重复感染,不谈那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重头戏来了,心在胸口擂鼓,一阵阵敲得她头晕,她很害怕也很紧张,她忧心他的反应是自己预估的那样,害怕他不要孩子,和她想像中一样。

“什么事?”他想不出有什么比她受伤更重要的事。

深吸气,姚子夜快速让四个字滑过嘴皮,“我怀孕了。”

震惊、恐慌、懊悔……无数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张扬,他盯住她,微张口,却好半晌说不出话,就这样,两个人僵立在楼梯旁。

许许多多的问题瞬地跃入脑海里,纷杂、乱章,乱得他的理智尽失。

败久很久,久到他连时间过去多长都没有概念,他只能看着她、望着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们才十九岁,年轻的他们可以提供孩子什么样的生活与教养?

他会不会长成另一个渴望父母专注疼爱的杜岢易或姚子夜?如果十九岁的他们没有共同未来,孩子该怎么办?他能为了孩子而绑住子夜一生,像父母亲为他做的那样?

“你想留下他吗?”

终于他开口了,却丢出一个无情的问题,像冰水,狠狠地往她头上浇,冻得她嘴唇发紫,这回,她连微笑都挤不出来。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她压压月复部,把满月复委屈压抑隐藏,刻意让声调淡漠得一如平常。

他能有什么说法?他想要孩子啊,那是一个生命、是他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要?

问题是,他哪有资格要他。

杜岢易背过身,紧握的拳头像在抗议什么似的。只是背影,姚子夜已经看见他的愤怒。

在生气她吗?气她没做好保护措施,还是懊悔不该带那瓶红酒,让那个旅行放纵过度?好吧,错都算在她头上,她可以拒绝他的,是贪心惹祸,那一刻,她真的不想只做他的朋友。

岢易背着她,没发现她也很软弱、很恐慌,她的笃定和骄傲都是假的,他不知道她多想靠上他的背,从身后圈起他的腰,哭着说:“我真的好害怕。”

但是,他与丫头的亲昵让她却步,他的愤怒让她不自觉后退,她想,他肯定很恨她。

女人真是祸水,国二有个女生用跳楼来逼出他的罪恶感,高三又有个女生用孩子的命来迫害他。他怎么可能不恨?

全是她的错,明知道他和丫头才是一对,偏要加入中间,终是尝到苦果了吧,若是不放纵、若是谨守份际,他还会当她是好朋友,现在呢……通通毁了,老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爱上他,是天大地大的错,偏她还要写出那封毫无自尊的信,偏她还要任无止境蔓延,偏是还要为他,赌上未来四年……

姚子夜,你不值得同情!

终于,他回过头,捏紧的拳头放松了,大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是冰的,带着些微湿气,他的脸严肃得让她认不得,而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句,冻死了她全身上下千万个细胞。

“我们才十九岁,没有成熟到可以负担一个家庭、一个孩子,我们要念大学、要上研究所,我们要出社会、要工作,目前的你我甚至连自己都养不起……”

卑说到这里,她听懂了,心迅速往下沉入地心,任岩浆烧灼焚化,疼痛从牙龈间漫开,紧咬的牙关咬住不能出口的哀号。

“子夜,你那么优秀,不该让一个孩子限制未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况且我们生下他,对他不公平,我们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他、照顾他,他不应该在父母亲缺席的情况下诞生……”

缺席?说的好,他不想参与,只想缺席……

心焦了、碎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张张阖阖的嘴巴,再也听不进他又说了什么。

没错,他的话是真理、是最正确的考量,只是,不该由他来说,他给的生命,怎能由他来当刽子手?

可怜的宝宝,未成形就被判处死刑,这是个多么残忍的世界。

真是的,她的预想真准,居然估得分毫不差,知道他不要这个小生命,知道他说“不要”可以说得这么顺畅。

她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千针万针扎着她的每条神经线,痛死了,可她挺直肩,维护着可怜的骄傲,她忽略手脚在发抖,心脏在狂嚣,她甚至……还能在脸上保持住淡淡的微笑。

“很好,很高兴我们有了共识,这个孩子,我们的确要不起。”姚子夜低了低眉,再抬眼时,深吸气说:“就这样了,我会找个时间去动手术。”

转身,她迅速离去。

“我陪你去!”杜岢易飞快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

“担心什么?我不会偷偷生下小阿,二十年后跳出来找你分家产的。”她再也忍不住,话里带上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

“你能陪我进开刀房?能代替我躺在手术台上?对不起,这种事,我终究要一个人面对。”

甩开他,她大步走,她必须走得够快,才不会让眼泪飙下来,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软弱,是,她想要人家的疼爱关怀,但她绝不向他乞怜。

这一走,杜岢易失去她,整整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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