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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 高考的洗礼

作者:饶雪漫

终于结束了。

整个冗长的暑假,我都把自己埋在阅读里。每隔一天去图书馆抱回一大堆的书。那阵子我喜欢上看国外的小说,一本一本地接着看,记不住名字,有时候随着小说中的主人公流泪,有时候看完丝毫没有感觉,但还是接着看下一本。

我就在这样没头没尾的阅读中,耐心地等着我的录取通知书,耐心地等着暑假的过去。

有时候,我也会跑上网到博客乱写几句,或者到QQ上跟尤他胡说几句,或者收一收张漾的信,我听说张漾去了云南,但不知道他玩得开心不开心,他与我的联系其实真的很少很少,偶尔有信来,只是短短数句,无甚新意。我时候我坐在窗边看书,会忽然想起他那夜拥抱过我的刹那,那晚的我好像不是我,胆大,妄为,不知死活。我思索吧啦对他的依恋,大抵也是如此,所不幸的是,吧啦付出她的生命,在所不惜,永不回来。

我拿到上海某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妈妈请亲戚朋友们到饭店里去吃饭表示庆贺。我念的是中文系,爸爸好像很满意,他喋喋不休地说:“女孩子读中文好女孩子读中文好女孩子读中文真是好。”

我姨妈骂他:“哎,你有完没完?”

他傻乐。用筷子敲着桌边,似在唱京戏。

大家都喜气洋洋,除了尤他。

我妈妈打他一下说:“你怎么了,妹妹考上大学你不高兴,是不是失恋了啊?”

“哪有谈恋爱啊!莫乱讲!”他着急起来,大家又一起笑。

我知道,尤他是没有谈恋爱。他在清华继续着他在学业方面的传奇,考研,考博,出国,对他来说是一条顺理成章不用怀疑的道路。

我看着他笑,他不明白,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你又胖了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倒是又瘦了,是不是学别人减肥啊。”

“哪有。”我说,“我先天条件好,怎么吃都不胖。”

“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他批评我。

他总是这样动不动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来,逮到机会就把我往狠里批。我懒得理他,开始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烤鱼。他还是停不住嘴:“你小心刺,这个鱼的刺挺厉害的。”

我说:“怕刺最好就不要吃鱼。”

他无可奈何地说:“就会对我凶巴巴。”

酒店包间不错,还有个挺大的露台,饭吃得差不多,大人们开始聊天。我看到尤他站起身来,走到露台上去看天。我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凶,小脾气发得没道理,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也走过去,在他的身后问他:“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是不是真的失恋了呀?”

“没有。”他说,“还是家乡的星空好看,在北京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楼房顶。”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问他。我知道他是专程回来为我庆贺的,他的暑假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

“过两天吧。”他说。

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你打个电话来祝贺我就好啦,不用亲自跑这趟的,我知道你在北京很忙的,对不对?”

“是啊,”他说,“比较忙,打了好几份工。”

“不要太想钱啦,”我说,“身体重要。”

“李珥,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他忽然说。

“是吗?”我差一点跳起来,“是什么样子的,说说看!”

“不好说。”他说,“其实我努力挣钱,就是想给她买一个新手机。”

“嘻。”我嘲笑他,“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估量的哦。快说说嘛,她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是那句:“不好说。”

“噢。”我说,“等我有空了,去北京找你们玩好么?”

他转过身来问我:“怎么你喜欢北京吗?”

“我没有去过嘛,想去看看。顺便看看你女朋友啦。”

“那你为什么不报考北京的学校呢?”

“你以为我是你,可以随便挑学校的啊。”我说,“能考上我已经很幸运。再说,上海离家近,我妈也放心些。”

“你的高考成绩上北京很多学校都可以的啊。更何况,有我在北京,姨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不说这个了。”我说,“就说说你打算带我怎么玩吧。”

“你想怎么玩都行。”他说。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宠爱,让我不忍对视,于是我调过了头装模作样地去看天。那一刻我心里明白,就算是我真去北京,我也不可能去找尤他。

我明白尤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起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或许他和我一样在心里清楚明白,我们是不一样的,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我心安。他于我,永远只是兄长,情同手足却永不能涉足爱情。更何况,我很快就是大学生了,过去的事情恍如前生,我希望自己能有个新的开始,月兑胎换骨,从此念念不忘于江湖。

“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尤他说。

“噢。”我难得不耐烦地答道。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颗流星忽然从眼前划了过去,我抓住尤他的衣袖跳起来喊:“呀,流星,流星,快许愿啊!”

流星一闪而过。

尤他骂我说:“笨,你抓我衣服没有用的,你应该在自己的衣服上打个结,然后再许愿,愿望就可以得到实现啦。”

我耸耸肩做个鬼脸。

斑考的洗礼(2)

尤他问我:“李珥,如果流星真能实现你一个愿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最想许的愿是什么呢?”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嘛!”

“好吧,我先说。”尤他想了一下说,“我希望我喜欢的女孩子一直快乐幸福。”

这个花痴噢!

轮到我了,我咳嗽一下,认真地说:“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快乐,幸福。”

尤他看着我,我朝他眨眨眼。

他忽然伸出手来,爱怜地模了一下我的头发。我嘻笑着,躲闪开了。

天色已晚。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尤他,他说:“李珥你跑到哪里去了?”

“在外面。”我说。

“这样啊,我晚上八点钟的火车要回北京了。跟你打个招呼。”

“噢,一路顺风。另外,代问你女朋友好啊!”

“谢谢。”他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一刻。妈妈问我去了哪里,我告诉她我去逛街了。妈妈指着餐桌上的一个盒子说:“那是尤他买给你的礼物。”

我一看,竟是一部手机,诺基亚的新款。

妈妈告诉我:“你姨妈说,他这个暑假打工的钱都用在这个上面了。本来你考上大学,我们要替你买的,但是尤他的一片心意,我们也不好拒绝呢。”

我站在那里,大脑在五分钟内完全处于空白。

清醒过来后,我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我抱着手机盒就往门外跑。妈妈在身后叫:“李珥,你干什么去呢?”

“我去火车站!”我说,“送完尤他我就回来!”

我打车赶到火车站,站在人来人去的车站广场打通尤他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进站上车了。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说不出话来。倒是他先开的口,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诺基亚。”

“尤他。”我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尤他说,“我清楚,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强求的。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尤他。”我说,“你不要这样。”

“好。”他温和地答,“以后都不这样了。”

我无力站立,只好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抱着手机盒蹲到地上。

耳边传来尤他的声音:“李珥,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你笑起来的时候。所以记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快乐,永远要快乐。我走了,再见。”尤他说完,电话断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郊外,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念张漾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屋顶,想念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烟花。我在小区外的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买了一包香烟,揣着它们上了路。我靠着脑海中的记忆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个我想去的地方。我站在郊外的田野边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是我第一次抽烟,那是一包555,我见吧啦抽过。香烟的气味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呛人,只是舌头感觉有些微的苦,我想起吧啦吐烟圈的样子,于是我试图也吐出一两个烟圈来,当然这是徒劳,我总是无法成功,然后,我开始剧烈地咳嗽,我就这样一边咳嗽一边抽烟一边在郊外毫无目的地徘徊,寻找记忆中那个可以收容寂寞绽放烟花的屋顶,我是如此任性的一个孩子,从这一点来说,其实,我和吧啦毫无分别。

再见到张漾是我开学的前两天。

我抱着一大堆书下楼,准备骑车到图书馆去还掉它们。他靠在我家楼下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抽烟。他黑了瘦了,穿一件很大的T恤,又是好多天不刮胡子,要不是那顶招牌似的鸭舌帽,我差点认不出他来。

“小耳朵。”他唤我。

我有点站不稳我的步子。

“你来得正好。”他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你回来啦?”我镇定下来,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好久不见哦。”

“是。”他灭掉烟头说,“打算去哪里呢?”

“去图书馆还书。”

“我陪你去吧。”他说。

“我想骑车去。”

“那我带你。”他说,“车在哪儿?”

我把手里的书递给他,让他替我拿着,然后我去车库把爸爸的自行车推了出来。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不是那么毒,张漾替我把书一股脑儿全放到前面的车篓子里,然后他长脚一跨先上了车,回身吩咐我说:“来吧。”

我有些迟疑,他歪着嘴笑了一下说:“怕?”

我跳上车。

张漾踩动了车子,车子轻快地在路上行驶起来。路两边的梧桐树叶绿得耀眼,轻风吹拂,我听到我的小白裙子与车轮相磨擦,发出音乐一样的声响,似谁内心抒情的叹息。

我又不可救药地想起吧啦,想起她踩着单车跟在许弋后面,忽停忽走,调皮的样子。十八岁的单车,那一年的记忆,涂绿色影笑容张扬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竟是如此鲜活,仿佛她从来未曾远离,一直在我们身边。

“你在想什么?”张漾转头大声问我。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问他。

“我爸爸风湿病严重了,我回来带他到北京去看病的。”

“噢。”我说,“能呆几天啊?”

“就这半天。”他说,“今晚八点返程,票已经定好了。”

啊!原来就这半天,他却来看我。

斑考的洗礼(3)

“云南好玩吗?”我问他。

“没去成,明年再去。”他说,“对了,你考得如何?”

“本一。”我说,“去上海,读中文系。”

“挺好。”他说,“女孩子读中文系好,上海离家又近。”口气跟我爸一模一样。

我在图书馆外面跳下车来,跟他说谢谢。

他忽然说:“你去还书吧,我还有时间,等下我再载你回去。”

“谢谢你,真的不用了。”

“不许废话。”他说,“快去!”

我捧着书往图书馆里面跑,嫌工作人员的动作太慢。等我空手跑出来的时候,发现张漾真的等在那里没走。他手里拿着一支彩色的冰淇淋,对我说:“你好像喜欢这个?”

我强按住我的心,不许它起起落落地疼。我想我真的已经不恨他了,不恨了。

吧啦,让我们都不恨了,好不好?

我接过那支冰淇淋,把它含到嘴里,让它甜蜜地化开来。然后,我对着张漾笑了。

“回家吗?”他问我。

“不。”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说:“张漾,你再带我去一次那个屋顶吧,我后来想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张漾想了一下说:“好吧,我们走!”

骑车比走路是要快出许多,只不过短短一会儿,我们就已经到达目的地。白天这里看上去和夜晚有许多的不同。那幢房子破败地立着,四周荒草丛生,一颗歪脖子树寂寞地站立,毫无任何意境可言。

张漾靠在单车上,对我说:“这里要晚上来,白天没意思。”

“你以前都是晚上来吗?”

他看着我说:“就来过两次,一次和吧啦,一次和你。”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掏出烟盒来抽烟。

“给我一根烟吧。”我说。

“小阿子一边去!”他说。

“我都抽过好几回了。”我说。

“你找扁呢?”他瞪着我。

“你管不着我。”我说。

“你别激我。”张漾用拿烟的手指着说,“我要是想管,没有管不了的道理,你信还是不信?”

“我信。”我说。

“冰雪聪明。”他夸我,“你要不这么乖巧,会遭殃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白裙子,上面蹭了一块难看的泥。张漾低来,用手指轻轻地弹掉了它。然后他说:“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我独自缩在我小屋的阳台上抽烟,我没有烟瘾,但香烟让我变得安定。夜里十点,开往北京的火车已经离开两小时,两小时,差不多三百多公里的路程,然后,会变成四百公里,五百公里,一直到一千多公里。

这条漫长的路,我知道他很难再回头。

再见,也许永远不见。

我内心固执的追求,只有我自己看得见。但我希望我没有错。我绝不能像吧啦一样,错了又错。

开学了,爸爸妈妈一起送我到上海去报道。

办完手续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简易的餐馆吃饭,吃着吃着,妈妈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爸爸连忙给她递上纸巾:“放心吧,我们李珥肯定能把自己照顾得倍儿好。”一面说,他一面朝着我眨眼睛。

“是呵。妈妈。”我握住她的手说,“放心吧,我每天给你打一个电话。”

她抽泣着:“你这孩子,从小就多病多灾,又没离开过我,你叫我怎么放心!”

“好啦,妈。”我低声说,“这里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给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别哭了。”我爸也哄她,“今晚我陪你去逛新天地!”

“我要带女儿到上海的大医院把耳朵复查一下。”妈妈忽然说,“上海车子多,交通又乱,她的耳朵万一……”

“妈!”我打断她,“我没事的,你不要瞎操心。我过砺返氖焙颍?Vた辞宄?炻痰疲?共恍新穑俊?/p”你千万不能一边走路一边听MP3!“

“嗯。”

“学校里吃饭尽量早点去食堂,冷的饭菜对胃不好。”

“知道了。”

“外面不比家里,与人相处要有技巧。能让就让,不要跟人较真。”她真是唠叨得不行了。那一刻我真佩服我老爸,可以忍受她忍受这么多年。

“是。”我依然乖巧地答。

“我家女儿我最清楚。”我爸说,“没有比她更乖的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她乖有什么用,外面的坏人可多了。”我妈的心思真是越想越歪,我和老爸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地吃起东西来。

有时候想想,像我父母爱我一样,我也真的很爱我的父母,但是,我的内心,是他们看不到的。我很难想象他们看着我在阳台上抽烟会怎么样,看着我被别的男生拥抱会怎么样,也许我妈会就此晕过去也不一定。就凭这一点,让我深深地相信一句话:人的心,深似海。

谁知道谁在想什么,谁又会是谁的救世主。

我早明白这一点,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坚持着我自己的坚持。

新生集训结束后,正好是一个周末。我买了一张上海地图,研究了大半天,换了一条新裙子,坐了很长时间的地铁,又走了好长时间的路,终于找到了那所学校。学校的招牌显得有些陈旧,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派,我在门卫室问了一通,又抓住两三个学生问了一通,总算找到了我想找的地方。我在男生宿舍的楼下看到一个名单,上面写着各个宿舍的人名。名单已经有些破了,我用手指在名单上划来划去,终于停在那两个熟悉的字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翻江倒海的忧伤。

302.他住302.

斑考的洗礼(4)

那是一幢很旧的楼房,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让你有随时会踩空的错觉。我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我在心里说:“许弋,我来了。”

我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平头的看上去愣头愣脑的男生。

“找谁?”他很防备地看着我问。

“许弋。”我说,“请问他在吗?”

“不在。”他要关门。

我用手拦住:“请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你打他手机吧。”

“请告诉我号码。”

“我没有。”他说。

“拜托你。”我说,“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他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阵子,这才告诉我说:“你从校门出去,左拐,顺着走十分钟,有个酒吧,他周末应该都在那里打工。”

我跟他道谢出来。九月的上海,天高云淡。三百六十五天,从知道他到上海来读书的那一天起,这条路我走了三百六十五天。我想起他拎着一个大书包走出校园的那一瞬间,我想那些在教室里苦苦读书的日夜晨昏,凭着心里的一个意念不敢轻言放弃的理想。现在,我终于要见到他了,我并没有以前想象中的那样慌乱,仿佛只是去见一个老友,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等我多年。

酒吧的名字只一个字,叫:等。

它座落在整条街的最角落,小小的门面,要是不注意,会把它给忽略掉。我推门进去,中午时分,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里面的设施也很简单,几个红色的沙发,暗色的长条木头桌子,桌上长长的玻璃瓶里摆几枝盛放的黄色野菊。我刚坐下就看到了他,他穿制服,拿着单子走到我面前,问我:“请问喝点什么?”

我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认出了我。把单子放我桌上,转身走开了。

“许弋”。我喊他,我糟糕地发现,我的嗓子忽然哑了。

他背对着我站住。

“你今天有空吗?”我说,“我想跟你聊一聊。”

他转身对我说:“对不起,小姐,我要工作,晚上十一点才下班。”

我微笑着对他说:“好的,请来一杯冰水。”

“对不起,这里不卖冰水。”

“那么,西瓜汁。”我说。

几分钟后,他给我端来一杯红色的西瓜汁。外加一杯冰水,水上飘着一片金黄色的柠檬。他把它们放到我的桌上,低声说:“我请客,你喝完后走吧。”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冷漠。我控制着我的眼泪,不让它轻易地掉下来。

他走开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来看,老掉牙的杜拉斯的《情人》,我看过这部影片,梁家辉和他的法国小情人,在异乡旅馆里,她不顾一切索取爱的眼神令我激动。准确地说,我只是看了一半,因为看到一半的时候,妈妈买菜回来,在她有些不安的眼神里,我关掉了电视。

结局和我想象中一样。分离。

我把书合起来的时候,黄昏来了,酒吧里终于开始热闹起来,一群穿着很时尚的女生嘻笑着推门进来。她们好像是艺术学院的,对这里很熟,我看到一个穿着大花裙子红凉鞋的女生伸出手来,在许弋的脸上捏了一把。

许弋笑着。我天使一样脸蛋的许弋。他还是那样帅得没救。

“许弋,明天我会去野营。算上你一个啦。”另一个女生尖声说。

“好啊!”许弋伸出手,在女生头上快速拍了一下。女生们笑得暧昧而又灿烂。

他们果然已经非常熟。

我在桌上放上五十元,背上我的背包,起身离开。

走出酒吧,看着上海的黄昏高楼错立的陌生的天空,我已经失去哭的,我必须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我清楚。

蚌然,有人在后面伸手拉住了我。

我回头,看到许弋。

“你的钱。”他把钱递给我说,“说好了我请客的。”

我推开他。

“拿着吧。”他说,“我还在上班,不能跟你多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把钱接了下来。

他转身进了酒吧。

我走到地铁站的时候,决定回头。我对自己说,绝不轻言放弃,绝不!于是我又回到了酒吧的门口,我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开始看书。黄昏的灯光让我的眼睛发涨发疼,我还是坚持着看书,书上的字渐渐进不了我的眼睛,我还是坚持着看。我说过了,很多时候,我都对自己的任性无能为力。

夜里十一点零五分。我看到许弋从酒吧里走出来。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没有背包,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过马路。我揉揉蹲得发麻的双足站起来,我想跟踪他,我知道追他的女生有很多,我宁愿相信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方式,并且我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此时此刻,我真希望我有一件白色的T恤,绿色的油彩,上面写着“我爱许弋”四个字。然后我可以站到他面前,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可我还没来得走到他身边,就看到一辆绿色的越野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车上跳下来三个男的,他们和许弋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个人伸出拳头就对着许弋的脸打了过去。

许弋捂住脸,蹲到了地上。他很快站起身来,想跑,但被他们死死的拉住,并把他往越野车上塞。

我疾步跑过去,大声地喊:“你们要干什么?”

我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都吓了很大的一跳,包括许弋。“你怎么还在这里?”他问我。

“等你下班。”我说。

斑考的洗礼(5)

“她是谁?”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顶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男生指着我问许弋。

“不认识。”许弋干脆地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鼻子上还留着新鲜的血迹。我的心尖锐地疼起来。

“是吗?”黄头发说,“是真的不认识?”

“你们想干什么?”我继续问。

“呵呵呵。”黄头发笑起来,“我们是朋友,请他去喝酒,小妹妹你要是没事,就回家洗洗睡吧。”

“等下!”我说,“如果你们一定要带他走,我就打电话报警!”

“你别胡闹!”许弋大声吼我。

“哦?有趣!”黄头发看着我的表情让我害怕,但我强撑着与他对视,不愿意认输。

“你到底是谁?”他问我。

“我是许弋的朋友。”我说。

“女朋友?”

我看着许弋,许弋面无表情,然后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男朋友欠了我们五千多块钱,你是不是替他还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的。”

许弋吃惊地看着我。

“好的。”我说,“不过我的钱都在卡上,现在太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取出来。最晚明天,银行一开门,肯定把钱还给你们。”

“听到了,明天一定还。”许弋说,“你们明天来取吧。”

“再信你一次!”黄头发用手指了许弋一下,“明天是最后期限,早上十点,就在这里还钱。我警告你不要耍任何花招,不然,你就得亲自去跟我们老大解释了。”

“知道了。”许弋说。

逼头发他们跳上了车,车子就要开走的时候,车窗摇开了,黄头发嚼着口香糖,大声对我喊道:“小妹妹,交友要慎重啊!”说完,他摇上车窗,车子很快开走了。

许弋看了我一眼,推开我往前走。

“喂!”我喊住他,“喂!”

“你走吧。”他说,“没听人家说吗,交友要慎重啊。”

“你还记得我吗?”我有些绝望地问。

“不记得。”他给了我想象中的答案。

“你撒谎。”我说。

他想了一想,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借钱给我?”

我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你饿吗?”他问我。

“饿。”我说。

“那我们先去吃饭。”他说。

许弋说完,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一直没说话,他也没有回头看过我。走到离他们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餐馆,他径自推门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夜里的餐馆没有人,地上是水刚刚拖过的痕迹。桌子上有红色暗格的餐布,上面铺了一层带有油渍的薄薄的塑料布。许弋皱皱眉,很干脆地把那张塑料布一把掀了下来。这下是干净的桌面了,细格子布上画了一个小熊,没心没肺地盯着我看。

一个胖胖的小泵娘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过来,许弋点了两三个菜,说:“来瓶啤酒。”

我抱着我的包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许弋终于看了我一眼,然后他问我说:“你呢,也来一瓶酒?”

“我不喝酒。”我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云烟,晃出一根来,递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他把烟抽出来,自己点着了,默默地抽。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欠别人的钱?”

他说:“不关你的事。”

我说:“要我替你还就关我的事。”

他抬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说:“赌输的。”

我说:“那你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赌了。”

他说:“好的。”

菜端上来,他要了一大碗米饭,狼吞虎咽,但吃相尚好。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一点胃口也没有。其实我真的也很饿了,可是我吃不下,我想起很久以前有个男生坐在我对面吃面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常常这样,很饿,但却一点儿也吃不下。”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许弋忽然问我说:“你住哪里?”我说出地址。他说:“那么远?你还要先去银行,早上十点能赶得及过来吗?”

“行的。”我说,“我可以起早。”

“要不你别走了。”他说,“我安排你住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

我有些迟疑,他看出我的疑虑,说:“你不要怕,女生宿舍里都是女生。”

我白他一眼,他却忽然笑了。

“你的名字?”他问我。

“李珥。”我说。

“对,我想起来了,是这个名字。”他说。

他笑起来,是那么那么的耐看,时光在那一刻忽然跌回我的高二时代,我寂寞空洞的十七岁,看到他的第一眼,在黄昏的街道旁,斜斜靠着栏杆的一个男生,背了洗得发白的大书包。他的脸,是如此的英俊。那时的我,还是个青青涩涩的女孩子,爱情在心里初初萌牙,翻天覆地,慌里慌张,从此认不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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