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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合我意 第四章

作者:舒格

懊吵!

前头又在饮宴作乐了。就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乐子?这么多话可讲、这么多酒好喝吗?这些人在军队里,不就是成天混在一起?怎么回到京城来,还要三天两头见面,聊得那么开心?

慕容芫超闷的。父亲回京以来,家里每天贺客盈门,车水马龙,她被局限在西厢侧院小小的范围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进,本朝男女分际并不是非常严苛,她实在不用这样躲起来。只不过——

闷啊!真是闷死了!不过万一被抓到前面去,那更是闷上加闷!

男人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去,偶尔发问,总立刻得到众人诧异的瞪视,以及父亲严厉的喝止。而女眷这一边呢,像自家姊姊、表姊妹们,说来说去都是跟情郎、良人有关,已经嫁人的谈夫君,还没嫁人的谈心仪对象,常常连理都不搭理她,或把她当珍禽异兽看。

最近,还加上更闷的事——或者该说,是多了让她很介意的人。那人真正奇怪,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的模样了。那么高、那么显眼,在人群里头,总是让人不得不注意他。

偏偏女乃娘、丫头们提起他都喜孜孜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还老是爱问她记不记得当年景熠凡在将军府时的光景,记不记得小时候熠凡哥对她多好?

她总是小子邬一撇,心中非常鄙夷。哪儿好了?还不是说走就走,临走前还害她被关了三天的人,有什么好记得的?

因为实在闷得慌,她索性在后头乱逛。前厅不能去了,家仆、丫头们都忙著待客、准备午宴;大小厨房里都忙得要命,也不能去……晃啊蔽的,就这么来到书房。

对了,听说家里有适龄闺女的,最近都赶制了画像,送到将军府,目前都搁在书房里。慕容芫好奇很久了,今日不就是大好良机吗?

她观望片刻,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推开书房的门,闪身进去。

真的有画像哪!一大迭一大迭的,全搁在窗前的高凳子上。她立刻奔了过去,如获至宝似的,一张张翻阅起来。

暴,真是环肥燕瘦,正面侧面,瓜子脸鹅蛋脸,要什么有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多妙龄美女,真正是大开眼界!扒呵呵——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一听这咳声,慕容芫立刻如遭雷殛,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

“看得这么开心,可有见到画得不错的?”嗓音低沉,隐含笑意,入耳就是一阵酥麻,慕容芫的耳根子开始发痒,心跳也突然乱了拍子。

“你来帮忙也好,我们都没工夫细看呢。”那嗓音越来越近,干脆停在她身后。她只要一转身,说不定就撞进他怀里。

慕容芫更不敢动了,像尊泥雕的塑像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了?安静成这样,跟我印象中的芫小姐不大一样呢。”说著,他压低了本来就很沈的嗓子,就像在她耳边亲昵絮语,“真的不一样了。小小姐长大,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这狂跳的心是怎么回事,好像要从喉头跳出来似的,管都管不住。

“还是不说话?你不想转过来看看我吗?看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耐心诱哄著。

慕容芫不用转身、不用看,就知道有什么不同。

他不再是昔日带点稚气的安静少年,而是一个成熟、高大、带点神秘气质的男子。光一个眼神就让人心头怦怦乱跳,光几个字就让人耳根子发痒……!

他靠得更近了,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扑在她颈后——!

别、别闹了

慕容芫全身都不对劲,只想快快逃离这儿,猛然一回身,就想往门口冲。结果动作太大,一不小心,袖子扫过桌面,东西全给扫落!

可恨,她忙著看画像,根本没注意到桌上好端端地展著纸、有文房四宝,分明早先有人在这儿使用书房。她……根本像是误入陷阱的猎物!

手忙脚乱中,连砚台都打翻了,浓黑墨汁流了一桌,淋漓狼狈。

站得很近的景熠凡也遭殃,眼看著水墨在他袖子、衣服下摆慢慢晕开,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右手沾上了墨汁、从指尖滴落——

“啊!”她现在走不掉了,因为有人挡在她面前,挑著眉,仿佛无言地在说“瞧瞧你干的好事”。

闯祸了闯祸了……!

*****

“芫小姐,你看看,这怎么办呢?”他说著,还慢条斯理把右手举给她看,听起来不像在生气,反而笑意更浓了。

“我、我……”慕容芫罕见地结巴,情急之下,从袖子里抽出绣帕,用力塞给他,“我不是有意的,谁要你站那么近!”

“这,是要给我的吗?你可确定?”他用左手接过干净的丝帕,笑问。

当然是给他擦手的,这有什么好问?她忿忿瞪他一眼,狠命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慕容开随后回来书房时,正好看见一片狼籍,大军师正在收拾,却恰然自得,不以为忤。

“你打翻砚台啊?这倒新鲜。”慕容开啧啧称奇。

然后他一眼看到书桌上遭殃的书信,便大吼大叫起来:“忙了一早上写的折子,全报销了?!我只是去拿个印,你就搞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皇上等著要看哪!”

“没事,再写过就是了。”景熠凡淡淡说,一面抢救著还没被墨汁淹没的干净纸卷。

“喂,你好歹也先擦擦手吧?”慕容开嘀咕著,也过来帮忙收拾,随口问他:“你没有手巾?叫丫头送过来。”

男子身上自然是有汗巾的,只不过他故意不拿出来用。

就这样,骗到了一条手绢……

“又是那种笑法!”慕容开惊恐地指著他,“真该拿镜子给你自己看看,有多恐怖!”

“我在笑?有吗?”怎么自己都没发现?

景熠凡忍不住抬手,想模模自己的脸——

“不要模!你手上有墨汁啊!”慕容开惨叫。

*****

小姐又闯祸了!不过,没有人知道到底闯了什么祸。

谤据多年来的经验,当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都不应门,也不肯吃饭的时候,一定就是闯大祸了。紧接著而来的,绝对是将军响彻云霄的怒吼,或是夫人气冲冲的质问,然后一阵家常便饭般的惊逃诏地于焉展开。

不过这一次,前半段都照著惯例走,小姐已经关在房里好几天了。连平常最爱的桂圆甜糕、府里应景特别煮的腊八粥都无法哄她出来,可见得祸闯得非常大,才会躲成这样。

但当众人忐忑不安、皮绷得很紧地等著天降厄运时,却一直等不到答案揭晓。连将军本身都有点被搞胡涂,私下问过夫人,女儿怎么了。

“她不是惹老爷生气吗?”夫人大惊。

“没有,我以为她是惹了夫人你生气?”

结果总管,女乃娘都被找来问过,全府严阵以待的结果是,没人知道小姐这回到底闯了什么祸?

“会不会是……思春了?”新来没多久的丫头跟小姐年纪差不多,左看右看都觉得症状很像,遂忍不住提出这个可能性。

“……”大厅里一阵静默。众人全都住了口,死瞪著新来的丫头。

片刻之后,突然同时又开始讲话——

“去查过酒窖没有?会不会又是偷偷把酒运出去分乞丐喝了?”

“派人出去打听看看,最近来过府里的客人,有没有月复泻、呕吐、断手断脚的症状?”

“也许……”

“等一下!”新来的丫头急了,“小姐也到了这个年纪,说不定有个心仪的情郎,这是很自然的呀!”为什么没人理她?

“夏琴,你再多待一阵子,就知道了。”已经跟在小姐身边多年的春诗,以过来人的沉痛语气告诉她。

“对了,书房!听说小姐大闹了书房,把景少爷正在拟的、要上奏的军情折子给毁了,害得景少爷要重写,还糟蹋掉他一身衣服!”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将军的脸色一沉,“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把景军师找来,我问问他。”

“景少爷和少爷出门骑马去了。”总管回报。

“那,把芫儿给我找来!”怒吼声破空而来。

*****

同一个时候,景熠凡和慕容开真的一人一骑,在冬日的京城郊区漫步。

慕容开坚决地相信,他的好兄弟、好军师一回到京城就已经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你说什么?”拉紧缰绳,慕容开困惑地追问。

“我是说,请将军跟夫人莫再费心了,那些画像我都没有看,也不打算看。”景熠凡恰然重复。

“那你一天到晚来将军府,又是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来看画、选人的。”慕容开一头雾水,突然,他眼眸一眯,“难道你也有意中人了?”

景熠凡没回应。

“该不会是我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简单来讲,就是报仇。

语毕,一阵寒风吹过,连枯叶都吹不起来,却冻入心坎。

已经入冬了,入目景色皆是萧索。寒风刺骨,本不是骑马的好日子,但他们回京之后,每天养尊处优、吃喝应酬的太平日子实在过不惯,慕容开提议要出门骑马,景熠凡欣然同意。没想到?留了没多久,话题就整个冻僵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景熠凡的回答,石破天惊。

“你……你……”有人惊得手一使劲,缰绳拉得太用力,骏马仰头嘶吼起来,惊飞了远处的孤雁。

啪啪的振翅声之后,只听得慕容开抖著嗓子问:“原来,你的意中人,竟是……我爹吗?”

太震惊了!不但断袖,还

景熠凡没好气地瞄他一眼。“你何时学会说书了,说得还挺好的,要不要到茶楼去赚点银两。”

“不、不是吗?”幸好幸好,慕容开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心又七上八下地提了起来,“那你在说的人是……”

“芫小姐。”没什么好遮掩的,景熠凡清心直说。

眼看那张清俊斯文的脸上毫无说笑的神情,一双漂亮丹凤眼更是认真,慕容开还得要死命抓住缰绳,才没有摔下马。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我妹妹?”慕容开实在忍不住,策马上前,追问确认,“我只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吧?会不会是认错人,以为府里哪个漂亮的丫头是我妹?”

“没错,就是芫小姐。”

“你……你……”慕容开眼睛瞪超大的,“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军营里待久了,母猪都赛貂蝉。从今天起,我带你到京城各地酒楼、青楼去逛逛,看看真正的美女名妓,你就会清醒了!对!就这么办!”

“不用麻烦了。”景熠凡微微一笑,“就像我先前说的,也请将军跟夫人回绝其它好意,我真的不用再看了。”

“不不不,你先别说得这么笃定。”慕容开已经接近声泪俱下,“这个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景熠凡还是微笑,风度翩翩,潇洒有如仙人。

清啸一声,他策马前奔。认定了目标就往前行,完全不旁顾。

留下慕容开在后面痛心疾首——大事不好啦!

*****

不知道躲到第几天的时候,风声传开了。

慕容芫只觉得大难临头。不知该怎么解释,就觉得她该糟了。从小到大闯过多少祸、捅出过多少娄子,都没有像这次这么心慌意乱。成天觉得心慌慌,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好。

到底在怕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是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她爹逼问、她娘好言相劝、总管女乃娘丫头们旁敲侧击,通通不得要领。一向刁钻蛮横的小霸王成了胆怯的小老鼠,成天就躲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像个真正的小姐。

才不是怕呢,她可是堂堂的慕容芫,将军府的头痛人物,哪会怕一个文质彬彬、讲话慢吞吞的男人呢?

可是她真的不敢出去。万一又遇上那个人,怎么办?万一心儿又像上次那样乱跳、万一又喘不过气来,可怎么办?她不知道呀!

“小——姐!”丫头突然在门口出现,笑咪咪的叫她,“老爷找你,赶快换件衣服,到前面去吧。”

慕容芫瞪了不知死活的丫头一眼。开心什么?难道不晓得小姐她正处于悲惨之中吗?

“小姐,你怎么还没梳妆打扮?赶快赶快,大家都在等你呀!”连女乃娘也来了,语气也是开开心心的。

奇怪,都还没过年,这些人在喜气洋洋个什么劲儿?!

“我不去、我不去!这次你被我爹降罪抓去关、被我娘赶出去,我都不管了,不去!”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冥冥之中,从小到大惹的事,今天报应就要到了似的;大难要临头了。

“小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偷偷跟你说,刚刚总管来讲,景少爷正在跟老爷、夫人谈……”

“不要吵我!”她抵死不从,用锦缎被子盖住头,活像缩头乌龟。

“小姐也是大姑娘了,会害羞啦!”女乃娘笑得像是刚吃完一大碗甜滋滋的桂圆甜粥,坐在她床沿,拍拍隆起一团的棉被。丫头们都偷笑起来。

平日威风凛凛、刁蛮出名的小姐,原来,真的也会害羞哪。

*****

而另一边大厅上,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稍早,众人严阵以待,个个面色极为凝重,仿佛在讨论棘手的军国大事。

“你说什么?”慕容将军两父子还真相像,问题一模一样。

坐在大厅工正中央,受到众人瞩目、被将军严肃质问的主角景熠凡,神态自若,非常潇洒,和其它人严阵以待的紧张模样,有著天壤之别。

“你,喜欢我们家芫儿?!”夫人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他微笑点头。

“我真的已经劝过他了。”慕容开欲哭无泪。

厅里鸦雀无声,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咳咳。”将军毕竟是将军,什么血肉横飞的大场面没见过,他清了清喉咙,黑著一张国字脸开口:“我女儿说美色,无;说德行,也是没有;说才能,更是欠奉。若是为了钱,那说不过去,你此刻根本不需要;若是为了跟将军府攀关系,那也大可不必,令叔已经是钦差御史,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何况你跟将军府的关系,一向很好……”

“敢问将军,您的重点是什么?”景熠凡很有耐性地问。

“我的重点就是,你到底为何想不开?”

景熠凡正色道:“不是想不开。我思考过了,是真的想娶芫小姐。”

“不可能!”慕容开悲愤莫名、揪脸皱眉,只差没有捶胸顿足。

“难道……你心目中的妻子,是芫儿这样的?”夫人苦口婆心地说清楚、讲明白,“你想娶一个女红做不好、不顺从、不听话、脾气刁钻、成天给你找麻烦、让你伤透脑筋的妻子?想要成了亲之后每天就是吵吵闹闹过日子?”

“有何不可?””他耸耸肩,一派轻松,潇洒笑道:“正合我意。”

才听了前半句,总管已经使眼色,让候在门外听壁脚、凑热闹的小厮去通风报信了。结果从前厅传到后院小姐厢房,不过短短的光景,整个变了样。

*****

“有何不可”他的理由,居然是这样?

不用他如此委屈,她可以狠狠地拒绝回去!想都别想!

棉被一掀,头也没梳、衣服也没换,更别说涂点胭脂水粉了,慕容芫把拦在面前的丫头、女乃娘全给推开,直冲了出去。

砰!总管很机灵地扶住门扇,不然,又让小姐给拆了。

“等一下!”娇脆嗓子破空而来,气势凛凛,“你们通通给我等一下!”

啊,来了。景熠凡抬起头,难以掩饰眼眸中跳跃的欣赏。

她好像踏著风火轮似的,浑身都在冒烟;应是自己偏心吧,他怎么看都觉得美人儿发怒的时候,还是非常可爱。何况,遇到在谈自己婚事,还这样长驱直入、强力介入的小姐,全京城大概也就数这一位而已了。

“我——”慕容芫被他这么一看,先是气息窒住,然后毫无意外地,心跳又开始乱七八糟起来。

这人邪门!超邪门!她呆在门边,动弹不得,像是被他的温柔眼光给蛊惑住了似的。

“小女顽劣,实非良伴,你不再多考虑一下吗?”将军还在不可置信。

“谁说要嫁——”

“舍妹顽劣,你真的再考虑一下吧。”慕容开痛心苦劝。

“我根本不想——”

“我们家小姐真的很难缠,景公子也许再考虑看看?”连总管都出卖她。

“够了!”小姐发飙了,顿足怒道:“我又不是非嫁不可,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行不行?就当他在发梦,不就得了吗?”

众人一阵安静,全都看著她。

然后,齐齐转头,看看一脸笃定轻松的景熠凡。

“还是再想想。”

“不急于一时呀!”

“终身大事岂可儿戏?”

又是一阵混乱的劝告,完全没人理会慕容芫在发飙。

“喂!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声嘶力竭,却犹如在无人的雪地里狂吼一般,连回音都没有。

“别这样,小心伤了喉咙。”景熠凡起身,优雅跨步,来到气得七窍生烟的泼辣小姐身旁。

他略弯腰,神态亲呢宠溺,低声道:“瞧瞧你,都一头汗了。这种寒天里不快点擦干,小心受风寒哪。”

说著,不顾旁边丫头迅速递上的手绢,景熠凡从怀里珍惜地掏出了一条细致丝帕,轻轻为她印了印额上的细汗。

众目睽睽,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全盯著那条淡青色、在角落用银线绣上芫草的小帕。

那明明就是芫小姐的,可是却在景公子怀里。

也就是说,小姐把手帕送给景公子了。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四个字——私、订、终、身!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丫头还偷偷捏了捏自己的手背,确定不是在做梦。

看来……将军府里,真的要办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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