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仙奴 第四章
近晌午,天候陰霾,寒風刺骨,街上的人潮卻依舊不減,大多都是攜家帶眷地在市集上采買年貨。
尹府馬車在城內大街緩緩行走,馬車內,尹家兩兄弟面對面而坐。
「我說大哥,你真的要放你那丫鬟繼續在後頭跟著?」尹少竹雙手環胸,坐姿挺立,一雙天生狠厲的眸直睇著兄長。
「二弟,目光再柔一點,你嚇到我了。」尹子蓮偎在鋪上軟衾的座位上說。
「……我天生長這樣,你看了二十多年,還沒習慣?」尹少竹嗓音低沉渾厚,濃眉大眼,高額挺鼻,本該是張俊俏面相,然而眉骨太立體,壓得黑眸太顯陰險。厚唇習慣性緊抿著,看起來就像是被倒了幾千萬兩的怒顏,教人望而生懼。
「坐太近了,很有壓迫感。」尹子蓮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們很少坐得這麼近。」
他咬了咬牙。「那你干麼找我陪你來?你以為我很閑嗎?知不知道你不管事,所有差事全都落在我身上?于棠那混蛋也只管他的酒廠,丹禾只顧著照顧他和娘,我呢?天逃詡累得很想磨刀!」
「殺誰呢?」
「殺自己!」
尹子蓮低低笑開,撥了點心神看向車窗外,只見一道身影鬼祟地躲在馬車最後端,臉不紅氣不喘的小跑步跟著。
要是能和她生幾個孩子,希望孩子的身子骨都能像她一樣好……
「我說大哥,你這表情,嚇到我了。」
「喔?」他收回視線。「怎麼說?」
「既然已經看中,也教這麼多年了,差不多可以跟娘說一聲了吧?要不然,直接搞大她肚子也可以,反正就是別露出那種遠觀自喜的表情,讓我看得頭皮直發麻,還是說——」尹少竹想了想,雙手撐在膝上,靠近他一些,小聲問︰「你是不是不行?」
這是最合理的懷疑了。
要是他沒記錯,發現大哥對他的貼身丫鬟紅袖諸多疼愛,是三年前的時候。雖說奴婢的身份太低,想配他這個解元大哥實在是高攀,但他這個大哥行事向來沒道理,一旦看中,他也只能祝他心想事成。
尹子蓮懶懶揚起眉,笑意淡去,眸色慵懶帶邪。
「……只是問問而已,你當我沒問好了。」尹少竹向來識時務,絕不會與人硬踫硬。「還是,你怕自己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會連累她?」
「你以為我會顧慮這些?」
打他發現栽在那小女人手里時,他便更加注意身體,可惜的是,毒已深植,傷筋損脈是自然,大夫多次警告他不得大悲大喜,否則恐怕會教血脈盡斷。慶幸的是,他天生性情淡泊,少有大喜大悲時,就連爹去世,也還不至于教他太難受。
反倒是袖兒,總能將他氣得牙癢癢的。
「要不然呢?」
尹子蓮笑而不答。
尹少竹自討沒趣的抹了抹臉,不再追問,他很清楚,大哥要是不說,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改問另一件事。「廉貞去哪了?」
「我要他去幫我辦件事。」
「所以紅袖才會放心不下,硬跟在馬車後頭?」
「放心不下才好。」
「……」尹少竹不禁嘆氣。
唉,就是這種劣根性,難怪當年會被下毒啊。
***
一到雋王爺府,尹子蓮下了馬車,朝馬夫說了幾句,馬夫隨即繞到大街轉角,把紅袖請了過來。
「真巧,爺兒。」她傻笑。
「是啊,真巧。」他也笑,卻笑得她頭皮發麻。
「別管巧不巧,走了。」受不了這種一個傻傻上鉤,釣者還不甘心地要獵物把餌給吞得更深的笨戲碼,尹少竹沒好氣的率先邁開步伐。
尹子蓮深深看了紅袖一眼,隨即踏進雋王爺府里。她則扮了個鬼臉,硬是跟在他身後,可才走兩步,他又停下。
「爺兒,怎麼了?」
「你腳怎麼了?」他回頭。
她一驚,隨即揚笑。「沒啊。」方才她的腳不小心被石子給拐了下,他發現了嗎?
「是嗎?」他哼了聲,逕自往前。
經雋王爺府的總管引路,他們一路直往東院的穿餃廊而去,只見左手邊有一大片紅梅,當冷風刮過,掉落的花瓣遠看似血。
「爺兒,我覺得府里的綠梅比較漂亮。」走著,她小小聲地說。
「噤口。」
辦袖立刻乖乖閉上嘴,低垂下臉。
穿餃廊的最前端餃接一座穿亭,四面只以紗幔為牆,此刻紗幔全數束起,亭內已坐有數人,面前皆有漆金小桌,上頭擺滿各式精致菜肴和美酒。
走進一瞧,個個皆是一些錦衣華服、氣質傲岸的官家子弟。
「子蓮、少竹。」位居主座的男人起身走來。
辦袖直睇著對方,知道他是雋王的兒子朱鎮平,以往他們曾經在醉月樓見過幾次面,朱鎮平長相斯文,但眸色囂張,口氣霸道,有時言論總是狂妄得教她受不了,所以只要一發現他在場,她都會躲得遠遠的。
可這一次沒法子,廉大哥不在,她必須保護主子才成。
「世子。」尹家兩兄弟拱拳。
「怎麼你這長發還是不束?」朱鎮平直睇著尹子蓮。
多年前,兩人皆是縣府書院的貢生,同僚幾年,相識不深,但是因為彼此的身份都較突出,所以在書院里常被拿出來比較,而兩人的天資就猶如故事中的梁山伯和馬文才,朱鎮平總被貶得一文不值。
只是當年被預測將會一飛沖天的尹子蓮,因為一杯毒酒斷了仕途,而朱鎮平雖也未入仕,但卻有個王爺老爹,只要他老爹雙眼一閉,他便會成為襲位的王爺,兩人身份上的分野再清楚不過。
「這長發束與不束,只是表相,束起如何,不束又如何?」尹子蓮微笑。
雖然他笑著,但紅袖可以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他和朱鎮平的互動不深。
向來是如此的,以往雋王發邀帖,主子都不會來,但今兒個不知是怎麼搞的,竟然決定出席。
「說的是,你有解元身份,就算不束發,誰也拿你沒轍。」朱鎮平狀似不在意地笑著,黑眸卻不住打量他身後的紅袖。「走吧,我替你留了上位。」
「多謝世子。」
尹家兩兄弟一入座,雋王爺府的下人隨即備上酒菜,而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垂眼不語的紅袖臉上。
只因她柳眉杏眼,秀鼻凌唇,靜立一方仿佛空谷幽蘭,在在吸引在場斑官子弟們對她品頭論足,低聲竊語。
說穿了,這一回的紅梅宴會邀請尹子蓮,與其說是朱鎮平想找他敘舊,倒不如說是他想要趁這機會一睹嬌顏。
傳聞尹府有三位美鬟,就跟著群尹家三兄弟。尹家三爺尹于棠身邊的丹禾聊慧黠玲瓏,是個不可多得的商場奇才;尹家二爺尹少竹獨身邊有個朱宓,善良純真,甜美可人,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散財丫鬟,城里有很多人家都在賭,賭朱宓什麼時候可以敗光尹府祖產。
然而,最吸引官家子弟目光的,是尹子蓮身旁的紅袖。
辦袖眉目如畫,清妍嬌柔,幾次隨著主子外出時,氣質出眾,知書達理,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皆通的嬌美模樣,強烈地吸引著他們的目光,雖然她的身份低下,但收為妾也沒什麼不妥。
然而,男人們對她的心思,紅袖完全沒有察覺,只是後知後覺的明白,為什麼爺兒一開始就不讓她跟了——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好扎人!
因為無法離開,所以她只好無聊的直瞅著外頭的紅梅,再緩緩拉回視線,看著長廊木階旁的灌木,只見上頭各色花瓣團錦簇,傲然像團小繡球,她不禁微眯起眼,總覺得這花似曾相識。小時候,爹喜歡帶著她到山里找草藥,教她辨識花草,然而,時間相隔太遠,她一時想不起這是什麼花——
「袖兒,先上馬車。」突地,尹子蓮沉聲命令。
「是。」回過神,她松了口氣,才剛要移步,朱鎮平卻擋住她的去路。
「紅袖,我有件事要跟你請教。」
「不敢,世子有事請說。」
「听說子蓮所有的畫作都是交由你和畫商接洽聯系?」
「是。」
「你能保證從韋祖灝那里買得的畫作,必定是真品?」
辦袖微揚起眉。「自然是如此。」
「那麼,請你看看這幅畫。」朱鎮平回頭,從矮桌上取來一卷畫軸,在尹子蓮面前緩緩展開——那是幅山水畫,畫的是城郊的破舊村落,而最底下的落款,刻上的是「夏荷」的印記。
辦袖瞠圓水眸,難以置信自己的版畫怎會被裁成了長掛軸,落印的地方還被截掉,重新印上主子的印。
「子蓮,這是你的作品?」朱鎮平笑問。「印象中,我記得你擅長人物畫,以畫山石的陰陽皴法展現在人物畫上,更顯立體,故而聞名,但……我似乎沒見你畫過山水畫,更沒見你出過版畫。」
尹子蓮垂斂濃睫,看著畫作。「這不是我的畫,我不作版畫。」
「可是我問過韋祖灝,他說這畫作是紅袖交給他的。」朱鎮平抬眼笑睇紅袖。「紅袖,這是怎麼回事?」
她緊握粉拳,柳眉緊蹙,暗罵韋祖灝根本是個奸商,竟然以她的作品狸貓換太子,以假亂真地混為主子的作品,不知道從中剝削了多少好處!
虧她這麼相信他,而現在……她該要怎麼辦才好?
「這畫風細膩,陰陽筆法明顯,一看就讓人覺得必然是子蓮的畫,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高價買入,可仔細想了想,子蓮沒出過版畫,那這張版畫又是從哪里來的?」
當朱鎮平這麼說著時,尹子蓮也緩緩橫眼探來,教紅袖心頭一驚。
她該跟爺兒說那是她的作品,可這地點不適宜,有外人在,她怕被曲解,怕被爺兒誤會她是故意臨摹他的畫作,可要是不說,眼前要如何月兌身?
只見尹子蓮輕咳兩聲,端起茶輕啜,低聲說︰「紅袖,去找韋祖灝問清楚。」
「是,紅袖馬上去。」她這才松了口氣,朝朱鎮平欠了欠身,便往長廊後頭走去。
然而不過幾步路,朱鎮平又跟到她身旁。
「大哥。」尹少竹見狀,低聲提醒,以眼神示意兄長紅袖被纏住了。
尹子蓮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啜著茶,暫時按兵不動,要看那個小女人如何擺月兌朱鎮平的糾纏,更要她明白如果勢不如人,便得要成為尹家的某個人她才有法子抗衡……只是不知道她的悟性好不好。
「世子?」紅袖微詫地看著朱鎮平。
「我送你。」
「世子太客氣了,紅袖只是個奴婢,受不起世子相送。」她淡笑應對,不想和他多攀談。
她總覺得今日的賞梅宴不尋常,根本是他有備而來,等著找茬的。
不過她最氣的還是韋祖灝,竟然半點商德皆無!
「怎會?」朱鎮平直盯著她,跟著她的腳步。「子蓮真是好福氣,有你這樣的美鬟陪伴,,看起來氣色一日日的好,想必他近來身子骨該是強上許多。」
「爺兒辛勤喝藥,身子骨自然好,和奴婢無關。」她保持淡笑,卻難以忍受他的逐步逼近。
「但是,他身上的毒再怎麼吃藥都沒用,得把毒解清才成。」
辦袖驀地停下腳步,側眼看向停在她身側的男人。「……世子知道爺兒中的是什麼毒?」他必然知道,否則又怎會知道那毒必須解清?
可大夫早說過,那毒是無法驅散的,除非……找到毒物的出處。
只是若知道毒物出處的人,豈不代表他極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當初子蓮中毒時,適巧宮中御醫南下醫治我爹的頭疼,他曾替子蓮看診過。自然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什麼毒。」
辦袖聞言,長睫微斂。「那麼,世子知道該如何解毒?」
朱鎮平聞言突地握住她的手,嚇得她猛一抬眼,竟對上他帶著欲念的眸。
「只要你到我身邊,我便告訴你,該如何解。」
「……世子當初為何不解,非得等到現在?」她試著抽出手、卻被他扣得死緊,想要使全力甩開,又怕傷著他。
如果他只是個尋常百姓,她甩開便是,可一個王爺世子她惹得起,卻不能不替爺兒著想,只能暗吃悶虧。
「我為什麼要好心地替他解?」朱鎮平哼笑。「如今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提出的,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此話一出,紅袖臉上的笑褪得半點不留。「奴婢不懂世子的意思。」
「不懂?」他輕撫她的頰。「你待在子蓮身邊多年,要說他都沒踫過你,我才不信,如今我是看得起你,才願意和你談這樁買賣。」
辦袖不解地看著他。
踫過她?爺兒是一定踫過她的,不是嗎?她也很常踫爺兒啊,這有什麼大不了地?可為何他的語氣听起來萬分古怪,總覺得纏著曖昧,教她很不自在。
尤其他的指背在她頰上輕挲,讓她很想折斷他的手,可一想到他王爺世子的身份,她再惱也不能動手,只能這樣被鉗制著不動。
「你偷天換日,濫竽充數,真以為你的主子會容得下你?」
听見這話,紅袖怔住,沒想過一旦事情沒解釋開來,會落得多嚴重的後果。
就在她傻愣尋思的當頭——
「紅袖,不是要你去找韋祖灝,還耗在這里做什麼?」
低沉嗓音逼近,她橫眼探去,卻被主子一把扯進懷里,腳下一疼,踉蹌了下,然而同一刻朱鎮平也使勁扯她,教她失去平衡地往他的方向倒,連帶拖動了主子,扭動了他的手腕。
「爺兒!」紅袖見狀,再也顧不了朱鎮平,一把將他甩開後,趕緊查看主子的手。「爺兒,疼不疼?」她急問著,卻發現他的眸色深沉帶冷。
「世子,這是怎麼著?這樣拉著我的丫鬟,好玩嗎?」
袖兒把表面功夫做得不錯,應對進退得宜,不過,也許他該找個機會告訴她,對于某些人,根本不需要這麼客氣,尤其當她已經被冒犯的時候。
本來是希望她能因此開竅的,哪知她還是跟當年被尹府下人欺負一樣,悶不吭聲。
「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追問那版畫的事,要紅袖給我一個交代而已。」朱鎮平頓了下。「子蓮,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古怪?這等于是有人盜刻你的畫作,仿你的作品漫天叫價,你應該要從她開始嚴查,是不?」
辦袖聞言,不禁心虛地垂下眼。
她的畫技是爺兒教的,筆法自然與他相似,如果朱鎮平看得出來,爺兒必然也會發覺那版畫是出于她的手。
「這事情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尹子蓮說完,指向身後弟弟手中拿的畫軸。「這幅版畫我帶回。」
「你說帶回就帶回,我花的五百兩要找誰討?」
五百兩?紅袖瞪大眼。
韋祖灝才給了她十兩銀子……可惡的奸商,她非找他理論不可!
「既然世子這麼說,不如我贈上一幅畫做為賠償?」
「不管我要什麼畫都成?」
「自然是如此。」
「好,我要一幅圖。」朱鎮平獅子大開口。「而且要分為十二個月,以每個月的月花為主。」
十二月花的圖?這不等于要畫上十二幅嗎?紅袖皺起柳眉。
「好。」
「而且,我要在年底前拿到。」
「有什麼問題?」
「爺兒?」紅袖急喚。
爺兒怎能畫那些俗艷的圖?爺兒的畫風就重在能抓出立體身形和人的神韻,如此華麗的風格拿來畫圖……她第一個不允!
包何況,現在距離年底,這剩下二十來天,怎麼可能完成?!
「就這麼決定,走了。」尹子蓮用左手牽著她。
「可是,爺兒……」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聲音漸遠,尹少竹則站在原地,冷冷瞅著朱鎮平,目光冷戾得教他打了個寒顫,才緩步離去。
***
必到尹府,紅袖立刻請來大夫過府診治,確定尹子蓮的右手腕確實是扭傷了。
大夫一再吩咐,他的手必須要靜養十幾天才成。
「都是世子,他沒事扯著人做什麼?!」待大夫走後,紅袖不禁低罵,「不過是一個王爺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確實沒什麼了不起。」尹子蓮倚在錦榻上,由著她輕捧住自己的手。
「可不是?」紅袖氣極了,直想要闖進雋王爺府,將朱鎮平的手給扭上一圈。「騙人沒當過王爺世子嗎?非得囂張成這樣?竟然還獅子大開口,真是不要臉!」
尹子蓮懶懶瞅她一眼,緩緩勾笑。「我沒當過王爺世子,不清楚是不是該要囂張一下,才能展現身份上的與眾不同。」
「拜托,要囂張,也是爺兒囂張,爺兒擅丹青墨寶,通音律懂詩詞,雙手能雕能畫,他連爺兒的一根腳毛都比不上!」可她的爺兒向來低調,從來不吹捧自己,純以豐采引人。
「……你瞧過我腳上的腿毛?」
「爺兒……,這是比喻。」不要用那麼認真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曾經暗地里干過什麼下流行徑一樣。「我只是很氣世子。我這才明白,為何爺兒以往從不參與王爺的邀宴。」
「可不是?但卻有人背著我前去。」
聞言,紅袖不禁氣虛。「爺兒,對不起,我是想說廉大哥不在,那就得由我負責保護爺兒的責任——」
「我要你保護做什麼?我不是找二爺陪著了,你瞎擔心什麼?」
「可是……」
「還有那幅版畫,你要如何跟我解釋?」
她怔住,听出弦外之音。「爺兒,你已經知道那是我的版畫?」
「你的畫是我教的,就連雕版都是,我會看不出來?」他哼了聲。
「可、可是,我沒有故意仿造的意思,更沒有蓋上爺兒的章,我只是把畫賣給韋爺,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怕他不信,她解釋得詳細,「要是爺兒不信的話,我可以把韋爺找來對質。」
「你要賣版畫,為何沒跟我提起?」他沒正面回應,只是好整以暇的問。
「我……」
「嗯?」
「……我想賺點錢。」
「為何?」
「因為、因為……」能說她得替自己打算嗎?還是干脆問他——「我的十年賣身契快到了,過完年後就到期了。」
「所以?」
「我……」想了想,她還是咬牙問︰「我可以再打十年契嗎?」
「沒必要。」
沒料到他的回答竟沒有半點猶豫,紅袖怔愣地垂下眼,笑得苦澀。
可不是嗎?
一發現她的女兒身,爺兒便立刻送她回家,後來會留下她,只是因為爹爹不要她,可如今……連爺兒也不要她了?
明明是早知道的答案,但他無情的回答,仍教她心頭抽痛,痛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卻只能強迫自己張大眼,不流下半滴淚。
爺兒不愛她哭,她要是哭了,爺一定會立刻趕她走的。
「爺兒……我知道爺兒不希望我留下,而爹爹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想十年契一到,我就必須離開,因此才想賺點錢為日後打算。剛好韋爺跟我邀畫,我就把版畫賣給他,可我真的無心仿爺兒的畫,實在是我所學的,都是爺兒教我的,自然會很相似……」
琴棋書畫,為了討爺兒歡心,她都下足了苦心學習,然而就算她學得再好,爺兒終究不要她。
她的未來茫茫,沒有家,沒有容身之處,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懊一會兒,尹子蓮探出長指,輕撫她的頰,教紅袖不解地抬起淚眼。
「看來,似乎是誰都能這樣唐突你。」他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眸色深沉。
「哪有?是爺兒,我才接受的。」
「怎麼我瞧你也沒拒絕世子如此踫你?」正是那一幕,教他怎麼也沉不住氣,就怕他再不吭聲,她真會傻傻地任人上下其手。
「可是,他是王爺世子,要是我對他動粗,到時候惹麻煩,還不是得要讓爺兒善後?」她的知進退懂應對,都是為了他,就怕自己犯的錯,全都算在他身上。
她是跟在爺兒身邊的貼身丫鬟,一舉一動都代表爺兒的身份,所以她力求完美,不讓爺兒蒙羞。
「我善後就善後,往後不管是誰,都不能如此踫觸你,知不知道?」
「那……也包括爺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