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墨 第五章
她真的不打算要相信的,但是……
一炷香的時間一到,雲娘收來三位求親者的帖子,一一看過後,教她傻眼。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那個姓遲的不是經營了家錢莊?滿身銅臭味,他是憑什麼有著一手好筆法的?再說回來,這個姓慕容的狐狸,他怎能……
「小姐,二爺的筆法和-的幾乎一模一樣啊!」雲娘訝道。
「哪有?」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他滿身銅臭,瞧起來就是為富不仁的奸商模樣,他憑什麼能寫出一手好字?說難听一點,簡直就像是復刻了她的筆跡……對了,她寫給吹影公子的底稿,不就是--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小姐,-瞧,這字跡蒼勁有力卻又不失優雅,而筆末勾處又顯現隨性飄逸,真是豪氣萬千啊。」雲娘邊瞧邊說出自己的看法,語末還不忘驚嘆一聲。
「我不喜歡。」她扁嘴道。
她怎會忘了,他既知道有第二回試,那就表示他看過那張紙條,可惡,他竟然臨摹她的筆跡!
「怎麼可能?這種字體明明就是小姐最喜歡的,-不是臨摹了好幾回?」
「我、我……」唇一抿,她咬牙低吼道︰「姑娘家的喜好豈能登大雅之堂?一個男人的筆法跟個姑娘家相似,這象話嗎?依我看,我倒覺得吹影公子渾厚的字體顯得氣概多了。」
「會嗎?」渾厚的字跡?小姐真是過獎了,這……簡直是太渾厚了,厚到快要亂成一團,幾乎看不出他到底在寫些什麼了。
依她看,她倒覺得遲公子的筆法不弱。
「我決定了,就選……吹影公子了。」她閃避著雲娘質疑的目光,硬是昧著良心說出她老早盤算好的結果。
「小姐……」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咬了咬牙,她硬是掰出一段听起滿義正詞嚴的說法。「反正、反正這種東西是見仁見智,打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規則存在,我覺得好看就是好看。」
她是主子兼出題官,什麼事都由她作主,說了要他就是要他,誰都不準置喙。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雲娘微皺起眉,忍不住提醒她。「不是還得要打開機關盒才算嗎?」
「啊……」她不由得一愣。
對了,她竟忘了還有最後一關。真是傻瓜,她在這當頭拗什麼小娃兒脾氣?最終還是得要打開機關盒才算數的,她怕什麼?她就不信他們有誰開啟得了。
不對,要是沒人打得開機關盒,她拿不到里頭的珍寶,也就救下了墨寶閣……可她不希望他們打開呀!若是吹影公子,她倒還勉強可以接受,但是他沒錢呀,他只是個隨侍;至于他主子,她可沒忘了他是怎麼欺負她的︰而姓遲的……天啊,她的頭好痛。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她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拖欠了兩個月的餉銀再不給,伙計會跑光的,更沒法子買木材,蓋長窯……
「小姐、小姐。」
「嗄?」回神,她抬眼探去,順著雲娘的手睇去,瞧見三個求親者皆來到她的面一剛。
「不知道西門姑娘瞧得如何?」遲殷熙涼涼地開口問。
怔愣地睇著他,她的眉頭不由微蹙,思忖了片刻道︰「雲娘,去拿機關盒。」事到如今,就來個見者有份吧。
反正她不認為有誰打得開機關盒,真不是她要夸那只盒子,而是它真不知道是怎麼制的,就連個接酚詡沒有,讓人想打開,也不知道該往何處下手,但要是真有人打開……
算了、罷了,要是犧牲她一個人可以救整個墨寶閣,她拚了,只要有人打得開,她就把自己送出去!
這當頭,已經不能再耍嘴皮子、只為自己著想了。
西門念弦略微不安地差雲娘去取來機關盒,瀲灩的大眼淡淡地掃過眼前三人。
唷,相較之下,吹影公子的狐狸主子倒是安靜多了。是怎麼著?今兒個竟然這麼安靜?
正狐疑時,手腳俐落的雲娘已經將機關盒取來。
她接過手,輕輕地將它擱在面前的長桌上頭,緩緩地拉開包覆在外頭的布巾,露出通體黝黑的盒身。
她抬眼睇著三人,輕道︰「現下,就先請吹影公子來試開吧。」
開吧,就連她也很想知道,這機關盒到底打下打得開。說實在的,她幾乎要以為這根本就只是一塊木頭了,因為只有整塊木頭才會毫無接縫啊。
倘若真能打開……配給吹影公子,她可是不會太埋怨的,就不知道機關盒里的珍寶夠不夠救命了?
一瞧見機關盒,吹影隨即和主子互使了個眼色,只見主子雙眼發亮,目不轉楮
地瞪著那只黑盒子。他幾乎可以肯定--主子識得。
他走向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機關盒,左翻右看,發覺上頭全無接縫,倘若不是盒蓋上頭有著淡淡的花紋,真要教人分不清究竟哪里是盒面、哪里是盒底,更遑論要怎麼打開了。
真不愧為機關盒啊……
「我沒辦法。」他放下機關盒。
「你連試都沒試,怎能說沒辦法?」西門念弦急道。
吹影苦笑。「連接酚詡沒有,要如何開?」
「可是……」嗚嗚,別放棄得這麼快嘛!
「我瞧瞧。」遲殷熙隨即接過手,教她想阻止也來不及。
就瞧他拿起機關盒,仔細而謹慎地端詳著,好半晌才又擱回桌上,教西門念弦有些意外。
「你……不試?」她微訝。
憊以為他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撬開哩!不過,就算他想撬,八成也找不到地方撬,說不定搞到最後會用摔的。
唉唉,要是能用摔的,她老早就動手了。
「既然如此,不妨讓我試試。」最後,慕容涼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西門念弦瞅他一眼,原要開口阻止他,想想卻又作罷,暗付他想試便試吧,他又不見得能夠打開;要真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夠打開,這盒子就不能喚為機關盒了。
慕容涼輕柔地捧起木盒,-起細長的美眸直瞅著盒蓋上頭極淡的花紋。
是了……確實是出自爹之手的機關盒。
靶蓋上頭的花紋是淺鐫出圖騰再抹上第一層金漆,將淺鐫的痕跡蓋過,而後再費工夫地漆過數回……記得他還小的時候,曾經跟在爹的身旁看過數回,他不可能不知道要怎麼打開。
只見他雙手捧著木盒,傾斜約莫四十五度角,像是變戲法一般,嘎的一聲,盒身邊緣立即現出一條縫,一旁立即響起抽氣聲。
「你你你……」西門念弦驚詫得說下出話來。
不會吧,怎麼這樣子就冒出一條縫來?
「這樣就可以打開了。」慕容涼淡聲恍若低喃,只見他渾厚的大掌覆在木盒上頭,沿縫抽出盒蓋。
眾人莫不張大眼,想要瞧清里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卻見--
「啊?」驚異聲四起。
就連慕容涼也有點愣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是……
西門念弦往前一看,端起機關盒,不解地蹙起柳眉,抬眼問他,……坦是什麼東西?」千萬別跟她說這就是珍寶,她……她會崩潰。
「盒中盒。」他愣道。
「盒中盒?!」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霎時,驚呼聲四起,不單是在旁觀看的人,就連退到穿堂廳後的人潮也鼓噪喧鬧不已。
「別吵!」西門念弦抬眼瞪去,示意一旁的雲娘去趕人。
雖說她不知道是怎麼了,但是他雙眼直盯著機關盒,好像快要把盒子給盯破似的。他這麼專注,怎能教外頭那干人給吵得分神?
再說,這機關盒實在是……太神奇了。
誰會知道木盒子里頭裝的還是盒子?這盒子不會就是爹同她說的珍寶吧,不會吧,里頭的木盒子再怎麼珍貴不就是木材所制,能珍貴到哪里去啊?爹不會是諶她的吧?
慕容涼傻眼地瞪著盒中盒,好半晌,唇角淡淡地勾起冷笑。
懊樣的,果真是出自爹的手啊!不愧是一等一的機關專家,就連個小靶子也充滿了他設計的氣息。
斑,居然來這一套,以為他解不開嗎?
他可以的,爹的手法就那幾種,他沒道理打不開的-
起眼,仔細地端詳著木盒里頭的木盒,好半晌,他探手想要取出里頭的木盒,卻發覺--
「怎麼了?」瞧他的手愣住,西門念弦不禁急問。
哎呀,到底是怎麼了嘛,不是快要解開了,怎麼又見他動也不動地直瞪著內
盒,眼里居然還泛著殺氣。怎麼,難道這個內盒還能夠打開?難道爹所說的珍寶就在里頭?
哇哇,要是真的是這樣,制造機關盒的人也太神了。
慕容涼不發一語。
「喂,現下到底是怎麼了?」西門念弦不由俯近桌面,抬眼乍見他肅殺的臉,忙又往後退了一步。
哇,有必要為了一個盒子搞得這麼可怕嗎?
打不開就算了嘛,她又不會笑他。雖然她也很想知道里頭到底裝了什麼珍寶,但要是沒辦法的話,就別勉強嘛。
誰知道盒子里頭裝的會不會又是盒子哩?
「小姐、小姐,二爺算是打開機關盒了嗎?」從穿堂廳跑回來的雲娘,雙眼直往機關盒溜去。
「我怎麼知道?」里頭還有盒子啊。
「外頭的人都在問小姐是不是要出閣了哩。」雲娘見大伙都不發一語,不由更加壓低聲量。「機關盒打開了就得出嫁啊,小姐,-該不會是忘了吧。」
聞言,她一愣。忘了,她真是忘了,就因為忘了,她才會在一旁期待呀!
「這個……」唉唉,她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哪。
搔著額,她顯得很為難。不是她卑鄙地想要推托,而是木盒里頭還有木盒,這個珍寶,要她怎麼換救命錢?
沒了救命錢,還要嫁給他,天啊……她想哭。
「不算。」
西門念弦驀地抬眼,瞪著突然開口的慕容涼,有點意外他居然會這麼說。
「里頭這個盒子,眼前就連要拿都拿不出來,怎能算是打開了?」他淡淡地道,帶了抹自嘲。
「哦?」她微愕地睇著他。
哎唷,這人頗有自知之明嘛,沒等她開口,他就先招了。嗯,算是挺可取的,對他的好感突生一點點,就只有一點點而已。
「不過,再給我一點時日,我會想出法子的。」慕容涼自始至終,雙眼都不曾
離開眼前的機關盒。
可以的,他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她有點為難地睇著他。
柄關盒打得開是好事,但是打開的人是他就不好了,雖說她已經有所覺悟,但……唉,她的腦袋都亂了。
「放心,就算我打開了機關盒,也不會要西門姑娘出閣的。」慕容涼冷瞅她一眼,輕而易舉地識破她的小心眼。
得了,她想嫁,他還不要呢!
聞言,西門念弦不由挑高眉頭,噘起唇來。「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拐彎說他看不上她?
他不耐地睇著她。「-想嫁嗎?」
「並不。」她倒也誠實以對。
「那不就得了?」
「可是……」要是不答應,顯得她刁難在先,詐騙在後耶!
「能否請西門姑娘將這只機關盒交給我?」他硬生生截斷她。
「那怎麼成?」要是他居心不良,將她這只傳家寶盒給帶走了,她要找誰討回?盡避她不確定這里頭裝了什麼東西,到底是不是值錢貨?但是肯定是有裝東西的嘛,怎能隨便給他帶走!
「-是怕我跑了不成?」他沒好氣地道。
就說了,女人家就是這麼地小家子氣,小鼻子、小眼楮的。倘若是之前,他也許會拿了就走,但是現下不同,他要她對他刮目相看。
「那當然。」廢話嘛,要下她怕什麼來著?-
眼睇她半晌,他沉吟片刻才道︰「這樣吧,我身上所帶的銀兩不多,待會兒我給-一張手柬,-拿去富豐票號,請里頭的伙計點算給。」
「富豐票號?」她倒抽口氣。
不會吧,富豐票號可是南直隸最大的票號,其富有程度就連大內皇帝偶爾都得同他們調頭寸的,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她很懷疑很懷疑地直瞪著他,想啟口卻又不知道再問他什麼好。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他冷笑一聲,抬眼睇著身旁的人,自然也沒遺漏挑起眉的遲殷熙,沒錯過他臉上的情緒。「給-保證金,只是想告訴-,我不過是暫時借走這一樣東西,若是我跑了,那筆保證金就是-的。事實上,我只是憑著一口氣,想要打開這盒子罷了。」
「是嗎?」很好、很好,他說得非常的清楚,應該不是說笑,那麼……「你能夠給我多少保證金?」
「-要多少?」他反問。
「呃……」她估算了一下。「一……」
欠遲殷熙的約莫五十兩,未給付的餉銀約莫二十兩,要是開口要一百兩,她還可留三十兩做為墨窯的開支預算,那他跑了,說不定還會比較好呢,就當是賣給他了。
「一千兩?」他微挑眉。
小意思,光是爹的手藝就不只這個價了。
「一千兩?!」她聲音抖高,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似的,一口氣上不來,然而又怕他發覺她的異狀,不禁努力地使力將那口氣咽下,忙道︰「對,就是一千兩!」
哇,他不是在說笑吧?一千兩?要是真有一千兩的話,那就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聞言,他不置可否地挑高眉,點了點頭。
敗好,果然是一個不識貨的丫頭,不懂光是這個盒子便是個無價之寶。
「對了,你不會騙我吧?你不要拿了手東給我,卻害我被人給攆出來。」
這人看起來就城府極深,不是什麼善類,說不定他正對她幾日來的表現懷恨在心,找法子要反整她哩。不行不行,非得要防備不可。
「啐,我請吹影送-過去,總成了吧。」
「吹影公子?」她側眼探去,瀲灩水眸迸生出光彩。
嗯,他看起來身強體壯的,應該可以保護她才對。
慕容涼見狀,不禁搖搖頭;她對他倒是心儀得緊嘛……哼。
「那……」她-了眼,隨即轉向遲殷熙,笑得很得意地道︰「遲公子,這麼一
來,不用我宣布,你也知道結果了吧。」
遲殷熙意味深長地睇了慕容涼一眼,轉身便走。
「好了、好了,你趕緊寫張手柬給我,是一千兩哦,而且,是你自己說的哦,就算打開機關盒,我也不用嫁給你,這兒的人都听見了,你不準耍賴哦。」她忙纏著慕容涼寫手柬,隨即又蹦蹦跳跳地晃到吹影身旁。
睇著她的背影,他勾唇笑得很冷,不知怎地,胸口就是覺得有點悶。
柄關盒制作費時費工,光是所需的竹片便要上百片,再從中擇取紋路相同的竹片編接相連,橫片以膠黏貼,四邊以榫相接,遂從外表難以看出破綻。
然而,若是要破解機關盒,定是與竹榫相關。
依照爹的老把戲,不是在橫榫上頭裝上滾珠,就是內制鎖扣,只要傾斜盒身,或者是豎起盒身,肯定找出破綻。
但是,這一回……不管是傾斜還是直豎,怎麼翻怎麼倒,依舊看不出任何破綻。究竟是他生疏了,還是爹留了一手?
不可能的啊!從小他就跟在爹的身旁,看著爹一步步地完成各式機關盒,他沒道理找不出破綻的。就算爹在他成年之後常年在外雲游四海,他也不再涉獵機關盒,但基本的底子還是在的。
既然打得開第一層外盒,里頭這一層絕對不成問題……
「二爺。」
凝聚的視線微散,回頭睇著吹影,他輕聲道︰「回來了。」
吹影踏進房里。「是。」
「確實把銀票交給那丫頭了?」他拉回心神,雙眼直盯著桌上的機關盒。
「-?」吹影一愣。
半晌等不到回應,慕容涼驀地抬臉,斜眼睇向默不作聲的吹影,不由微挑起濃眉。「怎麼了?」
「不是二爺派人把銀票給搶了嗎?」吹影囁嚅了片刻才道。
他一愣,「你在胡說什麼?我為什麼要派人搶銀票?你……等等,那丫頭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敢情是那丫頭想要黑吃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皺深了眉。
現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身為他左右手的吹影,派遣他任何事,從未讓他擔心過,如今竟然回他一句不知道。怎麼,這是怎麼著?
「我帶著西門姑娘到票號領了銀票,離開之後,就在外頭的街上遇著一票人,他們動手搶西門姑娘手上的銀票,而她不給,所以便教他們給追著跑,我以為那票人是二爺派去的,所以……」
「你就在一邊靜觀其變?」慕容涼替他接了話。
「是。」
聞言,慕容涼不禁斂眼,揉著發疼的眉問,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蹦唐,簡直是太荒唐了!
那古怪丫頭對他情有獨鐘,他竟眼睜睜地瞧著她被人搶,甚至是被人追殺……真是教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