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情怒 第一章
郎州梵司馬府。
司馬府大堂內一片靜寂,貴為郎州司馬的梵孤鴻穩坐在堂位上,仔細打量堂下坐著的三個兒子臉上迥然不同的表情。
從小就各自分居梵府別業的三名子嗣,今日被人三催四請地齊聚祖宅,三人一進廳堂就各據一角,誰也不與誰親近,連他這名親父,也無人願靠近,令他不由得覺得心灰。
他再轉望大廳最偏角空置的座位,刻滿風霜的臉龐不禁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他的小女兒梵瑟今兒個沒回來,可能又是留在鳳陽山上會情郎了。也只有她,不會對他這個父親擺出這種清冷生疏的臉色,不會將他拒于千里之遙,只會貼心的為他分勞解憂。
十六年前,他的愛妻在生下梵瑟後即歸天,留下他扶養四名子女;豈知在招來算命師為剛滿月的梵瑟取名時,卻算出梵瑟命中帶克,上克父下克兄,如留在梵家,梵家往後將因梵瑟而家破人亡。他雖疼愛唯一的女兒,也不得不將梵瑟送往自己的親姊,鳳陽山九宮門主夫人,交由她代為照料扶養。
每個月上鳳陽山采視梵瑟,他總慶幸當年自己的決定沒錯。梵瑟被姑母教養得知書達禮、天真又浪漫,與她的三名兄長大為不同,也只有她,是唯一一個不傷他的心的孩子。
他雖是文人出身,但三個兒子卻無一人願讀詩書,也無人打算赴試科考以繼承家業光大門楣,倒是個個皆對武學興致濃厚,自幼便離家各投師門,直到武藝大成後才返家。
他早知這三個孩子的性格皆烈且殘,原本是想藉習武讓他們修身養性,萬萬料想不到卻成了反效果。他們在武藝學成後,一個個在外頭藉著高強的武藝和顯貴的家世,做盡喪良敗德之事,一再逼得他不得不以自身的官位,私下為他們庇護月兌罪;因這三名劣子,他也從人人口中的清廉好官,變成口耳相傳的惡官。
當他五十大壽也是梵瑟十五歲時,從不曾回家的梵瑟,特意自鳳陽山返家為他賀壽。就在那日,梵瑟頭一回見著了她那三名以狠心聲名大噪的兄長。
從那日起,他的心頭開始覺得忐忑難安。
素來不具任何手足之情的三個兒子,竟然在見著梵瑟之後,異口同聲的向他要求讓梵瑟返家長居,當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兒子們驚艷的表情,眼眸中的漾起異常炙烈的神采。看見兒子們這等神態,他頓時覺得背脊發寒,當下月兌口回絕了兒子們頭一回對他的要求;但梵瑟在兄長們一聲聲要求下卻軟了心,點頭答應每月返家探視父兄一回。
隨著梵瑟每月返家探親,他心頭的恐慌愈是加深。為了避免心中的惡感成真,縱使有百般不舍,他還是毅然決定讓梵瑟提早出閣,好應了算命師的話,名正言順的永不進梵家大門。
此刻,梵家二少梵天殘吊兒郎當地橫坐在椅上,斜睨著眼、仰高下巴,毫不尊重地瞪向梵孤鴻。
「你方才說什麼?」剛才他可有听錯?這老頭說了什麼來著?
「瑟兒在半個月後出閣。」梵孤鴻沉穩地重申。
性格更暴烈的老二梵天焰從椅上跳了起來,「瑟兒才十六!」
梵孤鴻深吸口氣,「十六足以為人婦。」兒子們的這種反應,完全不出他的意料,也正因如此,他更決定要將小女兒速速嫁出。
梵家長子梵天變緩緩地抬起頭,冷冷地掃了父親一眼,眼神之冷冽,令梵孤鴻不禁打起冷顫。
「瑟兒將下嫁何人?」他慢不經心的問,語氣不慍不火,與兩個急躁的弟弟大不相同。
「我曾允諾鳳陽山之九宮掌門,其門下弟子若有人能取得天下策一名劍落霞劍,即將瑟兒嫁予為妻。」
梵天焰嗤之以鼻,「落霞劍長埋在艷炎洞窟底,洞內烈焰之灼熱,天下無人能取那件曠世兵器。」九宮門的傳世之寶落霞劍,連九宮門主自己都無法拿到了,那批做徒弟約又有誰能拿得到?傳說那把劍會認主人的,若不是真命劍主,就算能忍受高熱下到艷炎洞底,也不能將插在石上的劍撥出。
梵孤鴻得意地搖首,使梵天焰的氣焰頓時消了大半。
「落霞劍已有人取得了?」梵天殘不信那把天下第一名劍已經有了真正的劍主。
「正是。」
總是將一切視為無物的梵天變臉上表情終于有了變化,眯細了一雙陰銳的眼。
「是誰?」他正打算出發去取那把天下第一名劍,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蓋聶在上月初五已入洞取得落霞劍。」梵孤鴻對九宮門主的大弟子蓋聶欣賞有加,也十分滿意能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他。
梵天變的眼光轉冷,「蓋聶?」那個在江湖上處處搶盡他鋒頭的頭號對手?
「九宮門主意屬將來由蓋聶繼承九宮門。」梵孤鴻更加抬高未來女婿的身價。
梵天焰听了猛地踢碎桌椅,順手砸了擺設的琉璃花燈、古玩玉器、雲母屏風,啷啷當當的碎裂聲,清清脆跪地在大廳回響。
他喘著氣大吼,「老子管他繼承什麼!區區一介武夫莽民,他配不上瑟兒!」他們是何等華貴的門弟,一個平民百姓也想高攀?
「瑟兒與他青梅竹馬。」梵孤鴻對梵天焰的行為無動于衷,「她對蓋聶,比對整個鳳陽山上任何男子來得親近婉愛。」
梵天殘大剌剌地攤躺在椅上,欣賞一地破碎的殘屑,嘴角勾起愉快地笑,惹得梵天焰更是火上心頭,又砸了數樣寶器。
同樣也低看地上斑斑殘屑的梵天變偏頭想了想,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他仰首帶笑,冷不防地朝梵孤鴻放出宣言。
「瑟兒會有更親近的人,而那個人,絕不是蓋聶。」全天下就只有蓋聶他不能容許!他不能容許蓋聶在武學造諧上勝出他,他不能容許蓋聶登上郎州第一門派的掌門位置,他不能容許,他要的女人嫁給蓋聶!
梵孤鴻刷白了老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滿是自信的長子,在長子的笑容中,他嗅到了更令他心驚膽寒的味道。
他困難地咽了咽口水,「蓋聶和瑟兒……他們倆早就有情了,這樁婚事乃天作之合。」
「情?」梵天變笑得兩肩不停抖動。
「狗屁!」梵天殘目光陰沉,「瑟兒才不會看上他。」他絕不承認瑟兒會把心給一個普通男子。
梵孤鴻沒把四處砸東西發泄的梵天焰,和在旁喃喃怒罵的梵天殘看在眼底,只對笑得甚是開心的梵天變倍感驚心,生怕向來喜愛邊笑邊殺人的梵天變又會做出什麼惡事。
「天變,你認為何人才配得上瑟兒?」他小心翼翼地問,緊揪著一顆心求證。
「我。」梵天變一揚眼,眼底流轉的獨霸氣勢震得梵孤鴻大驚。
「渾話!」這是什麼兄長?竟然想佔自己的妹子?
「配得上瑟兒的人,是我。」梵天殘縱身從椅上躍起,氣勢也不比兄長弱。
「我才是!」梵天焰抹去一頭大汗,也扯開了嗓子窮嚷嚷。
梵孤鴻幾乎無法攀住椅子的扶手坐正,不敢相信這三個兒子竟然有這種敗壞道德人倫的思想。
一年前在祝壽宴上,他並沒有看錯,這三個兒子真的對瑟兒有不尋常的愛戀,而且一個比一個更甚,幾乎將瑟兒當成了非搶奪不可的女人。他當年為什麼要被瑟兒說服讓她每月返家一坎?如果不讓他們見著瑟兒,或許就不會有今日這種情形。而他的這三個兒子,怎麼會有這種世所不容、人倫喪盡,不能有也不許存在的狂亂心悻?
梵孤鴻在難以自持的心喪心灰之中,勉力找出為人父的尊嚴,挺直了腰桿,重新面對這三個無法無夭的劣子。
他厲聲斥責,「你們是瑟兒的兄長,誰都別想踫她一根寒毛!」
梵天變嘖嘖有聲地搖首,緩緩踱至他面前,挑眉低笑,「一個十五年未見過面的女人,我會當她是妹子?」他從來就沒把那女人當成妹妹過。
「你們與瑟兒是血脈相同的親手足!這種請你們也說得出口?」梵孤鴻氣急地撫著胸口,對听見的話語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心竟沒有一絲道德與人倫!
梵天變笑得更憫意,「血脈相同又如何?親手足又如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梵孤鴻喘不過氣,汗珠一顆顆溢出額際,對這個兒子的話意害怕至極。
「在我眼,她只是個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有什麼血脈之別、手足之分?月兌光了衣棠閔在床上時,不都是一個樣?
梵孤鴻抖著聲,「你說……你說什麼?」
梵天變斂去了所有笑意,一步一走近他,狂放地開口,「我──要──得──到──她!」
梵孤鴻氣科得一巴掌就此揮出,梵天變偏個身輕松閃過,愉快地低視扶按在椅上的老父。
「畜生……你想違逆倫常?」梵孤鴻猶喘息不停,作夢地想不到他的女兒會招來這種狂胤的愛。只見過數次面,長子就想將親妹變成自己的女人?!
「我梵天變就愛背常。」他放恣地笑,挑眉笑問︰「你忘了?我從未讀過詩書,更不識禮教。」
梵孤鴻瞪大眼,掙扎地站起揪緊長子的衣衫,「說起武學資質、人品,你們一個也不及蓋聶,還妄想與他搶?你真以為這世上無人能與你相敵嗎?要不是蓋聶無半分與你相爭的念頭,你早死在他的手下無數次!」
他就是讓兒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他還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那個樣樣都比他強的蓋聶,輕而易舉就能將他的自信摧毀!
「誰說他不想與我爭?」梵天變輕屑地扯開衣角,讓梵孤鴻跌回太師椅,眼底泛起血紅的殺光。
郎州年年武狀元大會,蓋聶年年穩居武狀元之位,而他,卻得屈居他之下;無論刀、槍、劍、棍,蓋聶都要與他爭,都要比他強!他該是在人人之上的,一個平民憑什麼比他強?憑什麼處處打亂他痛快的生活?他要殺之人總會被蓋聶所救,他欲洗劫的富家總能請來蓋聶所護,他求之不得的沆下第一名劍,輕而易舉就被奪走了,就連他要的女人,蓋聶也不放過!
他憑什麼?他憑什麼得到的比他多?
梵天變邪魅的臉龐驀地肅冷,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讓蓋聶搶先!
他邪冷地笑著,眼底閃爍著妖光,「將死之人怎能與我相較?」蓋聶一死,這世上就再也無人能阻攔他,他要的女人,也將歸他所有。
「將死之人……你想做什麼?!」梵孤鴻大大地打了個寒顫,遍身抖寒發冷。
「梵天殘、梵天焰。」他轉首向兩名同懷禍心的弟弟,「你們要看他把瑟兒送出閣?」
梵天焰沖口反駁,「休想,瑟兒是我的!」那個美如仙、媚如嬌的瑟兒不是他的妹子,是他渴盼了多年,一直追尋的女人。
「除了我,誰也別想娶她。」梵天殘狠意十足地開口,凶光直打在梵孤鴻身上。
梵孤鴻對這三個兒子徹底心死,深深痛責自己沒善盡避教之責,才會養出這三個披戴衣冠的禽獸。瑟兒不是算命師所說會毀去梵家的人,會讓梵家萬劫不復的,是眼前的這三人。
「你們這一批──」他才開口,梵天變身形一閃,兩掌端端正正地擺在他的肩上,直逼他的頸間。
「你不該有將瑟兒從我們身邊奪走的念頭,這後果,是你自個兒招的。」梵天變不再容忍任何辱罵,俯身在他耳邊輕嘲,暗自提起真氣蓄力在掌心。
「你……你敢?!」頸問的掌勁使梵孤鴻難以喘息,只能瞪亮了老眼望著狀如魔人的長子。
「我敢。」
梵天變在他耳邊笑意盈然地說畢,兩掌往旁一滑,以內力震斷他背後的骨髓,梵孤鴻長聲痛號,無力地滑下椅角,口中溢出潸潸的血絲,兩眼望著親手殘害自己的兒子。
梵天殘眯眼審視未死的老父,譏嘲地轉身。
「你會心慈手軟?」只震碎背脊,這功夫算什麼?「一個老人也下不了手,足見你師父沒將你教好。」
「日後他還有用處。」這個瑟兒崇敬的父親利用的價值不小,未來幾載內,還不能死。
梵天焰受夠了老父邊咳血邊喘氣的模樣,心火一起。縱身跳至老父面前,手掌就要朝天靈蓋拍下。
梵天殘格住他差點拍上的大掌,立刻引來梵天焰的狂怒。
「你沒听見他的話嗎?或者,你的師尊只教會你殺父?拿出其他本事讓本少爺見識見識。」梵天殘話語未竟就朝親弟劈出一掌,打算就此減少一個爭奪女人的敵人。
梵天變任他兩人自相殘殺,含笑扶起四肢失去動彈能力的老父,讓他端正的坐回椅。在以巾袖拭去老父口角的血漬時,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兩全其美的計畫。
「住手。」他冷聲對各中數掌的弟弟們命令,見無人理會他,他又飛快地躍移至他們之間,一人一掌地轟開他們。
在無防備下受到重擊的兩人瞬時跪倒在地,梵天變提起梵天殘的發,不著痕跡地將掌扣在他的脈門上威脅,「梵天殘,你替老頭去向九宮門納采。」
「你還要嫁瑟兒?」梵天殘頓時氣涌,正要頑抗他的力道時,手腕立刻傳來陣陣刺痛,痛苦得不得不悶聲點頭。
梵天變將他扔至一旁,「我要將瑟兒嫁入咱們梵家。」
從今日起,他就是主宰梵司馬府的主人,而他的首件要事,便是將想要的女人接回府內。
「蓋……蓋聶呢?」梵天焰坐在地上,氣息不穩的捂著胸口問。
梵天變但笑不語,而反應機敏的梵天殘則諷刺地開口,「這還用得著問嗎?」
「順道連所有九宮門人一並殺了。」梵天變不在意地聳聳肩,隨口又扔下一句。
「你就張大眼,瞧瞧我殺人的技巧怎麼個比你高明吧。」梵天殘轉頭對梵天焰撂下狠話。
「到時可別留下活口喔。」那麼多的人,就看他用什麼技法去殺──只要他別先被蓋聶宰了就成。
「瑟兒這輩子再不會離開梵家一步。」梵天變眼神一凜,「你們要爭,往後機會多得是。」事未成就先斗得兩敗俱傷,這兩個無能的弟弟他要來何用?
「咱們三個誰能得到瑟兒?」梵天殘握著差點被擰斷筋脈的手腕,問滿面笑意卻無絲毫溫度的長兄。
「來日方長。」這一點,可以留待日後慢慢商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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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梵瑟將刻刀擱下,舉起手中剛刻上詩詞的彩石,在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下,細細審視彩石上的每一筆刀工。
不期然的,手中的彩石不翼而飛,她眨眨長睫回身一看,九宮門排行第三的弟子眾樂,正目不轉楮地拿著她剛刻好的形石逐字逐句讀著,嘴邊也揚起戲謔的笑意。
「喲!瞧瞧咱們小師妹又在石上刻了什麼?」眾樂拿高了彩石,曖曖昧昧地反覆朗誦上頭的詩句。
「你別看!」梵瑟俏臉微緋,伸長了皓腕想拿回刻有情詩的彩石。
眾樂仗著身長優勢,硬是不還給她,任憑身材嬌小的梵瑟使勁了氣力往上跳,就是拿不回彩石。
「這詩……」眾樂低下頭,壞心眼的在她耳旁低語,「你寫給大師兄的?」整首詩情意綿綿的,準是她又對心上人做石刻了。
「我……」梵瑟一雙小手掩不住滿面的紅霞,「你瞎說……」眾樂又故意調侃,「不是給大師兄的,那就是給我的羅?」語畢,他作勢要將彩石柱袖放。
「才不是寫給你的,還我!」梵瑟又羞又急的跟他搶,逗得眾樂笑呵呵的滿屋子跑,讓腳程慢的梵瑟在後頭追。
一腳踏進蓋聶居處的九宮門二弟子百善,差點就迎面撞上被眾師兄弟捧在掌心呵護的小師妹。他一手一人地拉住了滿屋跑的兩人,在梵瑟的兩腳站穩後,又忙不迭地放手,不敢對她 。
百善的表情頗訝異,「瑟兒,你怎麼還在大師兄這兒?」都快做新嫁娘的她,怎還有閑暇在蓋聶的屋子與眾樂胡鬧?
梵瑟像做錯事的孩子,扭著裙擺,支支吾吾地,「我……我在做石刻。」
「你還做石刻?不是昨日就該回梵府了?」昨日梵府早派人來迎接她回府準備婚嫁之事,這會兒她怎麼還留在這?
「我……」提及梵府,梵瑟悄悄地垂下頭。
百善以為她是因距離婚期還有半月,舍不得離開未來的夫君蓋聶,所以才不想回府待嫁,一直留在蓋聶這兒整逃讜石刻字,等那個快忙翻天的準新郎回來。
他柔柔的勸著︰「你爹都派你二哥來納采了,師娘說納采時新娘不能在夫家,這會不吉。你先回梵府好嗎?」
梵瑟清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愁容,將曳她的裙擺扭得更緊。
「師妹,你片刻也舍不得離開大師兄這位新郎倌?」眾樂又取笑地半彎著腰在她面前問。
正心煩的梵瑟忍不住推了老愛逗她玩的眾樂一把,賭氣的偏過頭不理他,緊抿著小嘴生悶氣。
「新娘子害羞了!」眾樂開心的大笑。
扒聶疲累又帶火氣的聲音在眾樂的笑聲中響起。
「全在我屋做什麼?」他被師父、師娘叫來叫去,又是寫喜帖又是試穿紅袍的,一整個早上忙得團團轉,而他的兩個師弟就這麼閑窩在這兒,還把瑟兒逗得緊抿著小嘴?
瞧見瑟兒微怒帶憂的表情,蓋聶杵站在門邊,不悅地攏緊了濃密的劍眉,俊臉變得冷冷的,墨黑色的眸子朝百善一轉,百善立刻識相地轉首避鋒頭。
眾樂還嫌玩得不過癮,「大師兄,你就叫咱們未來的嫂子先回府待嫁嘛,再急也不必急著先來會新郎倌呀。」
「我……我回去了。」梵瑟抬頭看了蓋聶一眼,紅著臉蛋低首往外頭走。
扒聶在門前一手攔住她小小的腰肢。
「我送你。」他輕輕拉近她,聲調柔緩了許多,偏著身子在她耳畔低嚀。
「大師兄,師娘交代我們小師妹不能由你來送,喜事當頭會忌諱的。我替你送瑟兒。」百善擺出和氣的笑臉向蓋聶說明,伸長了手想向他要回他手中的人兒,好照令送梵瑟下山。
「對嘛,新郎倌,這差事我們來就行。」眾樂才伸手上前要踫梵瑟,便被蓋聶瞪嚇得趕緊收回手。
眾樂怕怕地看著佔有欲極強的蓋聶,「踫一下也不行?」哇,還沒娶妻就這樣了,一旦娶妻之後,他們這票師弟不就只能遠觀這美美的小師妹了?
扒聶不疾不徐地再送他兩記白眼,並把眾樂身旁的百善也一塊兒瞪進去,害得識趣的百善忙拉著眾樂往後退。
「是是是,不能踫、不能踫。」被瞪得渾身不自在的眾樂,在百善的暗示下乾笑地賠不是。
忙了一早的蓋聶沒心情跟這個愛耍寶的師弟玩,他現在只想和未過門的妻子好好獨處。這陣子為了婚事,九宮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天曉得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她就要返回梵府待嫁,再不把握時間與她相處,他得隔半個月才又能見到她。
「我們走。」蓋聶攬著梵瑟的腰,也不管百善在後頭慌急的想叫回他,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與他未過門的妻子,一塊兒往後出的小徑走去。
走了一段小徑,梵瑟在野花遍生的林子停下腳步。
她猶豫地抬頭看他,「大師兄,師娘說……」這樣好嗎?都在納采了他還送她?萬一真犯了二師兄說的什麼忌諱怎麼辦?
扒聶愣愣地看著她在綠蔭下的容顏,對她所說的話完全心不在焉。他想不起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近看這張令他戀戀不忘的容顏了。是誰曾說過,他的瑟兒之美,足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在傾人城國之前,就已經讓他整顆心都傾倒了,傾倒在她只為他展現的笑顏。
「大師兄?」梵瑟自言自語了半天之後,發現他又習慣性的一逕盯著她出神,于是伸出玉指在他的眸子前晃了晃。
他迅捷地握住她如玉般白皙的手,在唇邊經啄了一下,滿意地看她光滑的臉頰漾起花般的粉彩。
「該改口了。」他的兩手滑向她的腰際,收攏著,讓她更貼近他。他俯向她密密如綢的黑發間,在她的發間喃喃低語。
梵瑟見四下無人、林子又隱蔽,膽子終于大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露浪漫熱情的悻度,一雙小手爬上他的臉龐,以手指細細讀著他像刀刻出的出眾五官。
她以小手畫著他的眉眼,「改什麼口?」
「蓋聶,或者相公、夫君。」他咧笑著提供,不希望她一輩子叫他大師兄。
梵瑟托著腮想了許久,表情似挺為難,讓蓋聶的笑容迅速消失,焦急的將她抱得更緊。
「你不想嫁我?」他求親時,是她親口應允的,他去取得落霞劍,也是為了有資格娶她,而這時,她卻反悔了?
「傻子,我當然嫁你。」梵瑟笑點他的眉心,「我只是在想喚你相公和夫君都還早了點;我想叫你蓋聶。」他怎麼動不動就以為她不想嫁他?她才擔心他不肯娶呢!他這個郎州的武狀元,不知有多少姑娘家對他芳心暗許,只有他才會不知自己的魅力,一個勁的白操心。
扒聶緊握她腰肢的手臂稍稍松開了點,正如他的心,也自不安稍加平復了些。看著她春花般燦爛的笑容,他忍不住想獨留住這抹只為他綻放的笑容,低下首以唇將她甜甜的笑意留在他的唇間,勾留在舌尖來回品嘗。
梵瑟正要勾住他的肩回吻他,他卻將一塊渾圓清涼的玉石塞進她的掌心,「你收著。」
「這個是……」她看著手中緋紅色的寶石,愈看愈覺得眼熟,兩道柳眉漸漸緊蹙。
「不喜歡?」她的反應不似平常,「你不是最愛收集彩石?」平常他拿四處集得來的彩石給她時,她都會歡喜無比,怎麼這會兒的表情卻是如此凝重?
梵瑟吶吶地搖首,「這……這不是彩石。」天哪,他居然拿這個來送她?
「不都是石頭?」蓋聶不以為然,也不覺得那塊石頭有多特別。
梵瑟緊握著手中的寶石向他說明,「這不是石頭,這是你落霞劍上的寶石!」
難怪她會覺得眼熟,她第一眼見到他剛取得的落霞劍時,首先就被劍上所的這顆寶石所吸引。各式各類的珍玉寶石看多了,可她還沒見過如此通體透紅又無瑕的寶石;現在忽然送至她的手上來,她怎能不驚訝?
「你不喜歡這顆石頭?」他關心的只有這點,根本就不在乎這玩意是從哪兒拿來的。
梵瑟知道他向來不愛搭理這種瑣碎的小事,可是這回他送的禮實在太大了。這類寶石若是被識貨的行家撞見,肯定會掀起驚怪大浪,而且不管價碼再貴,也會有人雙手捧著銀兩來向她出價買這顆曠世難求的寶石。
「我不是不喜歡,你听我說……」她試著解釋,他卻阻止了她,笑著將她的手闔上。
「喜歡就收著。」只要她喜愛就好了。落霞劍上若再有一顆,他也會再拿來贈她。
收著?當初他去取那把落霞劍時,她差點急白了發,怕他受傷、又怕他會像以前去取劍的人一去不回,擔心得只差沒把雙眼給哭瞎了;而他取來這把劍的理由卻和別人大大不同。
「落霞劍取之不易,你怎麼能把劍上的寶石取下來送我?」那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啊,他竟送給她當石刻?
扒聶絲毫不覺得可惜,「因為你會開心。」能博她聚然一笑,他的劍上少顆裝飾的石頭又如何?
「又為了我?」梵瑟看著他柔情的眼眸,忍不住垂下肩,一如往常地放棄一切解釋。
他吻著她的額,「不然我會為誰?」這輩子除了她,他不曾為哪個女人費心過。只要是她想要的彩石,他都會為她尋來。
「要怎麼樣,我才能拿你有法子?」梵瑟無奈地靠進他的胸懷,對他固執的性子實在沒轍。
「你愛做石刻,這塊石頭的大小罷好可讓你刻字。」蓋聶大略算過那顆寶石的大小,它的面積不適合讓她在上頭提請,她恐怕只能刻刻字做消遣。
她仰首無奈地望著他的眼,「師父若知道你拿這顆寶石來給我做石刻,他老人家會火上三日三夜的。」
「無妨。」他吻著她的唇,俊臉上寫滿了不在乎。
梵瑟承接著他愛憐的吻,嘆息地摟緊他。「這些年來……你把我寵壞了。」
他送的沆下奇石已經把她一個又一個的珠寶箱塞滿了;只要她開口,他好像還不曾沒把她要的送來面前。整個九宮門都知道他寵她上了癮,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有一個目的,只是想見到她的笑而已。而這些年來他的死心眼也換得了她的更死心眼,只想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我還會寵你更多年。」他喃喃的在她的唇上保證,她唇間誘人的香氣讓他想更深入地一親芳澤。
梵瑟嬌笑地掩住他的唇,「你要寵我幾年?」
「你要幾年?」他不答反問。
「一輩子。」她漾出水般的笑意,要他承諾一個永恆。
「好。」他一口答應,不猶豫、不考慮。
「蓋聶,我不走好嗎?」像這樣依偶在他的懷,她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扒聶對她的口氣敏感得很,「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惆悵起來?
方才見到她時,她也是愁容不展的。
「我不想離開你回家。」梵瑟將他環緊,想就這樣一直留在他懷不回正等候著她的梵府。
「你還是覺得梵府的人與你很生疏?」自一年前她每月返家探視父兄後,她就漸漸變得多愁善感。梵府唯一與她親近的人,除了她的親爹之外,也只有兩個服侍她的女婢較為貼心。
「不是那樣……」她搖首,欲言又止。
「瑟兒。」他抬起她的芳頰,「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覺得,哥哥他們瞧我的眼神……怪怪的。」那三位兄長,每次她回想起來,就覺得他們的眼神隱隱有些不對勁。
扒聶瞬間全身繃緊,「怎麼個怪法?」
「他們好像不把我當成妹子。」他們那種眼神,她在蓋聶身上也找得到。可她和蓋聶是情人啊,怎麼她的兄長們也會有那種眼神?
「他們當你是什麼?」他的心為之暗沉,濃濃的不安感又涌了上來。
她搖搖頭,「我說不上來。」
一想到她回去又要與聲名狼籍的梵家三位少爺相處,蓋聶就緊皺著眉。她長得如此美,是否那三個男人會不顧禮法倫常……「你又皺眉頭了。」梵瑟輕撫著他揪緊的眉,「每次你生氣或憂心時就皺眉。」
「瑟兒,你的兄長們……」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
「怎麼樣?」
「離他們遠一點。」也許是他太敏感了,但是以那三人過去的事跡,他不得不防。
她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尖親吻他的眉心。「你在對未來的大舅子們吃味?」他對整個九宮門的男子吃味吃得不夠,連她的兄長也算上去了?
「我就怕我是在吃味。」蓋聶還是一臉憂心,只希望自己真的是猜錯了。
「什麼?」梵瑟一頭霧水。
「他們三人的人品不似你爹正直。」他捧著她的臉龐細細叮嚀,「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他們骨子一個比一個殘,任何事都做得出來。你回去後事事都要小心點,避他們愈遠愈好。」
「他們再殘,也不會禍及親人是不是?」她失了笑意,明眸也映著與他相同的憂心。
「早些嫁我吧。」他長嘆口氣,緊擁她在懷中。「唯有這樣緊抱著你,我才能安心。」只有她早日過門,他這顆心才能放下。只要成了親,他就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了。
「我這不是就要嫁你了?」梵瑟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
「不夠快,我怕會有人將你奪走。」還有半個月,誰知在這半個月,那三個人面獸心的男人會對她做什麼?
「你放心,我永遠只當你的瑟兒。」她閉上眼,聆听著他沉穩的心濼,感覺心情一點一點的和緩平靜。
扒聶拉開彼此,眼眸燦燦地盯著她,「只當我的?」
「你的。」梵瑟執起他的手,將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前。
「還有半個月你才是我的。」他真恨不得迎娶她的日子快些來到,與她日夜相伴,不會有人言,也不再有距離。
她坦然自若地微笑,「不論早晚,這生,我只會嫁你。」她這生只認一個人,一旦她認了之後就永不更改。
「一言為定?」蓋聶靠在她的唇邊間。
「這是瑟兒一生的保證。」她印上他的唇,熱烈地在吻訴說她的誓言。
「咳咳!」殺風景的悶咳聲自他們倆身後的草叢傳來。
梵瑟臊紅著臉與蓋聶分開。「我……我先回去了……」「瑟兒。」蓋聶在她身後輕喚。
「嗯?」梵瑟一回首,便被蓋聶騰空抱起;緊纏著她芳唇的吻綿綿不絕地朝她蓋下,絲毫不顧忌在場憊有兩名觀眾。
「大……大師兄?」頭一回見識到冷漠又寡言的大師兄如此熱情,眾樂愣呆當常「眾樂,我們等會再來。」百善掩住眾樂看得發直的雙眼,臉紅地拖著眾樂一塊兒閃邊去。
「你要等我。」像是此生最後一吻般,蓋聶在傾心投入時,不斷在她耳邊重復這句話。
在蓋聶放下她後,梵瑟撫著嫣紅的唇瓣承諾,「我等你。」她眼神堅定的望著他,而後依依不舍地轉身往下山的小徑走,一步一回首。
扒聶目送她的離去;直到遠了,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了,他才又板著臉,準備找人算帳。
「你們兩個,偷看得過癮嗎?」打從一開始就躲在草叢,以為他不知道?
他是懶得浪費時間才不去趕人,而他們不但沒識相的離開,還從頭看到尾?
眾樂拉下百善蒙眼的手,一看蓋聶表情冷冰冰的,就知道他的火氣正旺得很。
「大師兄,我……我是來送小師妹回家的。」只是順便看一下嘛,連看看也不行?
「梵府的家僕已在山下等瑟兒,不必你多勞。」蓋聶馬上就把他的理由扔到天邊去。
「大師兄,是師父叫我來找你去喝納采酒……」百善的藉口就比較光明正大。
扒聶挑挑眉,「想喝我的喜酒?行,先練練手腳功夫。」
「練什麼功?」喝酒要先練功?還是手和腳的?
扒聶雙手攏胸,「你們能躲在草後,這代表鳳陽山的野草太長了,去除一除。」有膽來采看他的隱私,合著是日子過得太清閑了,那就讓他們動手除草並用兩條腿爬爬這座山吧。
「什麼?」眾樂想不到只看那麼一下下就要付這麼昂貴的代價。
百善很怕自己的預感成真,「大師兄,你要……我們除整座出的草?」天哪,這片山頭有多大?
扒聶的聲音愈來愈冷,「不服?」
「服服服,我們去除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