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 第 四 章 漕幫臥底
這是座大宅院。
這座大宅院的門頭宏偉高大，圍牆丈高。
這座大宅院狼牙高椽，飛檐流丹，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如今，正值午飯剛過時候。
午飯過了，也就是這家主人歇息的時候。
主人歇息了，下人自當盡量少動靜，以免驚擾主人。
所以，這時候的這座大宅院，無論前院後院，幾乎看不見人，沒有動靜。
說看不見人，沒有動靜，那是幾乎，不是絕對。
因為這時候就有一個人在走動。
那是後院一條畫廊上，有個人走著，步履輕捷。
這個人，一襲白衣，身材頤長，白面無須，相當英挺。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輕微，但很清晰的話聲傳了過來︰「石護衛，不速之客求見。」
白衣人一怔停步，臉上變色，目閃精芒；難怪，誰能進這座大宅院，神不知、鬼不覺，點塵不驚？他沉聲問︰「哪位要見石英？」
那輕微清晰話聲道︰「石護衛前不久在‘高郵湖’見過我，我姓關。」
白衣人石英兩眼精芒斂去︰「原來是……請現身。」
那輕微清晰話聲道︰「石護衛，我在前面一間房里。」
石英前面兩三步那間屋關著門，他一步跨到，抬手推開了門。
這一間，像是一問客房，里頭站著個人，可不正是前不久在「高郵湖」見過的那個姓關的？
他閃身進入，道︰「尊駕……」
必山月道︰「我不得已，石護衛見諒。」
石英道︰「尊駕不得已？」
必山月道︰「我要見石護衛，只好擅入‘總督府’。」
石英道︰「由尊駕在‘揚州’的作為，我知道尊駕是個高手，可是沒想到尊駕竟能不驚動前後院，進入到此地！」
他可不知道，此地算什麼？
必山月道︰「高手不敢當，僥幸。」
石英道︰「尊駕來見石英，是……」
必山月道︰「曾記得石護衛之前在‘高郵湖’，提過我‘鄱陽’的故人？」
石英道︰「不錯，尊駕的‘鄱陽’故人，要石英代為問候尊駕。」
必山月道︰「如今我特來致謝，敢請石護衛代為先容。」
石英道︰「尊駕要來謝‘鄱陽’故人？」
必山月道︰「正是。」
石英道︰「尊駕要來謝‘鄱陽’故人什麼？」
必山月道︰「我認為石護衛那次趕到‘高郵湖’傳制台大人手諭，阻止那位總捕抓人，是我那位‘鄱陽’故人鼎力……」
石英截口道︰「尊駕知道？」
必山月道︰「是的。」
石英道︰「那尊駕就不該再來給‘鄱陽’故人招災惹禍。」
必山月目光一凝︰「石護衛這話……」
真是，石英怎麼這麼說？
石英道︰「為了尊駕，尊駕的‘鄱陽’故人已經招惹災禍上身了。」
必山月道︰「還請石護衛明白告知。」
必山月不明白。
也難怪。
石英道︰「石英傳的那紙手諭，不是大人親筆，也就是說，那紙手諭不是真的，不是大人的意思，大人根本不知道。」
必山月神情震動︰「石護衛是說……」
石英道︰「那紙手諭，是有人仿大人筆跡寫的！」
必山月道︰「是我那‘鄱陽’故人？」
石英道︰「不是尊駕的‘鄱陽’故人，是尊駕的‘鄱陽’故人求助于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仿大人筆跡寫的。」
必山月道︰「我那‘鄱陽’故人，求助于制台公子？」
石英道︰「尊駕那‘鄱陽’故人，是我家公子的密友。」
必山月道︰「原來如此，只是，石護衛說，我那‘鄱陽’故人已然招災惹禍，但不知……」
必山月如今已經知道了，他那「鄱陽」故人，應該是「鄱陽」縣那位好父母官的舉人少爺董孟卿。
石英道︰「手諭是我家公子仿的，我家公子一力承擔，但是我家大人知道，仿手諭一事是因你那‘鄱陽’故人而起，震怒之下一並責罰，並打算召來你那‘鄱陽’故人的尊人，將你那‘鄱陽’故人領回管教。」
真要如此，「鄱陽縣」那位好父母官恐怕夠受的。
必山月心神震動，道︰「不知石護衛能不能讓我知道，制台大人是怎麼責罰公子跟我那‘鄱陽’故人的？」
石英道︰「我所說的責罰，不過是先叱責後禁閉，算不了什麼，真正的責罰，我認為是召‘鄱陽縣令’領回你那‘鄱陽’故人，不準我家公子再交往。」
還是真的，既稱密友，可知關山月的「鄱陽」故人與總督公子之間的交情是多麼深厚，一旦關山月的「鄱陽」故人被尊人領回管教，不準他兩位再交往，對他兩位的打擊，可想而知。
必山月心神再次震動，道︰「制台大人是不是已經派人往召……」
石英道︰「這倒還沒有，因為我家夫人攔了，不過，以我看我家夫人終究攔不了，這一兩天就會派出人去。」
必山月目光一凝︰「制台大人是怎麼知道……」
石英道︰「尊駕不要如此這般看我，不要說我事先並不知情，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稟知大人出賣公子。是那位總捕頭，他認為大人不會、也不該下這種手諭，他不必覆命而覆命，當面呈繳手諭，大人這才知道。」
原來如此！
必山月揚了揚眉，目閃寒芒︰「公子跟我那‘鄱陽’故人，都還在府里？」
石英道︰「都在府里，只是他兩位分開禁閉，公子在自己臥房，尊駕那‘鄱陽’故人則在公子書房。」
必山月道︰「石護衛，請讓我見那‘鄱陽’故人。」
石英道︰「尊駕怎麼還要見……」
必山月道︰「石護衛，我更要見，也更該見了，是不是？」
石英道︰「可是……」
必山月道︰「我該為他兩位所受的責罰負責，要是他倆再有什麼災禍，我更要負責。」
石英道︰「我不知道不說，我既然已經知道了，又怎麼敢……」
必山月道︰「石護衛還是可以不知道。」
石英道︰「尊駕是說……」
必山月道︰「沒人知道‘總督府’來了我這個外人，我要是不發話求見，石護衛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錯，這是實情。
石英沉默了一下，道︰「我這就往公子的書房去，到了公子書房門口，我會稍停一下。」
必山月道︰「我明白了，謝謝石護衛，請！」
石英沒再說話，轉身出去了，還隨手帶上了門。
他仍順著這條畫廊走，往剛才走的方向走，走到這條畫廊盡頭，折向另一條畫廊。
東彎西拐一陣之後，他在一條畫廊的一問屋前停了一下，然後又往前走，拐過一處屋角不見了。
石英剛才停了一下的那間屋，兩扇門關著，門上上了鎖，里頭沒有動靜。
必山月不走前門，走後院，他往後窗進了屋，點塵末驚。
一進屋就看見了，是問書房，典雅，滿屋書香。
有個人坐在書桌前看書，是個書生，只是不是董孟卿。
這個不是董孟卿的書生，關山月也不陌生，竟是姑娘董飛卿易釵而弁。
董飛卿很平靜地低頭看書，也很安詳。
必山月怔了一怔，月兌口叫︰「董姑娘！」
這就是那位「鄱陽」故人。
難道不是？
必山月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
董飛卿忙抬頭，看見了關山月也一怔，忙站起，一臉驚喜︰「你……關大哥！」
必山月道︰「是的，姑娘。」
董飛卿道︰「關大哥怎麼到這兒來了？I
必山月道︰「我來謝謝‘鄱陽’故人，沒想到‘鄱陽’故人竟會是姑娘。」
董飛卿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色︰「我難道不是關大哥的‘鄱陽’故人？」
必山月沒回答是不是，他轉了話鋒︰「謝謝姑娘讓我免遭逮捕。」
董飛卿道︰「關大哥跟我這麼客氣，我不知道便罷，知道了怎麼能不管？听說總捕頭帶人往‘高郵湖’去拿一個姓關的，也听說為什麼了，我就知道是關大哥。」
必山月道︰「姑娘怎麼會遠從‘鄱陽’來到此地？」
董飛卿道︰「制台大人的公子趙文彬趙公子，是我哥哥的文友，跟我哥哥交往莫逆，我也老早就認識了；他中意我，我哥哥也有意撮合，只是我一直沒有點頭。最近我心情不好，可巧他寫信邀約，我也就來散散心。」
她倒是不瞞關山月。
最近心情不好，為什麼？
必山月難過而窘迫。
董飛卿轉了話鋒︰「關大哥怎麼知道我在書房這里？」
必山月道︰「我先見了石英石護衛。」
董飛卿道︰「是他告訴關大哥我在這兒？」
必山月道︰「是的。」
董飛卿道︰「恐怕他也告訴關大哥，我怎麼會在這里，門為什麼會上鎖了？」
必山月道︰「是的。」
董飛卿道︰「不怪制台大人生氣，是我不該要文彬假冒制台大人筆跡下手諭，也連累了文彬。」
必山月道︰「姑娘跟趙公子都是為了我招禍，我很不安。」
董飛卿道︰「關大哥怎麼好這麼說，我既然知道了，能不管麼？我必得管，應該管！」
必山月道︰「姑娘知道麼？制台大人要請來令尊領回姑娘，並且不準趙公子再與姑娘交往。」
董飛卿道︰「我知道，關大哥不用為我擔心，誰叫我做錯了事？好在我對文彬也一直沒有點頭，這麼一來也好讓文彬死心，只是累及家父跟我哥哥、文彬這兩個莫逆之交，我很不安。」
必山月道︰「姑娘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就是。」
董飛卿忙道︰「關大哥不能管，‘漕運總督衙門’還要抓你……」
必山月道︰「姑娘放心，‘漕運總督衙門’抓不了我。」
董飛卿道︰「我原也知道他們抓不了關大哥，但是事情鬧開了總是不好。」
必山月道︰「也請姑娘放心，事情不會鬧開的。」
董飛卿道︰「關大哥是要……」
必山月道︰「姑娘不要問，也不要管，交給我就是。」
董飛卿欲言又止，終于沒有說話。
必山月又道︰「我所以來見，還為別的事！」
董飛卿說了話︰「關大哥，還有什麼事？」
必山月道︰「這件事，我必須讓姑娘知道……」
董飛卿道︰「必須讓我知道？關大哥，是……」
必山月道︰「我必須殺那個總捕頭。」
董飛卿一驚，叫道︰「關大哥慢慢說。」
必山月又說了一遍。
董飛卿忙道︰「是因為他帶人趕往高郵湖，要提拿關大哥？"關山月道︰「這就是我必得讓姑娘知道的道理所在，並不是姑娘已經讓我免于遭逮捕了，回過頭來還要殺他。」
董飛卿道︰「那是因為石護衛告訴了關大哥，那位總捕頭懷疑手諭的真假，回來之後，不必呈繳那紙手諭而呈繳那紙手諭，讓制台大人得知有人假冒筆跡下了假手諭，震怒追查，害了文彬跟我？」
必山月道︰「也不是。」
董飛卿道︰「也不是？」
必山月道︰「我所以來見‘鄱陽’故人，就是要讓‘鄱陽’故人知道，我必得殺那個總捕；而姑娘所說的這件事，是我來到之後，先見石護衛才知道的。」
董飛卿道︰「關大哥，那是為什麼？」
必山月道︰「不瞞姑娘，那個總捕頭跟我有仇。」
董飛卿道︰「怎麼說？那個總捕頭跟關大哥有仇？」
必山月忍著，不讓悲怒形于色︰「是的。」
董飛卿道︰「關大哥沒有認錯人麼？」
必山月道︰「沒有，他叫君天毅，早年在江湖的時候人稱‘神劍’，後來任職‘三藩’之中一家王府護衛，人稱‘鐵衛’。‘三藩’遭撤，他也不知去向，不想如今讓我在‘高郵湖’踫見，絕錯不了。」
董飛卿道︰「關大哥今年才多大年紀，什麼時候跟他結的仇？」
必山月道︰「他伙同另幾個殺了我的義父，那年我十五歲。」
董飛卿道︰「原來……他也知道關大哥是……」
必山月道︰「他不知道。」
董飛卿道︰「那關大哥當時為什麼不殺他報仇？」
必山月道︰「當時我不能殺他，當時他帶的有人，除非我都殺了滅口，否則我會落個殺官罪名，天下緝拿，不利于我的今後。我也不能傷及無辜，而且當時我有友人在，我更不能連累友人。」
董飛卿道︰「對，關大哥不能落個殺官的罪名，那是大罪！可是，關大哥如今殺他，不也會落個殺官罪名？」
必山月道︰「不會，我如今殺他，只有姑娘知道。」
董飛卿道︰「關大哥就相信我不會出賣關大哥？」
必山月毫不猶豫︰「是的。」
董飛卿一陣激動，道︰「謝謝關大哥，我知足了，無所求了。」
必山月道︰「我也請姑娘從這一刻起，不再提我這個姓關的，甚至從不認識我這個姓關的，也請姑娘告知令尊、令兄。」
董飛卿道︰「關大哥這是伯連累董家？」
必山月道︰「我不能不防萬一。」
董飛卿道︰「芸姊姊曾經告訴我關大哥當年遭逢的變故，是不是就是關大哥如今告訴我的同一件事？」
必山月道︰「是的。」
董飛卿道︰「關大哥必得手刃這個仇人，關大哥只管去報仇，我董家這三口知道該怎麼做。」
必山月道︰「姑娘，這‘漕運總督衙門’里，已經有人知道我姓關了，我請姑娘從此不再提我，甚至從不認識我，是亡羊補牢，不知道晚不晚，請姑娘千萬顧念我這點心意，千萬要成全，不要讓我有抱恨的一天。」
董飛卿道︰「關大哥，我說了，董家三口知道該怎麼做。」
必山月還待再說。
董飛卿道︰「我不會讓關大哥有任何遺憾，更不會讓關大哥有抱恨的一天就是。」
必山月道︰「謝謝姑娘。」
董飛卿道︰「關大哥為我董家想，我該謝謝關大哥。」
必山月道︰「姑娘不讓我有任何遺憾，更不讓我有抱恨的一天，該我謝謝姑娘。」
董飛卿道︰「像這樣謝來謝去，要謝到什麼時候為止？能再見面不容易，說話的時候也不多，不在這上頭浪費工夫了！必大哥說，仇人不止一個，芸姊姊當日也是這麼告訴我的，不知道關大哥找到幾個了？」
必山月道︰「連這一個，前後有四個了。」
董飛卿遲疑了一下，道︰「關大哥，有那位姑娘的消息麼？」
必山月當然知道董飛卿是說誰；心往下沉，但是還忍著不形于色，道︰「謝謝姑娘，沒有。」
董飛卿看了關山月一眼︰「還有仇人沒找到不是，關大哥放心，總會有那位姑娘的消息的。」
必山月道︰「謝謝姑娘。」
董飛卿道︰「我不是安慰關大哥，吉人天相，這麼一位善良好姑娘，老天爺會保佑的。」
不是安慰關山月，姑娘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是什麼滋味，姑娘自己知道。
必山月再次道︰「謝謝姑娘。」
必山月越謝，姑娘心里越不好受，不好受之余，一時就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了。
其實，姑娘想說的話很多，多得說不完，只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從哪里說？
可是，姑娘知道，絕說不完，也知道，說得再多也沒有用，徒增悲傷而已。
必山月說了話︰「姑娘，我該告辭了。」
董飛卿忙抬眼，口齒微動，欲言又止。
必山月又道︰「事情交給我，請不要以一個來自江湖，去也江湖，終究是個江湖人的人為念，更請珍惜趙公子這位佳朋益友。」
話落，人不見了。
董飛卿沒動，也沒說話，只是，嬌靨上的神色令人難以言喻。
黃昏時候的「運河」，在夕陽照耀下，波光點點金黃。
在這金黃的波光里，船只南來北往，穿梭似的。
這是靠在岸邊的一條雙桅大船。
從這條雙桅大船高高的桅桿上所掛的那面旗看，可知這條船是「漕幫」的船。
船上不見人影。
可是，不見人影的這條船上，卻突然出現了個人。
這個人就站在船艙前不遠處。
是關山月。
只听關山月向著船艙發話︰「船上哪位在？不速之客求見。」
船艙里閃出個人來，是個中年漢子，他凝目望關山月，目光銳利逼人︰「朋友……」
必山月道︰「我是貴幫宮老的朋友，有事來見，煩請代為通報。」
爆和是「漕幫」「浙江」這一段的領船，相當于「漕幫」「浙江幫」的第一把交椅，中年漢子不敢怠慢，忙欠身道︰「尊駕請艙里坐，容在下通報。」
他抬手往艙里讓客。
必山月知道，宮和此刻不知道在哪里，並不一定就在附近，要聯絡恐怕得費些時候︰而且人家「漕幫」聯絡的方式，不一定願意讓外人知曉，所以他也就沒客氣進了船艙。
船大艙也大，一般船艙，吃飯、睡覺、待客都在這里，這條「漕幫」的船也不例外，中年漢子把關山月讓坐下，倒了杯茶，然後道︰「尊駕怎麼稱呼？」
是得問，不然怎麼通報？總不能只說朋友求見。
必山月道︰「煩勞就說，前些日子跟宮老見過的，宮弼宮老的朋友，宮老就知道了。
中年漢子應了一聲道︰「請稍候，在下這就去通報。」
說完話之後，他出去了。
不知道「漕幫」這人是怎麼聯絡的，不到盞茶工夫，關山月就听見有人上了這條船，轉眼工夫後就听見了宮和說話︰「是關爺麼？」
听話聲，人已來到艙門外了。
必山月忙站起，道︰「宮老。」
爆和進來了，只他一個人，進來就抱拳欠身︰「宮和來遲，累關爺久等。」
必山月答禮︰「好說，是我來得魯莽，打擾宮老公忙。」
爆和道︰「關爺跟宮和還客氣，請坐。」
他抬手讓客。
兩個人落了座，宮和又說了話︰「關爺把那位小兄弟送到家了？」
必山月道︰「是的。」
爆和道︰「一路平安？」
必山月道︰「一路平安，說起來還要謝謝宮老……」
爆和截口︰「自己人，關爺千萬別再客氣！順便稟知關爺一聲，‘北丐幫’‘揚州’分舵的事，我編了個故事，已經應付過去了，從今往後，江北一帶的黑道，日子不好過了。」
顯然，他把禍嫁到江北黑道上了。
必山月道︰「多虧了宮老，再次謝謝。」
爆和道︰「我倒向關爺邀功討謝了。」
必山月道︰「宮老怎好這麼說？」
爆和道︰「不敢再說了，咱們說正題，關爺此來恐怕不會沒有事。」
他明白，沒事關山月不會來找他。
必山月道︰「宮老再這麼客氣，我就不好說話了。」
爆和道︰「恭敬下如從命，關爺來找宮和，有什麼事？」
必山月道︰「有件事，不能下讓宮老知道一下……」
爆和道︰「什麼事？關爺請說。」
必山月把「漕運總督衙門」那位總捕頭，帶人趕往「高郵湖」抓他的事說了。
听畢，宮和凝目︰「關爺說‘漕運總督衙門’那個總捕頭，知道關爺姓關？」
必山月道︰「正是。」
爆和臉色變了一變︰「我明白了！」一頓，向外︰「來人！」
適才那中年漢子應聲進來，恭謹躬身。
爆和道︰「叫剛才跟我過來的那名弟兄進來一下。」
那中年漢子應聲躬身退出。
必山月道︰「若是無心之過，還請宮老寬容。」
爆和道︰「是不是無心之過，咱們很快就知道了。」
說話間，一陣輕捷步履來到艙門外，緊接著一個話聲響起︰「稟領船，屬下到。」
周到，有禮。
或許，「漕幫」的規矩如此。
爆和道︰「進來！」
一聲恭應，船艙里進來個中等身材的結實中年漢子。
必山月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漢子是那天宮和船上的人。
听中氣十足的清朗話聲，可知中等身材結實漢子是個不錯的好手，如今見了人再看，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中等身材結實漢子還真是個不錯的好手。
他進艙躬身︰「領船。」
爆和抬手向關山月︰「見過這位貴客。」
中等身材結實漢子又向關山月躬身-
必山月欠身答禮。
爆和向關山月道︰「這是我身邊的趙武，跟了我不少年了-關山月道︰「是位好手。」
爆和道︰「夸獎，還可以！」一頓，向中等身材結實漢子趙武︰「見過這位貴客麼？」
趙武道︰「見過。」
爆和道︰「還記得在哪里見過麼？」
趙武說了，就是那天宮和跟關山月見面的時地，沒錯。
爆和道︰「還記得這位貴客姓什麼嗎？」
趙武道︰「屬下根本就不知道這位貴客姓什麼。」
爆和沉默了一下︰「趙武，你要是說還記得這位貴客姓什麼，也許我還不會懷疑你……」
趙武面有詫異色︰「領船……」
爆和道︰「你不明白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武道︰「屬下愚昧，領船明示。」
爆和道︰「很快你就明白了，我先問你，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我一向待你如何？」
趙武道︰「領船待屬下恩重如山。」
爆和道︰「那你怎麼好對我這樣？」
趙武道︰「領船……」
爆和道︰「更不明白了？」
趙武道︰「是的！」
爆和道︰「這位貴客姓關，那天我一再交代，不許把關爺姓關說出去，我又跟關爺擔保，出了咱們的船，漕幫沒人知道關爺姓關，你怎麼不听我的？讓我滿面是灰？」
趙武叫道︰「領船……」
爆和道︰「你還不明白？」
趙武道︰「是的，屬下……」
爆和道︰「趙武，你可真夠鎮定，真沉得住氣，沖這一點，多少年來我大材小用你了！」一頓，接道︰「那天，我提關爺，你就在附近，而且關爺走後我又曾交代弟兄們不許說出去，你就在我身邊，你會不知道關爺姓關？」
他這里話聲方落。
趙武那里突然欺前，飛起一指，疾點宮和咽喉。
這是要害！
這是致命的一招！
爆和道︰「我已經防著你了！」
他抬手一掌，拍開了趙武那一指。
趙武出其不意，攻人無備的突然發難沒能奏功，他翻身往外便沖。
顯然這是要跑。
爆和一聲輕喝︰「站住！」
長身而起，探掌便抓。
趙武霍地回身，拍出一掌。
兩掌接實，宮和竟往後微退，趙武翻身又跑，宮和還沒站穩來不及再出手了。
必山月站了起來，站起身來前撲，人已到了趙武背後，探掌就抓住了趙武的後領，沉腕微扯，趙武往後便倒，砰然一聲，摔了個結實，還好是船板。
趙武沒摔著，沒受傷，翻身要躍起。
必山月從他背後伸手，按在了他肩上。
趙武肩上像壓了一座山，沒能躍起，成了跪在宮和面前。
必山月道︰「我越俎代庖，宮老不要見怪。」
爆和忙道︰「關爺怎麼又客氣了，不是關爺恐怕他就跑了，也讓我瞻仰了關爺的高絕身手，我該謝謝關爺。」
必山月道︰「宮老好說，人在這兒，宮老繼續問話吧！」
回到座位坐下。
趙武竟沒再動，他自己知道，關山月趁出手抓他回來，按住他下讓他躍起之際，還制了他的穴道，他起不來，跑不了了。
爆和見關山月回了座，趙武沒再動，盡避他沒看見關山月制趙武穴道，可是他是個十足的老江湖，明白是怎麼回事，他說了話︰「趙武，你剛說我這些年來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你竟趁我不備，想要我的命，你以怨報德，恩將仇報？」
趙武沒說話。
爆和道︰「你居然下得了手，你還算人麼？」
趙武說了話︰「我不得已，我知道漕幫的幫規，我不殺你，你必殺我。」
不是「領船」，是「你」了，也不是「屬下」，是「我」了。
爆和道︰「你犯了幫規，我以幫規懲處你，冤麼？」
趙武沒說話。
顯然，他知道不冤，他只是不願遭到幫規懲處；只是，這麼一來，他犯的幫規更重，遭到的懲處也更重。
爆和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本來遭幫規懲處，還沒有多重，如今你卻只有死路一條？」
趙武說了話︰「我原以為能殺了你就保住了自己，就算殺不了你，我也逃得掉，沒想到他……」
住口不言。
他不必多說，這個「他」顯然是指關山月，這是說沒想到關山月能抓住他，制住他，也是說自信能從宮和手底下月兌身。
爆和搖頭︰「不對，趙武，不對，一般來說，你怕遭到幫規懲處，甚至怕我殺你，你頭一個意念應該是逃，而不是趁我這個對你恩重如山的人下備，突下殺手。」
趙武沒說話。
顯然，宮和說對了他。
爆和問︰「趙武，為什麼？」
趙武仍沒說話。
爆和叫︰「趙武！」
趙武說了話︰「我一時情急……」
爆和道︰「要是真只是一時情急，你不會改口你呀我的。」
爆和真細心，真是個老江湖。
還真是，趙武要真是一時情急，不會改口不叫「領船」，稱「你」，不自稱「屬下」，自稱「我」。
像是平日的恭順是假的，一旦翻臉，馬上顯露了真面目。
趙武又不說話了。
爆和道︰「怎麼回事，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趙武說話了︰「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這麼多年來你沒看出來，不知道！」
爆和眉梢兒高揚︰「趙武……」
趙武道︰「不必再多說了，事既至今，要割要剮，任你就是了。」
爆和還相當平靜︰「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這麼說，你不听我的交代，把關爺姓什麼說了出去，不是無心之過？」
趙武道︰「我說了，不必再多說了……」
爆和道︰「趙武，是關爺跟你有仇，還是我跟你有仇？」
趙武忽然大聲道︰「我說了，不必再多說了！」
爆和似已忍無可忍，霍地站起，
必山月適時也站了起來，拾手攔住爆和︰「宮老，容我再次越俎代庖。」
爆和沒動，道︰「關爺不要客氣，請！」
必山月收回手，凝目望趙武︰「你也是江湖出身，不會不知道江湖人的逼供手法。」
趙武臉色一變︰「我也說過，事既至今，任割任剮！」
必山月道︰「是條漢子，我要看看你這條漢子能擰到幾時！」
跨步出去，伸手抓住了趙武肩頭。
趙武臉色大變，變得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然後額上見汗，身軀發抖，然後齜牙咧嘴，一張臉變了形，最後他大叫︰「我說，我說……」
叫聲都變了調，不像人聲了。
必山月松了五指，道︰「宮老听著呢！」
趙武劇喘，半晌，臉色微微恢復，人卻像害了一場大病，顯得相當虛弱，說了話，卻說得有氣無力︰「我是‘漕運總督衙門’的人……」
必山月微一怔。
爆和也為之一怔︰「怎麼說？你是‘漕運總督衙門’的人？」
趙武微微點了點頭。
爆和道︰「‘漕運總督衙門’派你來的？」
趙武道︰「‘漕運總督衙門’總捕頭派我來的。」
原來是那位總捕頭派來的。
必山月又一怔，目閃寒芒。
爆和道︰「他派你到我‘漕幫’來干什麼？」
趙武道︰「臥底，監視你‘漕幫’的動靜。」
爆和臉上變色，渾身發抖︰「宮和麻木不仁，宮和瞎了眼，宮和簡直該死！」
十足的老江湖，讓人派人來臥底不說，還控在身邊視為親信，這麼多年竟然茫然不覺，宮和心里之怒、之羞愧難過，可想而知。
必山月道︰「宮老……」
爆和道︰「關爺，別安慰宮和了，再怎麼安慰也遮不了宮和的糊涂、懵懂。」
必山月道︰「倒不是我安慰宮老，‘漕幫’十九是替官府效力，誰會想到官府會如此對‘漕幫’？」
爆和突然笑了，笑得令人不忍看︰「真說起來，他們如此對‘漕幫’並沒有錯，誰叫‘漕幫’人在曹營心在漢？尤其宮和有宮弼那麼一個兄長，眼前事不也是一例？」
必山月道︰「宮老說的倒也是。」
爆和道︰「他們雖不敢輕易得罪‘漕幫’，但總得掌握‘漕幫’的一動一靜，否則也無法跟上頭交代。」
必山月道︰「宮老說的是。」
爆和突然聲色俱厲︰「只是，趙武也曾是‘漕幫’人，就得受‘漕幫’幫規懲處！」
趟武說了話，仍然那麼有氣無力︰「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爆和道︰「按‘漕幫’的幫規，你只有死路一條。」
趙武道︰「你不能殺我，我不該死，我是奉命行事。」
爆和道︰「來‘漕幫’臥底，你是奉命行事；把關爺姓關稟報給你的主子，是你的職責所在；趁我不備，對我突下殺手，你也是奉命行事？那也是你的職責？」
趙武道︰「不錯，姓關的殺了‘北丐幫’‘揚州’分舵那麼多人，搶奪‘揚州’鹽商的貢品，你為他掩飾，助他月兌罪，本該格殺勿論。」
還真說得通。
爆和道︰「那是你官府的說法，在‘漕幫’來說，你行刺領船，這是弒上罪，按幫規就得處死。」
趙武道︰「要找不該找我，你該找‘漕運總督衙門’那位總捕頭。」
爆和道︰「你總是我‘漕幫’的人，我就找你。」
趙武道︰「實際上我是‘漕運總督衙門’的人，是總捕頭派來的，你殺了我，總捕頭久不見我稟報，一定會生疑密查，找不到我一定會跟你要人，到那時你怎麼辦？你‘漕幫’怎麼辦？」
還真是個事。
還真是個威脅。
爆和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漕運總督衙門」不但知道關山月姓關，恐怕連關山月殺「北丐幫」「揚州」分舵那麼多人，宮和為關山月掩飾，幫關山月月兌罪也知道了，這麼大的事，那位總捕在帶人抓關山月的時候只字未提，只提到奪貢品事，恐怕是只拿元凶，不動「漕幫」，為的是怕波及漕運。
若宮和如今再殺趙武，那位總捕頭可能不會再忍，宮和他能不為自己想，又怎麼能不為「漕幫」這麼多弟兄想？
必山月說了話，是問趙武︰「派你來‘漕幫’臥底的總捕頭，可是‘漕運總督衙門’的君天毅？」
趙武道︰「不錯！」
爆和道︰「君天毅？關爺，可是早年有‘神劍’、‘鐵衛’之稱的那位？」
必山月道︰「宮老，正是。」
爆和臉色微變，皺了眉鋒︰「怎麼會是這麼個人物？久不見其人，久不聞音訊，他怎麼跑來‘漕運總督衙門’當上了總捕頭？看來我也疏忽了，真是糊涂懵懂！真是糊涂懵懂！我憑什麼坐這把‘領船’交椅？憑什麼坐這把‘領船’交椅？」
看宮和的臉色、神情，听宮和說的話，可知那有「神劍」、「鐵衛」之稱的君天毅，是個不好惹的扎手人物。
趙武「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就讓你再知道知道，連那位‘漕運總督’，堂堂的制台大人，都怕我家總捕頭三分。」
爆和道︰「趙武，你說得太過了，君天毅扎手，那是對江湖人，‘漕運總督’是他的上司。」
趙武又「哼！」了一聲︰「上司，沒過沒錯他是上司，一旦讓我家總捕頭抓到他的過錯，他就不是上司了！」
必山月神色一動。
爆和道︰「你這話……」
必山月道︰「你是說，君天毅是朝廷秘密派來監視本地大小闢府，並查緝本地叛逆的那位？」
趙武一怔︰「你怎麼知道……」
必山月道︰「那是我的事……」
爆和想問關山月說的是怎麼回事︰「關爺……」
必山月道︰「宮老，稍待我自當奉知，如今我只讓宮老知道，此人該怎麼懲處，就請怎麼懲處，君天毅他扎不了任何人的手。」
爆和道︰「關爺這話……」
必山月道︰「也請容我稍待奉知。」
爆和一點頭︰「行，來人！」
適才那中年漢子應聲進艙。
爆和道︰「趙武來我‘漕幫’臥底，事發竟圖弒上，交掌刑按幫規懲處！」
那中年漢子應聲架起趙武。
趙武大叫。
那中年漢子另一只手掐住了趙武的脖子，趙武叫不出聲了。
望著那中年漢子把趙武架出了船艙，關山月道︰「給宮老添麻煩了。」
爆和道︰「關爺怎麼說這話？關爺這不是給宮和添麻煩，是幫了‘漕幫’跟宮和的大忙，不是關爺，宮和到如今還糊涂、懵懂，不知道身邊藏了個官府臥底的呢！‘漕幫’的一動一靜還要交給官府多久？」
必山月道︰「宮老別這麼說……」
爆和道︰「關爺就別再客氣了，還是請快把要讓宮和知道的告訴宮和吧！」
這是指關山月剛才說稍待自當奉知的那兩件事。
爆和這麼說，一方面固然是不讓關山月再客氣︰另一方面也是真想知道，這兩件事是怎麼回事。
必山月先告訴了宮和頭一件。
听畢，宮和驚聲道︰「怎麼說，朝廷竟在每一省密派這麼個人物，不但要對付叛逆，也對付自己的地方官？」
必山月道︰「不錯。」
爆和道︰「那豈不成了太上衙門？」
必山月道︰「可以這麼說。」
爆和道︰「難道朝廷就不怕各地官府不痛快？」
必山月道︰「哪一個敢不痛快？就算有此不快，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說，人是密派，各地官府又怎麼知道？」
爆和道︰「這倒是，這位人物簡直就掌握著各地官吏的生死，誰敢惹！可是，關爺，這位人物要是讓各地官府知道，對各地官府豈不是能予取予求？」
必山月道︰「那是，不過他也得冒各地官府倒打一耙之險。」
爆和微一怔，道︰「可不！」頓了頓，接道︰「他監視各地官府，那是他家的事，您可以不管，他還查緝各地叛逆，這您不能不管，關爺，殺得好！」
必山月並沒有告訴宮和，「江西」那個朝廷密派的人，還涉及他的私仇。關山月道︰「宮老說得是，我是不能不殺他。」
爆和道︰「那關爺又說，君天毅他不能扎任何人的手，是……」
必山月道︰「宮老，他不也是密派‘江蘇’查緝‘江蘇’各地叛逆的人物麼？」
爆和兩眼一睜，道︰「對，瞧我多糊涂！必爺除了‘江西’那一個，又怎麼會放過「江蘇」這一個？君天毅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還能對付‘漕幫’跟宮和？關爺，這回宮和可不敢言謝。」
必山月道︰「宮老言之太重，宮老明知道我不全是為了‘漕幫’。」
爆和道︰「宮和知道，但是‘漕幫’卻是頭一個，也是立即受益者。」
這倒是。
必山月不願再多說，也不能再耽擱，道︰「事不宜遲，早動要比晚動好，宮老，我告辭了！」
爆和懂關山月的意思，也明白這個道理，道︰「不敢多留關爺，送關爺！」
他抬手往外讓。
必山月出了船艙，出船艙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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