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第 七 章 沖冠一怒
送走了這位四阿哥寶親王，海貝勒跟郭璞並肩走了回來。
行走間，郭璞忍不住問道︰「海爺，此行如何？」
海貝勒一搖頭，道︰「老弟，不巧！」
冰璞忙道︰「怎麼，海爺？」
海貝勒道︰「他又帶著雲珠上熱河行宮去了。」
冰璞訝然說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您不是剛由那兒回來麼？」
海貝勒道︰「也許路上錯過了，不過我早該想到了，喇嘛們在刑部鬧事兒，他自然得躲一躲我。」
冰璞皺眉說道︰「那他得什麼時候回來？」
海貝勒搖頭說道︰「那誰知……」
抬手拍上郭璞肩頭，笑道︰「老弟，別急，我總會把雲珠替你要出來就是……」
冰璞臉一紅，道︰「海爺，我倒不是急，而是……他這樣老帶著雲珠往熱河行宮跑，我看他不會安什麼好心眼兒。」
海貝勒笑道︰「放心，老弟，雲珠倘有差錯，你唯我海青是問！」
冰璞道︰「海爺，我直說一句，到那時……」
海貝勒笑道︰「老弟，你怎麼也有一時糊涂？除非雲珠自己願意，要不然的話，他如今敢動雲珠麼？」
冰璞一怔，赧然笑道︰「是的，海爺，他倚雲珠為左右手……」
海貝勒道︰「何況這離大內咫尺之遙的‘貝勒府’中，還有個要命的煞星？」
冰璞一震，道︰「海爺，有您在，我不敢，再說，那也沒有大用。」
海貝勒道︰「前者是假，後者是真……」
冰璞想再說，海貝勒抬手攔住了他，道︰「老弟，我這一趟沒白跑，听來了兩件事，你可願听？」
冰璞道︰「那要看您願不願說。」
海貝勒笑道︰「難道我還吊你的胃口，第一件事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
冰璞「哦」了一聲。
海貝勒道︰「曾靜、張熙交刑部漏夜審問後，皇上認為他倆是被呂留良邪說所誘，不該死，已被判無罪，加恩釋放了……」
冰璞一喜忙道︰「真的？」
海貝勒笑道︰「我還能騙你？你這條內線沒走錯。」
冰璞臉一紅，道︰「海爺，皇上不是不在嘛？」
海貝勒笑道︰「老弟，你是怎麼搞的？這本是官樣文章，他在不在有什麼關系，臨走之前交待一聲，誰敢不點首照辦？」
冰璞笑了笑道︰「那是，海爺，如今他兩位……」
海貝勒道︰「天不明就出城了，自有老弟那一班豪雄保護。」
冰璞臉上又一熱，道︰「海爺，那第二件……」
海貝勒搖頭笑道︰「第二件對我來說，是件不能再壞的壞消息……」
冰璞「哦」的一聲道︰「海爺，怎麼說。」
海貝勒道︰「我說的大一點，對大清朝來說更是件壞消息，老弟，三阿哥已被內定為帝位的繼承人了！」
冰璞心中猛然一跳，道︰「海爺，這是誰說的？」
海貝勒道︰「御書房里的太監，他說他親眼看見皇上寫了……」
冰璞強忍驚喜，搖頭說道︰「海爺，這根本不可能，您知道，無論哪一方面，四阿哥都要比三阿哥為強，皇上怎會……」
海貝勒道︰「我知道，可是宮里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三阿哥一狀，揭了他幾條罪狀，以我看他沒被削宗籍就算好的了。」
這是誰下的手？
冰璞一震忙道︰「海爺，什麼罪狀，是誰……」
海貝勒道︰「就是三阿哥以前對你說的，是個宮里的人，以我看，她八成是三阿哥的人，別看三阿哥平日不行，這一著殺手柬可真厲害，要不是皇上平日對四阿哥鐘愛過甚，四阿哥他非倒楣不可……」
冰璞道︰「皇上已有此決定，除非三阿哥犯什麼大錯，否則就絕難更改了，看來大清的命運……」搖搖頭，住口不言。
冰璞胸氣狂翻，但他沒說話海貝勒忽又說道︰「老弟，如今你可以放心地走了吧！」
冰璞沒說話，這叫他如何回答？
海貝勒一笑，道︰「反正我也要走了，懶得管這件事了，老弟，我回樓歇息去了，這幾天各處任你逛，可別進大內。」說著，他轉身要走。
冰璞忙道︰「海爺，您答應四阿哥的事……」
海貝勒笑了笑，道︰「你總不會再幫四阿哥，再說，這也是緩兵之計，過幾天，一旦皇上回來，你帶著雲珠走你的了，哪還管他那麼多，他想找我也來不及了。」
說完了話，逕自轉身而去。
望著那魁偉背影，郭璞呆在了那兒。
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無如他明白，這位海貝勒從不會謊言欺人。
包何況那幾條罪狀，確是寶親王的致命傷。
這該也叫「沖冠一怒為紅顏」了，只這一怒而作此糊涂決定，寶親王因一時風流而丟掉了已到手的帝位，他更沒費吹灰之力便達成任務，這豈不是值得大喜而特喜？
難道說這是天意？
難道說今後「愛新覺羅」王朝該倒楣？
懊都是了！
冰璞思忖至此，難止狂喜，轉身向外走去。
迎面走來了海駿，他一怔，道︰「郭爺，什麼事這般高興。」
冰璞忙道︰「海騰沒跟你說麼，難道你不高興？」
海駿笑了，直樂，道︰「天知道我有多高興……」
冰璞道︰「那就好，海駿，我出去一下。」說著，他步履匆匆地而去。
海駿看著他那背影直發楞。
而適時，那後院處響起了一聲輕嘆，這聲輕嘆令人難以意會，但多少包含些歉疚意味。
可惜，郭璞心中狂喜，步履匆忙，他沒听見。
他興沖沖地先到了八大胡同「怡紅院」。
這時候的「怡紅院」猶關著兩扇大門，郭璞沒敲門便越牆而入，直落在西樓之下。
只在那樓梯下，而樓上靜悄悄地，听不到一絲聲息。
想必，梅心還沒有起床。
他遲疑了一下，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輕咳引起了樓上的反應，一個脆生生的話聲問道︰「誰呀，這麼早在這兒……」
冰璞忙應道︰「玉姑娘，是我。」
一陣香風過處，樓梯口現出了小玉，今天大異往日，她嬌靨上的神色冷淡得很，「哦」的一聲，她揚眉開了口︰「原來是郭爺，有什麼貴干呀？」
冰璞當然听得出不對，窘迫一笑，不安地道︰「玉姑娘，我想見見梅姑娘……」
「抱歉得很！」小玉笑說道︰「姑娘人不舒服，現在還沒起來呢，她交待過，不見客，郭爺您千萬原諒，有什麼事您告訴我好了。」
冰璞道︰「玉姑娘，我有大事要告訴……」
小玉道︰「那麼您告訴我好了，我會轉告姑娘的。」
一句話，她就是不讓郭璞上樓。
也難怪，郭璞他太傷人的心。
冰璞雙眉微軒，淡然強笑，道︰「既如此，我改天再來好了！」言畢，頭一低，轉身欲去。
「燕爺！」樓梯口突然響起一個微帶顫抖的甜美話聲。
冰璞一震停身，抬眼望去，樓梯口，小玉身旁站著梅心，她輕輕說道︰「梅心在此恭迎！」
冰璞強笑說道︰「不敢當，有件事我特來奉知姑娘……」
梅心道︰「燕爺是生我的氣，還是跟小玉一般見識？」
冰璞臉上一熱，咬牙舉步登樓。
登上了樓，他看梅心看得更清楚，梅心她烏雲蓬松，那張未施脂粉嬌靨，較往日蒼白，也消瘦了不少，美目微顯紅腫，加上她那襲薄薄白衣，看上去楚楚可憐，能碎人心，能斷人腸，郭璞禁不住心中一陣酸痛。
梅心那里輕舉皓腕，香唇邊合著一絲勉強笑意，道︰「房里亂得很，燕爺請這邊坐！」
要在往日，她會讓他到房里去。
難怪，她如今已是海貝勒的人了。
客廳中坐定，小玉捧上了香茗。
梅心美目凝注，含笑問道︰「六少光臨，有什麼訓示？」
冰璞道︰「不敢，听玉姑娘說，姑娘人不大舒服。」
梅心淡然一笑，道︰「是有點，老毛病了，多謝六少關懷！」
冰璞暗暗一嘆，道︰「我只請姑娘保重！」
梅心道︰「謝謝六少，過幾天就好了，也許是這兒太亂了，一到了遠離熱鬧的新疆，我想我會好的，跟海青沒事騎騎馬在大草原上跑跑，有再重的病也會好的，這兒煩人的一切，我也會很快忘掉的。」
一番話听得郭璞心如刀割，他淡淡一笑，道︰「姑娘，我真誠地希望如此！」
梅心微微一笑，道︰「六少說有什麼事……」
冰璞道︰「我來告訴姑娘件喜訊……」
梅心截口說道︰「莫非六少跟雲姑娘要請我喝一杯……」
冰璞忍不住苦笑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我何嘗不……」倏地住口不言。
梅心卻不放松，道︰「六少，不什麼？」
冰璞道︰「沒什麼，姑娘！」
梅心道︰「事到如今，六少奈何仍吝一言？」
冰璞猛然一陣激動，道︰「姑娘，事到如今，多言何益，我願跟姑娘互期來生！」
梅心嬌軀倏顫，美目一紅，道︰「謝謝六少，有此一句，梅心知足了……」
略一定神，道︰「不談這些了，六少請說吧！」
冰璞道︰「姑娘，胤禎已經決定由弘晝繼承帝位了。」
梅心一喜，道︰「六少是怎麼知道的？」
冰璞道︰「是海青說的……」
接著就把海貝勒所說的說了一遍。
听畢，梅心一轉平靜，微微點頭，道︰「這倘若是真，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冰璞微愕說道︰「姑娘，倘若是真何解？」
梅心淡淡說道︰「六少該知道，這太以難令人相信！」
冰璞道︰「我也這麼想，可是姑娘該知道，海青從不會謊言欺人！」
梅心道︰「六少，這是什麼事？這有關‘愛新覺羅’王朝的盛衰……」
冰璞忙道︰「莫非姑娘認為這不真？」
梅心搖頭說道︰「我不敢這麼說，也許是真，六少，我雖是海青的人了，但這種事我不能不提醒六少，海青他一直赤膽忠心，為他的朝廷，他不惜粉身碎骨，他有可能是騙……」
忽一頓，她凝目接道︰「可能他已確知六少的身分了！」
冰璞搖頭說道︰「不是可能，昨晚上我由姑娘這兒回去後已跟他攤牌了。」
梅心一震，道︰「六少，真的？」
冰璞默默地點了點頭。
梅小道︰「六少已對他說我點頭了？」
冰璞道︰「是的，姑娘！」
梅小道︰「他也答應離開這兒了？」
冰璞道︰「是的，姑娘！」
梅心美目一轉，道︰「六少仍在這兒，我不信他會放心離去。」
冰璞道︰「姑娘高明，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也走。」
梅心點了點頭，道︰「我說嘛，六少，他預備什麼時候走？」
冰璞搖頭說道︰「還不一定，也許就這一兩天，也許要多等幾天。」
梅心道︰「他等什麼？」
冰璞道︰「胤禎到熱河行宮去了，他等他回來。」
梅心道︰「他要向胤楨面辭？」
冰璞道︰「也許，不過最主要的，他是幫我向胤禎要那頂‘九龍冠’。」
梅心訝然說道︰「他幫六少要那頂‘九龍冠’？」
冰璞道︰「事實上他是怕我闖大內。」
梅心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麼，六少，該還有個雲姑娘吧！」
冰璞臉一紅，道︰「是的，姑娘！」
梅心淡然一笑，道︰「‘九龍冠’，胤禎或會給，雲姑娘，六少以為胤禎會放麼？」
冰璞微揚雙眉，道︰「那隨他！」
梅心道︰「以找看，他如還想坐幾年龍椅的話，最好還是放了雲姑娘。」
冰璞紅了臉，沒說話。
梅心淡淡一笑，道︰「傳硯霜跟雲珠都是女兒家，也都願以身許六少，奈何有幸有不幸？造物豈非太以弄人……」
冰璞身形微顫，仍未開口。
話鋒微頓，梅心接著說︰「海青不愧英雄奇豪，得夫如此，傅硯霜也頗堪慰了，六少，我也不以為六少就這麼走了？」
冰璞道︰「不敢瞞姑娘，我已安排好了人，在海青要出雲珠與‘九龍冠’後，入大內給胤禎送一封信，揭穿弘歷的罪狀。」
梅心嘆道︰「六少高明，這確是一個致命傷，不過，除六少自己外，我不以為有誰能把信送進大內。」
冰璞道︰「事實上這個人比我並不稍遜。」
梅心道︰「我不知京里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位。」
冰璞道︰「是金玉樓，姑娘，他是我的五哥。」
梅心「哦」的一聲，道︰「原來郭五少也到了，而且竟會是金玉樓，郭家六龍的確是人人高明，六少，五少知道六少對我的決定？」
冰璞只得點頭說道︰「姑娘，我告訴他了。」
梅心道︰「他對六少的這次決定，作如何看法？」
冰璞遲疑了一下，道︰「姑娘，他是家父派來的，為的就是姑娘，要不是我跪地相求，他很可能用另一種手法逼走海青。」
梅心淡然一笑，道︰「終于有人替我出了口氣。」
冰璞沒說話，他能說什麼。
梅心接著說道︰「六少，如今我對海青的話至表懷疑，兵不厭詐，為大局，我認為他也會欺人的，為慎重計……」
冰璞道︰「請姑娘指教！」
「好說！」梅心淡淡說道︰「我以為六少還是想辦法求證一下才是。」
冰璞道︰「以姑娘看，該怎麼個求證法？」
梅心道︰「這種事是沒辦法自己向大內打听的，六少不妨回去向海青表示要去向弘晝報個喜，看他那表情如何，然後真到弘晝那兒去一趟，弘晝听說後，必會想盡辦法打听，由他口中該不難證實了，要再不行，六少只好在海青進宮見胤禎的時，托他帶封信給雲姑娘了！」
冰璞忙道︰「多謝姑娘，我這就去！」說著，他站了起來。
梅心跟著站了起來，道︰「已為人婦，卻壞人大事，這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冰璞道︰「姑娘大義，燕南有生之年不敢或忘！」
梅心淡淡一笑，道︰「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也許‘洪門’就要倒戈了！」
冰璞未敢再多說，當即拱手告辭。
梅心口說不送，但到底仍是到了樓梯口。
冰璞帶著難以言喻的感受，一腦子的盤算回到了「貝勒府」，甫進門，海騰、海駿雙雙候駕，一見面海騰便道︰「郭爺，您可回來了，再不回來爺就要派人去找了。」
冰璞微愕說道︰「怎麼，有事兒麼？」
海騰道︰「三阿哥看您來了，候了您大半天了！」
冰璞一怔，心想︰這倒巧，看海青怎麼說……
心中雖這麼想，口中卻道︰「三阿哥來了，人在哪兒？」
海騰道︰「在大廳，爺陪著聊天呢！」
冰璞點了點頭，快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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