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第 四 章 醉 仙 居
冰璞有了個意外的收獲,那就是皇上不殺年羹堯,卻要假漢族世冑、先朝遺民的手去殺年羹堯!
這一著,既毒且狠更陰險!
自然,這密旨不會單下給山東撫台一人,不听那鄂爾穆說麼?是下給了每一處的地方官!
由山東到杭州,那要穿過江蘇、安徽兩個省,也就是說,年羹堯沿途還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次的凶險。
是故,郭璞馬不停蹄,未敢有片刻耽誤,日不歇息,夜不宿店,所幸海貝勒的座騎,是匹蒙古種龍駒,真能日行千里,夜跑八百,他一口氣趕到了長江!
沿途,他一無所見,及至到了江遏上的「瓜洲」,他才有了發現。
「瓜洲」是個大渡頭,固然如今盛況已不似當年,可是由這兒雇船渡江的人仍然很多。
渡頭上,並不一定到了就有船,那需要等,既需要等,那就勢必會有些個歇腳的地方。
在這「瓜洲」大渡頭,那酒肆茶棚就有好幾處。
雖然長途奔馳,滿身風塵,但掩不住冰璞那軒昂氣宇,也掩不住那跨下龍駒的神駿。
冰璞一到渡頭,立刻引來了過往客商的目光。
他卻毫不在意地緩緩馳近一家名喚「醉仙居」的酒肆下馬。
「醉仙居」前那幾句改得好︰「勸君更進一杯酒,此去江南無故人!」頗為風雅。
冰璞點頭一笑,走了進去。
「醉仙居」中上座六成,九成九是等船過江的客商,像郭璞這麼英挺月兌拔的人,卻是絕無僅有的!
他一進「醉仙居」,在座的酒客都停箸放下了杯。
冰璞卻視若無睹地背著手往里走,自己找了一付座頭坐下,剛坐下,走來了店伙,他一邊擦桌子一邊陪笑問道︰「客官要過江。」
冰璞點了點頭,不由對那店伙多看了兩眼,那是個瘦小的年輕漢子,瘦得皮包了骨,但是一雙眼卻炯炯有神!
這不簡單,郭璞一眼便看出,那店伙是個身手不俗的好手。
那店伙緊接著又問道︰「客官要吃點什麼?」
冰璞道︰「隨便給我拿兩樣菜,我馬上要過江。」
那店伙應了一聲,笑道︰「急不得,客官,要想過江得等上一個時辰。」
冰璞眉峰一皺,道︰「怎麼要那麼久?」
那店伙頗為感慨地道︰「客官不知道,如今比不得當年了,當年這兒是這附近唯一的渡頭,要過江的,非得到這兒來不可,如今不同了,別處是大渡頭,擺渡的都往大渡頭討生活去了,剩下些走不了的,屈指算算不過五、六條船,那夠用?」
冰璞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來,我走錯地方了!」
那店伙道︰「那也不一定,小渡頭有小渡頭的好處,譬如說吧,客官在小店里吃個酒足飯飽,算算也不過十幾文錢,要是到了大渡頭,少說也得好幾兩呢!」
這店伙倒是頗為健談的。
冰璞笑了笑道︰「這麼說來,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誤打誤撞,撞對了地方,小二哥,謝謝你了,還是隨便揀兩樣吧!」
店伙應了一聲,轉身欲去。
冰璞心中一動,道︰「小二哥,貴店門口那幾句,是誰寫的?」
店伙往後指了指,笑道︰「那是我們掌櫃的寫的。」
冰璞不由地順著店伙手指處望去,只見櫃台里坐著一名身穿灰色長袍、五旬上下的瘦削老者那雙老眼,較店伙更為有神,分明又是一個好手。
也許是郭璞衣著不俗,人品不凡,當郭璞望向那老者的時候,那老者正好一雙眼也盯著郭璞。
四目交投,老者身為掌櫃,禮貌上含笑向郭璞點了頭。
冰璞也忙點頭示意。
他這一點頭不要緊,那老掌櫃的立刻站了起來,走出櫃台,直往郭璞這付座頭衍了過來。
人家既然來了,郭璞便不好裝糊涂,何況,他又打算想弄清楚這開店的一老一少究竟是那條路上的。
于是,他忙含笑抬手︰「掌櫃的請坐!」
老掌櫃的忙拱手笑道︰「打擾了,打擾了!」他竟然也坐了下來。
冰璞目光深注,微笑說道︰「掌櫃的,門前那一筆字寫得好,那幾句也改得好!」
老掌櫃的一怔,旋即笑道︰「又是那小子多嘴長舌,涂鴉一通胡亂改,狗爬一般,只怕要惹客官見笑,氣死王摩詰了!」
「好說!」郭璞道︰「那是掌櫃的謙虛,無論什麼事拘泥不化最要不得!」
老掌櫃的笑道︰「那是客官夸獎,客官何處來?」
冰樸道︰「有勞掌櫃的動問,我從濟南來。」
老掌櫃的道︰「原來客官仙鄉濟南……」
「不!」郭璞搖頭說道︰「掌櫃的,我本江南人氏!」
老掌櫃的笑道︰「是小老兒誤會了,客官在濟南得意?」
冰璞又搖了頭,道︰「不,掌櫃的,我寄居京都。」
老掌櫃的笑道︰「小老兒又說錯了,還沒有請教……」
冰璞道︰「不敢當,我姓燕,叫燕南來!」
老掌櫃的「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燕爺,先請用點茶,酒菜馬上送上……」說著,他舉杯邀客,兩只食指卻直伸不曲。
冰璞看得清楚,心中微震,喝了一口茶之後,笑道︰「掌櫃的可是姓洪?」
老掌櫃的目中飛閃異采點頭笑道︰「不錯,小老兒正是姓洪!」
冰璞道︰「我在北京有兩位朋友,一位姓梅,一位姓欒……」
老掌櫃的笑道︰「那麼客官也該姓郭?」
冰璞點頭笑道︰「不錯,掌櫃的,看來梅姑娘對我十分照顧!」
老掌櫃的道︰「應該的,郭爺。」
冰璞笑了笑,道︰「麻煩掌櫃的回話的時候,替我謝一聲……」
他頓了頓,接道︰「適才那位所學不俗,是……」
老掌櫃的道︰「郭爺夸獎,不堪造就,是小徒!」
冰璞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唯有掌櫃的才能教出這種徒弟……」
他頓了頓,接道︰「掌櫃的,他過去了麼?」
老掌櫃的道︰「郭爺放心,他過去了,今天一早渡的江。」
冰璞心中一松,道︰「由這兒麼?」
老掌櫃的點了點頭。
冰璞笑道︰「看來我還是走對了路,不但找到了他渡江處,而且還遇上了掌櫃的這位朋友,總算沒白趕!」
老掌櫃的搖頭笑道︰「不然,郭爺您無論找上那一個渡頭,那兒都有朋友,他照樣會告訴郭爺要知道的。」
冰璞嘆道︰「梅姑娘誠然令人敬佩……」
老掌櫃的道︰「郭爺更令人五體投地,要不是姑娘的話來得快,不瞞您說,這沿途的朋友們便找上他了!」
冰璞心中一震,道︰「掌櫃的,梅姑娘怎麼說?」
老掌櫃的道︰「她不準大伙動,並且要大伙兒沿途照應郭爺!」
冰璞眉峰一皺道︰「掌櫃的,你可信得過我?」
老掌櫃的道︰「郭爺這什麼話,老朽焉能信不過郭爺……」
冰璞點頭說道︰「那好,掌櫃的,請通知江南的朋友,沿途之上,全力對付他,就說是梅姑娘說的。」
老掌櫃的一怔,訝然說道︰「郭爺,這,這是為什麼……」
冰璞道︰「掌櫃的該是個明白人!」
那老掌櫃的,果然是個明白人,恍然大悟,急道︰「怎麼姑娘沒想到,怎麼姑娘……」
他霍地站起,道︰「郭爺,您坐坐,我去去就來!」說著,轉身出門而去。
老掌櫃的剛走,酒客之中站起個面目陰沉的黑衣漢子,丟下一些碎銀,跟在後面行了出去。
冰璞目中異采方閃,適時那店伙送上酒菜。
冰璞站了起來,對他說道︰「小二哥,先放在這兒吧,我有點事去去就來,洪掌櫃的要我告訴你,小心照顧店別離開。」
說完,未等那店伙有任何反應,舉步出門而去。
那店伙,端著酒菜楞在了那兒。
冰璞出了「醉仙居」舉目一望,只見那老掌櫃的走向了江邊,那黑衣漢子出乎意料地未跟蹤那老掌櫃的,反向「瓜洲」外行去,步履之間,頗為快速。
冰璞眉峰一皺,目光轉動,略一遲疑之後,他還是跟了過去,看看快出「瓜洲」,他已然走近黑衣漢子身後十丈內。
那黑夜漢子听得背後步履聲,回頭一望,臉色倏變,但剎那間恢復正常,掉過頭去走他的。
冰璞冷冷一笑,閃身欺近五丈,揚聲叫道︰「朋友,請候我一步!」
那黑衣漢子听若無聞,只是身形微微地震動了一下。
冰璞揚了揚眉,騰身而起,掠過黑衣漢子倏然轉身,攔在路中。
他目光直逼過去,道︰「朋友,我叫你候我一步!」
黑衣漢子不得不停了步,望了郭璞一眼,道︰「原來朋友是叫我,你我素不相識,無一面緣,我怎知你朋友是叫我。」
冰璞笑了笑,道︰「這條路上,除了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
黑衣漢子干笑說道︰「那是我不知道,對不起得很,朋友有何見教?」
冰璞道︰「豈敢,豈敢,朋及貴姓大名。」
那黑衣漢子道︰「難道朋友攔住我,就是為問我姓名?彼此素不相識……」
冰璞笑道︰「就是不認識我才要問,相逢何必曾相識,能得相逢便是緣,一回生,兩回也就熟了,朋友又何吝于示人姓名?」
那黑衣漢子遲疑了一下,強笑說道︰「說得是,我叫馬雲龍,夠了麼?」
冰璞道︰「我還要請教,朋友往哪兒來,往哪兒去?」
黑衣漢子笑道︰「你朋友敢情是攔路盤問人的?既說了一,何不能說二?我由江南來,如今要往河南去,行了吧!」
冰璞道︰「還有最後一問,朋友剛才都听到了什麼?」
黑衣漢子臉色一變,倏又換上一副愕然神色,道︰「朋友這話怎麼說?我听到了什麼?」
冰璞道︰「那要問朋友自己!」
黑衣漢子訝然說道︰「我沒有听見什麼啊?」
冰璞道︰「看來那是我誤會了,打擾之處請原諒,請吧!」
話落,他側身讓路,含笑擺了手。
那黑衣漢子忙笑道︰「誤會的事情常有,也許是我不好,沒關系,沒關系!」
說著,他一拱手往前行去。
可是,當他擦過郭璞的身邊時,郭璞手腕突沉,出掌如電,只往黑衣漢子腰間一模,一閃而回!
那黑衣漢子大驚失色,剛待有所行動。
冰璞已然冷笑一聲︰「朋友,你要走了就沒有我混的了!」
他左掌疾探,攫向黑衣漢子左腕。
那黑衣漢子身手頗不等閑,左掌一翻,硬生生截向郭璞腕脈。
冰璞揚眉笑道︰「難怪他們派了你,委實不差!」
右腕一沉一抖,五指拂向黑衣漢子左肋,當那黑衣漢子正欲掙取第二步行動時,郭璞左掌倏揚,一掌正拍上黑衣漢子左肩。
「叭」的一聲,黑衣漢子一條左臂登時無力垂下,他悶哼一聲,騰身要跑!
冰璞左掌往下一落,又扣上了他的「肩並」,他左臂已被卸下,又哪那堪這鋼鉤般五指,黑衣漢子大叫一聲蹲了下去。
冰璞冷冷一笑,攤開右掌,右掌上赫然一塊形狀特異的黑色腰牌,那是大內侍衛「血滴子」所獨有。
冰璞道︰「如今腰牌在我手中,你別想狡賴了,牌在人在,牌失人亡,這是‘血滴子’的規法,我也等于掌握了你的性命,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那黑衣漢子閉著嘴巴不說話。
冰璞道︰「我生平最恨的是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敗類,其次才是滿虜,所以,對你我手下不會留情的!」
五指微一用力,黑衣漢子又殺豬般一聲大叫蹲了下去,額頭上,那豆大的汗直往下淌。
冰璞道︰「你說不說?」
那黑衣漢子夠硬,仍不說話。
冰璞冷笑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燒的羅漢?只是像你這種人,一身骨頭也硬不到哪兒去!」
五指力均三分,「叭」的一聲,肩骨立碎,黑衣漢子又一聲慘呼,身形顫抖,滿頭大汗,抬眼乞求地道︰「姓郭的,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冰璞冷笑說道︰「要痛快不難,老老實實地答我問話,要不然我捏斷你每一根骨頭,然後再以五陰截脈手法搜你奇經八脈……」
黑衣漢子面無人色,低頭不語。
冰璞隨添三分真火,道︰「我很奇怪,你既有這麼硬的骨頭,又怎會賣身投靠?」
五指剛要再用力,黑衣漢子猛然抬頭,神色猙獰地道︰「姓郭的,我認了,不過我告訴你,殺了我並沒有用,我已經把消息傳遞出去了,如今怕不已在百里之外了!」
冰璞心中一震,笑道︰「你把我郭璞當做了三歲孩童,少廢話了,說吧!」
黑衣漢子咬牙說道︰「是雲領班派我來的!」
冰璞道︰「雲中燕他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他該是奉了誰的命?」
那黑衣漢子道︰「這我並不知道,雲領班叫我這麼做,誰敢問?」
冰璞道︰「是專為跟我麼?」
那黑衣漢子道︰「一方面要跟你姓郭的,一方面還要監視年羹堯。」
冰璞道︰「這麼說來,我出京的事已經被人知道了?」
黑衣漢子道︰「無論大小事,誰可瞞過大內侍衛血滴子?」
冰璞道︰「好話,就你一個人麼?」
黑衣漢子道︰「做這種事一個人足夠了……」
冰璞道︰「你欺人的本領並不高明,既跟蹤我又復監視年大將軍的一舉一動,這豈會是一個人?」
那黑衣漢子仍然嘴強牙硬,道︰「那麼,你認為是幾個就是幾個吧!」
冰璞道︰「我要你說,你說不說?」
那黑衣漢子委實是撐不住了,猛一點頭,道︰「好吧,我說,‘血滴子’精銳差不多全出了!」
冰璞「哦」地一聲道︰「那麼多?這倒很出我意料……」
那黑衣漢子道︰「告訴你也無妨,另外還有‘雍和宮’的國師!」
冰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跟蹤我是看我救不救年大將軍,跟蹤年大將軍那是看誰謀刺年大將軍,謀刺年大將軍的人,那必是所謂叛逆無疑,等他們得手之後,再下手剿滅之,這是一著一石三鳥的好計謀,對麼?」
那黑衣漢子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冰璞冷冷一笑,道︰「好心腸,好心智,難怪他當年能奪得帝位,朋友,我如今已經明白了,用不著你了!」
他抬手一指,點上黑衣漢子死穴,然後挾起黑衣漢子尸身,騰身掠起,撲進一片樹叢中。
須臾,郭璞走回了「醉仙居」,只見那老掌櫃的坐在他那付座頭上,滿面焦急地不停往門外張望。
一見郭璞進了門,他神情一松一喜,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
容得郭璞走近,坐下,他方始問道︰「郭爺哪兒去了?老朽擔心了半天……」
冰璞沒說話,含笑把那塊大內侍衛「血滴子」-牌由桌上推了過去。
那老掌櫃的大驚失色,瞪眼說道︰「郭爺,他們也有人……」
冰璞淡淡一笑,指向左近那付空座頭,道︰「他剛才坐在那兒,竊听了咱們的談話……」
老掌櫃的機伶一顫,道︰「所幸郭爺……郭爺,那東西,人呢?」
冰璞收回那塊腰牌藏好,然後笑道︰「在‘瓜洲’外樹林里睡覺呢!」
老掌櫃的輕擊一掌,說︰「郭爺,辦得好……郭爺,話我已經傳出去了……」
冰璞笑道︰「如果老掌櫃的不怕麻煩,請再通知朋友們一聲,別只顧捕蟬,忘了身後還有黃雀!」
老掌櫃的神情一震,道︰「郭爺,是剛才那東西說的?」
冰璞點了點頭,道︰「掌櫃的,他們人數不少,還有密宗。」
老掌櫃的站了起來,道︰「郭爺,您坐坐,我再出去一趟。」
冰璞點頭笑道︰「掌櫃的請便。」
掌櫃的拱了拱手,又出了「醉仙居」。
片刻之後,老掌櫃的轉了回來,陪著郭璞坐了一會兒之後,那瘦小的店伙來報擺渡的船回來了。
于是,郭璞站了起來笑道︰「掌櫃的,為免推讓,這一頓算我叨擾了!」
老掌櫃的笑道︰「謝謝郭爺看得起,那樣省得麻煩。」
老掌櫃的送郭璞,及門而止。
冰璞也沒有跟老掌櫃的多說一句話,拉著座騎走向了江邊。
由于人馬同渡,所以他上了一條大船。
大船上伙計,對他特別客氣,特別周到!
船到江中,一個船夫打扮的年輕漢子還過來跟他搭訕。
「這位爺,您這匹座騎可是罕見的好馬。」
冰璞沒在意地笑著說︰「兄弟好眼力,這是蒙古種健騎!」
那年輕漢子突然壓低了聲音︰「爺,對面出了人命案……」
冰璞笑問︰「怎麼回事兒?」
那年輕漢子道︰「來自山東的三個江湖人讓人剁了!」
冰璞眉峰一皺,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那年輕漢子又閑扯了兩句,走了開去。
船到對岸,郭璞拉著座騎下了船,臨下船時,他留下了一大錠銀子,船上的人還未來得及說話,郭璞已翻身上馬,抖韁揮鞭,絕麈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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