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血淚情 第二十一章
走沒出三里,迎面一騎,飛馳而至,也是個黑衣壯漢。
他逕自馳到黑衣老者身邊,跟黑衣老者咬了幾句耳朵,拉轉馬頭又飛馳而去,臨走還深深看了燕翎兩眼。
黑衣老者揚手吆喝︰「往‘老河溝’!」
「老河溝」真是條河溝,也真夠老,因為它已經沒有水了,只是一條干涸的河溝。
不知道它是從那一年沒有水的,只知道往後它永遠不會有水了。
因為溝里已經建起了房子,還不少,算算總有十幾二十家。
都不怎麼樣,都是土坯茅草,可見這一帶的人有多苦。
進了溝就等于進了村,明暗都有人,人還不少,看樣子都不是本村的,因為他們都帶著兵刃。
進了村,一戶民宅前站了個人,高高的舉著手,連招著。
黑衣老者帶著人就停在這戶民宅前,十一個人都下了馬,只他帶著燕翎走進了民宅。
民宅一明兩暗,擺設很簡陋,就在明的這一間,桌旁坐了一個中年人,穿錦袍,兩邊也站了四名壯漢,也穿錦袍。
黑衣老者上前見禮,很恭謹︰「關玉堂見過大人!」
黑袍中年人冷然看了燕翎一眼︰「他就是?」
「是的。」
「我還以為他是你帶來的客人呢!」
黑衣老者關玉堂老臉一紅,沒說話。
錦袍中年人拍桌子沉喝︰「拿下!」
四名錦袍壯漢躬身恭應。
燕翎道︰「大人能不能暫時收回成命?」
「你怎麼說?」
「草民有下情稟告。」
「你有什麼話,過堂的時候再說不遲。」
四名錦袍壯漢要動。
「難道京里來人也不讓人講理?」
錦袍中年人抬手攔住四名壯漢︰「你還要講理?」
「不錯。」
「你殺官罪滅門抄家,還要講理?」
「草民有理,也認為京里來人可以講理,否則草民也不會跟關總捕來了。」
錦袍中年人打量了燕翎兩眼︰「你認為關玉堂不能講理?」
「‘大名府’受‘安撫司’管轄,關總捕或許有他的不得已。」
錦袍中年人又是深深兩眼︰「你說!」
燕翎轉望關玉堂︰「麻煩關總捕。」
必玉堂一時沒懂,不解的望燕翎。
「請關總捕先稟告這位大人。」
必玉堂明白了︰「你要講理,你說!」
「應該讓這位大人先听听關總捕怎麼說?」
也是理。
必玉堂還待再說。
錦袍中年人已然道︰「關玉堂,你就先說。」
必玉堂只有躬身恭應,把追上燕翎以後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听畢,錦袍中年人道︰「自供罪狀,你見過這張自供罪狀麼?」
「回大人,卑職沒有見過。」
燕翎道︰「稟大人,關總捕此言不實。」
錦袍中年人抬手攔住了燕翎︰「別急!」
一頓,又向關玉堂︰「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必玉堂道︰「回大人,卑職沒什麼要說的了。」
「你先去歇息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必玉堂恭應一聲,行了出去。
等關玉堂出了屋,錦袍中年人凝目望燕翎︰「你就是燕翎?」
「是的。」
「你是個江湖人?」
「草民是。」
「為什麼你不像我見過的江湖人?」
「回稟大人,草民平時務農。」
「你讀過書?」
「是的,草民並習文武。」
「一個讀過書的人,怎麼會做出殺官這種事?」
「大人明鑒,草民不是殺官,草民殺的是亂臣賊子。」
「這話怎麼說?」
「大人,這就牽扯到草民所說的自供罪狀了。」
「你說!」
燕翎把那張自供罪狀,以及他為什麼殺人的事,說了一遍。
听畢,錦袍中年人臉上變了色︰「有這種事,朝廷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大人,倘若封疆大吏如這位帥爺,朝廷怎麼會知道?」
「你說他們已經賣身投靠?」
「是的。」
「是遠在白山黑水間的金邦?」
「是的。」
「你兩個朋友遭他們活活喂了帥府養的獒犬。」
「是的。」
「燕翎,你可有證據?」
「那張自供罪狀就是證據。」
「倘若已經遭他們毀了呢?」
「總是有人見過,他就是人證,恐怕關總捕就是一個。」
「你應該把他們那張自供罪狀拿在手里。」
「草民當時沒想那麼多。」
「你說金邦也派敢死軍滲進了江湖?」
「別的還不知道,四大世家已經被他們所掌握。」
「怎麼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兩名死者如果真像你所說的,他們真是死有余辜,想想也令人不寒而栗!」
「草民所說,句句實情。」
錦袍中年人沉默了一下︰「或許也真如你所說,‘大名府’的辦案有所不便,隱瞞了實情,但是你所說的我也不能就深信不疑,你可願跟我到‘大名府’去?」
「大人是說……」
「我要往上稟報,找到你所說的那張自供罪狀,找不到那張自供罪狀,我也要找出見過它的那些人。」
「大人還要往上稟報?」
「這次來查這個案子,真正為首的是宮里派來的一位將軍,我雖然也在京營當差,可是得听人家的。」
「草民跟大人去一趟‘大名府’就是。」
「好!」錦袍中年人立即吩咐左右︰「傳令下去,立即回‘大名’!」
回到了「大名府」逕自到「安撫司」,如今的「安撫司」外圍有官兵守衛,禁衛更見森嚴。
「安撫司」燕翎來過,如今跟隨錦袍中年人,背後跟著大批錦衣壯漢進了「安撫司」後院。
錦衣中年人把燕翎安置在書房,外頭派他的人守著,他走了。
沒一會兒工夫,外頭進來兩名錦衣壯漢,要燕翎跟他倆走,燕翎連猶豫都沒猶豫,就跟他倆走了。
兩名錦衣壯漢帶著燕翎直到堂屋,堂屋門口另站著四名漢子,可都是提劍黃衣人。
一名錦衣壯漢躬身揚聲︰「稟大人,人帶到。」
屋里傳出了錦衣中年人的話聲︰「進來!」
兩名錦衣壯漢退立兩旁,燕翎明白,他往前走,自己進了堂屋。
進堂屋再看,桌旁坐著一名中年黃衣人,高大英武,還留著小胡子,錦袍中年人站在一旁,另有四名佩劍黃衣人列兩旁。
錦袍中年人如今只有站著份,黃衣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他想必就是宮里派來的那位將軍。
只听錦袍中年人道︰「燕翎,見過將軍。」
丙然!
燕翎微躬身︰「草民燕翎,見過將軍。」
黃衣人銳利目光深深看了燕翎兩眼,沒有說話。
錦袍中年人又道︰「燕翎,你告訴我的,我都已經稟報將軍了,將軍有話問你。」
燕翎應了一聲︰「是!」
只听黃衣人道︰「你叫燕翎?」
「是。」
「你不像一般的江湖人。」
「草民平時務農為生,文武並習。」
「你有一身很好的修為,書讀得應該也不錯。」
「將軍夸獎。」
「你的師承是那一位?」
「一位退隱的老人家。」
「我知道,像這樣的高人,都不太願意讓人知道。」
燕翎沒有說話。
「你說金邦派了‘敢死軍’,已深入中原江湖。」
「如今看來,他們不只是深入江湖。」
黃衣人微點頭︰「他們必已經深入了宦海。」
燕翎沒說話。
「最初你是怎麼發現的?」
燕翎說了。
「那時候你為什麼沒有想到報官?」
「那時草民沒有想到情況已這麼嚴重。」
「你讓你那兩個朋友報官,為什麼選上‘大名府’路‘安撫司’?」
「他們是就近報官,‘安撫司’是個大衙門。」
「安撫使跟他的幕賓真已賣身投靠?」
「事關重大,草民不敢無中生有。」
「他們確把你那兩個朋友害了?」
「大人,那張自供罪狀就是最好的證據。」
「‘安撫司’、‘大名府’,至今沒有跟我提過那張自供罪狀。」
「一定有人見過,‘大名府’總捕關玉堂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會查問。」
「大人費心。」
「你實在應該掌握那張罪狀。」
「是,草民疏忽,草民只想多讓些人知道。」
「都是‘安撫司’的人?」
「將軍,必然是‘安撫司’的親信,別人沒有必要幫忙隱瞞。」
黃衣人微點頭︰「燕翎,要是你所說屬實,‘安撫使’跟他的幕賓勾結金邦,賣國求榮,他們死有余辜,我不但保你有功無過,且朝廷一定褒揚你兩朋友。」
「謝將軍。」
「先不要謝我,若是我查問不到有利于你的人證物證,我只有把你捆上京城定罪,你認為京里來人講理麼?」
「將軍,真說起來,草民是不是殺官,還無關緊要。」
「你說什麼才關緊要?」
「將軍盡快奏明朝廷,查出賣國賊子,驅逐金邦敢死軍,才關系重大。」
「你放心,我一定盡快奏明朝廷,只是,燕翎……」
「將軍!」
「在我查辦這件案子期間,不得不委屈你一二……」
「將軍吩咐。」
「我在‘安撫司’找個地方安置你,不派人看守,但望你不要隨意到處走動。」
「草民尊命。」
黃衣人望錦袍中年人︰「我把燕翎交給你了。」
「是!」錦袍中年人躬身答應,轉望燕翎︰「跟我來!」
他把燕翎帶出了堂屋,然後吩咐等在門外的兩名錦衣壯漢準備安置燕翎的地方。」
兩名錦衣壯漢領命而去,錦袍中年人帶著燕翎又去了書房,他把燕翎安置在書房里,他走了,也不派人看守燕翎。
這,讓燕翎舒服些,京里來的是大官,畢竟不同,指望他們秉公辦這件案子,應該是不會錯的。
沒一會兒工夫,兩個錦衣壯漢來了,他們倆把燕翎帶到了客房,這兒原就是「安撫司」
的客房,安置好了燕翎,他倆也走了。
不讓到處走動,挺蹩扭的,不過燕翎不在乎,他認為,只要京里來人能秉公辦案,查出其他的賣國賊,進而軀逐「金」邦敢死軍,他就是受得再多,也是值得的,何況在真像未查明之前,他是個犯人,是個階下囚,人家這麼對他,已經算是很寬厚的了,他坐坐,躺躺,或者是在屋里走動一下,茶水飯食有人送,時候倒也不難打發。
不多久,天黑了,「安撫司」禁護更加森嚴,不止有固定的明暗崗哨,還有人不時巡弋。
燕翎不管這些,桌上點著燈,他在床上躺他的。
快三更的時候,燕翎剛有睡意,夜空里忽然傳來一聲聲夜鳥悲啼!
燕翎起先沒在意,後來悟出來了,那不是夜鳥悲啼,而是有人學夜鳥叫,目的是為連絡。
什麼人這時候跑這兒來學夜鳥叫?想連絡誰?
這時候跑這兒來學鳥叫,除了鼠黨里的楚九,應該沒別人,既是楚九,他想連絡誰?當然是他燕翎。
燕翎跟著錦袍中年人等,一路浩浩蕩蕩進了「大名府」,楚九豈有不知道的道理?趁夜來探視,卻又發現禁護森嚴進不來,沒奈何,只有學夜鳥悲啼,希望燕翎能听見,出去跟他見一面。
他那里知道,燕翎听見了,也悟出來了,卻出不去。
他答應黃衣人不隨意到處走動的,不能不守信,既不能出去,只有任夜鳥悲啼了。
好在沒多久夜鳥也就不啼了,再啼就引人動疑了。
只不知道楚九會怎麼想?
燕翎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睡著了。
醒來是讓人叫醒的,醒來天已大亮,定定神,燕翎起身去開了門,門外站的是昨天那兩名錦衣壯漢,一名道︰「將軍叫你去。」
燕翎道︰「兩位請稍候,容我洗把臉。」
他洗了把臉,略整衣衫,就跟兩個錦衣壯漢走了。
黃衣人見他的地方,仍是在堂屋,人跟昨天一樣,錦袍中年人已經先在了。
燕翎他上前分別見禮。
黃衣人問︰「昨天晚上睡得還好麼?」
很親切,沒有官架子。
「很好,謝謝將軍。」
黃衣人沉默了一下︰「燕翎,這件案子我已經照你說的查過了。」
辦事快,到底是京里來的。
燕翎等著他的發話,沒說話。
黃衣人一雙銳利目光似乎能看穿人︰「事關重大,我絲毫不敢耽擱。」
燕翎說了話︰「是,將軍費心。」
「沒什麼,我份內事。」
「草民斗膽,但不知道將軍查得如何?」
黃衣人又沉默了一下︰「燕翎,對你不利。」
燕翎心頭微震︰「將軍是說……」
「我問遍了‘安撫司’的人,沒有人見過你訴說的自供罪狀。」
「草民斗膽,‘安撫司’的人自然不會承認。」
「可是,能見到你所說那張自供罪狀的,不可能有外人。」
燕翎一時沒說話,他倒不是說不出話來,而是考慮要不要扯出孫英,他考慮結果是不要,所以他沒有說話。
「何況,‘安撫司’的人不見得都是‘安撫使’的親信。」
這倒也是。
「將軍!」燕翎說了話︰「‘安撫司’的人的確不見得都是‘安撫使’的親信,可是發現‘安撫使’被殺的,一定是‘安撫使’的親信,他若是及時藏起那張自供罪狀,別人是看不到的。」
是理。
黃衣人沉吟了一下,微點頭,唔唔有聲!
「敢問將軍,是誰頭一個發現安撫使被殺的?」
黃衣人轉望錦袍中年人︰「是誰?」
錦袍中年人道︰「‘安撫使’三姨太的一名貼身侍婢。」
這是絕對有可能的。
只是,一名侍婢可能沒那麼多心眼兒,也不可能那麼鎮定。
燕翎道︰「但不知之後又是什麼人?」
錦袍中年人望黃衣人。
黃衣人道︰「是什麼人?」
錦袍中年人道︰「那名侍婢見狀驚叫,聞聲跑來的就是僕人跟護衛了。」
「草民斗膽,能否容草民問問這些人,當著將軍的面。」
錦袍中年人臉色一變︰「燕翎……」
黃衣人抬手攔住了錦袍中年人︰「我能體會這種心情,只是,燕翎!這與王法不合,也沒有這種前例,何況這些人我都問過了。」
「將軍,他們不會輕易承認,這原是意料中事。」
「你的意思是……」
「問他們,恐怕得用些特殊手法。」
「你的意思我懂,我可以告訴你,我會曉以大義,也動過刑。」
燕翎沒說話。
「你說,站在我的立場,還能怎麼樣?」
燕翎說了話︰「草民知道……」
他知道,一個做官的,也只能這樣了。
「你知道就好。」
「將軍是說……」
「記得我跟你說的話麼?」
「記得。」
「我只有那麼做了,來人!」
兩名黃衣人應聲欲動。
燕翎雙眉一揚︰「將軍!」
兩名黃衣人倏然停住,右手撫上劍柄。
黃衣人道︰「燕翎,我看你不同于一般江湖人,所以我也以不同于一般江湖人的待法待你,你看見了,今天的這些人,還是昨天的這些人,一個不多。」
燕翎知道,這是實情,他斂去威態︰「將軍,草民不服!」
錦袍中年人道︰「你還不服?」
燕翎道︰「明明有那張自供罪狀,卻要草民認殺官罪,叫草民如何能服?」
錦袍中年人道︰「口說無憑,你要拿出證據。」
「草民的證據,要問那些人。」
「問過那些人了。」。
「請準許草民問……」
「燕翎,王法沒有這一條。」
「若是草民現不在兩位眼前呢?」
「燕翎,你是說……」錦袍中年人高揚雙眉。
「草民必得取得證據。」
「難不成你想逃走?」
「草民不想逃走,也不必逃走。」
「那你是要……」
「草民這就找他們去,望兩位不要攔草民。」
「不可能。」
「草民必得拿證據,拿證據必得找他們,兩位若是令人攔草民,勢必導致‘安撫司’一場大鬧。」
「我們不怕鬧,但你卻是罪上加罪。」
「兩位……」
「燕翎,你要三思。」
「草民若不拿證據,就要滅門抄家,草民只一個人,死也只死一個人,只是草民不能死。」
「誰能死,誰又該死?」
「該死的是亂臣賊子,草民一死,誰來對付金邦?」
「燕翎,除了你,難道就沒有別人了。」
「草民不敢這麼說,也不願意這麼說,只是……」
「燕翎,不管你說什麼,你都不能……」
「兩位,若是草民拿到證據,也罪上加罪麼?」
「燕翎,即使有那張自供罪狀,恐怕也已經遭銷毀湮滅了。」
「草民想到這一點了,草民以為,只要銷毀湮滅那張自供罪狀的人還在,他就是證據。」
應該如此。
「燕翎……」
「兩位請恕草民不得已。」
燕翎閃身要走,可是他突然停止了,因為就在他閃身欲動的剎那間,他發現真氣不暢,怎麼會這樣?他不該這樣?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很快的就會更嚴重,他會不能動武,甚至于昏厥,只有一種可能讓他這樣,那就是中了毒,什麼時候中的毒,他怎麼會一點也不知道?
他知道了,他雙眉揚起,目光如冷電,逼視黃衣人跟錦袍中年人。
黃衣人微怔︰「燕翎,你怎麼了?你這是干什麼?」
燕翎道︰「你們在給我送的飯菜里,動了什麼手腳?」
錦袍中年人兩眼閃過異樣冷芒,他要說話。
黃衣人搶了先︰「你怎麼說?你是說你……」
「你們……」
「你胡說,我們沒有……」
燕翎閃身欲往前撲,可是他沒有前撲,他知道來不及,不走他就走不了了,他猛提一口氣,倒射穿了出去。
耳邊只听錦袍中年人喝道︰「燕翎,站住!」
他也知道有人追他來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騰身直上半空。
他沖出了「安撫司」,可是還有人追,他一路飛馳,追的人緊追不舍,他到了城牆荒郊處,一咬牙,收勢回身,打算擊斃追來的人。
只听追的人叫道︰「燕大哥,是我!」
他听出來了,他看見人了,是楚九,他忙收手。
楚九已到近前︰「燕大哥……」
燕翎道︰「兄弟,我急需運功祛毒,有什麼話咱們待會兒再說。」
楚九當然知道厲害,道︰「燕大哥,趕緊找地方運功,我給燕大哥守護。」
燕翎二話沒說,轉身一頭撲進了草叢,楚九就在草叢外盤膝坐下,他眼觀四路,耳听八方,凝功蓄勢,準備隨時出擊。
足足一盞熱茶工夫,燕翎從從草叢里走了出來,滿身汗,衣衫都濕透了,道︰「有勞了,兄弟!」
楚九身心為之一松︰「燕大哥辛苦。」
他要往起站。
燕翎按住了他,就在他身邊坐下︰「沒什麼,幸虧我運功祛毒,不然就完了,好厲害的毒,我竟然一直沒發覺。」
「怎麼回事?燕大哥這種修為,怎麼會著了別人的道兒。」
燕翎把他來「大名府」的經過說了,最後道︰「我根本就沒提防,一點也沒提防,怎麼也沒想到京里來人會……」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楚九道︰「原來如此,我知道燕大哥跟他們上‘大名’來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怪不得我夜里上‘安撫司’連絡燕大哥,連絡不上。」
「我听見了,可是我不能出來。」
「燕大哥確認是他們。」
「沒有別人,我吃喝的也都是他們送的茶水飯食。」
楚九想了一下︰「要是他們,沒人見過自供罪狀之說,就不可信了。」
「不錯,兄弟。」
「燕大哥,有兩種可能。」
「兄弟,你說!」
「其一,那張自供罪裝已經遭‘安撫司’的人銷毀湮滅了,其二,‘安撫司’的人已經把那張自供罪狀呈交給京里來人了,他們是一伙。」
「要是這樣,兄弟!那張自供罪狀也已遭京里來人銷毀湮滅了,那是不利他們的重要罪證,他們不會留它的。」
「燕大哥,要是咱們不幸料中,‘金’邦的手已經伸進京城,甚至都已經進了宮了,嚇人哪!燕大哥!」
燕翎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楚九接著道︰「為了掩蓋他們的罪行,他們只有給燕大哥扣上個殺官的罪名,朝廷之上都有了這種賣身投靠的亂臣賊子,‘金’邦潛入中原的事,又怎麼能上達于朝廷?」
燕翎心頭震動︰「兄弟說得是,我沒有想到已經這麼嚴重了。」
「燕大哥在江湖上發現他們的時候,恐怕他們已經潛入中原很久了,先在朝廷之上作埋伏,然後再向江湖下手,一旦朝野配合,他們根本可以兵不刃血。」
「恐怕兄弟你說對了。」
「燕大哥,情勢已經這麼嚴重了,咱們怎麼辦?」
「以咱們之力,只有做一步是一步了。」
「那麼……」
「我先把眼前事辦了,然後再折回去對付四大家。」
「燕大哥,怕只怕到時候三方面都要得你而後甘心。」
「兄弟是說……」
「‘金’邦敢死軍、四大家,還有朝廷拿你當殺官重犯提拿!」
「別人要殺我,倒還好,自己人,尤其是朝廷也要殺我,讓人痛心,不過我不在乎,只要有人知道我是為什麼,也就值得了。」
「燕大哥,祖大哥的這些弟兄都跟你走,前些日子‘安撫司’一出事,我就听說了,祖大哥、侯三哥死得太冤、太慘,弟兄們不能讓他們倆白死。」
燕翎沒說話。
「弟兄們還沒謝謝燕大哥!」
「謝我?」
「燕大哥給祖大哥、侯三哥報了仇。」
「兄弟,你這是見外。」
燕翎拍拍楚九,站了起來。
楚九跟著站起︰「燕大哥是要……」
「我這就折回去。」
「現在?不等晚上。」
「事不宜遲,他們也絕想不到我現在會折回去。」
「燕大哥,我干點什麼?」
「兄弟?」
「是的,燕大哥。」
燕翎遲疑了一下︰「兄弟,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恐怕你幫不上忙。」
「燕大哥……」
「我一個人落個殺官的罪名也就夠了,你何必沾?」
「燕大哥,你說這話見外。」
「不,兄弟!我這是就事論事,你有這個心意,何不去干點別的?」
「燕大哥,這不也是麼?」
「兄弟,正如你所說,他們會給扣上殺官的罪名。」
「燕大哥,他們是亂臣賊子。」
「那得朝廷知道才行,可是目前他們一手遮天,在朝廷之上有權有勢,他們說咱們殺官,咱們就逃不月兌這個罪名。」
「燕大哥……」
「兄弟,祖大哥跟侯三哥的仇已經報了,剩下的我自己應付得了。」
「總讓我盡點心力。」
「我剛不說了麼?兄弟有這個心意,干點別的去。」
楚九沉默了一下︰「燕大哥的話我懂,我听燕大哥的。」
燕翎拍了拍楚九︰「你回去,告訴弟兄們,置身事外,不要輕舉妄動,有事我自會跟你們連絡。」
楚九應了一聲,又一聲︰「告辭!」騰身飛射而去。
望著楚九不見,燕翎也騰身而起,行空天鳥般折回來路。
「安撫司」後院堂屋里,黃衣人正在來回的踱著步,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神色,可是任何人都覺得出,他心里並不平靜。
突然,他停下了,轉臉向外。
適時外頭傳來了矯捷步履聲,隨著這陣矯捷步履聲,那名錦袍中年人進來了。
黃衣人忙不迭地問︰「怎麼樣?」
錦袍中年人微一躬身︰「回稟將軍,還沒有找到。」
黃衣人擺了擺手︰「任他去吧,我不信他命有多大。」
錦袍中年人遲疑了一下︰「稟將軍,這個姓燕的,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黃衣人雙眉微揚︰「我知道,我給他下的也不是一般的毒。」
錦袍中年人道︰「但願能除掉這個心月復大患。」
黃衣人冷冷一笑︰「就算他命大不死,從今後恐怕也是廢人一個了。」
錦袍中年人再躬身︰「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黃衣人話鋒忽轉︰「安撫使的總管叫來了麼?」
錦袍中年人道︰「叫了,隨後就到。」
話聲方落,外頭響起個話聲︰「稟將軍,安撫使總管到!」
錦袍中年人轉臉向外︰「進來!」
外頭有人應一聲,隨即一個白胖中年人低頭哈腰走了進來,近前恭謹躬身︰「見過將軍!」
黃衣人轉身坐下,目光一凝︰「你就是安撫使的總管?」
「正是。」
「姓什麼,叫什麼?」
「姓史,叫明。」
「跟了安撫使多少年了?」
「跟了安撫使十幾年了。」
「安撫使既然把總管的重任交給了你,足見對你的信任。」
「安撫使對小的恩重如山。」
「你可知道我是誰?」
「小的知道。」
「你可知道我是來干什麼的?」
「小的知道。」
「那就好,我問你,安撫使跟他那位幕賓被害,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小的已經稟告過將軍。」
「我想再問一回。」
「是。」
「答話!」
「小的是听到亂聲以後才知道的。」
「你趕去看了麼?」
「去了,小的身為總管,焉能不去。」
「你去的時候,屋里都有些什麼人?」
「小的記不清了,只知道屋里已經擠滿了人,都是下人。」
「你看見牆上有什麼了麼?」
「沒有,小的沒看見。」
「你知道我何指?」
「小的不知道。」
「那你怎麼說沒有?」
「小的說的是實情,那時候只留意地上了,根本沒留意牆上。」
「你是說你沒有留意,而不是沒有。」
白胖中年人遲疑了一下,點頭︰「是的。」
「有沒有人告訴你,牆上有什麼。」
「沒有。」
黃衣人輕咳了一聲!
錦袍中年人長劍閃電出鞘,再看時,冷芒四射的長劍已經架在了白胖中年人的脖子上。
白胖中年人機伶一顫,失聲叫道︰「將軍……」
黃衣人冰冷道︰「你敢欺我?」
「小的不敢……」
「你再敢有一句不實,我馬上叫你的人頭落地。」
「小的不敢。」
「你看見牆上那張自供罪狀沒有?」
「看見了。」
真禁不起嚇,也難怪,誰願意人頭落地?
「現在什麼地方?」
「現在小的手里。」
「為什麼不交出來?」
「小的還沒有弄清楚將軍的立場。」
「現在弄清楚了麼?」
「弄清楚了。」
「是不是可以交出來了?」
「讓小的交出來不難,將軍得花點錢來換。」
「你怎麼說?」
「將軍不會沒听清楚。」
「你拿它換錢?」
「小的不能不為後半輩子著想。」
「你怎麼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我只要一聲令下,你什麼都沒有了。」
「小的想到這一點了,小的已經把那份東西交給了一個信得過的人,要是小的有什麼不測,他就會把那份東西公諸于世。」
「那是你們安撫使跟文師爺的自供狀,要害你也只是害了他們……」
「不,那是罪狀,一旦朝廷知道,那對你們大不利。」
黃衣人臉色變了︰「剛你說過,安撫使對你恩重如山。」
「朝廷待他也不薄。」
「好,好,好!」黃衣人突然站了起來。
白胖中年人忙道︰「將軍三思!」
黃衣人又坐了下去︰「你要多少錢?」
「小的估算過,它應該值不少。」
「多少?」
「黃金千兩,不算多。」
黃衣人兩眼精芒一閃︰「一時之間,我到那里籌千兩黃金?」
「將軍可以就近向‘安撫使’的家人伸手,據小的所知,我們安撫使喜愛這些東西,他絕對拿得出這個數。」
「你對你們安撫使,倒是知之甚詳。」
「將軍忘了,小的是他的總管。」
「既然此地籌得到千兩黃金,那就好辦,你去把東西拿來……」
「將軍,不是這麼容易。」
「怎麼不是這麼容易?」
「小的還要保命。」
「你已經保住性命了。」
「那是眼前,小的不能不防將軍的後手,否則小的會落個人財兩空。」
黃衣人臉上又變了色︰「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將軍,這件事不能發脾氣,絕不能。」
看得出,錦袍中年人是強忍下了這口氣︰「為了讓人相信,這樣,你告訴我怎麼辦?」
「將軍現在手頭上沒有一千兩黃金,一切都是空的,這樣!將軍先去籌這一千兩黃金,等到了手,再告訴小的,到那時小的再告訴將軍怎麼辦?」
黃衣人深深看了白胖中年人兩眼︰「好吧!你可以下去了。」
「小的臨告退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將軍最好快一點,小的听說還有別人也在找這個東西。」
「你的意思是……」
「這是件交易,既是件交易,就不免待價而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胖中年人這才應一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