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第五章
一絲明亮的晨光從竹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床頭形成斑駁的光影,尹天翊睜開眼楮,恍惚地看著輕紗床帳。
他做了一個不太吉利的夢,夢見自己在練習射箭,卻不小心射中了一個大活人……
他還記得自己在夢里大吼大叫、幫那人止血的樣子,合上眼,心情有些郁悶,這夢,是暗示著誰將要有血光之災嗎?
呸呸,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鐵穆爾在塔塔爾打仗,自己怎麼可以盡想些不吉利的事情,也不怕「禍從口出」!
自責地嘆息,尹天翊忽然覺得有風吹進床帳,驀地睜開眼楮,嘴唇被一根手指輕柔按住,「噓!殿下。」
尹天翊瞠然,反射性地點點頭,那人移開手指,輕輕一笑。
「楚英,你怎麼進來的?」尹天翊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受了驚嚇,有點語無倫次,「不,我是說,現在幾時了?不會是下午吧?」
「殿下,是卯時。」楚英莞爾一笑。
「哦,那麼早呀,嚇我一跳……」還以為自己熟睡了一整天,耽誤了正事呢!
「不想驚動女官,所以從那邊上來的。」楚英指了指東邊那卷起來的竹簾,尹天翊咂舌,這里可是二樓啊。
原來楚英也會武功嗎?要是他,可蹦不了這麼高。
「在想什麼?殿下。」看到尹天翊在發愣,楚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呃,沒什麼。」尹天翊坐起來,其實有些尷尬,他的睡相並不好,還流口水,頭發又亂糟糟的,衣帶也全都散開了。
偷偷地拿手抹去嘴角的口水,悄悄地在薄被下拉攏衣帶,還要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楚英忍俊不禁,但也沒有揭穿,笑道,「殿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教你登基大典上的禮儀,一步步學起來很花時間,才一早來叫你。」
說著,他拉起床帳,兩名在室內值夜的宮女立刻上前,一個送上折迭整齊的衣服,一個跪下遞上鞋,個個俯首帖耳,對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現似一點都不驚奇。
尹天翊在宮女的伺候下很快穿戴整齊,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宮女們還要給他裹上白色頭巾,這不是蒲離的裝束麼?
爆女退下,去取洗漱用的熱水和布巾,楚英走近,替尹天翊拉整頭巾上的彩色流蘇。
「為什麼我要戴這個?」尹天翊抬頭問。
「微服私訪的話,就一定要了。」
「微服私訪?」
「那是體面的說法,通俗一點,」楚英湊近尹天翊的耳朵,「就是帶殿下溜出去玩。」
「可、可是登基大典怎麼辦呢?」尹天翊瞪大眼楮,都結巴了,「我完全不懂呀!」
「那是明天呀,不急。」楚英居然一臉輕松,「先吃點東西,我們就出去吧。」
「可是……」楚英是一直這樣偷跑出去玩的?
「殿下不想去蒲離市集看看嗎?」楚英引誘道︰「有許多珍禽異獸噢,至于登基大典,殿下完全不必擔心,回來後還有時間教導殿下。」
尹天翊的好奇心被勾起了,而且在蒲離皇宮里一舉一動都被女官、宮女簇擁著,很不習慣,能出去透氣當然好了,尹天翊點頭,「好吧,不過一定要早點回來。」
「全听殿下的。」楚英十分高興。
蒲離國都的市集,有一條著名的船街─既然名字為船街,就是和船有關。這條船街在漭水河的東支流上,支流蜿蜒細長,水流平緩,兩岸搭建著高矮不一的竹樓,百姓們蕩漾著竹排船,沿河流販賣蔬菜、茶葉、野禽等物。
第一次看見在水面上流動的市集,尹天翊稀奇不已,有些農戶的竹排上,拴著獼猴,捕魚的鳥,還有孔雀、騾子、山貓,甚至還有黑熊仔。
尹天翊太喜歡了,從一張竹排跨到另一張竹排,逗弄那些動物,由于竹排不似船,晃悠得厲害,還滲著水,隨行的寶音和巴彥緊張極了,生怕尹天翊掉下河去。
起初寶音是堅決反對尹天翊出來玩的。微服私訪?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可一想到尹天翊睡覺的時候,嘴里一直叫著可汗的名字,好象還哭了,心就軟了,他知道尹天翊萬分思念可汗,一直睡不踏實,出來散散心也好。
「牛角梳子,牛角杯,還有上等的銀飾,幾位少爺,過來看看吧?」一位扎頭巾的商人在賣力地吆喝,尹天翊望見他船上有不少銀飾,便想登上去瞧瞧。
這一路,楚英寸步不離他的身旁,自然扶了他一下,和他一同過去。「你想買什麼?」
「一個勃勒。」尹天翊頭也不抬地說,蹲子仔細看這些銀閃閃的飾品。
「勃勒?」楚英沒听懂,「什麼意思?」
「就是裝在蒙古刀上的飾件。」尹天翊拿起一個手工精致的銀片,比劃道︰「不是方的,是圓的,邊緣雕刻著蒼狼……呃,是狼頭,中間還瓖著一顆寶石珠子,我不小心掉了……」
楚英不禁在腦海中想象著勃勒的樣子,忽然間,像被雷電擊中一般,他全身僵硬住了,只听到心髒如驚雷轟鳴,耳朵里也嗡嗡炸響。
尹天翊說了什麼?楚英下意識模了模自己肩上斜掛的、紅色毛織的花袋,這和褡褳一樣,是用來裝錢等貼身東西的。
上一次,他化裝成商人,和侍衛偷偷潛進大苑,因為不熟悉草原地形,他們遇上了窮凶極惡的狼群,這些惡狼前僕後繼,齜出鋒利的獠牙,把他的侍衛像紙片一樣撕開,鮮血腸子淌了一地。
他的武功不錯,也有武器,可一雙手怎麼敵得過三十多條餓狼,他被迫退到湖里,湖水沒到腰部,冰冷刺骨,面前是步步緊逼的狼群,那些綠瑩瑩的眼楮,在黑夜中像團團鬼火,可怕至極。
楚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是沒有想過放棄,就是死也要殺了頭狼陪葬,他張開雙腿,穩住身體,手持反射著寒光的長劍,眼光凜冽地盯著頭狼。
頭狼在湖岸邊徘徊,齜牙咧嘴,淌著紅色的口水,冷不防拔地而起,猛撲上來,楚英把劍橫在身前,奮力割開了狼頸,只看見鮮血噴出,狼頭朝右歪去。
狼群被震懾住了,守在岸邊低低咆哮,幾只年輕的母狼,報復性地躍起,向他進攻。
楚英手起刀落,斬殺一只,但是他的左臂被母狼死死咬住了,另一匹狼在咬他水面下的腿,楚英忍著劇痛,用盡全力刺死母狼,又急促喘著氣,劃傷另一匹狼的脖子,湖面上頓時一片猩紅色。
楚英殺紅了眼,狼群開始畏懼,不知是哪一只狼,發出「噢嗚─」的吼聲,眾狼群即刻作鳥獸散,忙不迭逃走了。
由于和惡狼激斗,楚英的兩臂沉得像灌了鐵,抬不起來,雙腿更是深陷淤泥之中,舉步維艱,他丟棄了劍,一步步奮力往岸上走去,但是快到岸邊時,他突然兩眼一黑,摔進墨黑的湖里。
之後不久,尹天翊順著火光找到了這里,發現了在湖邊浮啊沉沉的楚英。
其實楚英被尹天翊救起之後已經稍稍恢復了意識,就是人還不能動,眼楮也睜不開,他知道有個人在拼命地救他,那雙手好溫暖,輕輕地踫觸著他的臉,還把他的頭放到柔軟的腿上。
楚英心里一蕩,那溫暖的手臂帶著草原的香味,一股難以言喻的舒心感,透過這雙手臂緩緩流蕩到他的全身,疲憊、恐懼、掙扎,一切全消散了,有的只是那暖融融的溫柔……
懊想睜開眼楮看他一眼,看看他是什麼模樣,但是……他受了傷,好累……又完全放下心來,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必到蒲離之後,他一直沒有忘記那雙溫暖的手,經常夢見那個人,也派人秘密尋找他,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人就是尹天翊!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楚英簡直不敢相信,他一定是在做夢!尹天翊是王妃,怎麼會一個人跑去葦蕩?而且大官司說,救他的人是一個牧童啊!
王妃和牧童,光是裝束就相差千里,大官司怎麼會看錯?
「對了!」楚英一怔,突然想起一個畫面,就是尹天翊在馬廄里刷馬時的樣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王妃,自己極有可能認為他是馬僮!
馬廄這種又濕又臭的地方,除了尹天翊,大概沒有第二個王妃願意進去。
而尹天翊外貌舉止確實不像一個王妃,楚英細想,那天晚上那麼黑、那麼亂,大官司恐怕都沒記清楚尹天翊的臉。
「楚英……這里好象沒有,我們去其它船上吧。」尹天翊嘟囔著站起來,沒有找到想要的勃勒,他很沮喪,這可是老可汗的傳家寶刀啊!到他手里才幾天,就丟了配飾。
「那個勃勒,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楚英試探著問。
「很重要!」尹天翊肯定地說︰「是鐵穆爾給我的,老汗王的傳家寶。」
狼圖騰是乞沃真一族的象征,楚英想,自己怎麼就沒早些想到呢?除了乞沃真的貴族外,狼圖騰是不可以隨便雕刻的,這個勃勒,應該就是尹天翊掉的。
楚英心里已經十分肯定了,但仍然問道︰「在哪里丟的?我可以派人去找。」
「在大草原上不見的,」尹天翊苦笑,「大草原遼闊無邊,怎麼找啊?」
「那就命工匠再打造一個?」楚英似不經意地提議,「翡翠、珍珠、珊瑚,蒲離皇宮都有,若都不合適,我還可以命人去買,听聞金閾連金剛石都有!」
尹天翊不再嬉笑,低下頭,認真思忖,半晌才道︰「還是算了,東西可以造出一樣的,心意造不出來……回去後,還是向他道歉好了。」
楚英不再說話,看著耷拉著腦袋,沒什麼精神的尹天翊,忽然抓住他的手,「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哎?」尹天翊被他拉著走,大叫,「別走這麼快!我水性可不好!」
「不會掉下去的。」楚英很自信,握緊尹天翊的手,「有我在。」
尹天翊微微一愣,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鐵穆爾,「一切有本王在。」結實有力的擁抱,溫柔的低語,彷佛昨天,兩個人還依偎在一起,尹天翊鼻子一酸,很想哭,但強忍著沒哭,「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們很快就能再見的。
尹天翊堅信鐵穆爾不會食言,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塔塔爾─
沒有一絲兒風,也沒有一片雲,暑氣逼人,雜草抵不住太陽的曝曬,葉子都卷成了細條。
鐵穆爾那一萬五千的大軍駐扎在塔塔爾山谷之中,呈三面面對塔塔爾的堅固堡壘,形成長久包圍之勢。
可汗的軍帳是雪白色的,外罩藍色祥雲掛毯,涂格冬提著水桶走進軍帳,看見赤果著上半身的鐵穆爾坐在臥榻上,烏勒吉瑪在替他換胸口的繃帶。
「膿血已經不黑了,再配上藏紅花,祛除剩下的毒性,不出三天,可汗就能完全康復了。」烏勒吉瑪笑臉盈盈,烏亮的眼楮里裝滿了情和愛,那眼神完全是一個女人看一個心愛男人的。
鐵穆爾面無表情,胸口上的刀痕深可見骨,他卻眉毛也不跳一下,冷淡道︰「你下去吧,讓涂格冬來換藥。」
「不,還是奴婢來吧。」烏勒吉瑪堅持道。縴縴細指靈巧地碾碎藏紅花,溫柔地抹到鐵穆爾的傷口上,「藏紅花,是蛇蠱的克星,可汗中的蛇蠱,在可汗身上已潛伏了二十三日,士兵們中的蠱毒,只是為了壓制可汗身上的蛇蠱,讓它一旦爆發,就內外交攻,無藥可治。」
「蠱毒之間也會相克?」鐵穆爾質疑。
「做成蠱的毒蟲大概有上千種,這些毒蟲被喂以不同的藥材,有毒蜘蛛、砒霜、虻蟲等等,藥性不同,蠱毒間自然也會相克。」
烏勒吉瑪抬起頭來,有些擔心地看著鐵穆爾,「可汗,用一種毒蟲,牽制另外一種毒蟲,制造連環蠱,這個人,一定是用人血養蠱,那得殺多少人啊?光想就可怕……」
鐵穆爾臉色陰郁,眉心隆起,心中掀起巨瀾。如果照烏勒吉瑪所說,要殺許多人才能養連環蠱,那麼這個人,必定是有權有勢之人,能掌握對平民百姓的生殺大權。
可是,他派去塔塔爾潛伏的細作,並沒有說海日古身邊有巫師出現,海日古的北郡王府中,也沒有任何秘密養蠱的跡象,這連環蠱,一定是從別處得來。
自然而然地,鐵穆爾想到了西南方的巫毒之國——蒲離。
集天下各種奇毒奇藥的國家,去年還在內戰之中,伐木治鐵,招兵買馬,一場內戰打得轟轟烈烈……
兩萬守軍對五萬叛軍,最後是太子楚英獲勝,鐵穆爾對此一直存有懷疑,戰爭並非兒戲,不是說在城牆上說幾句話,就能制伏那五萬叛軍的,更何況,蒲離國的首相原是大將軍,比起那初出茅廬的太子,勝算更大才對!
實力相差懸殊,卻用兩天時間就平定叛亂,這個故事听起來更像是傳奇,不管阿希格的報告寫得怎樣生動,自己畢竟沒有親眼看到,其中會不會另有文章?
蚌然地,一個大膽的假設,令鐵穆爾刷地變了臉色,四肢冰冷,若蒲離……根本沒有內戰呢?
仔細思忖,其實有不少破綻。按阿希格的匯報,蒲離伐木治鐵是為了內戰,也就是說楚英早就知道有人叛變,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只有兩萬兵力呢?
第二,大戰最忌諱在都城內,七萬多人的死傷,生靈涂炭,其它糧倉、民居,肯定也損失慘重,蒲離卻從未要求大苑支持糧食、馬匹等必需品,兩國邊境也不見任何躲避戰火的難民。
這不是太假了嗎?
如果內戰是幌子,那麼這消失的七萬大軍,和被五馬分尸的大將軍,在什麼地方?
鐵穆爾腦海中浮現出蒲離地圖,蒲離的邊境線是連綿起伏的山脈,七萬大軍隱藏在密林中嗎?
他們在等什麼?
尋機吞並鄰國烏秅?兮犁?
不對……
離蒲離最近的是紇爾沁,是乞沃真。
乞沃真是大苑的心髒,是六十二個部落之首,擁有政權、兵權,相當于國都,蒲離大軍的目的,是大苑的國都!
一瞬間,鐵穆爾全想明白了,蒲離大張旗鼓的內戰,海日古忽然強硬起來的態度,還有這用人血養出來的蠱毒,這些全是有聯系的,一步掩飾著三步,這操縱全盤的棋手,是誰?
埃日古?
不,他花甲之年,應是被人慫恿,不然在阿勒坦還當權的時候,他就起兵作亂了。
楚英?在鐵穆爾的印象里,楚英是個不問世事、愛好花鳥魚蟲的王子,他能當上太子,也是因為其它王子和王後斗爭激烈,或被處死,或被流放,只有他還活著而已。
但是,真的如此嗎?
自古,皇權的爭奪就伴隨著血雨腥風,兄殺弟,子弒父,楚英怎麼可能一身干淨?滴血不沾?
「可汗……您怎麼了?」見鐵穆爾沉思良久,臉上烏雲密布,烏勒吉瑪心驚道︰「奴婢是不是說錯話了?」
鐵穆爾不搭理她,烏勒吉瑪伸手,輕輕撫模著包扎好的傷口,把嘴唇貼在紗布上面,淡淡的藥味透過紗布傳了上來,還有鐵穆爾特有的,風沙的氣息……
烏勒吉瑪心動不已,在夢里,她無數次依偎進鐵穆爾懷里,在那雙結實有力的臂彎里,嬉笑纏綿,但是……她沒想到夢境這麼快就可以實現,是她不顧生命危險救了鐵穆爾,她知道,在鐵穆爾心里,自己已不是婢女那麼簡單了。
一雙柔軟的手臂親昵地摟上自己,鐵穆爾才回過神來,不著痕跡地推開她,「本王還有政務處理,你先下去。」
「可汗……」烏勒吉瑪的眼神有些幽怨,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及時進退,起身行禮道︰「奴婢先行告退,身體要緊,可汗請注意休息。」
鐵穆爾點頭,烏勒吉瑪就收拾了紗布、剪子,走出去了。
「涂格冬。」
「臣在。」
「命人去查探一下,阿希格的家人現在在哪?記住,要秘密查訪。」
「是,可汗。」阿希格不是可汗派去蒲離的細作嗎?怎麼突然要調查他?涂格冬雖然不解,還是立刻去辦了。
完全安靜下來的軍帳,鐵穆爾輕聲嘆息,臥榻里面,是一個檀木盒子,鐵穆爾伸手從盒子中取出一把蒙古刀,那是尹天翊的刀。
粗糙的手指細細模索著刀鞘上的花紋,一遍又一遍,睹物思人,怎麼也看不夠,半晌,鐵穆爾閉上眼楮,在蒙古刀上,深情烙下一吻……
「嗯……」尹天翊在搖搖蔽晃的小舟上醒來,看到陽光照射在漭水河上,像碎珠瑪瑙在閃閃發光。
一切是那麼寧靜,寶音和巴彥守在他身邊,楚英坐在船頭,微側著身子。
尹天翊盯著楚英看。
那樣完美的臉孔,垂下的睫毛深而密,水波的倒影在楚英臉上輕輕撩動,嘴唇似含著笑,他身上有一種慵懶閑適的氣質,也有一種無法隱藏的皇族之氣,像在自家的庭院里游山玩水一般。
尹天翊看呆了,暗想道,大概只有蒲離的山水,才能養出這麼俊美的男人。
尹天翊又想到賀蘭隆,還有他的大皇兄青龍帝,上天造人,還真是厚此薄彼。
「殿下在想什麼?」
楚英親切一笑,美不勝收,尹天翊的臉孔騰地紅了,不好意思地撓頭,「楚英的娘親,一定是個大美人。」
楚英嘴角含笑,久久注視著尹天翊,由衷道︰「我倒覺得,殿下的母親是個美人。」
「咦?」
「因為殿下很可愛。」
尹天翊一愣,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不是在說反話吧?」
「沒有,」楚英微彎下腰,取下尹天翊鞋子上黏著的枯葉,「看人,是看心的。」
尹天翊眨眼,不是很明白,不過應該是褒義吧。
一白發蒼蒼的老翁在默默橕船,尹天翊見周圍的景致似乎越來越荒僻了,古老的樹根沒在水里,垂下來的藤條縱橫交錯,河面也越來越窄,又問道︰「楚英,我們到底是去哪兒呀?」
「快到了。」楚英溫柔地應道。
「什麼?」尹天翊轉頭東張西望,密密匝匝的樹林而已,有什麼秘寶嗎?
蚌然地,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傳來非常可怕的猛獸吼聲,驚得鳥兒振翅飛起,尹天翊也嚇得大叫一聲。
「什麼東西?」
尹天翊驚惶不已,只看見一片樹林亂搖亂晃,離他們越來越近,寶音和巴彥立刻拔出匕首,守在尹天翊身前。
突然,這聲音停下了,老翁也停下了小舟,楚英從容鎮定地坐在船首。
「楚英,那是熊嗎?」尹天翊胡涂了,壓低聲音小心地問,不由自主想往後靠。
茂密的樹林又是一陣騷動,接著,一棵樹呼喳地倒下去,出現了一頭龐然大物,那玩意兒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蒲扇似的耳朵輕輕扇著,瞪著尹天翊瞧。
尹天翊傻住,驚得合不攏嘴,這……這是一頭大象!
不,是……是象群,至少有八、九頭,打著響鼻,卷起那些倒下樹木的女敕葉,慢吞吞地塞進嘴里……
「在蒲離,大象曾是戰車,就像大苑的戰馬,英勇無敵,但是從十一代國王起,蒲離就不對外征戰了,著名的象軍,也只是一個傳說了。」
楚英解說道,仰頭看著大象,這些象,是蒲離皇宮養著的,象背上還設有專門的座位和韁繩。「殿下,想騎大象看看蒲離的樹林和竹樓嗎?」
「好呀!」尹天翊興奮異常,立刻站起來。
寶音雖然收好了匕首,但是仍不放松警惕,那森白尖銳的象牙在他眼里是可怕的凶器,听說蒲離的大王子就是慘死在象牙下。
但是在尹天翊眼里,大象是悠悠閑閑,非常憨態的龐大動物。
面對猛獸卻毫無戒心,尹天翊的天真,令楚英微微一笑。
下了船,順著象背上的繩梯爬上鋪設紅色錦墩的座椅,尹天翊的動作就像騎上馬背一樣利落,也毫不畏懼大象的高度,主動抓住韁繩。
這瀟灑無畏的模樣,又令楚英目不轉楮。
領頭的雌象咀嚼著樹葉,慢吞吞地邁進更深的森林里去,雖然大象走起來搖搖蔽晃,又不是很顧及背上坐著的貴客,樹枝危險地刮過座椅,尹天翊依然興致高昂。
他坐著的,可是和丹頂鶴一樣,象征長壽永合的吉祥物啊。
「殿下小心。」一根斜長的樹叉差點刺中尹天翊的眼楮,楚英極快地伸手一攬,尹天翊猝不及防,摔在他身上。
一匹大象坐不下四個男人,所以寶音和巴彥坐在前面的大象上,沒有發現後面細微的嫌詔。
尹天翊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竟躺在楚英身上,窘得滿臉通紅,慌張地想坐起來,但是楚英沒有放手。
「哎……」
柔軟又濕潤的嘴唇,帶著奇異的茶香,覆住他的唇-瓣,尹天翊的眼楮瞪得銅鈴般大,直到楚英緩緩將他放開,他還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