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沙 七
她轉身在坐騎鞍旁一具柔軟革囊里伸手一模,模出了一個小絲囊,說小,也有半個巴掌大,鼓鼓的,她回身遞向美場主︰「這一袋珠子,算我賞你的,咱們都是女人,送給你恰好。」
一袋珠子,「肅王府」格格拿出手的,可想而知,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好珠子。
兩匹好馬換一袋價值連城的明珠,是佔便宜,大便宜,不是吃虧。
當然,美場主並沒有打算佔便宜,就算有便宜,也是人家換來的,應得的。
胡麗姬沒接,道︰「這——」
俊鮑子哥兒道︰「你獻馬給我,我要了,我賞你一袋珠子,你不受。」
胡麗姬忙道︰「草民不敢,恭敬不如從命,草民接領了。」
她恭恭敬敬,出雙手接過。
一個會做人,一個知道體恤,皆大歡喜。
就在這時候,一個弟兄飛奔而至,急急說道︰「稟場主,行宮‘查緝營’的統帶老爺來了。」
胡麗姬顯然已听馬榮祥稟報過了,抬眼望向俊鮑子哥兒。
俊鮑子哥兒臉色一冷︰「你這兒有能說話,辦事的地方麼?」
胡麗姬道︰「請格格駕臨待客大廳。」
俊鮑子哥兒道︰「紀明,你跟去,叫白文亮大廳等我。」
白淨秀氣的忙應一聲,把兩匹坐騎的韁繩都交給了濃眉大眼,跟著那名弟兄走了。
俊鮑子哥兒又道︰「我這兩匹馬,拴在這兒不要緊吧。」
胡麗姬道︰「格格放心,自有雷頭兒他們照顧,請格格把三匹坐騎也交給他們,他們會一並照料。」
俊鮑子哥兒道︰「紀亮,听見了沒有。」
濃眉大眼的恭應聲中,拾起三匹坐騎的韁繩交給了伸手來接的查英。
俊鮑子哥兒這才道︰「咱們走吧。」
他、李豪、胡麗姬、馬榮祥,還有紀亮,一起走了,只有雷超、查英沒走,他們倆留下照料馬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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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待客大廳了,也看見站在待客大廳前的人了,馮逸奇,四個「查緝營」的黑衣漢,解玉珍、紀明,還有就是一個穿戴整齊的官兒。
這個官兒五十上下年紀,身材瘦削,面貌清 ,還算不惹人討厭,他一見俊鮑子哥兒來到,忙趨前打下了扦,高聲道︰「行宮‘查緝營’白文亮,見過格格。」
就這麼一下,馮逸奇臉色馬上白了。
因為,就這麼一下,已證明俊鮑子哥兒確是「肅親王府」的和碩格格無誤。
馮逸奇帶著四名黑衣漢,也跟著打下扦去。
解玉珍她也施下了禮。
俊鮑子哥兒看也沒看馮逸奇,目光倒是掃了解玉珍一下,最後落在那位統帶老爺身上︰「白文亮,你認得我吧。」
白文亮誠惶誠恐︰「卑職該死,卑職管束部屬無方,馮逸奇他是有眼無珠,卑職一定嚴加懲處,卑職一定嚴加懲處。」
俊鮑子哥兒冷然道︰「那就都跟我進來吧。」
說都跟她進去,事實上並沒有都跟他進去,馮逸奇帶來的那四個「查緝營」的弟兄,留在外頭了。
本來嘛,別看他們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金蘭牧場」的這些人,誰都得買他們的帳,可是這時候他們就遠不如「金蘭牧場」的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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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廳,俊鮑子哥兒高高上坐,紀明、紀亮雙雙侍立身後,這時候該他們倆神氣了。
俊鮑子哥兒讓胡麗姬、馬榮祥、李豪坐,他說得好︰「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可是只有胡麗姬陪坐在下首,馬榮祥跟李豪都站在胡麗姬旁邊。
坐定,白文亮再趨前打扦︰「卑職白文亮,恭請格格安。」
當然,馮逸奇跟解玉珍也跟著施禮。
俊鮑子哥兒道︰「不用這麼多禮了,起來站著回話。」
白文亮恭應聲中站起,馮逸奇跟解玉珍也跟著站起。
俊鮑子哥兒道︰「白文亮,你這個好部屬不認識我,我不跟他計較,不知者無罪嘛,可是他蠻橫霸道,打了‘肅王府’的人,我卻要追根究底,不然那會慣了他的下次。」
白文亮恭應道︰「是!」
俊鮑子哥兒道︰「不要說是京里,就連普天之下都算上,還沒人敢打我‘肅王府’的人,你這個好部屬的膽子,可是真不小啊!」
白文亮兩腿一曲,又跪下了,他一跪下,馮逸奇,解玉珍自是也忙跟著跪下。
只听白文亮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卑職一定嚴加懲處,一定嚴加懲處。」
俊鮑子哥兒道︰「你嚴加懲處,那是你‘查緝營’的事,可是我心痛我的人,眼下就咽不下這口氣去,你說怎麼辦?」
白文亮道︰「這——任憑格格降罪,任憑格格降罪。」
俊鮑子哥兒道︰「那就這樣,你這個好部屬打了我的人一馬鞭,我就叫我的人打你這個好部屬十馬鞭。」
白文亮恭應一聲,扭過頭來喝馮逸奇︰「听見沒有,還不快謝謝格格恩典。」
馮逸奇白著臉忙道︰「謝謝格格恩典,謝謝格格恩典。」
白文亮道︰「叫人送根馬鞭進來。」
俊鮑子哥兒道︰「不忙,等我辦完了正事再說。」
白文亮恭應了一聲,沒有說話,他不會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
俊鮑子哥兒又道︰「白文亮,你這個好部屬,為‘漠南’解家這個女兒,告這個馬驃子始亂終棄,跑到‘金蘭牧場’來拿人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白文亮道︰「回格格的話,卑職听馮逸奇稟報了。」
俊鮑子哥兒道︰「那麼,所謂始亂終棄,是怎麼一回事呢?」
白文亮道︰「這個——馮逸奇沒有明白稟報。」
俊鮑子哥兒道︰「馮逸奇,你說。」
馮逸奇沒想到俊鮑子哥兒會點上他,嚇了一跳,忙道︰「回格格的話,據解玉珍說,是在兩個人來‘熱河’的半路上,把人給了李豪,可是到了‘熱河’以後,李豪又不要她了。」
俊鮑子哥兒道︰「解玉珍,是這樣麼?」
解玉珍道︰「是。」
俊鮑子哥兒道︰「你要知道,你是把你的家聲,你的名節都賠進去了。」
解玉珍道︰「民女知道。」
俊鮑子哥兒道︰「我再告訴你一聲,誣告可是有罪的。」
解玉珍道︰「民女知道,民女沒有誣告他。」
「好!」俊鮑子哥兒一點頭,轉望胡麗姬︰「胡場主,這件事我本來是打算自己辦的,既然你也是個女人,那就麻煩你了,找個地方,帶解家這個女兒去,看看她還是不是姑娘家了。」
在場的人听得都一怔,誰都沒想到俊鮑子哥兒會出這麼一招。
定過神來,胡麗姬答應聲中站了起來。
解玉珍忙道︰「不,格格——」
「不!」俊鮑子哥兒道︰「不這樣我怎麼知道是他始亂終棄,還是你誣告呢?」
解玉珍道︰「可是——」
俊鮑子哥兒道︰「可是什麼,都是女人,怕什麼?」
解玉珍急得臉色都變了︰
「要是格格非這樣不可,民女就不告了。」
俊鮑子哥兒一聲冷笑道︰「半路上把人給了個男人,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現在面對個女人你卻怕這怕那了,只怕由不得你。
紀明、紀亮,押著她跟胡場主走。」
紀明、紀亮兩個也沒有料到,這種差事會落到他們頭上,雙雙一怔,還沒有答應。
解玉珍突然爬伏在地,哭了︰「格格恕罪,民女不敢了,李豪沒有始亂終棄,是民女誣告他——」
俊鮑子哥兒「呃!」地一聲道︰「他沒有始亂終棄,是你誣告他?」
解玉珍哭著道︰「民女不顧天倫的阻攔,跑出來找他,跟他一起遠來‘熱河’,哪知道他對民女沒有一點情義,竟然不要民女,民女恨他,所以想誣攀他。」
俊鮑子哥兒目光流轉,道︰「馮逸奇,你听見了麼?」
馮逸奇忙道︰「格格高明,卑職難及萬一。」
俊鮑子哥兒道︰「不是你難及我萬一,是你恨李豪奪走了解玉珍的一顆心,你想依仗權勢,公報私仇吧。」
馮逸奇道︰「這——」
「這」什麼,沒了後話。
俊鮑子哥兒道︰「這什麼?幸虧是我來‘金蘭牧場’買馬,趕巧踫上了,不然李豪豈不是冤枉任你抓走了。
他要是拒捕,罪就更大,還有天理麼,這叫百姓又如何信賴王法?」
馮逸奇不住磕頭︰「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俊鮑子哥兒道︰
「白文亮,你都听見了,你說該怎麼辦?」
白文亮忙道︰
「請格格降罪,請格格降罪。」
俊鮑子哥兒雙眉微揚︰「那就這樣,回去以後,你怎麼辦他,那是你‘查緝營’的事,我不過問。
可是現在在我這兒,他兩罪並一,我要讓紀亮抽他廿馬鞭,解玉珍同罪領罰,也要挨上十馬鞭。」
這番話,嚇壞了「漠南」解家的解玉珍,馮逸奇是個男人,挨廿馬鞭雖然夠受,可是還勉強受得了,而解玉珍一個姑娘家,那里挨得起十馬鞭。
解玉珍痛哭斜倒︰「格格——」
李豪忽然上前欠身︰「草民斗膽,解玉珍情有可原,草民敢替她求個情,請格格收回成命,免她十鞭之苦。」
在場的人都一怔,沒有不看李豪的,尤其是解玉珍,更是忙抬頭,淚眼模糊的叫︰「李豪——」
俊鮑子哥兒道︰
「怎麼說,你認為她情有可原?」
李豪道︰
「是的。」
俊鮑子哥兒異樣目光深深看了李豪一眼︰「你倒是挺憐香惜玉的,不怕她有所誤會,再對你糾纏不舍麼?」
解玉珍忙道︰「格格,民女不敢了,民女不敢了。」
俊鮑子哥兒一點頭︰「好吧,你是被告,你是正主兒,既然你給她講情,沖你,我免她十鞭之苦——」
解玉珍忙磕頭︰「謝謝格格恩典,謝謝格格恩典——」
俊鮑子哥兒道︰「別謝我,要謝你該謝謝人家李豪。」
解玉珍還真听話,轉過去又沖李豪磕頭︰「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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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沒見過這種陣仗,既不便扶,也不便阻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俊鮑子哥兒又道︰「也用不著這樣,你害人家,人家寬懷大度不記仇,反倒給你講情,只要你從今後別再糾纏人家,就夠了。」
解玉珍連忙答應,這才不再給李豪磕,又轉往上跪。
李豪道︰「至于這位馮班領,格格要罰他打格格的人,草民不敢置疑,可是也請格格免去因為他對草民公報私仇罰他。」
大家又看李豪了,馮逸奇轉過臉來,眼瞪的更大。
俊鮑子哥兒道︰「馮逸奇你也給講情。」
李豪道︰「草民以為,馮班領也情有可原,事由解姑娘起,草民都不計較她了,又何必計較馮班領。」
俊鮑子哥兒沉吟了一下,微點頭︰「這倒也是,就算我讓你感動了,可是罰不能全免,多少總得要罰,你把那一鞭找回來就算了。」
這更出大家伙的意料,尤其是馮逸奇,更是如逢大恕,忙磕頭︰「謝格格恩典,謝格格恩典。」
俊鮑子哥兒道︰「我剛說過,要謝別謝我——」
馮逸奇轉身就向李豪︰「李兄——」
這回李豪防著了,也知道該怎麼辦了,立即道︰「馮班領,吃公家飯,掌權勢,護民禍民全在一念之間,只你能想明白,往後拿捏得住,那就勝似謝誰千百倍了。」
馮逸奇沒再磕頭,抬頭望李豪,肅然道︰「多謝李兄,馮逸奇敬謹受教。」
這,使得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
俊鮑子哥兒道︰「好了,沒事兒了,紀亮,你過去抽馮逸奇一馬鞭,讓白文亮帶他們走吧。」
這回沒人張羅拿馬鞭,紀亮也沒要,他就在俊鮑子哥兒身後一欠身道︰「回主子的話,奴才也發了善心,想做好人,這一鞭,奴才不想抽他了。」
在場眾人再動容,馮逸奇猛然抬頭望紀亮。
俊鮑子哥兒搖了頭︰「不行,我說過,罰總是要罰,你可以不抽你那一鞭,但是你得替我抽他一鞭。」
紀亮道︰
「那,那這一鞭您讓紀明替您抽吧。」
別看他長得濃眉大眼,發起火來一臉嚇人的凶狠像,可是一旦不忍,他的心腸還真軟。
俊鮑子哥兒皺眉道︰
「沒出息的東西,好吧,拿馬鞭來。」
馬榮祥立即往外傳話,「查緝營」的一名弟兄飛步進來了,至前雙手呈上一根馬鞭。
俊鮑子哥兒道︰「紀明。」
紀明答應一聲,上前接過馬鞭,看樣子有點勉強。
「查緝營」那名弟兄又退出去了。
俊鮑子哥兒道︰
「抽啊!還等什麼?」
紀明皺眉猶豫,道︰
「主子,你干嗎單挑奴才做惡人哪!」
胡麗姬、馬榮祥想笑,但是沒笑。
俊鮑子哥兒霍地站了起來,叱道︰「你們這兩個東西,一個賽一個沒出息,拿來給我。」
紀明剛雙手遞鞭,俊鮑子哥兒一把拖了過去,隨手揚鞭在馮逸奇身上抽了一下,把馬鞭往地下一扔,道︰「白文亮,把他們帶走。」
白文亮如逢大赦,忙道︰「謝格格恩典,卑職告退。」
他帶領馮逸奇、解玉珍,站起來,低著頭往外退,可是退了三步他又停住了︰「請格格示下,還要在‘承德’待多久,駐駕何處,卑職好帶人護衛。」
俊鮑子哥兒一搖手,道︰「我不喜歡這一套,否則我不只帶這兩個人,也早一路驚動地方了,你不要打擾我,全當我沒來就行了。」
白文亮遲疑了一下,道︰「是,卑職遵命。」
他帶著馮逸奇,解玉珍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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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鮑子哥兒望著白文亮帶著馮逸奇,解玉珍退出大廳,轉望胡麗姬道︰「胡場主,我要走了。」
胡麗姬道︰「敢請格格留駕盤桓兩天,容草民略盡懊盡之誼。」
對這些皇族親貴,不能說盡地主之誼,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俊鮑子哥兒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出來太久了,該回去了,要是等我阿瑪跟哥哥派人找我,那就給地方惹大麻煩了。」
還是真的,不要說派人找了,只下一道找人的令諭,交待一聲,各地方那是真能亂得丟下別的事,忙翻了天。
胡麗姬道︰「格格既然這麼說,草民就不敢再留。」
一頓向馬榮祥︰「馬總管,叫他們把格格的坐騎跟馬匹帶過來。」
馬榮祥應一聲,向俊鮑子哥兒欠身一禮,往外行去。
俊鮑子哥兒道︰「胡場主,臨走之前跟你打個商量,把李豪借給我一陣子。讓他跟我到京里去馴那兩匹馬去,等兩匹馬馴好了,我再放他回來。」
誰也沒想到她會有這一著。
李豪一怔,但話是對場主說的,他沒便開口。
胡麗姬也一怔,道︰「格格有所不知,李兄弟跟牧場其他的弟兄不一樣,他是幾經情商,才勉為其難答應在牧場待一年的,所以,恐怕格格要問他自己的意思。」
她不愧精明,經驗跟歷練也都夠,巧妙的把這個不好做主的難題,推給了李豪。
其實,她說的也是實情。
俊鮑子哥兒道︰「本來我是想問李豪,可是你總是場主,現在既然這樣,那我就問他自己——」
話鋒一頓,她轉眼望李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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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豪並沒有在意什麼,他等的也就是這一刻,他不等俊鮑子哥兒問就說︰「格格原諒,草民不能從命。」
胡麗姬神色微一松,顯然她也不願李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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