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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沙 四

作者︰獨孤紅

李豪截了口︰「我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是個馬驃子,除了馬匹牲口,以外的事都引不起我的興致。」

得,又是個釘子。

而且,李豪原來是仰臉向上躺著的,說完這句話,他翻身側臥,把背朝向解玉珍了。

解玉珍臉色又沉下來了,可是她沒敢再說,更沒敢發作,一方面固然是怕惹翻了李豪,他來個離她而去,不過,那只是小部份。

另一方面她也是不願意惹李豪討厭,任何人都知道,一旦惹人討厭了,再想討人喜歡,那可就難了,何況解玉珍是個聰明姑娘,這才是主要的原因。

她也翻了個身,把背朝向了李豪。

從這時候起,一宿無話。

天剛亮,起早趕路,也沒再踫見什麼人,也沒再發生什麼事。

這一天晌午剛過,雙騎並轡,緩緩馳進了「承德城」,兩個人已經是滿身風塵,人跟馬混身都布滿了一層黃沙。

解玉珍吁了一口氣︰「到了。」

李豪道︰「姑娘就是到‘承德’?」

解玉珍道︰「是啊!」

李豪道︰「那我跟姑娘該分手了。」

「分手!」解玉珍道︰「你要上哪兒去?」

李豪道︰「不管我要上哪兒去,姑娘既已到了‘承德’,就有姑娘自己該辦的事——」

「不,不要緊。」解玉珍忙道︰「你要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就陪著我——」

李豪道︰「不了,姑娘有姑娘的事,我有我的事。」

解玉珍遲疑了一下,毅然道︰「跟你說實話吧。我沒有事,什麼事都沒有,我是知道你離開了‘張家口’,跟著你來的。」

李豪不管面對什麼事,一直都夠鎮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之慨,可是現在他入耳這句話,卻不免為之一怔︰「怎麼說?姑娘——」

解玉珍道︰「你想想看,要不我怎麼會騎一匹馬,帶一匹馬,什麼都是雙份兒的。」

不錯,不只是馬匹,吃喝用都是雙份兒的。

李豪道︰「姑娘怎麼知道我離開‘張家口’的?」

解玉珍道︰「我派人盯住了你,你一離開‘張家口’我就知道了,要不怎麼你走沒多遠我就追上你了。」

李豪道︰「這,令尊解老爺子知道麼?」

解玉珍道︰「當然知道,我長這麼大,不管什麼事,從沒瞞過我爹。」

李豪道︰「解老爺子答應姑娘這麼做?」

「我這不是出來了麼?」解玉珍說。

「姑娘出來不出來是一回事,解老爺子有沒有答應,是另一回事。」李豪這麼說。

解玉珍沉默了一下︰「我爹是不讓我跟出來,可是他攔不住我。」

李豪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解玉珍嬌靨微一紅,微微低下了頭︰「不為什麼,反正我想跟你出來就是了。」

這還不夠明白麼?再傻的人也應該懂。

李豪為之心神震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解玉珍雖然是個牧場女兒,巾幗不讓須眉,但畢竟是個單身女子,那天夜里的事,就是個絕佳例證,能撒下她不管麼?這種事,他李豪還做不出來。可是,不撒下她不管又怎麼辦?那不等于願意讓她跟著他了麼?

這怎麼辦?

李豪正自暗暗皺眉。

一陣急促蹄聲迎面傳了過來。

迎面有馬來了,李豪忙一定神,打算拉開坐騎往旁邊讓了,誰知來騎已到近前竟停住了。

「玉珍!」而且來騎上的人竟然叫了解玉珍,不但叫了姑娘,還頗為粗曠。

李豪凝目望來騎,來騎之上,是個穿著頗為講究的年輕人,一襲海青團花長袍。

袖子卷起雪白的兩截,帶幾分瀟灑,幾分帥氣,人長得清秀,但也透著幾分陰鷙,幾分霸氣。

解玉珍一怔,隨即驚詫輕呼︰「逸奇!?」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幸虧今兒個沒錯過你,不然又要多費一段工夫才能找到你了。」

「找我?」解玉珍訝然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我接到解大爺的傳書了。」

解玉珍臉色微一變︰「我爹跟你怎麼說的?」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解大爺說你來了,讓我接你上家里住,好好照顧你。」

「沒說別的麼?」解玉珍問。

「還該說什麼別的麼?」那叫逸奇的年輕人也問。

解玉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隨口這麼問問——」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這位是——」

那當然是指李豪。

解玉珍道︰「我剛認識的朋友,做伴兒一塊兒來的。」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呃!」地一聲,沖李豪抱起了拳︰「那我們就失陪了。」

李豪忙抱拳答禮︰「好說,請便。」

他巴不得事情有這種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轉變,這是替他解了圍。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立即又轉向解玉珍︰「玉珍,咱們走吧。」

他要拉轉馬頭。

解玉珍卻沒有動,道︰「逸奇,我不打算上你家去。」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停住了︰「怎麼說,你不打算上我家去。」

解玉珍道︰「我這個朋友叫李豪,我是跟他出來的,我打算跟著他走。」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臉色一變,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問我,解大爺有沒有說的別的事,是不是?」

解玉珍一點頭道︰「不錯。」

「玉珍,那解大爺傳書的交待,你讓我怎麼辦?」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說。

解玉珍道︰「我爹他自己都沒能攔住我,是不是?」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經跟我娘說了。

家里什麼都準備好了,只等著你人到了,我娘直盼,直催我出來接你,我讓我又怎麼辦?」

解玉珍道︰「逸奇,我不得已,你要原諒。」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臉色有點不大對,道︰「玉珍,別管咱們兩家是什麼交情,也別管當年我爹在世的時候,跟解大爺對咱們倆是指月復為婚。

那是老人家的一句玩笑,如今老人家不在了,更不算數了,可是你不能讓我沒個交待,你進進我家的門兒,見見我娘,然後我送你走,你愛上哪兒,行不行?」

原來他們兩家是這種樣的交情,兩個人是這種樣的關系。

人家說的合情合理夠意思,解玉珍一時沒好再說什麼。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這又轉向李豪︰「李朋友,前頭不遠有家‘吉祥客棧’,麻煩你就在那兒等玉珍一下,你告訴他們是我的朋友,所有花銷都算我的。」

人家做的真周到,真夠,李豪能說什麼?何況這原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立又抱了拳︰「那我這就到‘吉祥客棧’去了。」

話落,他立即策馬行去。

他沒听見身後解玉珍說什麼,立又一跨馬,加速向前馳去。

那叫逸奇的年輕人沒騙他,過了兩處街口,真看見一塊「吉祥客棧」的招牌掛在那兒,他拉馬直馳了過去。

馬到「吉祥客棧」門口,在門口笑臉迎客的伙計立即上前拉住了馬,一哈腰,臉上笑意更濃︰「這位爺,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該歇息了,請下馬吧。」

李豪真下了馬,道︰「小二哥,有位叫逸奇的,你們認識?」

那伙計忙道︰「行宮‘查緝營’馮班領呀,‘承德城’哪有不認識的,您是——」

耙情那個叫逸奇的年輕人是這麼個來頭。

李豪道︰「這是他朋友的坐騎,我就寄在這兒了,待會兒他會來牽走。」

那伙計忙道︰「行,行,您放心交給小的就是了,小的包準把這匹寶馬侍候的好好的。」

人有權有勢,連朋友的坐騎都成了寶馬,還能受好好的侍候。

李豪可沒在意這些,把韁繩往伙計手里一交,轉身走了。

只听伙計在身後道︰「這位爺,您不坐坐喝杯茶?」

李豪裝沒听見,頭都沒回的走了。

李豪一直走到了城北,眼前不遠有塊小招牌,「悅來客棧」。

招牌小,客棧當然也不會大到哪兒去,以李豪這種身份,還能住什麼大客棧,他徑直走了過去。

身後傳來了一陣不快不慢的蹄聲,城鎮街道上,還少得了過往的車馬,李豪沒有在意,仍然走他的。

可是身後傳來了叫聲︰「李朋友。」

是那位「查緝營」班領馮逸奇的話聲。

李豪停下來回望,那騎著馬過來的,可不正是馮逸奇?

他很快就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道︰「我沒想到你沒留在‘吉祥客棧’。」

李豪道︰「我把解姑娘的一匹坐騎——」

馮逸奇道︰「我看見了,我自會把它牽走。」

李豪道︰「伙計告訴你我往這兒來了。」

馮逸奇道︰「‘吉祥客棧’的那個伙計,一定告訴你我是吃哪碗飯的了,吃我那碗飯的,只要不離‘承德城’三十里外,還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話說的有點狂氣,可是恐怕也是實情。

李豪道︰「你何必還來找我。」

「什麼意思?」馮逸奇問。

李豪道︰「解老爺子既在傳書里告訴了你那麼多,他不會不告訴你,我是吃哪碗飯的。」

「解大爺傳書里說,你是個‘馬驃子’。」馮逸奇說。

李豪道︰「‘馬驃子’長年飄泊浪蕩,是不適宜有牽掛,有累贅的。」

馮逸奇道︰「當我知道你把那匹馬留在‘吉祥客棧’,人走了以後,我就明白了,你放心吧,玉珍留在我家了,不來找你了。」

李豪微微怔了一怔︰「我沒想到會有這種轉變,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容易。」

馮逸奇道︰「你沒听人說過麼,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是很難捉模的,只要讓她知道,跟一個‘馬驃子’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就夠了。」

李豪道︰「那麼馮班領還來找我,是——」

馮逸奇道︰「我原是來讓李朋友馬上離開‘承德城’的,現在我還是要李朋友馬上離開‘承德城’。」

李豪道︰「馮班領還是不改初衷麼?」

馮逸奇道︰「我剛說過,女人心,海底針,女人的心是很難捉模的。」

李豪道︰「我會離開‘承德’,不過不是馬上——」

「不行。」馮逸奇道︰「你要是不馬上離開‘承德’,我會給你扣上一個罪名,拿你當叛逆辦,解大爺在傳書里說,你很有兩下子,可是我不信‘查緝營’對付不了你,再說,你願意跟朝廷為敵麼?」

李豪听的雙眉一剔,剛要再說。

馮逸奇馬上又道︰「不過,李朋友,我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我既然逼你馬上離開‘承德’,我也不會不給你安排去處,長途跋涉夠累人的,你的吃住,歇息地兒都給你找好了,包準比住客棧舒服,咱們在這兒等等,接你的人一會兒就到了。」

李豪把氣忍了下去︰「接我的人。」

馮逸奇道︰「解大爺在傳書里說,你跟‘金蘭牧場’有淵源,我已經知會‘金蘭牧場’了,他們已經派出人來接你了。」

這倒好,真是歪打正著。

李豪怔了怔,什麼話都不說了。

馮逸奇算的還真準,沒一會兒,雜亂的蹄聲傳了過來。

李豪忽然想起來了,道︰「‘金蘭牧場’的人,知道馮班領在這兒?」

馮逸奇微一笑,笑的有點得意︰「來的恐怕就是‘金蘭牧場’的人了。」

蹄聲近了,看得見人跟馬了,馬是兩匹,人只一個,不是別人,赫然竟是馬榮祥。

李豪看得不由為之一怔。

馬榮祥很快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向著馮逸奇一抱拳道︰「馮班領,謝了。」

馮逸奇道︰「大家彼此方便,我也該謝謝你們,人在這兒了,接走吧!」

馬榮祥向著李豪道︰「老弟,走吧。」

李豪道︰「馬爺——」

馬榮祥道︰「有什麼話咱們路上說,上馬了。」

李豪听了他的,沒再說什麼,招呼了馮逸奇,翻身上馬跟馬榮祥走了。

馮逸奇一直望著兩人兩騎不見,才拉轉馬頭,往來路疾馳而去。

馬榮祥領著李豪,兩人兩騎馳出了北門,順著官道往北馳。

李豪道︰「馬爺,‘金蘭牧場’在北邊兒。」

「老弟。」馬榮祥道︰「圍場在‘老哈河’一帶不是?‘金蘭牧場’就在‘圍場’跟‘承德城’之間,所以才取蚌名兒叫‘金蘭牧場’啊!」

李豪道︰「我能不能不去。」

馬榮祥忙道︰「老弟,你是怎麼個意思,‘金蘭牧場’有針兒會扎你?你是姓馮的交給‘金蘭牧場’的,你不去,等姓馮的找起牧場麻煩來,那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李豪道︰「馬爺——」

馬榮祥道︰「老弟,你先別說不去,賞我個臉,先到牧場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你再決定去留,行不行?」

李豪沉默了一下,道︰「馬爺既然這麼說,我還有什好說的?」

是啊,以退為進,欲擒故縱,要適可而止,否則那就太矯情,太假了。

馬榮祥吁了一口氣,道︰「你嚇出了我一身冷汗,這一趟要接不回你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場主交待。」

「場主?」李豪道︰「牧場不是馬爺你的?」

這是明知故問。

「牧場是我的?」馬榮祥笑道︰「老弟,你真是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個伙計頭兒,照樣端人碗,听人管。」

李豪道︰「那馬爺讓我上牧場去——」

「這你盡避放心。」馬榮祥道︰「我這個伙計頭兒還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這種事我做得了主,何況我一回來就跟場主說過你了,場主愛你這種好樣兒的,巴不得你上牧場來。」

李豪沒說話,似乎放心了。

馬榮祥換了話題︰「老弟,你跟解家丫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李豪道︰「馬爺走了以後,我的朋友到了,他們要到‘熱河’來做筆生意,讓我走來等他們。

我離開了‘張家口’,解玉珍就跟著來了,她說她也要來‘熱河’辦事,就這麼回事。」

馬榮祥道︰「結果一到‘承德’就踫上了姓馮的?」

李豪道︰「是解老爺子傳書給姓馮的,要他截下解姑娘的。」

「這就對了,我明白了。」馬榮祥笑道︰「要不然他不會找‘金蘭牧場’把人接去,說起來‘金蘭牧場’得感謝解家丫頭,不是她,老弟你哪會上‘金蘭牧場’來?」

李豪沒說話。

馬榮祥又道︰「姓馮的這回客氣,他們那種人,以他們以往的作風,早給老弟你扣個罪名拿人了。

一定是解老頭兒告訴他什麼了,也多虧了解老頭兒,不然非燙了他們的手不可。」

李豪道︰「馬爺太抬舉我了,就憑我,吃官家飯的還會為難。」

馬榮祥道︰「老弟你就別客氣了,吃了這麼多年江湖飯了,老弟你是條龍,還是條蟲,我還能看不出來。」

李豪道︰「馬爺這麼看重,我就更不敢留在牧場了,免得日後讓馬爺沒法跟場主交待。」

馬榮祥還是真怕他不留在「金蘭牧場」,馬上又換了話題︰「老弟,解家那丫頭呢?怎麼沒見著她?」

李豪把所知道的告訴了馬榮祥。

馬榮祥道︰「你別听馮逸奇的,恐怕不是那麼回事,解家那丫頭性子挺剛烈的,解老頭兒都攔不了她,她怎麼會這麼輕易改變主意,一定是姓馮的使了什麼手法。」

李豪道︰「我也這麼想,不過那不關我的事,反正姓馮的不會真對她怎麼樣。」

馬榮祥道︰「那倒是,不過解家既沾上了姓馮的這種人,還是離解家那個老頭遠點兒好,好在老弟你本來就沒那意思。」

李豪沒說話。

其實這句話也不必作答。

馬這麼跑著,兩個人這麼說著,不說話了,李豪忽然覺得眼前暗了。

定楮一看,原來是馬馳進了山里,山擋住了西下的日頭,天色自然就比山外暗了許多。

就在這時候,遠遠的陣陣馬嘶傳入了耳中。

馬榮祥道︰「到了。」

李豪往前看,眼前群山環繞之中,一片大草原,綠得透人心脾。

就在這片草原上,四散的座落著不少房舍,木柵圍成了一大圈,那就是一座牧場了。

迎面,幾十丈外,一座高高的柵門,門頭上橫著一塊厚厚木板,上刻四個大字︰「金蘭牧場」。

這就是「金蘭牧場」了,李豪忽然有點激動,臉色也有點奇異,不過,很快的就恢復了正常,馬榮祥沒看見。

兩匹快馬往柵門里馳了出來,迎著李豪跟馬榮祥飛馳而來。

馬榮祥道︰「場主派人出來迎了。」

兩騎很快馳近,幾丈外勒馬停住,那是兩個健壯中年漢子,靠前一個更見豪壯,兩個人鞍上欠身,那豪壯中年漢子道︰「場主讓我們來迎接總管。」

馬榮祥抬手一指李豪,道︰「這位就是李兄弟,先認識認識。」

四道目光投射過來,李豪清晰的感覺出,這四道目光真不很友善,那豪壯中年漢子的目光甚至帶點敵意,後頭那個抱起了拳,豪壯漢子則道︰「李兄弟,你人還沒到,你的大名我們已是如雷貫耳了。」

李豪听得出這話是什麼滋味,他沒在意,抱拳答禮︰「不敢,那是馬爺過于抬愛。」

馬榮祥向著李豪道︰「老弟,這位姓雷名超,是牧場弟兄們的頭兒,大家都叫他老大。」

李豪道︰「雷大哥。」

馬榮祥指著另一個道︰「這個弟兄姓查,叫查英,是蒙旗的人。」

李豪道︰「查大哥。」

查英忙道︰「不敢。」

此人一臉驃悍色,的確像蒙旗的壯士,但是漢語卻說的很好,一點也听不出蒙旗味兒。

只听雷超道︰「總管,場主等著呢?」

馬榮祥道︰「走啦!」

一聲「走」,雷超、查英拉轉馬頭,抖韁騎馬當先馳去,在先帶路,看得出,他們倆都有著很好的騎術,尤其是出身蒙旗的查英。

馬榮祥陪著李豪緊跟在後。

馬跑起來夠快,轉眼工夫經柵門進了牧場,帶路的兩騎直馳一座宏偉建築之前。

四人四騎剛在這座宏偉建築前停住,宏偉建築的寬闊大門里迎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看得李豪不由一怔。

這個人是個中年婦人,稱得上是個美人,高領窄腰小庇兒,露著一雙繡花鞋的八幅裙,襯托得她那成熟的風韻更動人,但是她混身上下透著一股逼人的冷意,臉上、目光里,也透著精明與干練,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厲害人物。

四個人離鞍下馬,馬榮祥上前微欠身︰「場主,李朋友接來了。」

耙情她就是場主,「金蘭牧場」的場主會是這麼樣一個婦道。

李豪不由又是一怔。

只見中年婦道兩道直斂著透人的目光投向李豪,深深一眼,隨即臉上泛現一絲難得的笑意,微微抬手,皓腕似凝霜賽雪︰「請廳里坐。」

李豪很快定過了神︰「謝謝場主。」

雷超、查英留在了外頭,只由馬榮祥陪著進了宏偉建築,這是座待客大廳,不只宏偉,而且建造精致,家具擺設更見氣派講究,顯見得這位「金蘭牧場」的場主,是位富甲一方的人物。

本來嘛,擁有這麼大一座牧場,這麼多的牲口馬匹,自是有著相當的財富。

中年美婦人再抬皓腕肅容︰「請坐。」

李豪欠身稱謝,賓主落座,馬榮祥陪著坐在一旁。

坐定,屏風後立即轉出兩個清秀年輕人,給客主獻上香茗後,隨又退進了屏風後。

只听中年美婦人道︰「‘張家口’多承援手,謹此致謝。」

這才讓人注意到,她的話聲雖然也微帶冷意,但是很好听。

李豪道︰「不敢,場主言重了,我也只不過是踫巧了,管了閑事而已。」

中年美婦人道︰「你客氣,听馬總管回來談起,我正為邀不到你到‘金蘭牧場’來做客而深感遺憾,沒想到你還是來了‘承德’,蒙馮班領告知,得以邀來牧場相見,總算彌補了我的遺憾。」

李豪道︰「場主抬愛,我太不敢當。」

中年美婦人轉望馬榮祥︰「馬總管,李朋友作了決定了麼?」

馬榮祥道︰「還沒有。」

中年美婦人又望李豪︰「我求才若渴,衷心希望你能留在‘金蘭牧場’,要是你堅不願留下,也請盤桓兩天,讓‘金蘭牧場’好好盡盡地主之誼。」

李豪道︰「再次謝謝場主的好意。」

中年美婦人希望李豪留下,但不勉強,意思表達到了,也為自己的面子留了退路。

李豪再次謝好意,仍沒有明白表示去留。

這頭一次的接觸,似乎誰也沒吃虧,誰也沒佔便宜。

中年美婦人話鋒忽轉︰「趕了一天的路,夠累人的,我不多給你添勞累了,請早點歇息。」

中年美婦人似乎不喜歡多說話,這場相見,要就此打住。

李豪、馬榮祥站了起來,中年美婦人跟著站起,道︰「馬總管,代我好好招待李朋友。」

馬榮祥欠身恭應︰「是。」

中年美婦人轉望李豪,她那雙目光永遠像要看透人︰「我失陪了。」

李豪道︰「場主請便。」

中年美婦人轉身裊裊行入了屏風後。

馬榮祥道︰「走啦!老弟,我帶你到別處看看去。」

兩個人出了待客大廳,馬榮祥帶著李豪順著廳前的路西拐,這時候天色更暗,牲口馬匹不是圈起來了,就是趕進廄里去了,草原上遠近安靜得很。

馬榮祥道︰「要看馬匹牲口,恐怕得等明天早上了。」

李豪道︰「不急。」

只見黑壓壓的一群人,往前頭不遠處一間屋後轉了過來,天色雖然暗得要掌燈了,可以還看得見,為首的正是雷超。

馬榮祥道︰「兄弟,恐怕是我給你惹來了麻煩。」

這意思是他太夸李豪了,惹來了牧場弟兄們的不服。

馬榮祥不但是老沉世故,而且也相當知人。

李豪在初見雷超的時候,就料到會有這麼一手了,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些人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黑壓壓的一群人很快來近了,停在近丈外,把路都擋住了。

馬榮祥道︰「你們吃過了?」

雷超道︰「還沒呢?我讓待會兒開飯。」

馬榮祥「呃!」了一聲道︰「有事兒?」

雷超道︰「弟兄們听總管說,這位李朋友好身手,想見識見識,開開眼界。」

還真是這麼回事。

李豪道︰「那是馬爺抬愛,我這點兒三腳貓的莊稼把式,實在拿不出來。」

雷超等沒吭聲。

馬榮祥道︰「老弟,沒有用的,這些人個個桀傲不馴,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真章不罷休,你就露兩手,交交他們這些朋友啦。」

李豪也明知躲不掉,道︰「其實我只不過是馬背上討生活多年,情勢所逼,手腳比別人俐落點兒而已,大伙兒既然這麼抬愛,我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馬榮祥轉眼望眾人︰「李朋友給我面子,你們誰先上。」

緊挨著雷超身後站的一個矮胖子一步跨前︰「我來。」

他有點矮,可是由于個頭兒矮,顯得既粗又壯,混身是勁兒。

話落,他張開一雙胳膊,疾撲李豪。

那雙胳膊,粗細是比海碗口,要是讓他攔腰抱一下,那還得了,差一點的準會兩頭冒。

李豪容他近身,輕易一閃,這一撲就落了空。

馬榮祥道︰「老弟,讓不是辦法,他們不吃這個。」

矮胖子像一陣風,轉過身來又撲。

李豪道︰「那我就得罪了。」

他沒再躲,只見他一揚手,矮胖子就摔了出去,摔在五尺以外,摔了個四仰八叉。

雷超等臉色都一變,誰也沒看見李豪是怎麼摔矮胖子的。

矮胖子齜牙咧嘴的爬了起來,左手直揉右手腕,右手腕上紅紅的一圈。

大家伙這才明白,矮胖子是讓人家抓住右手腕摔出去的,憑矮子這肉大身沉,人家只一揚手就把他摔了出去,別的不說,只這臂力就夠瞧的。

李豪道︰「這一手沒什麼?擰牲口,上烙印,就是這樣兒。」

好嘛,挨了摔還讓人當牲口。

矮胖子好火兒,可是火兒歸火兒,他卻是不敢上了。

不要緊,有替他打抱不平的,怒喝聲中,另一個精壯漢子又撲向了李豪。

精壯漢子是上了。

可是他落的結果跟矮胖子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摔了個狗吃屎,把兩顆門牙都摔掉了,滿嘴是血。

一連摔兩個,鎮住了雷超等,一時間沒人敢再為誰打抱不平了。

這能讓人滿意麼?恐怕沒那麼容易。

忽听雷超道︰「他會摔不是,查英,你跟他玩玩。」

查英應聲上前,往李豪向前一站,道︰「李朋友,我來領教領教。」

李豪道︰「查大哥出身蒙旗,想必是要跟我比蒙古摔跤。」

蒙古摔跤天下有名,可見相當厲害。

查英一點頭道︰「不錯,你要是不願意,咱們就換別的。」

李豪道︰「承情了,雙方動手過招,還由得了誰願意使什麼,用什麼,就蒙古摔跤。」

查英道︰「好,我要出手了,你小心。」

他話聲一落,人已跨步上前,雙手一搭,已抓住了李豪。

李豪一動沒動,任由他抓住。

查英的動作疾快如風,他一抓住李豪就摔。

他的動作夠快,用的勁兒也夠,他原想一下把李豪也摔個狗吃屎,或是四仰八叉。

可是,他沒能扯動李豪分毫,李豪就像埋在地里的一根鐵柱,從上到下,紋風不動。

查英不信邪,大吼一聲,憋足了勁兒再扯。

□□□□□□

白搭,還是跟蜻蜓搖石柱一樣。

他知道要糟,就在他知道要糟的當兒,李豪說了話︰「查大哥,該我了。」

隨話出手,快得讓查英連念頭都來不及轉,上頭一把提得查英兩腳離了地,下頭跟著就是一腿,最常見,最快的一招,輕輕松松把查英撂倒了。

查英沒摔著,因為李豪還揪著他,李豪松了手,查英爬了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再也沒吭一聲,轉身退回去了。

雷超吼叫道︰「這算什麼?」

真是,這算什麼,比劃了半天,就這麼一伸手,一抬腿,就結束了,一點也不過癮。

馬榮祥道︰「天黑了,快看不見了,干脆多幾個上啦。」

似乎,雷超等等的就是這一句,叱喝聲中大伙兒一擁而上,不知道撲上的有多少個,也不知道雷超參戰了沒有,只听幾聲悶哼,幾聲劈拍脆響,擁上的立刻又退了,大伙兒都直了眼發怔了。

顯然,有人吃了虧,誰也不知道誰吃了虧,可是誰吃了虧誰知道。

被了,這下大概過癮了,滿意了,沒人再動了,也沒人再吭一聲了。

馬榮祥道︰「都這時候了,什麼也別看了,走啦,老弟,咱們吃點兒喝點兒去。」

李豪含笑向雷超等微點頭︰「承讓了。」

□□□□□□

他跟著馬榮祥走了,馬榮祥臨走又道︰「折騰了半天,都餓了,你們也快開飯了。」

李豪跟馬榮祥拐了彎,看不見了,雷超等才定過了神也走了。

很快的,人都走光了,又恢復了空蕩、寂靜,誰都沒有留意,大廳門口石階上站了個人,是那位「金蘭牧場」

的美場主。

這會兒,她臉上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色。

□□□□□□

天黑了,草原上刮起了一片輕紗似的薄霧,整座牧場籠罩在薄霧里,她籠罩在薄霧里,遠近有幾點朦朧燈光出現,這時候看她,她更美,更動人。

馬榮祥帶著李豪進了單獨座落在牧場一角的一座木屋。

屋里已經點上了燈,進門處是個小小客廳,擺設很簡單,很干淨,也透著幾分雅致。

擺在桌上的菜可不簡單,不下十幾樣之多,有魚有肉,還有野味,另外還有一大碗湯,旁邊一大盤饅頭,一大盤餅,還有一壺酒。

菜做的精致,連盛菜的碗盤都精致,居然是一色上好的細瓷,配上一雙象牙筷子。

只听馬榮祥道︰「老弟,這是我住的地方,這兒是待客處,睡覺的地方在里頭——」

隨著馬榮祥手指處,有垂著布簾的一扇門,門的那一邊,想必就是臥房了。

馬榮祥回手指桌上,又道︰「你的面子不小,這一套碗盤是場主自己用的,連這些菜都是她的廚房做的,不然咱們吃的就是大碗大碗,大塊大塊的了。」

李豪听這麼一說,臉上泛現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笑意︰「場主太抬愛,那真是不敢當,真是不敢當。」

說著話,馬榮祥邊請客人座,邊道︰「其實,說穿了,老弟,場主這樣兒,無非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誰不愛好樣兒的,我剛听場主說了,不強求,老弟,她總是個女人家,又是初見面,她還能怎麼求?」

李豪沒說話,也還是沒表明去留。

馬榮祥又道︰「咱們是先吃還是先喝?」

李豪道︰「馬爺,我客隨主便。」

馬榮祥看了他一眼,笑了︰「這麼久了,這是你說的頭一句痛快話,你本來就應該是個痛快人嘛。」

他拿起酒壺倒酒。

李豪似乎沒話找話︰「我萬萬沒想到,‘金蘭牧場’的場主,會是這樣一位。」

馬榮祥道︰「你可別小看這麼樣一位,要精明有精明,要歷練有歷練,為人處事,可是愧煞須眉呀!」

李豪道︰「我也想到了,擁有這麼一大片牧場,領著這麼一大幫驃悍好斗的人,哪能沒有過人之能。」

馬榮祥舉了杯︰「兄弟,來,喝!」

李豪只好也舉了杯,一杯仰干,馬榮祥沒急著倒酒,緊緊的望著他問︰「怎麼樣?」

李豪道︰「恐怕是多年的窖藏。」

馬榮祥大笑,一揚拇指︰「沒想到你這個馬驃子,也是這一道的行家。

可不是多年的窖藏,連場主自己都舍不得喝,可見你的面子有多大,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啦!」

李豪道︰「場主的厚愛,的確令人感動。」

嘴里雖這麼說,心里也確實知道,這位場主的確愛才,也的確求才若渴,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麼?

自己這麼樣設計,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能混進這座「金蘭牧場」來麼?

如今,設計進行順利,能否進入「金蘭牧場」,不在別人,而在他自己點頭不點頭了,目的即將達到,心里不免有些激動。

就在這時候,一陣吵雜聲傳了進來,隨著這陣吵雜聲,一大群弟兄,由雷超、查英帶領著,一擁而進,查英跟另外兩個弟兄,還都抱著沒拆泥封的壇子。

雷超道︰「總管,我們闖席了,來湊個熱鬧。」

馬榮祥忙道︰「你們這是干什麼?」

雷超一咧嘴,笑道︰「總管,我們跟這位老弟就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們在拳腳上丟了人,想在這上頭找回來。」

「這!」他不說,誰也知道是什麼。

馬榮祥道︰「不行,我們這兒已經喝上了。」

雷超道︰「我知道,要不我怎麼說,我們是闖席湊個熱鬧呢?」

馬榮祥道︰「別胡鬧了,你們這麼多人,又抱來這麼幾壇,這哪是斗酒,分明是灌酒。」

雷超道︰「這您放心,我們絕不會以多欺少,其實,大伙兒這會兒也真是想交李老弟這個朋友。」

馬榮祥一搖頭,還待再說。

李豪開了口,說了話︰「馬爺,雷大哥跟諸位弟兄的好意,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

馬榮祥忽然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他們個個能喝能拼——」

李豪道︰「我看得出來。」

馬榮祥道︰「難道你沒听見,他們想在這上頭找回來。」

李豪道︰「我听見了,可是沖著雷大哥跟諸位弟兄這份好意,我就是拚著醉上個幾天幾夜人事不省,也應該奉陪,是不是?」

馬榮祥更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

雷超道︰「好了,總管,人家李老弟都這麼賞臉,您又干嗎這麼樣橫遮著豎攔著呢?」

李豪道︰「馬爺,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剛說過,大不了爛醉個幾天幾夜,是不是?」

馬榮祥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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