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令 第七章 金蟬脫殼,恩仇難了
東方白木立著,雙手按著長案,兩眼直楞楞地望著會壇門外,仿佛現場只他一個人存在,他連思想都麻木了,大化門消大之謎已揭開,但他最大的願望卻落了空。
乾坤教主夫婦自殺,大化門主郭天壽的生死下落將永遠成謎,母親的遺言也就永遠無法完成,想不到費盡心力,到頭來成了畫餅。
所有在場的,全瞪著乾坤教主夫婦的尸體,誰也沒開口,這誰也估量不到的意外,把他們給震呆了。
一個白發拄杖的老人緩緩自外面來,映入了東方白的眼簾,把東方白從失神的狀態中喚醒,意識在剎那間恢復,定楮注定來人。
這白發老人是何許人物?
老人逐漸迫近壇門。
會壇內的人驚覺,紛紛回身。
鐵杖姥姥暴喝一聲︰「來者何人?」
老人充耳不聞,雙目前視,保行徐緩的步度進了門。
鐵杖姥姥橫起鐵杖,其余的也擺出了戒備的架勢,所有凌厲的目芒全集中投注在老人身上,氣氛頓呈緊張。
卓永年突然上前,高舉雙手,示意眾人退開,顯然他知道老人的來路,眾人在他的示意了朝兩側退開數步,空出了案前的一段。
老人目不斜視,直走到長案之前停住。
東方白是站在案後,此刻與老人成了正對面,他並不認讓這老人,但從卓永年的表示判斷,對方不會是敵人。在此時此地現身,必有所為,絕非偶然。
老人凌厲的目芒,直盯在業已自決的乾坤教主夫婦臉上,連瞬都不瞬,就像是釘子釘入木頭一樣,他到底要看什麼?
乾坤教主夫婦除了雙目無光之外,面色絲毫未變。
所有在場的全摒息而觀。
老人突然大叫一聲︰「金蟬月兌殼!」
這一聲喊叫,震撼了所有在場的人,「金蟬月兌殼」表示自殺的並非真正的乾坤教主「陰陽秀士」夫婦。
東方白除震驚之外還感到極度的困惑,昨晚入谷,在賓館里他曾見過乾坤教夫婦,是他兩個絕對錯不了,難道說見到的根本就不是?
可是有西門昌作內應,還有精明干練的畢老三在暗中,應該不會沒發覺……
在場的難道沒半個認識「陰陽秀士」?
「狐精」卓永年跟著栗叫了一聲︰「金蟬月兌殼?」
老人喃喃自語道︰「想不到她對這一道也進入了門檻,江湖上幾人能識破?」
他口里的「她」誰也不知道指的是誰?
鮑主小玲激動地道︰「不是乾坤教主夫婦!」
鐵杖姥姥接著道︰「莫非是易容頂替?」
這一說,東方白突然醒悟過來,難怪夫婦倆在非常的情況之下,神色始終保持不變,易容瓜代顯然沒錯。
老人掃了鐵杖姥姥一眼,似乎默示她的猜測正確。
卓永年道︰「老夫一向自詡對易容之術頗有心得,想不到居然看不出。」說著,望向老人道︰「前輩是此中翹楚,易容之術各有門道,可否請揭開頂替者的廬山真面目?」
這是每個人心里急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老人抬手道︰「挪開長案。」
東方白與公主小玲同時伸手案邊,兩人成了面對面,四目交投,各自的心里起了相同的異樣反應,目光突呈膠著。
鮑主小玲面巾已除,是本來面目,而東方白易容未解,仍是小黑,但互通的是眸子,這只是短暫的片刻,兩人各端起案桌的一邊,挪移開去。
乾坤教主夫婦身前已沒有阻隔。
老人把拐杖挾在脅下,探手懷中取出一個小瓷葫蘆,撥開塞子,倒了些白色粉末在手心里,塞好葫蘆放回懷中,然後雙手互搓,使粉末遍布十指和掌心,上前兩步,分別在死者臉上摩了一陣,指頭輕勾,一層薄膜應指而月兌。
死者真面目顯現,變成了另外兩個人。
鐵杖姥姥栗聲道︰「原來是他!」
卓永年道︰「他是誰?」
鐵杖姥姥激動無已地道︰「大化門副門主呂大器!」
卓永年道︰「令大化門覆滅的內奸?」
在場的全起了激動。
兩名老尼各宣了一聲佛號。
東方白月兌口道︰「這女的是誰?」
沒人回答,看來沒人知道這女的是什麼來路。
鮑主小玲道︰「兩個替身是怎麼死的?」
老人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毒!」
一個字又使在場的起了震撼,看來「陰陽秀士」夫婦不但精于易容,又會用毒,而且心思手段也相當狠辣。
呂大器作了內奸,得到了叛逆與應有的下場。
罪魁禍首呢,就這麼兔月兌了?
獵獵風響,火勢已蔓延到了會壇,熱浪開始透入。
老人轉過身來,目引全場一遍,冷沉地道︰「禍根仍在,你們不宜暴露真面目,乾坤教還有不少余孽幸存。」
在場的紛紛掩上面巾。又回復紅衣人形象。
卓永年忽然大叫一聲︰「小黑,我們走,快!」當先沖出了會壇門。
東方白不逞多想,立即跟上。
兩人沖出會壇,只見廣場上已差不多清理完畢,遠處人影浮動,流向出谷洞道,這些全是被擄劫控制失去記憶的大化門弟子,在沒有足夠的解藥使他們恢復正常的情況下,只有任由他們散去各奔前程一途。
「老哥,我們去那里?」東方向邊看邊問。
「跟我來!」
卓永年腳步沒停,像有什麼急事。
東方白只好緊跟著跑,繞到會壇右後側,又是一處登峰樓道,卓永年仿佛胸有成竹,毫不遲疑地往上爬,經過三轉四折,壁隙間現出一個洞口,不見人影。
東方白回頭下望,會壇已成火海。
卓永年已進入洞中,東方白疾步跟上,深人的莫五六丈,眼前現出一間寬大的石室,室內有被褥和飲食用具,依然不見人影。
卓永年到了石室角落站住,用手指了指,道︰「不錯,就是這地方,洞中之洞。」
東方白靠過去,才發現石室部赫然有個三尺見方的洞孔,一塊石板挪在旁邊,伸頭一看,下面又是一間石室,但昏暗不明,僅能略辨物,是個雙層洞。
「老哥,下面還有一層,我們等于是在樓上。」
「不錯!」
「老哥怎麼會知道……」
「西門昌提供的線索。」
「我們來做什麼?」
「你仔細看下面,你曾經進去過。」
東方白蹲,朝洞中之洞望去,仔細看識了一會之後,突然「啊!」出了聲,道︰「下面是通向地穴的半壁石牢,囚禁那怪老人的地方?」
「對,沒錯!」
「里面似乎……沒人?」
「下去查看!」
「怎麼下去?」
「現成的工具!」卓永年順手朝身邊一撈,是一盤繩索,索頭系在一根人工鑿成的石樁上,抖了抖繩索又道︰「這是他們送東西和上下的工具。」
「好,小弟下去查看一下。」
「我是忽然興起的念頭……」
「什麼念頭?」
「被囚禁在這等隱秘的地方,還加上了一般精鋼刀斧不能斷的鎖鏈,被囚者絕非等閑人物,我懷疑怪老人會不會就是大化門門主郭天壽?」
東方白一听,頓時激越起來,這實在是大有可能,立即從卓永年手中接過繩頭,雙腳一伸,翻身入洞下垂,雙手攀住洞沿道︰「老哥,你抓牢繩子慢慢放!」說完,雙手十指一松,抓緊繩子向下懸縋,離地還有丈許,便迫不及待地松手。
落了地,目光四下一掃,不由透心冰涼。
石牢里沒人影,鏈子曳在地上,鏈頭已空。
「陰陽秀士」臨走還劫帶怪老人?
敝老人真的是大化門主郭天壽?
找不到郭天壽,自己的大願如何完成?
他恨得咬牙切齒,木在石牢里半天透不過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摧毀了乾坤教,結果是一場空,大願難償。
「陰陽秀士」夫婦精于易容之術,這一走月兌,江湖茫茫,要再找到他們,的確難如登天。如果他挾持的真是大化門主,那他等于有了一道護身符,對付起來更加不易,就事論事,大化門名實俱亡,他挾持人質的目的何在?
頭頂傳來卓永年的聲音︰「怎麼樣?」
「人已被劫走!」東方白咬著牙回答。
「啊!我們真的慢了一步。」
「追,帶人逃走,行動必受限制,諒來走不遠。」
「老弟,陰陽秀士何等狡獪,那會讓人追上,山里地形復雜,要是有心躲藏,一千個也能匿跡潛蹤。」
「就這樣算啦?」
東方白是情急之言,話出口才覺得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卓永年參與行動,目的只是為了揭開大化門消失之謎,他沒有理由窮追下去,而自己卻是為了本身大願,自己的事自己了,何必依賴別人,反而落因人成事的口實。
「老弟,別急,我們慢慢盤算,現在你仔細搜查一下,看看怪老人有什麼痕跡留下,也許會發現寶貴的線索。」
這話不無道理,東方白不再言語,開始搜查。
由于時間久了,眼楮逐漸能適應牢里暗淡的光線,再加上內功深厚者具備的超常視力,不說縴毫無遺,在正常光線下一般視力能看到的東西倒是不虞失漏。
水罐、破碗、草席,甚至一片破布,他都一一檢視,然後再延到牢壁,每一寸都不放過,目視手觸,像尋寶似的仔細探索。
這只是一種想來或許有可能的行為,並不保證怪老人真的會有什麼痕跡留下,即使一無所獲,也不會產生失望,因為本來就沒存什麼希望。
看看全牢搜遍,什麼也沒發現。
剩下最後一個角落,他仍不放棄,耐心地搜查,突地,他發現高地尺許的牢壁上一塊碗大的微凸岩石有些松動,天然石穴,這種現象本不足奇,但他仍不忽略,曲指叩擊,有空洞的反應,凸石只是表面略浮,無處著力,想了想,力貫指尖,插入岩石,然後用力一抓,石頭應指而落,現出一個可容拳頭伸入的小洞,有意無意地伸手往小洞里探去,指尖觸及了一樣軟軟的東西,不由心中一動,張開兩指,拽了出來,他一下子呆住了。
那是一本小小的絹冊,卷成筒形。
絹冊,意味著什麼?他的心開始狂跳。
「老弟,有沒有什麼發現?」卓永年的聲音又傳。
「有!」
東方白胸懷坦蕩,不想隱瞞,他已經料到這絹冊可能是秘笈一類的珍物,但依然直承不諱。
「什麼東西?」
「還來不及細看,小弟這就上來!」
「好,上來吧!」
東方白雙手抓住繩子,交替上緣,再加上卓永年收繩,很快地便登上了頂層石室。
「老弟,你搜到什麼東西?」卓永年迫不及待地問。
「一本小冊子!」揚了揚手中絹冊。
「哦!什麼冊子?」
「小弟還沒看過。」
說著,走到石室日光亮處,迎著光一看,只見這絹冊已經發黃泛灰,看樣子年代相當久遠,書簽上有四個古篆字。
卓永年湊了過去。
「秘劍寶笈!」卓永年一個字一個字念了出來。
當然,東方白也早已看了出來,這是一本劍笈,持絹冊的手在微微發抖,劍笈,對武林人有強烈的吸引力,尤其是愛劍的人。東方白愛劍,用劍,同時也沉而于高深的劍術,這本劍笈對他等于紅粉之于美人。
毫無疑問,這本劍笈是遭囚的怪老人密藏的。
敝老人之被囚,難道與這部「秘劍寶笈」有關?
敝老人到底是何來歷?
東方白一個勁地在想……
「老弟,恭喜你!」卓永年拍了一下東方白的肩頭。
「恭喜……我?」東方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錯,這是難得的機緣。」
「是不是機緣還很難說!」
「對了,快翻看有沒有簽署或者注記什麼的……」
東方白開始逐頁翻檢,里面圖文並茂,半面口決半面圖,每一頁都是如此,字是工楷,圖是工筆,顯見這著錄的人相當有才華。頁數並不多,很快便翻到了底頁,後面的簽署是「秘劍主人手著」六個字。
兩人同有失望之感覺。
秘劍主人是誰?
秘劍二字的涵意是什麼?
是怪老人!抑或怪老人只是獲得者?
「老哥听說過秘劍主人之名麼?」
「前未之聞!」
「這可就難以……」
「現在先不管這些,收起來吧!」
東方白怔了片刻,才把絹冊納入懷中。
「老哥,據小弟猜想,怪老人之被‘陰陽秀士’密囚,很可能就是導源于這本‘秘劍寶笈’,老哥以為如何?」
「正有此感!」卓永年深深點頭。
「老哥!」東方白深深想了想,「如果我們推斷正確,陰陽秀士幽囚怪老人是為了謀取這冊秘笈,月兌身仍不忘帶走怪老人,而秘笈卻藏留在此,顯見他不達目的不休,總壇雖已破滅,但留在外面的余孽仍不在少數,依其為人,定會謀東山再起,小弟判斷,他很可能滯留山中。」
「但也有可能藏身桐柏!」
「為什麼?」
「根據西門昌提供的線索,陰陽秀士夫婦平素安身桐柏城,很少在山中,他既精于易容之術,在桐柏城是什麼身份不得而知,正是他隱身的憑借,所以他也有可能不在山中,老哥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之法……」
「老哥說說看?」
「坤寧宮的精英目前集中在此,老哥我出山跟她們共研布線偵查之計,老弟留在山中,由畢老三擔任聯絡人,密察其動靜,這樣就不致于顧此失彼,如何?」
東方白思索了片刻。
「可以,此法可行。」
「那你得先決定一個固定的棲身處以便聯絡?」
「就這石牢吧,人都有懷舊的心理,要是陰陽秀士真的留在山中,他在此地出現的可能性很大。」
「好,就這麼決定,你的易容是否……」
「小弟想回復本來面目。」
「也好,你身上有祛除易容之藥,你自己處理,可是別忘了你還有另一個身份,必要時盡量以‘紅衣使者’的面目對敵人,這樣可以惑敵,使對方莫測虛實,分散對方對其他方面的注意力,將大大有助于我方的行動。」
「這點小弟早已想到。」
「那我們就暫時分手?」
「且慢!」
「老弟還有話說?」
「小弟我忽然想起件事……」
「什麼事?」
「記得鬼火曾出現徐家集,乾坤使者也在當地行動過,這證明他們在那邊設有據點,在偵查方面不能忽略。」
「這已在老哥我預計之中,那邊早伏有樁子。」
「那好,老哥就請吧!」
卓永年出洞離去。
東方白坐下來,他必須要作一個通盤的考慮。
薄暮。
東方白感到一陣饑腸轆轆,才想起一天未曾進食,鐵打的人也不能不飲食,待在山中,飲食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于是,他用藥解除了易容,回復了本來面目和膚色,他不再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了。著上紅色披風離開石窟,踏上磴道,一眼望去,宏偉的會壇已變成了瓦礫之場,余燼未熄,仍在冒紅吐煙,廣場另一面的棋布房舍凍結在死寂里,沒有絲毫生氣,已是劫後的死城。
落到平地,穿越廣場,找到了原先教徒們公用的火房,察看之下,佇存的糧食物品滿倉滿庫,如果不腐壞的話,可以供一個人吃上一輩子還有多,光是酒倒出來可以注滿一個水池。飲食完全不是問題。
他生火和面,烤了些餅和肉脯,外加一壇酒和一些必須用物,帶回石窟,暫時摒除了心事,燃上燈,一個人慢慢享用起來。
他預計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干擾,所以放心地吃喝。
吃飽喝足,靜坐養神。
時間一久,感到寂寞難耐,不由想起得自下層石牢的「秘劍寶笈」,何不趁此閑暇仔細參研一番,于是,他取出絹冊,逐字逐句潛心揣摩。
口訣相當艱奧,幸而有圖配合,在互相比對印證之下,才能勉強悟出端倪,但進度卻十分之緩慢,有時一個字也要化極大的功夫推敲,無比的誘惑力,使他忘了時間,忘了自我,全部心神都融入了劍決之中。
眼前一黑,他才警覺油枯燈盡,想再添油,又才發現天已亮了,秘笈翻了大約一半,他閉上枯澀的眼楮默想。
字在眼前跳躍,圖在腦里疊現。
他不斷地反覆地想。
一個意念未消失,另一個意念又浮起,浮沉隱現交織,對某幾句似有所悟,但又為另幾句帶入迷惑,這使他相當痛苦,但他掙扎著一定要理出頭緒,如果前一半理不出頭緒,後一半將更亂而無法繼續。
時間的觀念已完全不存在。
自我也完全消失。
艱深玄奧的劍決變成了繭,他奮力要破繭而出。
逐漸,靈智微露曙光,他緊緊把握住這一線,苦苦追索下去,不知不覺之中,他起身,拔劍、運功,照著領悟的理路練了起來,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愈練愈順,就像抓到了一堆纏夾的繩頭,他盡全力地收,一尺,一丈……突地,腦海里一亮,在佛家這叫做「頓悟」。
他急速地運轉了三遍,然後「噗!」地坐下。
莫可名狀的興奮,他幾乎要開口大叫。
這是「以劍帥氣」之功,劍為主,導發潛元如滾滾江流,如非他造詣深,靈根厚,不可能有此頓悟,也就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有此進境。這仿佛是奇跡,而奇跡除了千般巧合,必發生在所有條件都能配合的人身上,他便是這一類型的人。
假使換了別人,就算有了機緣,也未必會發生這種奇跡。
石窟里的光線又黯淡下來,表示白天過去了,又將入晚,他用了些昨晚剩下的食物,喝了幾口水,然後點上燈。
後半部是什麼?這意念一分一秒也沒離開他。
他開始重新鑽研起來。
反覆地看,掩卷長思……
前後兩半部截然不同,但卻脈絡相連,經過了一番痛苦的掙扎,終于漸入佳境,理路順暢起來,他進一步領略到寶笈所載的武功玄奧高深得出神入化,如非親身體驗,真教人不敢相信劍道之中會有如此境界。
又是天明,全卷已了然于胸。
于是,他收起秘笈,跌坐,照著口訣默念索解。
不知時間之流逝,天人完全合一。
最後一決悟透,人醒轉回到現實,像是從桎梏中解月兌出來,有一種春蠶破繭的感覺,但神思仍馳游在那些玄奇妙絕的口訣之間,久久才完全恢復自我。
石窟里很亮,從未體驗過的光亮,仿佛是太陽直照,他想,現在是白天,但石窟與外面還有一段不短的洞道隔著,不可能這麼光亮,又沒有強烈的光源照射,何以如此?
仔細一想,省悟過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虛室生明」,證明功力已更上一層。
收懾心神,仔細一想,不禁喜極欲狂。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秘劍寶笈」前半部是「以劍帥氣」,由劍引導本身的內元,使潛能完全發揮。後半部則是「以氣御劍」,用內元來駕御劍,互相配合,遠到收發由心之境,這是他一直夢想要突破的一點,現在如願了。
他這柄「劍神之劍」是柄仙兵,劍的本身具有能使精鋼變軟鐵的異能,但無法隨意控制,為了保密,他自訂了「三不」的原則,就是不立意殺人拔劍,不到生死交關不拔劍,有第三者在場不拔劍,現在已可隨心所欲地控制,三不的原則便可從此取消了,他焉能不狂喜過望!
這部寶笈仿佛就是專為他持有的這柄神劍而創的。
卓永年曾說過「機緣」二字,這機緣太大了,可以說成是天意,天下沒有比這更為巧合的事了,幾乎不像是事實,然而它是事實卻又半點不假。
他深一層想,這本秘發是原先囚在下層洞中的怪老人所藏無疑,陰陽秀士以金蟬月兌殼之計月兌身,還帶走了怪老人,目的當然是想追出這本秘笈,但秘笈所載非配合寶刃仙兵無以發揮其至高妙用,陰陽秀士有寶刃麼?
隨即,他感覺自己對怪老人已經有了一種責任,得了他的秘笈,如不救他月兌出陰陽秀士的魔掌將是一種虧欠,內心將永遠不安。
正在冥想之際,一縷極輕微的異聲突然傳入耳鼓,他抓緊橫在膝頭的寶劍,憑感覺便可以反擊,所以仍穩坐不動,凝神細察,異聲似在洞道里,如果是有人想突襲,應該猝然發動,不應該弄出聲音,這是什麼蹊蹺?
他以閃電般的速度轉身側起,朝洞道一看,不由駭然大震。
洞道里趴伏著兩個人,一個寂然,另一個在蠕動。
定定神,他迫了過去,靠里的一個臉朝下伏著,背心露出半截刀柄,看來是死了,另外蠕動的一個仍在掙扎。
他再逼近些,蠕動的一個正努力昂起頭,仔細一看,心弦起了強烈的震顫,不由月兌口大叫了一聲︰「畢老三!」一個大跨步,超越死者,屈單膝蹲跪下去,栗聲又道︰「畢兄,我是東方白,你……怎麼啦?」
畢老三的頭垂下,貼地喘息。
「你受了傷?」東方白再問。
「……」沒有回應,像已瀕臨垂死邊緣。
東方白急煞,忙伸手探去,脈息已沉,該如何挽回他一命?
自己可不是岐黃高手……咬牙一陣苦思,忽然想到身邊還有兩粒三恨先生所贈的「天露丸」,那是解奇毒的,對傷是否有效不得而知,但現在除此別無他法,于是他取出一粒,塞進畢老三的嘴里。
「畢兄,吞下去,看看是否有效!」說完,改蹲跪為坐,靜待畢老三的反應,心里在默禱希望這藥丸生奇效。
半刻之後,畢老三的呼吸漸趨正常。
焦灼地等候著,希望愈來愈濃。
又過了片刻,畢老三一聲長喘,翻了個身變成仰臥。
「我……活定了!」聲細如蚊,但總算吐出了聲音。
東方白歡喜得幾乎要吟佛。
「畢兄,你先養養神,不要開口!」
畢老三閉上眼調息。
約莫盞茶工夫,畢老三睜眼坐了起來。
這動作倒把東方白嚇了一跳。
「畢兄,大事無妨了!」
「東方白,你……是什麼仙丹妙藥……」
「仙丹不說,妙藥倒是不假,畢兄是什麼傷?」
「內傷……要命的內家掌力。」
「是這死者……」
「不錯!」
「他是誰?」
「乾坤教的遺孽!」畢老三的眸子逐漸有了光。
「怎麼回事?」
「小弟我在洞口為你護法三天四夜……」
「三天四夜?」
東方白驚叫出聲,要不是畢老三說出來,他絕對想不到為了參悟秘笈已耗去了三天四夜。
「是,三天四夜。」畢老三吐口氣,接下去道︰「半個時辰前,這家伙突然模了來,我跟他動上了手,想不到他的功力高得驚人,我竟然抵擋不住,但想到你正在練功,受不得干擾,只好豁出命跟他死拚……」
「啊!」東方白激動無已。
「我捱了他至少十掌,最後不支倒地裝死,幸而他急著進石窟,沒有細察,我自份活不了,拚起余力,從他背後飛擲一刀,人也月兌力昏迷,等醒來才知道這一刀僥幸得手,不然的話……你我已在黃泉路上攜手了。」說完,擠出了一絲笑容。
「畢兄,救命之思……」東方白語聲顫抖。
「別說外快話,算是彼此彼此吧,既然死不了,就只當沒發生這檔事。」畢老三倒是快人豪語,毫不作態。
「在下永遠感激!」東方白仍在激動,死里逃生,情緒不是一下子能平復的。
「別婆婆媽媽!」
「畢兄好好休息一下!」
說著,站起身來,走近死者身邊,把尸體翻轉,是個中年人,完全陌生,人死了,那股精悍之氣似乎還留在臉上。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搜死者身體,手指觸到一樣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月兌口道︰「八卦金牌!」翻轉牌子,背面赫然是個「一」字。
「乾坤使者?」畢老三接了口。
「對,一號死者,也是最後一個。」
在總壇決戰之中,計算八大使者缺其一,現在算是補上了,人要是該死,怎麼也逃不了,死者絕對想不到一個疏失,斷命在畢老三的飛刃之下,如果在畢老三倒地之後再加上一掌,情況便完全不同了,這算是命吧!
「好家伙,難怪有這高的功力!」
「畢兄現在覺得如何?」
「差不多沒事了!」
「太好,謝天謝地!」
「東方兄,小弟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請講?」
「陰陽秀士夫婦仗其易容之術,以他人作替身,施展金蟬月兌殼之計月兌身,計謀被三恨先生揭破,他夫婦可能自以為得計,不知詭謀已經敗露,在心理上必然缺少防範,所以我們應該嚴守此密,不能讓對方知道真相已破……」
「這我省得!」
「再一點,陰陽秀士被毀了基業,不會善罷甘休,必謀報復,由于他精于易容,又擅用毒,將來他以什麼面目出現,使的是什麼手段難以蠡測,所以我們必須在心理上有所準備,事事留心,時時警惕,務必除此禍根。」
「晤!」東方白深深點頭。
「還有……」畢老三站起身來。「目前大化門主生死下落不明,這公案還不算了,依家師的推斷,被劫走的怪老人極有可能便是大化門主,說不定有一天他把大化門主變成對付我們的武器,此點不可不防,目前好在……」
「好在什麼?」
「陰陽秀士的報復對象是我們捏造的‘至尊王’,這一點增加了我們對付他的機會,也便宜了我們的行動。」
「畢兄考慮的既周到又正確!」東方白說的可不是口水話,而是出自內心的贊美。
「別稱贊我,這是轉述家師的看法。」
東方白只好報之一笑。
「東方兄還要繼續留在此地?」畢老三轉了話題。
「嗯!我想再留一段時間,也許能等到機會查出陰陽秀士的下落。」
「好,有事小弟會聯絡。」目光一轉︰「這尸體……」
「地穴寒潭,那里有他的同伴。」
「好極了,我們馬上處理,免得看了礙眼。」
「畢兄重傷不宜行動,由我來辦!」說著,收妥劍,然後拔下死者背上的利刃遞還給畢老三,半抓起尸體回進石窟,利用吊繩把尸體縋了下去,他本來可以用拋,卻不惜費事,這便是他仁厚之處。
尸體放落,人跟著緣繩而下,經由洞道,把尸體扔進地穴寒潭,再回到上層石窟,這樣處置可謂干淨而利落。
窟里已失去了畢老三的影子。
東方白大為意外,畢老三不會不告而別,只這麼短的工夫,人到那兒去了?心念之中,他步出石窟,來到了洞外,依然不見人影,發生意外似乎不可能,這可作怪?
放眼望下,令壇是一片死寂的廢墟。
此刻,正是每天日頭行徑谷空的短暫時刻,但陽光並不曾給谷地帶來生氣,感覺上仍是淒冷灰蒙,因為這座秘谷真的是死了。
畢老三何以會突然失蹤?
東方白逐漸焦灼起來,鑒于一號「乾坤使者」的出現,說不定他還有同伙,原先認為不可能發生意外的想法動搖了。
正在惶急之際,忽覺頂上風聲有異,極敏捷的反應,本能地向後一退身。
同一時間,一條黑影凌空撲落。
東方白照定補落的人影揮出一掌,隨意地一揮,是本能上的反射作用,只使出了三成力,他自己卻不知道在悟透了「秘劍寶笈」之後內力已經劇增,這隨手一揮的力道並不輸于一般高手的全力一擊。
「啊!」地一聲驚叫,人影凌空蕩了開去。
這一聲「啊!」使東方白如遭雷殛,驚魂出了竅,他听出是畢老三的聲音,洞口連接磴道,僅能容足,磴道是貼壁開鑿的,離開磴道是筆直的懸岩,凌空蕩開,落下去必粉身碎骨無疑,他全身到突然僵直,剎那間腦海呈現一片空白。
蕩開的人影在下墜丈許之後,突然凌空轉折旋回,沾上磴道,翻了一個筋斗,減緩下墜之勢,再下落八尺,神奇地站住了。
丙然是畢老三。
這一手功夫玄妙得到了家,真不愧是大下第一神偷的傳人。
東方白驚魂歸竅,但狂跳的心仍堵在腔子口,一下子喘不過氣來,全身此刻才冒出冷汗,兩眼是直的。
畢老三略事喘息,步了上來,不在意地笑笑。
東方白滿面歉然之色。
「畢兄,實在對不住!」
「小意思,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傷著什麼。」
「畢兄剛剛抖露的這一手實在教人心折。」
「好說!」畢老三又笑笑。「實不相瞞,小弟這一門講究的是身手眼力這四方面的功夫,另外是小巧之技和偏旁之術,最忌諱的是硬拚,適才栽在一號使者手下是不得已,東方兄正值練功的緊要關關,小弟非阻止他不可。」
東方白報以感激的一笑。
「畢兄怎麼會從洞底撲落?」
「小弟是想試試傷愈之後的身手是否有礙,趁你下洞的空檔演練一番,想不到誤打誤撞,有了重大的發現。」
「噢!什麼重大發現?」
「秘道!」
「通向谷外的秘道?」
「對,如非巧合,絕難發現,小弟判斷,下層石牢的怪老人便是經由這秘道帶走的,而這秘道乾坤教中可能只極少數幾個人知道,是以西門昌並未提及。」
「我們去查探一番?」
「好!」
畢老三毫不遲疑地聳身附壁,手腳劃動,腰肢擺扭,如壁虎游牆般貼壁送行,到了三丈高下之處消失不見,這證明秘道入口在三丈之處。東方白弓腳曲腿,運足內力,如沖天炮般竄升而起,適時有只手伸出向里一拉,東方白登上了洞口。
洞口稍朝里凹,口外突石約莫三尺,堪容兩人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