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緣 第八章
她喝醉了。
見她顧不得自己酒量差,清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就有預感,她一定會喝醉,果然,兩個小時後,她在韓智宇的扶持下,醉醺醺地離開餐廳,當街唱歌跳舞,搞得韓智宇超尷尬。
可他在一旁卻看得很快樂。
蕭仲齊噙著笑,望著前妻踩著輕盈的步伐,在紅色的人行磚道上跳格子,雙手挽起裙擺,搖擺踢踏的舞姿宛如熱情的吉普賽女郎。
她真可愛,喝了酒就像完全變個人似的,瞧她圓圓的裙擺,開了一朵又一朵喇叭花,一點也不端莊、不嫻雅,卻傻氣得惹人疼。
身為她前夫,他也只有在蜜月旅行時曾見過她狂醉一回,當時的她,也如今夜一般活潑淘氣,令他心動,可惜之後她便堅持自己酒品太差,無論他怎麼哄騙引誘,都不肯多喝一杯酒。
今夜,她為何破例了?為何放棄節制?難道是因為她身邊那個男人嗎?
一念及此,蕭仲齊唇畔的笑意斂了,眼神黯淡了,胸口也沉甸甸的,仿佛壓著巨石。
溫莉莉注意到神色的變化,用力咬了咬唇。「仲齊。」
他沒听見。
「仲齊!」她提高聲調。
他總算听見了,回過頭。「什麼事?」
「你要站在這里看到什麼時候?不回家嗎?」
「……」
「至少送我回家吧。你剛不是說,我們當不成情人,也可以當朋友嗎?這麼晚了,你不怕我一個人回去有危險嗎?至少開車送我吧。」
溫莉莉軟語請求,努力微笑,心卻在泣血。
今夜他主動約她,她原以為自己連日來的示好,終于打動了他,沒想到他只是更明白地拒絕,她自尊受損,驕傲破碎,難堪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最後,還是堅強地留下來。
因為她相信,自己還是有希望的,她最大的情敵已經有了別的追求者,蕭仲齊遲早有一天會認清,他對前妻的不舍只是基于愧疚的心理,他會接受她的,畢竟他曾經對她心動過,不是嗎?
暫時當不成他的情人沒關系,他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我們走吧。」她溫柔地凝睇他,在眼里傾注滿腔纏綿的情意,希望他有一天能感動。
蕭仲齊點點頭,剛想掏出車鑰匙,前言卻傳來一陣喧鬧,原來葉初冬逮著了一個路人亂丟煙蒂,正義正詞嚴地教訓他。
「喂,你快撿起來!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著火了怎麼辦?」
「神經病!」對方不耐煩地瞪她。「哪會著火啊?我都用腳踩熄了。」
「就算不著火,你亂丟垃圾也是沒公德心,快撿起來。」
「你這女人——」
「我叫你撿起來,听到沒?」葉初冬仿佛感受不到對方的嫌惡,潑辣地揪住他衣領。
「初冬,你別這樣。」韓智宇急忙將她拉回來。「又不關我們的事,算了。」
「怎麼會不關我們事?」葉初冬嚷嚷,尖銳的嗓音在靜夜晨分外嘹亮,吸引無數路人好奇的注目。「維護環境,人人有責,那家伙一點公德心也沒有,亂丟煙蒂,遲早有一點會出問題,我們……一定得好好教導這種人……呃!」一聲響亮的酒嗝,在旁邊看熱鬧的幾個路人都笑了。
矮智宇俊頰窘紅,朝那些路人狠狠瞪幾眼,嚇得他們急急散去,然後他將目光又調回葉初冬身上。
「你安靜點,不要吵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很丟臉。」
「怎麼會丟臉?」葉初冬委屈地扁嘴。「我說話有很大聲嗎?而且我有說錯嗎?我又不是故意找人家麻煩,我是——」一記粗魯的強吻閃電般地堵住她的唇。
葉初冬呆了,愣愣地睜大眼,腦海霎時空白,而以親吻強勢地命令她閉嘴的男人卻是吻上癮,放輕了力道,溫存地啄吮她的唇。
蕭仲齊瞠視這一幕。
這個吻,其實只持續了短短幾秒,對他而言,卻恍若經歷了百年的磨難,他喉間干澀,胸臆緊窒,不能呼吸。
他像個倒吊的罪人,孤懸在空中,深切地領略著罪與罰。
究竟,他是犯了什麼樣的罪,要領受這樣苦痛的罰……
「你……做什麼?」葉初冬驀然回過神,用力推開韓智宇。「你憑什麼……這樣偷襲我?你都不懂得事先問一聲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尊重啊?討厭、討厭!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她一面嘮叨痛罵,一面握著粉拳開扁,雖然她力氣不大,打在身上痛不到哪里去,但韓智宇仍被她凶悍的姿態嚇壞了,下意識舉高雙臂擋著臉,一步步往後退。
「初冬,你冷靜點,冷靜點——」
「壞蛋,你別躲,過來跟我說清楚!」
「天哪!」韓智宇翻白眼,一時之間還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本來是為了令她安靜才吻她,結果她反而更吵鬧得街知巷聞,他窘到快爆炸了,根本不曉得該怎麼應付一個酒品不佳的女醉鬼。
「我來台。」蕭仲齊主動過來,意欲接手他視之為燙手山宇的麻煩。
「是你!」韓智宇忿惱地擰眉,眼神咄咄逼人。
蕭仲齊只是淡淡一笑。「你應付不了現在的小冬的,她現在不是平常的她。」
廢話!他當然看得出來。韓智宇眯起眼。
「所以還是我來吧。」蕭仲齊從容低語,轉向葉初冬,穩穩扣住她揮舞不停的雙手。
「小冬,是我。」
「仲齊?」葉初冬揚起紅灩灩的臉蛋,迷迷糊糊地眨著眼,似是想認清他是誰。
「是,我是仲齊。」他含笑望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才……沒有喝醉呢!」她不服氣地跺腳。「誰說我喝醉了?」
「是,你沒醉,你很清醒。」他順著她的話哄她,靈機一動。「那你可以跟著我這樣做嗎?」
「怎樣做?」她好奇。
他踏上紅磚道,一格踩一格,緩緩前進。「要一直線叫喔,不可以歪掉。」
「這簡單,沒問題!」她豪邁地保證,跟在他身後,一格一格,踉蹌卻確實地前進。
矮智宇和溫莉莉目送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現場,胸臆都是五味雜陳。
「你歪掉了。」蕭仲齊時進回頭看,確認葉初冬是否安然無恙,偶爾一句打趣的指責,便激起她不服輸的倔強,更賣力地走好。
但走著走著,她實在撐不住了,酒精的魔力令她天旋地轉,她顫顫蹲下。
「怎麼了?」蕭仲齊停下來,關懷地問。
「我走不動了啦。」她懊惱地嘆氣。
「那,我背你吧。」他柔聲提議。
她聞言,怔住,傻傻地瞪著他。
「上來吧。」他在她面前蹲,示意她攀上自己的背。
她迷蒙地望著他寬廣厚實的背,忽地感到害羞。「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自己可以走。」
「上來吧,小冬。」他往後朝她伸出雙手。
她瞪著那雙大手,猶豫半晌,然後,才像鼓起莫大勇氣似的,輕輕一踫,立刻感到一股激烈的電流竄過指尖。
「怎麼了?」他不解她的震撼。
「我……」她咬唇,臉頰好燙好燙,也不知是否都是酒精惹的禍,只覺得心韻急顫,全身發軟。
她是真的走不動了,連站起來都無力,只好乖乖地偎近他,玉手搭上他肩頸。「我是……我可沒喝醉喔,只是懶得走而已。」
她像個小阿子,別扭地聲稱,蕭仲齊偷偷地笑。
「知道了,你沒醉,你很清醒。」
他穩穩地勾住她雙腿,提氣挺起身,背著她,走在暈著朦朧月華的台北街頭。
清風微微,夜色無邊,兩人都靜默著,誰也不說話,只有身後兩道親昵交纏的剪影,無言地訴相思。
「怎麼樣?頭會不會痛,喝點水好嗎?」
送葉初冬回到家後,蕭仲齊扶著她坐在沙發上,親切地問她。
她似乎陷在半夢半醒之間,神智迷蒙著,勉力睜開眼,怔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他斟來一杯溫開水,托住她背脊,將玻璃杯餃進她唇緣,想喂她喝水,她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她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他不確定她是否酒醒了,只知道她比起之前在路上大吵大鬧的狂態,收斂了不少,如今的坐姿,雖說不上優雅,倒也規規矩矩的。
他看著,覺得有些可惜,他倒寧願她還是很醉,醉到憨態畢露,他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這樣的她,很驚奇,也有股說不出的憐愛。
她喝了半杯水,想把杯子擱在茶幾上,他看見茶幾上壓著一份文件,怕她弄濕了,急忙抽出來。
仔細一瞧,那份文件是一份設計草稿,筆觸有些凌亂。「這是什麼?」
「這個啊?」她自己也愣了愣,看了兩秒,才回神。「是室內設計圖。」
「室內設計?」他揚眉。「你自己畫的?」
「嗯。」
他想起來了,她以前就是學設計的,他們在上海的住處,她也曾親息設計裝潢。
「你想往這方面發展嗎?以後當個室內設計師?」他好奇地問。
「不可以嗎?」她微微嘟嘴,似是以為他不贊成。
「當然可以。」他朗聲笑了。「這樣很好啊,我老早就覺得你挺有設計的才華,不好好發揮所長,挺可惜的。」
「你真這麼想?」她不敢相信,怔望他的眼神蘊著幾分傻氣。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真的,所以你好好加油,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到時我住的地方,也交給你來設計嘍。」
葉初冬聞言,出神片刻,然後才像確認自己沒听錯他話中的含義,憨憨地綻開唇,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她接過設計草稿,逐頁翻給他看。「哪,你看,這是客廳,我想在這里做個高起的平台,區隔空間;還有這里,一大片落地窗,不但可以采光,又能增加空間的空闊感,廚房也是特別設計的喔,你瞧……」
她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指指點點。
他見她開心,心情也跟著大好,陪著她看設計圖,雖然以他毫無藝術天分的眼光來看,他實在看不懂其中奧妙之處,但他願意陪著她逐夢,與她分享喜悅。
她指手畫腳、嘰哩呱啦地說了許久許久,就連從前他們熱戀得最甜蜜的時候,他也不曾見她如此活潑多話,于是他明白,她的酒還沒全醒,依然半醉著。
這樣很好,太好了……
「仲齊,你說我是不是很認真的在工作?」她忽地揚起眸,定定地瞅著他,急切地尋求他的認同。「我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喔,也很努力一個人生活,我應該……沒讓你失望吧?」
「怎麼會?」他蹙眉。讓他失望?她怎會那樣想?「說真的,我很以你為榮。」
與他離婚,恢復單身,她並沒有像一般女人一樣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在人生路途上行走的姿態反而更昂然、更堅強。
「你很了不起,小冬。」他誠懇地贊許她。
「真的嗎?」她听著他溫煦慈愛的嗓音,眼潭隱隱聚攏一團水霧,霧里,閃著迷蒙的星光。「謝謝你,我現在……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了。」
「難道你以前都不喜歡你自己嗎?」他又不懂了。
「嗯。」她直率地回應。「我討厭自己。」
「為什麼?」他大大不解。
葉初冬垂斂羽睫,雙手揪著裙擺。「因為我好平凡,好趣,我什麼也不懂,你在外面遇到什麼困難,我都不知道,也幫不上你的忙。」她頓了頓,神情憂傷。「為什麼你從不告訴我你在公司的事?你以前一定也有工作不順的時候,為什麼都不跟我說?」
蕭仲齊愣住,從沒想過自己刻意避談工作上的不愉快也是造成妻子心結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想你跟著我不開心。」他吶吶地解釋。「在上海的時候,我知道你為了適應當地的生活,也過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再跟你倒垃圾。」
因為他希望她快樂。
這是他對她的體貼,卻讓彼此的心有了距離。
「小冬,我做錯了嗎?」他澀澀地問。
她惆悵地出神,半晌,螓首輕搖。「錯的人或許是我。」總是將話悶在心里,什麼都不說。「我……其實一直覺得很奇怪,像我這麼呆板的女人,你到底為什麼想娶我?」
「你居然那麼想?」蕭仲齊不可置信,他從不曉得前妻原來對自己如此沒自信。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你跟我結婚,也不是完全心甘情願的——」
「什麼意思?」他驚愕地打斷她。「我當然是心甘情願!」
她揚起臉,眼睫輕顫著,像只受傷的蝴蝶,拍著翅膀,飛掠過他心湖,點開圈圈漣漪。
她對他微笑,那笑,既惆悵又溫暖,仿佛在感謝他,不必為了怕傷害她而說善意的謊——
可他沒有說謊!
「你是因為知道媽得了癌癥,才向我求婚的,對不對?」她柔聲低語。「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孝順才娶我。」
她怎會知道的?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當時自己的心理轉折。
「是爸告訴我的。」她為他解答。
「他……弄錯了,不完全是那樣,我是說,我的確是因為媽病了才跟你求婚,但我是真的想跟你結婚,我很愛你,小冬,真的很愛你……」他急切地解釋。急切地想澄清她的誤解,若是她心里結,有一部分是他無意中纏緊的,那他想替她解開,現在就解!
可她卻誤會了他的焦灼,只是搖頭。「沒關系,都已經過去了,我沒怪你,你不用這麼緊張。」
要他如何不緊張?他好不容易有一點點懂得她的心結了,好不容易在他與她之間,看到了一絲絲復合的希望。
他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只要他能幫她解開心結……
「你跟溫莉莉在交往嗎?」她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他悚然大驚。「沒有!你誤會了,我跟她只是朋友。」
她不信,用力揮揮手。「你可以跟她談戀愛啊!不用顧忌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我很……很快樂喔,你不要擔心。」
她笑著,笑得那麼燦爛,那麼甜美,她笑得令他心痛。
「不要說這種話。」他沙啞地阻止她。
她卻不懂他的痛,繼續勸說。「我是說真的,你不用擔心我,就跟溫莉莉在一起吧,我會……祝福你們。」
「不要這樣說,我不想听。」知不知道他听了有多難受?他不需要她的祝福,不願她如此大方,他想擔心她,就是牽掛她,不可以嗎?
「真的,我祝福、你們……」她喃喃,螓首頹然一落,靠在沙發背上。
她睡著了。
他瞠視她,胸口堵著悶氣,漸漸地,氣消了,只余一腔苦惱。
惱的是她用一番醉言醉語,徹底攪亂了他的心,自己卻這麼不負責任地睡死了,苦的是他絲毫無法怨她,看著她嬌恬的睡顏時,竟還升起某種不可言說的。
懊想好想,親親她——
天哪!頭好痛。
棒天早上,葉初冬進辦公室,試著振作精神工作,太陽穴卻時不時地抽痛,教她片刻不得安寧。
她實在受不了,捧著腦袋,昏沉沉地陷入發呆狀態。
昨天晚上,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似乎還當街跟人吵架,至于為什麼而吵,她完全想不起來,只模糊地記得後來是蕭仲齊送自己回家的。
為什麼是他,而不是韓智宇?究竟怎麼回事?她該不會在無意中鬧出什麼天大的糗事吧?
一念及此,葉初冬不禁哀哀嘆氣,早知如此,她實在該克制自己別喝那麼多酒的,但昨夜她像是瘋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彬許是因為,她沒料到會在那樣的地方,巧遇前夫和那個女人。
「真是糟糕透了。」她懊惱地呢喃,糟糕的是她不僅在老板面前出丑,也在仲齊跟溫莉莉面前失了形象。
尤其是仲齊,他會怎麼想她呢?
葉初冬咬唇,努力回想,昨夜前夫的臉上,是否有一絲絲對她的不耐?但無論她怎麼想,想起的都只有他溫煦如春陽的笑容。
他好像並未嫌棄她,甚至還耐心地哄她、背她,送她回家,她記得自己仿佛跟他說了很多、很多,他一直用心听著。
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可恨的是,記憶全在腦海里散亂成一片片,而她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圖像。
她甚至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知道自己一早醒來,餐桌上便擱著一瓶解酒液、一盒鮮女乃,以及兩個她最愛的河詮面包。
蕭仲齊留了張字條給她,叮囑她記得吃早餐,若是太累了,就請假一天,,別勉強自己去上班。
她捏著那字條,一時出神。
從前,都是她為他準備早餐,這是第一次,他反過來為她打理,雖然只是簡單的牛女乃和面包,卻讓她的心,一陣陣不听話地悸動。
唉,真是糟糕透了……
「你酒醒了嗎?」一道深沉的嗓音驀地自她頭頂落下,她驚怔,揚眸迎向韓智宇嚴肅的臉龐。
「什麼?」她不解地起身。
他像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怎麼了?葉初冬愕然看著老板奇怪的舉動,他這是在躲她嗎?該不會是……
「老板,我昨天做了什麼事嗎?」
他聞言,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仿佛在確認她是否精神正常。
「我很清醒。」她難堪地聲明。
他這才像是松了一口氣,點點頭。「那你跟我進來。」
「嗄?」
「動作快點!」他一貫暴躁地命令。
「是。」她不及細想,撐著沉重的步履,跟韓智宇走進他私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請問,有什麼事?」
矮智宇沒立刻回答,死盯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看得她更加窘迫不安。
「是不是我昨天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皺眉。「你完全不記得昨天的事嗎?」
「不記得了。」她慚愧地搖頭。
他瞪了她半晌,下頷一凜。「算了,不記得也好。」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鬧了個驚逃詔地?葉初冬驚疑不定,韓智宇臉色愈凜然,她就愈不安。
「不過你喝醉的時候,還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丙然!葉初冬苦笑,她肯定鬧大笑話了。「對不起,老板,我以後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再那樣喝酒。」
「嗯,你最好少喝。」韓智宇相當同意她自制,他可受不了再次應付一個酒醉的瘋婆子。他眯了眯眼,沉吟片刻,然後狀若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前夫送你回家後,有怎麼樣嗎?」
「什麼怎麼樣?」她一愣。「沒怎樣啊。」
「是無休止的沒怎樣,還是你不記得了?」他緊迫盯人。
「到底是怎樣?」她整個狀況外。
「算了,沒怎樣就好。」見自己問不出來個端倪,韓智宇怒了,不悅地抿緊唇。
葉初冬更迷糊了,怔怔地瞧著他。
他看著她無辜的眼,心弦一扯,表情頓時軟化。「昨天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問題?」她迷惑地眨眼。
犀利的目光鎖定她。「要不要跟我交往?」
「啊?」她愣住,這才恍然記起他昨夜的確問了她這麼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你討厭我嗎?」韓智宇直率地問。
「我……」她遲疑,粉頰瞬間烘暖。她怎麼可能討厭他?不但不討厭,不如說還有一點點心動。
「回答我的問題!」韓智宇厲聲下令,顯然是堅持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個性本就急躁,再加上昨夜蕭仲齊的出現,帶給他莫大的危機感,更無法定下心,與她玩男女之間的曖昧游戲。
他要答案,現在就要。
可葉初冬卻無法立刻響應,她需要考慮,他的提議對她而言幾乎可以算是人生戲劇化的大轉折——除了仲齊,居然也有別的男人會喜歡她。
「不用想了,就照你的本心給我答案,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交往?」韓智宇催促地逼問。
葉初冬聞言,惘然。
他要她依從她的本心,若是如此,那麼她現在的答案是……
門扉忽地傳來兩聲叩響,一個女同事驚慌地探頭進來。「韓先生,外面有位小姐要見初冬,因為她堅持在屋頂上等,我覺得怪怪的,所以——」
「是你?」
接到同事通知後,葉初冬匆匆趕上屋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她料想不到的人影——溫莉莉。
「為什麼約我在這種地方?」她吶吶地問,眼見溫莉莉就站在圍欄邊,衣袂翩然,仿佛意欲乘風而去。
溫莉莉凝定她,似是猜出她心里的想法,忽地笑了。「你該不會是怕我跳下去吧?」
她無語。
「放心心吧,我不會跳的,我約你來這里,只是想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溫莉莉頓了頓,眼神隱隱蒙上惆悵。「自從出社會後,這一路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不管有多大的委屈或痛苦,我都會想辦法熬過去,死不了的。」
葉初冬看著她憂郁的神情,心念一動,忽然感覺到這女人活得並不快樂,也許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很出色,但她並不滿足,她的人生依然有抽缺憾。
「……不過也就是這樣,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葉初冬一愣。「放棄什麼?」
「仲齊。」溫莉莉堅定地迎視她。「他是我第一個想得到的男人,我絕對不會放棄他。」
葉初冬惘然。所以今天她來找自己,是為了宣戰嗎?
「我是來請你放過仲齊的。」溫莉莉聲明來意。「算我拜托你,請你放手讓他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吧!」
葉初冬心口一震。「這是……什麼意思?」她發現自己的嗓音在顫抖,用力咬了咬牙。「我跟仲齊已經離婚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溫莉莉聞言,冷笑。「不錯,你們是離婚了,可仲齊的心從來沒有自由過!他一直牽掛著你,某方面來說,你就像中他的十字架,為了責任與愧疚,他得背在身上一輩子。」
她是仲齊的……十字架?
葉初冬震驚,傻傻地佇立原地,高樓的強風吹亂了她的發,吹得她臉頰微微刺痛,可她渾然不覺。
「他昨天拒絕了我的便當,他說,我不用這麼費心做飯給他吃,他說他會自己照顧自己,但你知道嗎?他很討厭員工餐廳的菜,每次午餐都吃很少,你不覺得他最近變瘦了嗎?」
是嗎?他瘦了嗎?
葉初冬努力回想昨夜見到前夫時,他當時的形象,為何她只見到他風采依舊,仍是那麼魅力迷人,卻沒發現原來他中午都沒能好好吃飯?
他明明答應過她,他會保重自己的,為何做不到?
「老實說,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葉初冬不敢相信,她以為溫莉莉瞧不起自己的,一個把家庭當成全部世界的女人——至今她仍深深記得,溫莉莉曾用那種幾乎像是輕蔑的眼神同情地看著她。
可溫莉莉卻說羨慕她…。
「這世上,仲齊大概也只听你的話吧?只有你能管著他,少喝點酒,好好吃飯,你不準他接近我,他就跟我保持距離,到現在也還是——「溫莉莉驀地頓住,嗓音變得嘶啞,神情掠過一絲狂亂。」其實只要他肯給我機會,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也能像你這樣了解他的,我比你更體貼地照顧他!」
她像是快瘋了,眼眸淡淡染紅。」我知道他一直牽掛著你,覺得自己對不起你,所以才不肯跟我進一步交往,但他也答應我了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了他,我們會有開始的,拜托你,別讓他繼續苛責自己了好嗎?請你放過他,讓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為何要來求她這種事?他們之間能不能順利交往,關她什麼事?難道是她的錯嗎?是她阻礙了他們的幸福嗎?
葉初冬凜然抿唇,她告訴自己,不必理會這個女人的瘋言瘋語,她沒必要隨之起舞,但內心深處,她又不得不承認,溫莉莉的確戳中了自己的痛處。
是的她的確束縛了仲齊,他的人是自由了,心卻從未自由,因為他一直牽掛著她,而她也一直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的關懷。
他一直用他承諾的那條「紅線」綁著他,這一年來,他對自己能夠獨立生活感到很滿意,但其實,她從未真正「獨立」過。
她依賴者他,以好朋友的名義。
「算我求你,葉小姐。」溫莉莉驀地抓握她的手,放下姿態,含淚懇求。「我想做菜給仲齊吃,我想照顧他,想對他好,可只要他一天沒有放下你,他就不會允許任何女人接近她,我拜托你,你給我一個好好愛她的機會好嗎?我一定會珍惜他的,會對他很用心很用心的,一定會的……」
為什麼要這樣求她?為何要用這種軟弱的低姿態?仿佛她才是強勢的一方,才是作惡的一方,她有這麼壞嗎?有這麼自私?
葉初冬閉了閉眸,淚胎危險地在眼里孕育,但她強悍地封住,不能兩個女人都崩潰,她們現在不是上演什麼悲情大戲,她要冷靜,總有人要冷靜……
「溫小姐,你知道仲齊對蕎麥過敏嗎?」她一字一句地自唇間擠出嗓音,連自己也佩服自己能夠如此鎮定。
「什麼?」溫莉莉愣住,似是沒料到她會突出此言。
她淺淺地揚唇。「所以你做菜給他吃的時候,記得不要添加任何含有蕎麥的食材或調味料。還有,你知道他都愛吃些什麼菜嗎?」
溫莉莉愣愣的搖頭。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寫一份食譜給你,當作參考。」她柔聲建議。
溫莉莉整個人呆了,瞪目結舌,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葉初冬再度微笑。「你跟仲齊之間會不會有幸福的未來,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但如果你想照顧他,我可以給你一些適當的建議。」
「你真的……願意?」
「嗯。」
當葉初冬吐落應允時,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也跟著失去了她不確定那是什麼,卻能感覺到,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而這輩子,或許永遠沒機會再追回來。
可她不怕,不怕的……
她冷靜地與溫莉莉道別,冷靜地走回辦公室,冷靜地來到韓智宇面前,送出一朵她自以為飽含感情,其實卻悠遠無情的笑花——
「老板,剛剛你問我的問題,我想,我們或許可以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