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女休夫 第七章
她長大了。
季石磊原以為,兩人在十年後重逢,經過朝夕相處,能夠一寸一寸消弭橫亙在彼此之間的鴻溝,但日復一日,他反而更體悟到時光無情。
歲月蝕刻著她與他,留下模糊又清晰的痕跡,就算彼此都能不在意,他們看到的,也不再是從前與自己深深相戀的那個人。
分離的那段日子,對方究竟經歷過什麼,失去過什麼,因何受傷,又因何成長,有過怎樣的喜怒哀樂,他們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變了,她也變了。
誰都不一樣了。
而他竟感到胸口隱隱疼痛著。
他曾經怨她任性,氣她太嬌縱,但當她變得堅強而成熟,他的心頭,卻仿佛被剝去了一塊肉。
並非討厭她的轉變,只是有種莫明的遺憾,因為他不知道她走過的,是怎樣的心路歷程。
她是不是受過很重的傷?那傷口,現在還疼不疼……
「你看過我提出的企劃案了嗎?」清柔的聲嗓拉回他惆悵的思緒。
他凜神,迎視坐在對面的艾織心,她正凝望著他,神情交織著期盼,與淡淡的不確定。
為何不確定?怕他駁回這份企劃嗎?
他微微蹙眉,「我看過了。」
「你覺得怎樣?」
「挺不錯的,是一份好提案。」
「真的嗎?」她仿佛不敢相信。
「真的。」他點頭。「把台灣文化元素融進服裝設計里,這是個好創意,生產及營銷策略也寫得很確實,值得試試看。」
她眨眨眼,先是傻愣愣地看著他,片刻,忽地別過臉,唇角似是隱隱勾起甜笑。
他一怔。
怎麼了?她在偷笑嗎?得到他的稱許,有那麼開心嗎?
「那我馬上交辦給底下去做。」她不敢看他,粉頰渲染的淡淡霞色卻透露了她的喜悅。
她是真的很開心。
季石磊胸口一擰——這陣子,他是不是對她太嚴苛了?否則為何如此小小的贊許與溫柔,便能令她愉悅至此?
「織心……」他未及發話,她又興致勃勃地揚嗓。
「對了,你說下周末要在家里幫穆罕默德王子辦一場社交舞會?」
「恩。」
「可不可以讓我來?」
「你的意思是你要主辦嗎?」
「是啊,既然要在家里辦,那我就是女主人,當然由我來負責。」
「不用了。」他反對。「這種事交給宴會公司就好了,你公事那麼忙——」
「這也算公事啊!」她打斷他。「我想過了這場宴會除了把王子引進台灣的社交界,也是幫「雲錦」宣傳的好時機。」
「你的意思是——」他約莫猜到她的用意。「要把王子當成活招牌?」
「沒錯!」她一拍手。「你想想,他可是中東王子耶!到時一定是全台灣媒體追逐的焦點,如果我們能讓他穿上公司的品牌服飾,不正好是最佳代言人?」
「說得有理。」只不過那個我行我素的王子會答應嗎?
「那就要看你的口才嘍!」艾織心仿佛看到他的思緒,妙目流轉。「你不是說過,你跟王子是好朋友,而且只要他肯充當公司代言人,我還有附加福利。」
「什麼福利?」
「當然是美女啊!」她呵呵笑。「我保證邀請所有我認識的千金小姐,全部介紹給他。」
「這就沒問題了。」只要隨時有賞心悅目的俏佳人可看,王子肯定心情大好,百分百配合。
「那就這麼決定嘍!」
協議完畢,艾織心不跟他多說,立刻坐回辦公桌前,擬一份詳細的計劃。
見她如此馬不停蹄地工作,季石磊覺得悵然若失。
「織心,十二點多了,該吃飯了。」
「喔。」她頭也不抬。「幫我叫便當。」
又吃便當?他擰眉。「光吃便當沒營養,我們出去吃吧!」
「什麼?」她愕然揚眸。「你之前不是說上餐廳吃飯很浪費時間嗎?」
他這是作繭自縛嗎?之前為了磨練她,刻意嚴厲,現在想對她好,她卻好似不怎麼領情。
季石磊咳兩聲,臉頰窘迫地發熱。「偶爾打打牙祭也不為過吧?這幾天老吃便當跟三明治我膩了。」
「那你出去吃吧,順便幫我帶一份回來。」小女人很不解風情。
大男人惱了,霍然起身,威風凜凜地逼近她面前。「跟我去吃飯!」
「可是……」
「沒有可是。」他不許她拒絕,強悍地牽起她的手。「你那麼怕浪費時間的話,我們就一面做午餐會報吧!」
總之先把她騙出去,好好吃一頓最重要,否則又有人怪他虐待她。
「石磊……」
「閉嘴!」
以過一陣很亂,終于,艾家位于陽明山的豪宅,迎來一場盛大的社交會。
夜幕方落,門外便停了一長排昂貴的轎車,順著山路蜿蜒不絕,紳士淑女月光下的庭園。
場中最閃亮耀眼的明星,當然是來自遠方的王子,自從他的私人專機于數日前降落在台灣的土地上,他便成了人所曙目的焦點。
媒體一窩蜂地簇擁,而天性包的他,也很樂于在鏡頭前大擺POSE,順便開出招新條件。
「很簡單,只要臉是天使,身材像魔鬼,年齡在三十歲以下,歡迎前來與本王子相親,開放直愛專線,電話請撥到[雲錦訪線]公關部。」
他隨口擱話,公司電話線路頓時大爆滿,總機小姐接電話到快崩潰,門口的警衛也擋粉絲擋到抓狂。
即便自認做她萬全準備的艾織心,面臨這陣士,也目瞪口呆。
「你那個好朋友,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他在紐約時,就是這樣了。」季石磊既無奈又好笑。「那時候他在紐約社交界也是掀起一陣旋風,每晚都能在各大夜店看到億摟著美女尋歡作樂。」
「那你呢?你也會跟他一起去嗎?」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混夜店的男人嗎?」
確實不像。艾織心莞爾,故意逗他。「也是,你看起來就像注定在辦公室里宅一輩子。」
他威脅似地眯起眼。「你這是取笑我嗎?」
「小女子不敢!」她俏皮地笑。
最近兩人的關系融洽多了,雖然不復往昔親昵,至少能和平相處,偶爾也會互開玩笑。
也許是因為他發現她變得堅強了,而她也隱隱感受到他藏在嚴厲下的關懷,所以各自收起了身上扎人的刺,不再執意抗拒彼此。
「……Stone,原來你跟老婆躲在這里!」王子爽朗的招呼打斷兩夫妻的悄悄話。
「王子殿下。」艾織心嫣然一笑,朝他行了個漂亮的歐洲宮廷禮。
王子的回禮更夸張,單膝跪下,掌起她玉手彬彬有禮地印上一吻,簡直把她當女王看待。
季石磊不禁蹙眉。「你們兩個玩夠沒?」
「干麼?Stone,你嫉妒啊?」王子調侃好友。「你是不是怕你老婆愛上我這個比你帥又比你酷的騎士?」
季石磊不以為然地冷嗤。
王子不理他,徑自轉向艾織心,大獻殷勤,怪腔怪調的英文她雖然听不甚懂,但仍從那豐富的面部表情領會到絕無虛假的熱情。
她笑得更甜美了,甜得令季石磊胸臆莫名泛酸。
「親愛的達令,我隨時願意宣誓對你效中--」
「已經有人宣誓過了,輪不到你!」冷冽的嗓音擲落,激起詭譎的浪花。
王子好奇,艾織心怔仲,季石磊則是恨不得追回月兌口而出的醋。
「是誰宣誓過了啊?」王子偏還要追問。
兩夫妻凝目相對,在彼此眼里,看見珍藏的回憶--那時的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小姐,而他,一心一意討好她。
都是過去的事了,但為何畫面如此鮮明?
季石磊尷尬地調開視線。「你不是想在舞會上找第四個老婆嗎?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找?」
「嘎?」話題轉移得太光速,王子一時跟不上,愣了愣,忽地揚起惡作劇的微笑。「這個嘛……我好像已經遇到我的真愛的耶。」
「哦?」
「織心達令……」王子又是一聲過分親熱的呼喚。
季石磊正式被激怒了。「她不是你的真愛,她是我的老婆!」他憤慨的聲明。
「你可能搞不太清楚,我跟你說明一下,在台灣,男人是不可以覬覦朋友的妻子的。」
「在我們國家也不行啊!」王子見好友被自己惹毛了,一點也不愧疚,反倒笑得更燦爛。「跟你開玩笑,干麼那麼認真?達令,你確定要跟這種沒幽默感的男人在一起嗎?不如跟我--」
兩把凌厲的眸刃砍向他後頸。
他一陣冷顫,識相地決定玩笑到此為止。「好好好,我去邀請別的美女跳舞--哪,你說那位怎樣?」
「哪位?」
「就是那個黑衣美人啊!頭發剪得很利落、很俏麗的那位,臉蛋是很美,可惜點冰,參加這麼粉紅色的快樂舞會居然穿成一成一身黑……嘖嘖,不過我喜歡。」
因為來自沙漠的男人最愛融化冰山嗎?
季石磊嘲弄地勾唇,順著王子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見一道窈窕倩影,他定晴一瞧,慕地震住--
「筱柔?!」
筱柔。
十年不見,她變了,氣質凝練,有點冷,有點遙不可及,卻自有一股迷人意味,怪不得王子為她驚艷。
艾織心悄悄嘆息。
當年驚鴻一看,她但對這位情敵留下深刻的忘記,如今再見,更加自愧不如。
筱柔看來就像是那種聰明,懂得追求自我的女人,這十年來,她能攀上連男人也難以望其項背的事業頂峰,肯定是付出一番心血與努力。
季石磊最欣賞這種女人了,他說過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一念及此,艾織心忽然覺得累了,猶如最冰冷的潮水,排山倒海地來,教她全身虛月兌,再也撐不住。
她溜進屋內,找了張沙發坐下。
可以嗎?
「石頭」
「嗯?」
「石頭」
「怎樣?」
不怎樣,她只是忽然想這麼喚而已,這十年來,她曾無數次在夢里低回著他的小名,有時笑著,有時含淚,有時一顆心碎成片片。
「石頭、石頭、石頭……」
「你在叫魂啊?」他笑了,在她身畔坐下,將她輕顫的嬌軀攬進懷里,眸光溫煦,似乎也看懂了她融合著甜蜜與酸楚的心情,「別叫了,我就在這里,不會走的。」
真的不會?她緊緊拽住他臂膀,她好怕,怕醒來發現一切只是夢,他仍然遠在海洋的那一岸恨著她。
「對不起……」她哽咽。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輕撫她縴瘦的臉蛋,很自責,「這陣子我對你真的太壞了,把你折磨成這樣。」
「你對我不壞,你幫了我很多,也教我很多。」她含淚淺笑,「謝謝你。」
「不要謝我,」他更自責了,憂郁地攏眉,「都是我逼你工作過度,你會頭痛暈倒都該怪我。」
「不是這樣的。」她勾住他的手,十指親昵的交纏,「世展跟我說了,他說他老婆根本沒鬧過自親,他不是因為那樣才決定取消婚約。」
他一震,別過頭,不敢看她。
「為什麼要騙我?」她柔聲問他,是試探,也是揶挪。
他不語,臉蛋緊繃,看得出來十分狼狽。
她偷偷抿唇,「世展說,你差點就跪下來求他了。」
「我才沒有!」他低吼地否認。
「他說,你一定是很愛很愛我的,才會那樣不顧尊嚴地求他—是這樣嗎?」
「……」
「喂,你說嘛,到底是不是?」她搖蔽他的手。
她是在撒嬌嗎?
季石磊一凜,胸口不爭氣地震動著,他轉頭看她,看她盈淚的眸,看她噙著調皮的唇,看她的容顏,猶如霞光下嫵媚的丹芙蓉。
他悠悠嘆息,「織心,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怎樣?」她容色微變,以為他又要罵她任性。
他卻只是很無奈似地捏捏她的臉頰,「你啊,還是這麼愛整人,到底要讓一個男人怎麼沒面子,你才會甘願?」
「啊。」她又笑了,懂得他並非責備她,而是說不出口的寵愛,「原來我這樣問,是讓你這個大男人沒面子,那人家不問了,好不好?」
又是甜膩到底的撒嬌,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自制力。他實在拿她沒辦法啊!
「石頭,你是因為愛我才娶我的,對吧?」她偎近她,性感的馨香在他耳畔撩撥。
他一陣顫栗,火苗倏地在體內竄燒,「不是說好不問了?」
「人家想知道嘛!」她賴皮,「你到底愛不愛我?」
「你—」他努力克制男望,「到現在還不知道?」
「不知道啊。」她裝傻,軟軟的舌尖挑情地吐著,「我要你親口跟我說。」
他驀地深吸一口氣,猛然壓倒她,「如果我不說呢?」鎖定她的深眸,閃爍著野性的,她細碎地喘息,有三分害怕,卻有七分是異色的期盼。
「你已經說了。」她嗓音沙啞。
「什麼?」
她盈盈一笑,藕臂勾纏他肩頸,「用這個。」貝齒淘氣地啃咬他的唇。
他懊惱地申吟,不許刀子再肆意挑逗自己,將那放肆的舌尖與月牙都攫進唇腔,徹底纏綿。他要征服她。
就在這涼亭里,在這清婉的月光下,他要她與十年一樣,在他身下激情地顫抖。
「你瘋了……」她感受到他的企圖,恍惚地抗拒,「客人們還在呢,我們做主,怎麼可以……這樣?」
「不管他們……」這一切明明是她先挑起的,怎可臨陣月兌逃?
「不可以。」她用盡力氣,終于成功推開他。
他挫折地眯起眼,「艾織心!」
「嗯?」
「你果然是惡女。」這輩子,也只有她能如此擺弄他,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嬌嬌地笑。
他奈何不了她,只能認命,方唇一口一口地啄吻她,嬌寵她,也平息自己的。
「石頭,」在吻與吻之間,她迷蒙低語,「我跟你一樣。
「什麼一樣?」他不解。
「剛剛問你的問題,我的答案跟你一樣。」她狡黠地繞彎,就是不肯直說。
他震住,「意思是—」她也愛他?
「你說呢?」仿佛看出他眼底的疑問,她俏皮地反問。
惡女啊惡女,她究竟要如何折磨他才甘心?
「起來吧!大小姐。」季石磊氣惱地拉她起身,順手拍一下那圓挺的翹臀,懲罰她。
「好痛喔!」艾織心假裝委屈地嘟唇,可惜沒幾秒就破功,笑出一串銀鈴聲響,「好奇怪!」
「奇怪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她挽起他臂膀,瞳神如剪一翳秋水,流進他心坎,「那麼聰慧能干的女人你不要,偏偏要這麼刁蠻又愛撒嬌的我!」
他知道,她指的是黎筱柔,也猜到她是想听他親口細數她的優點,滿足女人的虛榮。
他偏不讓她稱心如意,「老實說我也覺得奇怪,我的視力八成出問題了,看來改天得去配副眼鏡。」
「去!」她不依地槌他肩頭。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又驚喊一聲,「糟糕!」
「怎麼?」
他煞有其事地凝視她,「說不定我不只眼楮有問題,連腦子都有問題,你看我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什麼嘛!」她更惱了,他這豈不是暗示愛上她,是笨蛋一枚嗎?「季石磊,你再說幾句試試看!」
「說什麼?我現在發現我腦筋不太好,你話要說明些。」
「你—你還真是一顆臭石頭耶!你是想氣死我對吧?」
「你說呢?」
「可惡的石頭,看我怎麼教訓你—你給我站住!別想溜走—」
于是,夜色幽掩的花園角落,莫名地上演起一出你追我跑的愛情笑鬧劇,而且兩個主角都沒發現,有不少觀眾都意外瞥見這一幕,心領神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