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女人 第三章
荊睿對自己很不滿,非常不滿。昨夜離開江雨燕住處後,他回到家,原想早早上床睡覺忘卻滿腔郁惱,卻是徹夜輾轉難眠,最後索性起來,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挑剔起公司每一個項目經理各自送上的年度工作報告。
若是存著雞蛋里挑骨頭的心理,再好的報告都可以找出毛病,更何況送上來的報告的確都有未盡完善之處。
他一面批注修改,一面想著要怎麼在檢討會議上狂諷一頓。
他一直工作到天蒙蒙亮,然後便開車直奔公司,進辦公室後,將一迭被他批得滿江紅的報告重重甩到桌上。
那聲承載著無數心血的悶響一落,猶如三月春雷,劈得他神智頓時清醒。
他在做什麼?竟想把怨氣轉嫁到員工身上?這算哪門子老板?他平素最自傲的理性呢?哪里去了?就只因為跟自己的秘書吵了一架,他就成了那種熱血暴沖的笨蛋?他對自己皺眉,深深呼吸,煮了一壺濃濃的黑咖啡,沈進辦公椅,望著窗外尚未完全蘇醒的城市,慢慢地啜飲。
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差點失去理智。事實上,就連昨夜他對她發的那頓脾氣,也嫌過分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不過就是想為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司求情,他可以當是玩笑話听過,冷冷地嘲諷她幾句即可,何必生氣呢?
但他的確很生氣,甚至有遭受背叛的感覺。他一直那麼信任她,把她當人生最重要的伙伴,可原來她也和其它人一樣,暗暗批判著他。
冷血動物。他知道很多人背後如此評論他,尤其那些曾經慘敗在他手下的競爭對手。
而他的確是冷血,從雙親不負責任地遺棄他獨自留在這世上那一刻起,他的血,便一點一點地失溫,逐漸結凍。
在親戚家受欺凌,在學校里受排擠,每一道烙在他身心的傷口,都只是更讓他確認,這就是個恃強凌弱的世界,爾虞我詐才是適者生存的真理。他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交朋友也堅持隔著一層薄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最真的自己。只有她。
一念及此,荊睿眼神更沈,擱下馬克杯,起身面對窗外,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試著冷卻微微沸騰的情緒。
為何只有她是例外?她究竟是怎樣闖進他的心的?
歲月太長,記憶太遠,他已理不清線索,只記得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暗夜,她遞給絕望的他一碗熱湯後,她的身影,便一日日地在他陰暗的世界里顯得清晰。
他似乎去哪里都能見到她。高中時,她笑著說他是她的觀燦讜象之一,總是在他身邊神出鬼沒。一開始,他覺得很煩,後來漸漸習慣了,也不在乎偶爾讓她撞破自己的隱私,甚至將自己的滿月復籌謀詭計與她分享。
她從來不會指責他,也不拿那些虛偽的道德標準規勸他,有時候,她還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幫他一把。
她是他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或許也是唯一。
他很喜歡她,即使遠在英國工作那段期間,也一直與她保持聯絡,回到台灣,更是迫切地將她網羅到自己身邊,做最得力的左右手。他真的很喜歡她,或許就是因為太喜歡她,太看重她,昨夜才會對她無端發火門扉傳來幾聲剝響,輕快的節奏很明顯是屬于某個人。荊睿身子一震,卻一動也不動,也不吭聲。
江雨燕主動推門走進來。「早啊!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進辦公室?」她開朗的聲調一如往常,彷佛昨夜兩人不曾不歡而散。
他蹙眉。
「吃過早餐了沒?我幫你買了巷口那家咖啡館的三明治,是你最愛的燻鮭魚,還有咖啡…你已經有了嗎?不過沒關系,我還買了一瓶鮮女乃。」
「我不喜歡喝牛女乃。」他轉過身,面無表情。
「我們都這年紀了,也該注意多保養身體了,偶爾喝瓶鮮女乃,補充鈣質不是壞事。」她語氣好溫柔。「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幫你加進咖啡里好嗎?」
「不用了。」他駁斥。「我只喝黑咖啡,加牛女乃成什麼味道?」
「好,那就不加。」她馬上改口。「那你試試三明治配鮮女乃,很清爽的,我把鮮女乃倒進玻璃杯里,這樣視覺效果不錯吧?」
他無語,玻璃杯身襯著乳白色的液體,確實不難看,但他是喝牛女乃,又不是喝藝術,她何必玩這些花樣?還弄來一只水晶細花瓶,插了一朵精神飽滿的太陽花。
「這樣子,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她輕聲問。
他懂了,她是藉此向他求和。
荊睿心一緊,忽然覺得自己像鬧別扭的小男生,很幼稚。「那妳自己呢?吃過了嗎?」
「我已經吃過了。」
「嗯。」他板著臉坐回辦公椅,一語不發地啃三明治,喝鮮女乃。
江雨燕凝望他,知道他肯喝她買來的鮮女乃就是不氣了,唇角淺淺地彎開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拍照。
「連這也要拍?有沒有這麼無聊啊?」他沒好氣。她這紀錄癖還真的怎麼都改不了。
「因為你喝牛女乃的樣子可愛嘛。」她大膽地逗他。「來,看著鏡頭再喝一口。」
他惡狠狠地瞪她。
「好嘛好嘛,我不拍就是了。」她笑著收起手機,繼續看他吃早餐。
「妳可以出去了。」他被她看得有些窘,下令逐她離開。
「我還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她恢復正經的表情。「剛剛Ben跟我說,昨天方總他們離開後,方太太便暈倒送進醫院,站在公司的立場,我希望待會兒能親自帶一束花過去表達慰問。」
「妳去?」荊睿冷哼。「要去也是Ben去。」何況根本沒必要去。
「Ben說他已經勸不了方總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試看,既然事情已沒有轉圓的余地,我想還是得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要怎麼安撫?」他不愉地揪眉。「他不會听妳的,說不定反過來給妳一巴掌,發泄怒氣。」
「那就讓他發泄吧。」她定定地望他。「讓他情緒有個出口,壓力也會小一些,說不定就不會想不開了。」
「妳!」他握緊牛女乃杯,神情緊繃。
「我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們公司。」見他神色不美口,她的嗓音更輕、更柔,宛如春水,在他耳畔蕩漾。「至少別讓外界覺得我們公司做事很絕情。」
「絕情又怎樣?我們只是照程序來。」
「這樣不好。」
他一窒,惱怒地質問︰「妳還是覺得我決定清算「統成」這件事,做錯了?」
「你沒做錯,這樣的決定很正確,但是過程跟態度可以更和緩一些,對不對?」凝娣他的眼眸,含著笑。她不是在指責他,是為了他好,不希望外界對他太多負面的印象。
領悟了她的用心,他頓時啞然。雖然他可以冷傲地反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但面對她那樣溫柔的眼神,他說不出口。
他只能別過頭,不看她。「隨便妳,我懶得管!」
「看來你心情不好。」一道男性聲嗓落下,語氣里含蘊的笑意與關懷,不多也不少,恰到好處。荊睿回頭,望向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楊品深。
「喝酒嗎?」楊品深跟酒保要了兩杯加冰威士忌,分一杯給他。
他接過,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楊品深劍眉一揚。「公司有什麼事嗎?」
「一切順利。」他表情平淡。見他不想多說,楊品深也不多問,兩個男人倚在吧台邊,默默喝著酒,听室內慵懶迥旋的爵士樂,看其它人暢飲美酒,痛快笑談。今夜是「三十而立」俱樂部的聚會,這個會員俱樂部是由「泰亞集團」的執行副總裁楊品深一手創辦的,只收台灣商界三十世代的優秀菁英,會員們除了平日交流情誼之外,也會定期召開圓桌會議,討論各項議題。
楊品深辦這俱樂部,不是為了另闢一個貴族游樂場,他是很認真地經營這個俱樂部,會員們也都以此為榮,每兩年舉行一次的會長改選包成為眾人競逐的榮譽頭餃。
年滿三十一歲那天,在楊品深的邀請下,荊睿正式加入「三十而立﹞,他知道,這也等于是拿到某種上流社會認可的「名牌」,從此以後在台灣商界佔了一席之地。
正如楊品深的態度,荊睿也很積極在此經營人脈,每回聚會,他一定活躍游走于各個談話的小圈圈,從來不像今夜,一個人孤立。
他喝干手中的威士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終于轉向楊品深,主動開口。「你知道「統成科技」的方育成吧?」
楊品深想了想。「不就是我們前幾年投資的一家新公司?」
「嗯。」荊睿點頭。「上個月我看這家公司一直起不來,決定撒出投資,清算公司資產。」
「是嗎?」楊品深不甚在意地啜了口酒。「你決定就好。」這種幾千萬的小案子,應該用不著跟他報備吧?
「我不是問你意見。」荊睿看透他的想法,半嘲諷地撇唇。「我是問你,認不認識比較好的人力資源顧問?」
「你是說口。HeadHunter?」楊品深頓了頓,忽地恍然。「你該不會想幫那個方育成找工作吧?」
「他因為公司清算的事,精神不太穩定。」荊睿簡單敘述前因後果。「……所以我想,如果他能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付得起房租跟家人的生活費,也許精神會安定一些。」
「以他的經歷跟能力,想在一般公司找個高級主管的職位並不難。」楊品深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酒杯。「其實說不定「泰亞集團」內就有適合他的工作。」
「那就麻煩你介紹了。」
「麻煩倒是不麻煩,只是…」楊品深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嘴角扯開詭異的笑。「沒想到你也會為人家的後路擔憂,這不像你平常的個性。」是很不像。荊睿無言。
「是受到誰的影響嗎?」楊品深意有所指地探問。荊睿保持沉默,嘴巴像緊閉的蚌殼,撬不開。「我還以為你百毒不侵,原來也有受到感染的時候。」楊品深溫暖地椰偷。
荊睿聞言,只能苦笑。
他原也以為自己百毒不侵,但近來卻愈來愈警覺,某人似乎是他唯一的弱點。
但一個立志在商場上走修羅道的男人,是不該有弱點的,應當及早戒除……
「總之這件事就請你幫忙了。」
「沒問題。」
另一個男人走過來,打斷兩人私密的談話。
「荊睿,你應該听過吧?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冠雅。」楊品深介紹。「他最近才加入「三十而立」。」
「你好。」荊睿伸出手,與對方一握。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這位面貌俊雅的新會員。梁冠雅是來自美國的企業購並高手,有個在華爾街赫赫有名的師父,師徒倆募了一筆私募基金,投資標的遍及歐美與新興國家市場。
「我跟冠雅提過你的資歷,他說很想認識你,另外也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是生意上的事嗎?」荊睿接口。
「是。」梁冠雅直視他,鏡片後的瞳神有著不易窺探的深沈。「荊先生應該知道「豐華科技」吧?听說他們內部最近有點財務問題。」
他舅舅的公司嗎?荊睿譏誚地挑眉。
這並不令他意外,他舅舅從以前就喜歡玩財務杠桿來經營企業,也最愛拿公司股票跟銀行質押借款,遇到現在這波不景氣,銀行緊縮銀根,公司肯定會面臨困難。
「我對這家公司很有興趣,我認為這是個介入的好機會。」梁冠雅單刀直入。
「你想投資「豐華」?」
「我想得到經營權。」
也就是說,是收購。荊睿握緊酒杯,感覺體內的血流逐漸升溫,滾動某種奇異的興奮。
「可是我們對台灣這塊市場並不熟,貿然行動有些風險」
「冠雅的意思是希望能跟「泰睿」合作,一起完成這樁並購案。」楊品深代為解釋。果然!荊睿在吧台擱下酒杯,怕自己微顫的手泄漏了激動的情緒。「「豐華」的董事長不就是你舅舅嗎?你對這間公司跟他們家族應該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也比較容易接近。」楊品深繼續說明。「所以我推薦冠雅來找你。」
「這間公司是你舅舅的,如果你有所顧慮,我能理解。」梁冠雅把話說在前頭。「不過品深保證過你們絕不會泄漏機密。」
要並購一家企業在商場上是最高機密,輕易走漏風聲,隨時可能破局。荊睿很明白梁冠雅必然是跟楊品深有過私下協議,否則不會如此大方地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而且,顯然品深已經料定他不會拒絕這樁生意。
一念及此,他冷冷一笑。「我跟我舅舅一家不算太親,何況做生意本來就是你情我願。」意思是,他不會因為私情妨礙公事。
「這麼說,「泰睿」願意跟我們合作嘍?」
「詳細細節還要再討論,不過大致上OK。」荊睿並未把話說死,為未來分配收購利益時,保留談判空間。
大家都是聰明人,同時會心一笑。「好,既然策略聯盟成立,就來干一杯吧!」楊品深笑著提議。三人各自舉杯,在空中輕輕撞擊,那清脆的聲響听入荊睿耳里,猶如軍隊出征時的戰鼓,令人熱血沸騰。沒錯,這對他個人而言,的確是一場戰役,或許是此生最重要的他一直期
盼的報復機會,終于來了。
「不過有個小小問題。」楊品深忽道。
「什麼問題?」
「听說你表哥郭耀昌現在正跟「元發集團」總裁最疼愛的孫女交往,而且已經論及婚嫁,如果讓他們因此得到「元發」的資金捐注,事情可就棘手了。」
「元發集團」?荊睿蹙眉。那可是台灣前幾名的企業集團,財大勢大,沒想到他那個表哥竟有能耐追到元發總裁的孫女。
「那個千金小姐是誰?」他沈聲問。
「胡麗盈。」
「胡麗盈?」從電話另一端跳來的芳名,讓江雨燕訝異地張唇。「你說她就是「元發集團」總裁的孫女,你表哥的女朋友?」
「沒錯,幫我查清楚關于她的一切。」
「是,我馬上辦。」結束通話後,江雨燕惘然片刻,然後才盈盈走回位于窗邊那張餐桌,她正跟某人一起喝咖啡。「抱歉,剛剛是我老板打電話來。」
「沒關系。」對方淺淺一笑,端起咖啡杯啜飲。
江雨燕凝望她優雅的動作,瞧她一舉一動,渾然天成,確實像個有教養的千金小姐。
她正是胡麗盈,方總女兒的美術老師,或許也正是荊睿口中那位「元發集團」總裁最鐘愛的孫女。
「關于「統成」的事,很抱歉我沒幫上什麼忙。」江雨燕首先表示歉意。
「沒關系,我知道江小姐已經盡力了。」胡麗盈神態和善。「而且妳還特地到醫院探望方太太,開導方先生,我想他們都很感激妳。」
「哪里,我只是表達我們老板的關心。」
「他真的關心嗎?」胡麗盈輕哼,顯然對江雨燕口中的老板不具有好感。
「他其實不像妳想象的那樣,只是做事比較一板一眼。」江雨燕替老板解釋。
苞麗盈不語。她還是不相信吧?江雨燕微微苦笑。這下荊睿可麻煩了,如果她真是「元發」的大小姐,他恐怕得費一番心力才能扭轉她先入為主的壞印象。「小莉好嗎?」江雨燕暫且轉開話題。「听說方先生他們怕影響她的情緒,暫時把她交給妳帶?」
「是啊,小莉這幾逃詡跟我住在一起。」提起學生,胡麗盈嬌容瞬間綻放慈母般的光輝。「她年紀雖然小,卻很敏感,最近一直很不快樂。」
任誰家里發生那種事,都不會開心的,何況只是個天真的小女孩,她很抱歉自己也是令小莉不快樂的始作俑者之一,但為了她愛的男人,她早已下定決心不借傷害任何人,也不惜欺騙任何人。
方小莉如是,胡麗盈亦然!
江雨燕苦澀地尋思,表面卻掛著淺笑,靜靜聆听胡麗盈滔滔不絕地談小莉、談繪畫,看得出來她是個很有愛心的老師,而且除了開美術教學班,也身兼某慈善基金會董事。
「妳這麼年輕,能當上基金會董事,真不簡單。」
「噯,也不算什麼,那基金會跟我家有點關系,我只是偶爾過去幫忙而已。」胡麗盈略顯窘迫,似乎不喜歡提起自己的家世背景。「胡小姐又教畫畫,又到基金會幫忙,這樣還有空跟男朋友約會嗎?」江雨燕故意調侃。「他不會介意的,他自己也很忙。」胡麗盈溫婉地微笑,頓了頓。「江小姐呢?妳會不會也忙到沒空跟男朋友約會?」
「我?」江雨燕聳聳肩。「我沒有男朋友。」
「怎麼可能?」胡麗盈驚愕。「妳這麼漂亮又能干!」
「大概緣分不到吧。」江雨燕語氣清淡。
「一定是妳太挑了,要不就是工作太忙,沒時間參加社交活動!對了,今晚有個州FashionParty,我男朋友等下會來接我過去,妳也一起來吧!」胡麗盈主動邀請。
「FashionParty?」
「是啊,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這種場跋,不過能夠認識不少優秀的男人,到時我為妳介紹」
「什麼?妳要我去參加時尚派對?」听到江雨燕的建議,荊睿的直覺反應便是不屑地冷嗤。「那是妳們女人才有興趣去的地方,我沒那麼無聊。」
「如果我告訴你,胡麗盈跟你表哥也來了,你還會覺得無聊嗎?」她笑著反問。
「妳這麼快就打听到他們的約會行程了?」
「你一定想不到,胡麗盈就是方小莉的美術老師。」她約略簡述兩人相識的經過。「……我們現在已經到會場了,你也過來吧。」
「妳是說妳已經見到郭耀昌了?」荊睿蹙眉。「他沒認出妳吧?」
「別傻了,以前我在學校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雜牌,他怎麼可能記得我?」江雨燕嬌笑。「倒是你,才要小心點。」
「我?」
「胡麗盈對你的印象很差。」她若有所指。
「那又怎樣?」
「別裝傻了,你要我打听她,不就是為了接近她嗎?你想耍什麼招數,我很清楚。」
「還是妳最了解我。」荊睿低低地笑。是啊,她的確很了解他。江雨燕悄悄深呼吸,努力壓下滿腔惆悵。她知道荊睿想做什麼,他雖然平素對女人很冷淡,但只要對方有利用價值,他絕對能變身為最令對方神魂顛倒的夢中情人。
只要他願意,胡麗盈一定會成為他的掌中物,而且或許他會發現,她的價值遠勝于此。
她出身權貴,外貌清秀,性格又溫柔聰慧,充滿愛心,簡而言之,她是個光明天使,正好救贖他這個黑暗的魔王。
她一定能成為他的好妻子……
江雨燕沙啞地揚嗓。「听著,如果你不想計劃失敗,我建議你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暫時別讓胡麗盈知道你就是「泰睿」的總經理。」
「免得她一開始就討厭我吧?」荊睿明白她的用意。「那第二呢?」
「在對她揭露你的真實身分以前,先幫方總引薦一份好工作,保留方總對未來的一線希望,也讓她有理由繼續喜歡你」
荊睿剛踏進派對會場,便接到來自江雨燕的簡訊。快過來英雄救美。英雄救美?他一震。她出事了嗎?電眼迅速掃射周遭,一如既往,他在幾秒內便鎖定她。她穿一襲很復古的白色蓬蓬裙洋裝,系一條閃亮的寬皮帶,秀發松松地綰成髻,圈著緞面發筵,造型甜美而俏麗。
「妳明明沒事,干麼嚇我?」他接近她,以眼神贊賞她的打扮。
「有事的人不是我,是她。」江雨燕指了指不遠處,一位佳人正坐在吧台邊喝悶酒,一面應付某個不停糾纏的無賴。
「她就是胡麗盈?」
「是。」
「怎麼一個人坐著?郭耀昌呢?」
「剛剛郭耀昌對我動手動腳,被她看見了,兩人大吵一架,郭耀昌走了,她決定留下來喝酒。」
「妳是說……郭耀昌吃妳豆腐?」荊睿難以置信。「怎麼可能?」他表哥固然風流成性,但大庭廣眾之下,應當不至于蠢到色心大動,何況女朋友就在附近。
「怎麼不可能?」江雨燕慢條斯理地反問,向經過的侍者要了兩杯香檳,遞給他其中一杯,她歪著臉蛋,戲譫又挑逗地褊褊眼睫,他頓時領悟。
「是妳故意勾引他的?」荊睿笑了,與她干杯。「做得好!我的小魔女。」
「快去吧,傷心的公主正在等待新的白馬王子呢!」飲罷慶祝的香檳,她便暗示性地催促。
無須她多言,荊睿也明白自己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走向半醉的胡麗盈,趕走她身旁不識相的蒼蠅,從容地當起護花騎士。
苞麗盈揚起玫瑰色的唇,羞怯地對他微笑。
只是那一笑,江雨燕便曉得單純的胡麗盈已主動走向荊睿刻意撒下的情網,從此以後只會愈陷愈深。
就像她一樣。
她自嘲地牽唇,收回視線,不敢再看,心房敲擊著某種令她疼痛的韻律,她不想深入分析。
「江雨燕?」一道清脆的聲嗓。她怔了怔,回過眸,迎向一個精心妝點的艷美佳人。
「果然是妳。」對方似笑非笑。
「忘了我嗎?我是柯采庭。」怎麼可能忘?她可是高中時的校園女王,曾經與荊睿有過一段情。
「妳好,好久不見。」江雨燕持住禮貌的笑容,淡淡地打招呼。「沒想到會這麼巧遇上妳。」
「很巧嗎?」柯采庭聳聳肩。「這里可是我的地盤。」
說的也是。江雨燕自悔這寒暄詞說得不高明。柯采庭的母親可是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她從小就在時尚圈長大,參加這種派對應該是家常便飯。
「倒是妳,沒想到妳會出現在這種場跋。」柯采庭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荊睿呢?他也來了嗎?」
「他!」
江雨燕還來不及說什麼,柯采庭流陌的眸光已發現荊睿英氣的身影沒辦法,他這人天生醒目。
「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的我好像見過……對了,是胡麗盈吧!」柯采庭揚眉。
「該不會是他相中的最新獵物?」
江雨燕默然不語。見她神色遲疑,柯采庭驀地嗤聲一笑,諷味濃厚。「妳放心,我沒那種閑工夫去拆前男友的台,我只是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她戒備地問,心下已約莫有譜。「沒想到妳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到現在還是只把妳當成「戰友」。」柯采庭搖頭,宛若漫不經心的話語卻猶如最銳利的針,一根一根扎進江雨燕心里。
她端凝臉上的神情,甚至刻意淺勾著唇,不讓柯采庭看出她的動搖。
柯采庭冷笑地望她。「本來呢,我是想以過來人的身分給妳一點善意的勸告,不過妳應該不需要吧?畢竟妳比誰都!瞭、解、他。」最後一句,雷霆萬鈞。
江雨燕保持沉默,知道這是最聰明的應對之道,她不需要跟這個高傲的女王一爭高下,對方也不會允許她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
「妳自己保重吧!-這里的酒不錯,妳也許可以多喝點。」拋下最後的椰愉,柯采庭不再多留戀,飄然離開女人的戰場。
江雨燕目送那道婀娜多姿的倩影。
雖然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柯采庭的對手,但這位校園女王高中時一直拿她當假想敵,百般欺負她。
她知道,柯采庭一直嫉妒她知道荊睿最陰暗的秘密,他的心事也只與她一人分享。但那又怎樣呢?就算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她也永遠只是個戰友,不會是他認可的理想另一半。
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這一點了……
江雨燕苦澀地尋思,躲在最角落,孤單地喝酒,不少男人對她邀舞,她全拒絕了。
臨到午夜鐘響,主辦單位調暗會場燈光,一個個男女服務生手托燭盞,讓賓客們一一點燃仙女棒,火樹銀花,目眩神迷,晚宴氣氛瞬間熱到最高點。
江雨燕接過一根仙女棒,無助地望向會場另一個角落,荊睿正低頭跟胡麗盈說著什麼,而她在朵朵煙花醺迷下更顯嬌媚的臉蛋,痴痴面對他。
微醺的女人最容易陷入愛里,因為酒神偷走了她們的理智,又施放情煙,迷了她們的眼,教她們誤以為自己來到童話世界。
但世上沒有童話,所謂的浪漫通常只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一旦上了癮,便無可自拔……
當燈光再度調亮時,江雨燕也跟著恍惚地拿出手機,拍下令她心碎的一幕。她發怔數秒,領悟自己做了什麼後,忽然覺得可悲又可笑。她在做什麼呢?為何連這種照片都要拍?難道她以後還想回味嗎?江雨燕搖搖頭,喝干最後一杯酒,踏著微微跟跡的步伐。這或許也是一支跟愛情有關的舞,只是跳起來的滋味,很傷感。她該走了。
早就該離開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一直流連在此,跳著不情願的舞蹈……
驀地,舞步錯了一拍,她扭了腳踝,意外跌坐在地,引來周遭賓客一陣驚呼。
怎麼會這麼狼狽呢?她撫模著疼痛的踝關節,想笑,又想哭,卻不能笑也不能哭。
她只能站起來,靠自己的力量。
江雨燕倔強地甩了甩頭,正想撐地起身,一只溫暖黝黑的大手及時伸出來。
「讓我幫妳,好嗎?」
她揚起頭,眼潭映入一張極陽剛也極性格的男性臉孔。